据说两个人做好朋友,非得要前世有缘,否则早晚都得各奔东西。这话是一个叫肖茹的女生说的,听起来有点吓人,因为谁晓得自己同哪些人有缘呢?总不能每一交一 朋友前先算上一次命。所以我想不信这个,没法信。
——摘自贾梅日记
许多人都说贾梅和肖茹是“姐们”--意思是指她们好得像结拜姐妹。可实际上,贾梅当时觉得她和肖茹总像在作戏,有些半真半假,忽冷忽热!
结识肖茹就有些戏剧性。肖茹是个初三女生,高贾梅两级。据说是个大才女,文才好,口才更出众,但为人有些尖酸刻薄;因为林晓梅的姐姐林晓霞和肖茹一个班,又是誓不两立的两大派别,所以贾梅对肖茹这个名字十分熟悉。当然,她从林晓梅那儿听来的“二道信息”都是肖茹的缺点,记得最牢的对肖茹的评价是:“肖茹看人眼睛倒比眉毛高。”
一天放学,贾梅值日,走得晚了一些,刚奔出教学大楼,就听见一声亲切的招呼:
“喂,你好!”
贾梅一看,不由受一宠一 若惊,那是肖茹,那个传说中很傲慢的女生居然像个很有一温一 情的大姐姐。
“你肯同我一起合个影吗?”她问得很热情,不容人忽视。
这不是友谊的表示吗?贾梅当然不会拒绝,连连点头。紧接着,肖茹又拉了一个急匆匆准备回家的低年级女生,和她们手挽手地走到校园后面,那儿,站着校学生会主席,一个长得像费翔的高中男生,善于打篮球。他手里拿着个相机,三角架已经支在边上了。
“这……”美男子有些吃惊。
“同学友谊珍贵,你说要毕业了,合影留念;我随叫随到,”肖茹说,“我们都是校友,就一起合影留念!”
结果,他们四个一起照了张别扭的相。照完,肖茹大笑,长达半分钟,而那个一向处事沉着的“费翔第二”却局促得抓耳挠腮,风度全失。
回家路上,肖茹和贾梅正好是同路,她俩一边走,肖茹就一边说:“我们校的学生会主席写信的文学水准太差了,你听听,什么:我踩着不变的步伐,是为了配合你的到来!品味太一般化!”
“他干嘛喜欢写信?都是同一所学校的。”贾梅说。
肖茹又笑了,说贾梅有趣,像个乡下小孩。
不久,照片冲出来了,贾梅也得到一张。照片上,潇洒的校篮球队一号种一子,那个胳膊上隆起鸡蛋大小肌肉的男生,正愁苦地无比失意地望着前方。据林晓梅说,那个男生追求过肖茹,可她谁都瞧不起。从此,贾梅心里总觉得有些歉意,好像她参与了对这可爱男生的贬抑。
那个举校闻名的男球星,原来是不认识贾梅的,自从拍过四人合影后,他见了贾梅总是招呼道,“喂--”仿佛是熟人。贾梅觉得,是肖茹带给她这个机遇的。所以,无论林晓梅怎样评论肖茹像一台不近人情的冷气机,贾梅仍盼望着再同肖茹交往。
肖茹和贾梅两个半生不熟的朋友,住在同一个住宅小区,所以打一交一 道的机会总是很容易有的。寒假中的一天,贾梅偶尔出门,正巧在家门口遇见肖茹。肖茹步履匆匆,只是应付性地朝贾梅笑笑,就准备擦肩而过,很神秘,像公务在身的要人。
“喂,你去哪儿?”贾梅朝肖茹的背影追问了一句。
“有点急事!”肖茹仍是行色匆匆。在冻得令人抖抖索索只适合睡懒觉的寒假里,只有有能耐的人才有各种没完没了的一交一 际!
贾梅目送这个女才子走去。可是,肖茹走了不几步,又突然踅回来,问贾梅:“你家有折梯吗?”
“有呵!”贾梅家刚买了一架新的铝合金折梯,因此她很豪迈:终于能为肖茹做些什么了!
“借我用一用,你不会不肯吧?”肖茹又一次微笑了,“我打算粉刷自己的小房间!”
贾梅帮肖茹一起把铝合金折梯运至肖家门口。肖茹说:“放心,我保证明天就还你!”
可是第二天,肖茹并没有来还折梯,第三天也没来。贾梅的爸爸许多藏书都存放在阁楼上,折梯借出去,等于是对他关上了图书馆的门。因此爸爸老问:“折梯借给哪个不守信用的家伙了;这种人以后就不能再借东西给他!”
贾梅感觉很为难,她想去肖茹家,又觉得不好意思,肖茹不会把这种小事放在心上。如果贾梅去要,她没准又会笑她乡下小孩,眼界小。贾梅不希望是这个结局。到了第五天,,折梯终于还来了,是一个满脸汗漉漉的男生来还的!
“呵!”他说,“肖茹让我来还折梯。”
“她自己没来么,”贾梅问,“她留话了吗?”
“她哪有空!她的小房间还是我们几个为她粉刷的;她把折梯借给我们用几天作酬谢--我们帮一个老头油漆窗子,赚了他些钱!”
贾梅看看那折梯,差点昏过去。那折梯上斑斑驳驳地留着许许多多油漆印子,而且这儿瘪进去一块,那儿凸出来一条,像使用了一百年的古董!
爸爸看了这面目全非的折梯,十分生气,对贾梅说:“看看!你都结一交一 了什么人!”
贾梅心里并没有责怪肖茹,因为她也许只是出于慷慨的天性,把这折梯转借给了那几个男生。但是,肖茹的反应很令人费解,再见到贾梅,她总是摆出心急火燎公务缠身的样子,笑笑,就一摆手:“拜拜”--没有开始,只有结尾。
也许人一大了,想法就不同了。贾梅想不出肖茹为什么把她推得那么远,像是躲避瘟神。
直到春天里,贾梅和肖茹的交往忽然发生了飞跃,而且居然在一起度过了一个难忘的夜晚。出乎意料,这次是肖茹主动来邀请贾梅的。
那是一个非常平凡的日子,只是有些干燥,好像更像秋天,风很硬。天快黑了,肖茹来敲贾梅家的门了。
“你好!”贾梅热情地说,“请进吧!”
“不了!”肖茹的气色不怎么好,她很急切地说,“你能陪我到外面散散步吗?世界上文明的人都喜欢散步!”
贾梅的父亲不知肖茹就是那个借拆梯的人,就鼓励贾梅说;“去走一圈吧!是该出去接近接近大自然了!”
贾梅跟肖茹出去漫无目的地转了一圈,她们没什么共同语言。肖茹情绪很坏,眼睛微肿着,她一个劲地找机会骂人:“喂,你看对面那个人,不死不活的样子……看看,那个卖苹果的女人,胖得像一堆肉,真恶心!”总之,她仿佛心里存了口恶气,说出话来句句像刀槍,像棍棒。
“那个卖苹果的人心肠很好哩!”贾梅纠正她说。
“你脑子太简单了!”肖茹不由分说地指责道。
后来,肖茹提议两人去看通宵电一影 ,贾梅觉得这主意很新鲜,够刺激,但又有点迟疑,说:“我爸爸妈妈也许不会答应!”
“他们不答应,那就不去问他们!”肖茹说,“我就不管父母是否答应,什么叫独立性?”
“这……”贾梅不知怎么说才是。
“你这样,一辈子也别想冒险!懂吗?平凡得跟没活一样!”肖茹猛地挽住贾梅,“我今天就要培养你!另外,假如你跟我一起看通宵电一影 ,我可以给你看手相!”
“看手相?”贾梅没料到肖茹会吉卜赛人的那一套。
“对,看出你的前程,还看出你是否有克星!”肖茹绘声绘色,说得铁石心肠的人也会动心的。
进了电一影 院,肖茹果然给贾梅算了命,说她会有两场大病,有个克星将始终跟随她一生,总之,算出一场大危运。贾梅心神不定,忐忑不安,肖茹就低声笑,活像个陰险的女巫。通宵电一影 并没有给贾梅带来多大快乐,因为她坐在那儿,心里却积满了后悔,她不知是怨恨肖茹还是怨恨自己。后来她累极了,就迷迷糊糊地睡去了。肖茹也不推醒她,可能是她只需要边上有个陪衬,而没有想过要像个朋友似的同她一交一 流。
天刚亮,贾梅就径自跑回家。推开门,她的泪水哗一下子涌出来了,因为她见到了亲爱的爸爸妈妈,他们正合衣倒在沙发上,熬过一个不眠之夜。听到响动,爸爸睁开眼先跳起来,第一个反应是紧紧地抓住他的女儿,好像生伯女儿插上翅膀逃离他的庇护。
事后,爸爸妈妈告诉贾梅,他们先找遍了各处,然后又去派出所报案;正遇见一个叫肖茹的女生的父母也来报案。据说他们的女儿同他们大吵了一通,怄气出走。爸爸问:“昨晚来叫你的人是不是这个坏蛋?”
贾梅弄懂了这一切后,发了会儿呆,说:“不要再提了!我是你们的傻女儿,但是,从现在起,已经聪明了!”
爸爸拍拍手,说:“值得庆贺!”
从此,贾梅就把肖茹的名字从心中划掉了,回想起来,就像跟陌生人混了很久,然后就又仍然陌生着互不相干了。
林晓梅是这件事的知情人 ,因而常常为贾梅打抱不平,总提什么恶有恶报。然而贾梅,却更愿意彻底忘掉这个人,因为她们的友谊在还没有建立起来前就已经夭折了。
不过,世界是复杂的,人的感情那就更复杂了。正在贾梅完全忘记肖茹的时候,命运安排她们再次开始交往。
事情的缘由是那天晚上,贾梅接到了林晓梅的电话。电话中,林晓梅像中了头奖那么兴高采烈。
“贾梅,好消息!你可以了却这一箭之仇!”
“什么?”
“肖茹明天要大出丑了!”林晓梅的声音震得贾梅耳朵嗡嗡直响。
贾梅恨不得挂上电话,她有些忌讳听到这个名字!可是,却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怎么回事?”
原来,初三已经进行过毕业会考了。一向目空一切,习惯于嘲笑别人低智商的肖茹,这次化学考砸了,这样。她就得参加补考,或许还进不了重点高中。这个消息是化学老师无意中透露给一个班干部的,由于肖茹人缘极差,所以此刻全班人都奔走相告,惟有肖茹自己还一无所知。班上受过肖茹气的同学,都相约在明天宣布分数时有所表示,让她品尝平日盛气凌人的苦果。
“那……”贾梅说,“肖茹怎么受得了!”
“这就叫恶有恶报!”林晓梅回答得干脆利落,爱憎分明,“你别可怜她,世界上的东郭先生已经让狼吃光了!”
贾梅支支吾吾了一阵,把电话挂断了。可是晚上却睡不踏实,老做梦,颠三倒四地梦到肖茹在淌眼泪。不知为什么,贾梅有几分惶恐,她不喜欢经历这种事情。
第二天清早,她向哥哥贾里求援:“如果有个人利用了你,你会怎么样对他?”
“如果他骑自行车,我就拔他气门芯,”贾里毫不含糊,“这是人的天性!”
贾梅却远不是哥哥那种以牙还牙的人。上学路上,她都有些瘪,仿佛需要吞点提神药。正巧碰到林晓梅和她的姐姐以及一帮子人,满脸笑容又说又笑地走过去,宛如一拨子胜利者。她忽然觉得心口那儿冷嗖嗖的:人干嘛要这样,这样相互嘲笑来嘲笑去,大家的心都会冷掉的,变成一个心上结茧的陰沉沉的家伙!
临打上课铃的几分钟,处在矛盾中的贾梅忽然忍不住了,不顾林晓梅骂她是东郭女士,猛朝初三那层楼飞奔而去。她在门外见到肖茹那自我感觉良好的微笑了,那才女正靠在座位上,像个女皇那么自信。贾梅拼命朝她招手,她迟疑了一会儿,才款款地走出教室。
“你要挺住!人都会遇上挫折的。”贾梅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没什么关系的,看远一点!”
肖茹皱起双眉,说:“怎么回事?我不懂你的意思,能不能具体谈?”
上课铃不失时机地响了,她们相视着,却又无从谈起。终于,肖茹一扭头转身走进了教室,把贾梅独自留在空无一人的走廊中。
贾梅绷紧的神经松懈下来。她做了力所能及的一切,即使到了五十年后,她变成个白发苍苍的老外婆了,也能自豪地把这个行动坦荡地告诉任何一个人。
放学时,贾梅远远地瞧见肖茹左顾右盼地站在校门口,她的头发有些乱,眼睛里闪着一丝迷茫,但她的腰挺得笔直,同往常一模一样。走在贾梅边上的林晓梅,悄悄地拉了拉贾梅的衣服说:“我们不要朝她看!你别不可救药!”
但肖茹等的不是别人,正是贾梅,这也许是她头一回焦急而真诚地等待另一个女孩!肖茹看到贾梅,没说话,只是踮起脚激动地远远地朝贾梅作了个手势,那是个只在真正的朋友间通行的手势,它的意思是:我们有缘。它是那种只表达内心抑制不住的喜悦的手势。在这之间,肖茹仿佛变成另一个人,她秀美的眼睛亮晶晶的。
贾梅还了一个同样的热情手势,完全是不由自主的。这个手势从此就在她们之间通用了。外人永远不会理解这一个简单的手势里包含的千言万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