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森林
古斯柯布多力出生于伊哈特卜的某座大森林中。父亲古斯柯那多力是个著名的樵夫,任何再粗的树木,他都能像哄婴儿入睡般轻易地砍下来。
布多力有个妹妹叫妮莉,兄妹俩每天都在森林里嬉戏。有时还会跑到只能隐约听到父亲喀嚓、喀嚓的伐木声的远处。他们在那儿不是忙着采木莓再将之泡在泉水中,就是轮流仰望着天空学着山鸠啼叫。此时,森林四处也会传出鸟儿们睡意犹浓的叫声。
每当布多力的母亲在家门前的小田地种植麦子时,兄妹俩就在路当中铺起席子,端坐在上,用铁罐煮兰花。这时,会有各种鸟儿向他们打招呼似地,一边啼叫一边哗哗地飞过他们被日头晒得干巴巴的头顶。
待布多力开始上学后,白天的森林变得很安静。不过等中午过后,布多力又会跟妹妹跑到森林内,用红黏土或木炭在每株树干上一一写下树名,或大声唱歌。
有时也会在两侧都被蛇麻草的藤蔓攀附,形成一座拱门般的白桦树干上写着:“禁止布谷鸟通行”。
那一年,布多力十岁而妮莉七岁。春天开始,不知为何,太阳变得异常雪白,连往常积雪融化后不久就会开白花的辛夷树,也完全不开花。季节到了五月,仍经常雨雪交加,七月下旬,气温一直不上升,因此去年播下的麦种只长出不结麦粒的白穗,大多数的果树,也只开过花后即掉落下来。
到了秋天时,栗子树上的栗子,仍是中空的带刺青毬;人们平常最重要的主食稻子,也没有结出任何一颗谷粒。住在平地的人,当然慌乱无章。
布多力的父亲和母亲,经常带着木材到平地去卖,入冬后,也用雪橇运了好几次大树到镇上,但总是垂头丧气地带回来少许面粉而已。好在,那一年冬天总算熬过去。第二年春天,田里再度被播下珍惜储藏下来的种子,但是这一年依旧和前一年一样。秋天来临时,终于闹起真正的饥荒。
没人再到学校上课。布多力的父亲和母亲也完全停工了。他们经常忧心忡忡地商讨事情,再轮流出门到镇上去,有时会带回来些许玉米粒,有时会脸色发青地空手而返。一家人只能吃些柞树野果、葛根、蕨菜根、柔软的树皮和其他种种东西,渡过这年冬天。到了春天,布多力的父亲和母亲,好像双双得了重病。
有一天,父亲抱头沉思,想了好久好久,才突然站起说:“我要到森林去逛逛。”
说完,摇摇晃晃地走出家门,直到天色全黑了,还是没回家。
兄妹俩问母亲:爸爸怎么了?母亲也只是默默无语地凝视着孩子们。
第二天傍晚,森林已黑漆漆一片时,母亲突然站起来于火炉中添加许多柴火,把屋内照的很明亮。然后,吩咐孩子们:“我去找爸爸,你们乖乖待在家里,橱子里还有一点面粉,你们省着点吃。”说完,也是脚步蹒跚地步出家门。兄妹俩哭哭啼啼地追着母亲,母亲回头叱骂:“你们怎么这么不听话!”随后加快脚步跌跌撞撞地隐没入森林内。
兄妹俩边哭边来来回回走动着,最后终于忍不住走进黑漆漆的森林里。他们在那株有藤蔓拱门的白桦树附近,以及在有泉水涌出的附近转来转去,一整夜口口声声呼唤着母亲。虽然树缝间不时闪烁着像要诉说什么似的星光,黑暗中也常有受到惊吓的鸟儿飞了出来,,但是四周都听不见一点人声。兄妹俩最后还是恍恍惚惚地回家,一进家门,即倒头死沉沉地睡去。
那天,布多力中午过后才醒来。他想起母亲说过的面粉,打开橱子一看,里面还有一袋面粉和许多柞树野果。布多力摇醒妮莉,两人舔了舔面粉,然后像父母往常那样在火炉中生起火来。
就这样浑然过了二十天后,有一天,门口传来叫声:“有人在吗?”
布多力以为是父亲回来了,冲出门一看,竟是个背着筐子、目光炯炯的男人。那男人从框筐子内拿出一块圆年糕,抛给布多力说:“我是来救助这地方的饥荒的。来,要吃什么都可以。”
兄妹俩呆愣在原地。
“吃啊!吃啊!”男人再度催促着。
兄妹俩战战兢兢地开始吃时,那男人目不转睛地看了一阵,才说:“你们都是好孩子,可是光只是好孩子也没有用。跟我走吧。不过男孩子本来就比较坚强,我也没办法两个都带走。所以,小女孩,你待在这儿也没东西可吃了,跟叔叔到镇上去吧。这样就能每天吃到面包了。”
说完,男人一把抱起妮莉装到筐子里,再“喔嗨哟”、“喔嗨哟”地大声嚷着,旋风般地出了家门。
妮莉出了家门后哇哇哭了起来,布多力边喊“小偷!小偷!”边追了出去,但男人已绕过森林跑至远方的草原了,布多力只能隐隐听见自草原彼方传来的妮莉的颤抖哭声。
多布力哭喊着追到森林尽头,最后终于累得不支倒地。
二、天蚕丝工厂
布多力回过神来张开眼睛时,上方冷不防传来一个平板的声音:“终于醒了。你以为还在闹饥荒啊?要不要起来帮我的忙?”
一看,是一个头戴咖啡色蘑菇帽、汗衫外直接穿着外套的男人,手中正拿着一个铁丝做的东西晃来晃去。
“饥荒已过了吗?你说帮忙,到底要我帮什么忙呢?”布多力问。
“挂网啊!”
“要在这里挂网?”
“是啊!”
“挂网干什么呢?”
“养天蚕呀!”
布多力一看,只见两个男人在面前一株栗子树架上梯子,然后爬到树上拼命在撒网或操纵着网,不过布多力看不见网或线。
“那样就可以养天蚕吗?”
“可以呀!你真是啰唆。喂,别讲不吉利的话!不能养天蚕的地方盖什么工厂?当然可以养。像我和其他许多人,就是靠这个谋生的。”
布多力好不容易才嘶哑地道出一句:“是吗?”
“再说,这座森林已被我全部买下来了,你若想在这里干活,可以留下来,不然就搬到别的地方去。不过,你即使到别的地方去恐怕也没得吃的。”
布多力几乎要哭出声来,他勉强忍住,说:“那我就留下来。可是要怎样挂网呢?”
“我当然会教你。把这东西啊──”男人双手将手上看似铁丝笼的东西拉长:“看好啊,这样弄就会变成梯子。”
男人大踏步走向左手方的栗子树前,将梯子挂在下面的树枝上。
“现在轮到你拿着这个网爬上去,来,爬爬看。”
男人递给布多力一个奇怪的球形体。布多力只好拿着那东西攀上梯子往上爬,但梯子一阶一阶都很狭窄,铁丝勒进手脚的肉,仿佛要勒断手脚。
“再爬,爬高一点!爬高一点!然后把刚刚给你的东西丢看看。要越过栗子树,丢向空中。怎么了?你在发抖啊?真是胆小鬼。快丢啊!丢啊!快!丢啊!”
布多力不得已只好使尽力气将那东西丢向青空,岂知眼前的太阳突然一片漆黑,他就四脚朝天地摔下来了。刚好被那男人接住。男人将他放到地下,怒吼道:“你真是窝囊,怎么这样软弱!要不是我接住你,你的头早裂了。记住,我是你的救命恩人,以后你不准对我无礼。好了,再回去爬那边的树。过一会就有饭可让你吃。”
男人又递给布多力一个新的球网。布多力拿着梯子到另一株树上抛出球网。
“不错,这回进步许多了。球网多得很,可别偷懒啊。只要是栗子树通通可以。”
男人从口袋中拿出十个球网递给布多力,大踏步走开了。布多力接着又抛了三个球网,但却已气喘吁吁,全身疲倦得很。他想回家,岂知到了家门,发现家中不知何时已被装上红陶管烟囱,而且门口还挂着“伊哈特卜天蚕丝工厂”的招牌。刚刚那个男人叼着香烟走出来。
“孩子,过来,我给你带吃的来啰。吃完后,趁天色未黑前再多做一点工。”
“我不做了。我要回家。”
“你是说那个家?那儿已不是你家了,那是我的天蚕丝工厂。你的家和这一带的森林,都被我买下了。”
布多力有气无力地默默大口吃完男人给的蒸面包,再回去抛了十个球网。
那晚,布多力在往昔自己的家,现在已变成天蚕丝工厂的角落,缩着身子睡了。
刚刚那个男人则和三、四个陌生人在炉旁生火,边喝边闲谈至深夜。第二天清早,布多力又到森林,像昨天一样干起活来。
一个月后,森林里的栗子树都被挂上了网,养蚕男人又让工人在每一株树上,都悬挂了五、六块沾满小米般东西的木板。不久,树木开始发芽,整座森林一片嫩绿。那些被挂在树上的木板,也出现很多青白色的小虫,小虫们排成一列沿着绳子爬到枝头上。
接下来,布多力和其他工人的工作是捡拾木柴。木柴在屋子四周逐渐堆积如山。当栗子树枝头开满青白色一条条如细绳般的花时,那些从木板爬到枝头上的小虫们,也长成如栗子花的颜色与形状了。然后,整座森林里的栗子叶,都被小虫们啃得失去原状。过不久,小虫们开始在每个网眼下结了一个个黄色的大蚕茧。
此时,养蚕男人即发疯似地不断狠狠催促布多力等人,命令他们收集那些蚕茧到篮子里。收集完后再将那些蚕茧丢入锅里烧煮,并手工转动纺车抽取蚕丝。工人们日以继夜地转动着三部纺车拼命抽丝。当抽出的黄色蚕丝已堆满半个屋子时,搁在屋外的蚕茧竟开始破茧,不停地飞出一只只大白蛾。
养蚕男人相貌变得狰狞,自己也加入工人圈中拼命抽丝,还自平地带来四个工人连夜赶工。可是破茧而出的白蛾数量日渐增多,最后整座森林竟像是被白云笼罩了般。
有一天,来了六、七辆运货马车,将屋里抽出的蚕丝全部装上货车,一辆辆轮流驶回镇上。工人们也各自搭上马车离去。当最后一辆马车将离去时,养蚕男人对布多力说:“喂,屋里留有一大堆足够你吃到明年春天的食物,这段时间,你就乖乖在这里看守森林和工厂。”
说完还反常地露出笑容,跟随马车走了。
如此,布多力茫然地留了下来。屋内脏乱得宛如经历过狂风暴雨,森林荒凉得宛如遭受过山火。第二天,布多力在整理屋内与屋外四周时,发现养蚕男人经常坐的地方留有一个破旧的纸箱。纸箱中装满了约有十本书。打开一看,书中有许多天蚕与养蚕机的图。其他也有布多力完全读不懂的书,也有介绍各种树木花草的图与名称的书。
那个冬天,布多力每天都努力在临摹书上的图与字。
春天来临时,养蚕男人一身讲究的打扮,带着六、七个新工人再度回来了。第二天,即开始进行与去年相同的工作。
网子全部张挂完,黄色木板也被悬吊完,小虫们爬上枝头后,布多力与其他工人又开始去捡拾木柴。
有一天早上,布多力等人正在捡拾木柴时,突然发生地震,地面摇摇晃晃的。然后远处传来轰隆声响。
过不久,上空竟昏暗起来,细微的灰尘不断呼啦呼啦掉落下来,森林被染成白茫茫一片。布多力与工人们愣愣地蹲在树底下时,养蚕男人慌慌张张地跑了过来:“喂,你们,不行啊,火山爆发了。天蚕都被火山灰盖住全死了。你们赶快逃吧!喂,布多力,你想留下的话也可以,不过这一回我不能留吃的给你。再说待在这儿也太危险了,你最好到平地去找个工作赚钱吧。”
说完,养蚕男人即跑远了。布多力回到工厂探看,里面已经没人了。于是布多力垂头丧气地踩着印有众人足迹的白灰,走往平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