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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渡船上下来的那位陌生人没有解释他到岛上来的原因。拉斯 岛上的人根据老早的记忆加上大量的传闻作出了一种解释。那人去了华莱士的房子,自从老华莱士船长比他妻子晚六个月去世以后,这座房子已经二十年没有住人了。这人没有问路就找到了它,并且住了进去,开始修理它,好像他属于那个地方似的。

“他就是海勒姆·华莱士。”奶奶说。五十岁以上的人都这样说。“老人们都以为他已经死了。可他又回来了。回来得太晚了,没给两个老的带来福气。”

我用足了耐心,海勒姆·华莱士的故事终于一点一点地形成。考尔的奶奶告诉他,她小时候有一个年轻船民叫这名字,他是查尔斯 ·韦斯 利·华莱士船长的独生子。那时候捉硬壳青蟹还 挣不到多少钱,海湾里差不多每条船都张着帆。华莱士老船长和他的儿子冬天捉牡蛎,夏天打鱼,主要是捕捉油鲱和岩鱼。他们赚了相当可观的钱,这从他们房子的大小可以证明,这房子远离村里其他的房子。据我奶奶的回忆,他们的土地在当时大得足够成为牧场,长出牧草来,他们养了一头牛,小岛历史上只养过几头牛。

这片土地如今全成了沼泽地,可那座房子虽然被忽视,却依然存在着。我们孩子们一直把它看作鬼屋。流传这样的故事,说华莱士老船长的幽灵会出现并赶走闯进那房子的人。我花了好多年才想明白,造出这种鬼故事的目的是让年轻情侣不要沿着那条泥路到华莱士那座空屋去幽会。

有一天我曾说服考尔同我一起到那所房子去探险,可我们一踏上门廊,一只橘黄色的大雄猫尖叫着从一扇破窗子里向我们扑来。在我们这一辈里,只有这一次考尔跑得比我快。我们两个坐在我家前门台阶上直喘气。我的心有一半是为布拉克斯 顿阿姨的那只猫。大家说她养了十六只猫,任何人走近她家前门闻到猫的气味,都会赌咒发誓说那里至少有十六只猫,甚至还 会要多些。而我的心的另一半却不情愿把这件事说得那么简单。

“你听说过吗?”我问道,“你听说过吗,鬼发脾气的时候会变成动物的形状?”这时候我的气缓过来了,我让我的声音带点梦幻的口气流出来。

考尔转过来看我的脸。“没有!”他说。

“我正在读这么一本书,”我开始即兴创作(当然,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一本书),“在这本书里,这位科学家查证了据说有鬼出没的地方。他起初想说根本没有鬼这种东西,但作为科学家,他最终只好承认,有些事情他无法作出其他解释。”

“什么事情?”

“这个……”我这么说着,赶紧动脑筋,“这个……有些毛茸茸的野兽代替了一个死去的人。”

考尔显然吃了一惊。“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这个嘛,举例说吧,假定华莱士老船长生前不喜欢人去看他。”

“他是不喜欢,”考尔阴沉地说,“我奶奶告诉过我。海勒姆走了以后,剩下他们俩老夫妻过日子。他简直不跟人讲话。”

“明白了吗?”

“明白什么?”

“我们不受邀请就去看他,”我悄悄说,“他对我们大叫,把我们赶走。”

考尔的眼睛睁得跟蛤蜊壳一样大。“你又胡编乱造了。”

他说。可是我断定他每一个字都相信。

“只有一个办法弄清楚。”我说。

“你说怎么办?”

我靠近他又悄悄说。“回去看看出了什么事。”

他跳了起来。“迷信!”他拍拍屁股走出了院子。

我把这件事干得太棒了。从此以后,我再也说不动考尔跟我一起到那空房子去,我一个人也不太可能去那里。

而现在,那位陌生老人住到了那里,那房子再也不空了,全岛的人都试图解开这个谜团。所有的老人一致认为,海勒姆·华莱士年轻时是岛上每一个少女心中的希望,然而他带着他父亲的钱和祝福离开了拉斯 岛去进大学。这真是太不寻常了,五十年前一个我们岛上的人去上大学这样的事会让人记住一辈子的。人们还 记得,不过有点争议,就是他回家来没有得到学位,同时也说不清怎么回事,他变了。他离开以前就从来不太喜欢交际,可回来后更加沉默寡言。这只是让年轻姑娘们的心跳得更厉害。没有人疑心他出了什么事,直到有一天发生了风暴。

夏天,这个海湾以它的突然而来的风暴出名。船民们在学会读学校初级课本之前就已经知道怎么读天空,怎样在麻烦一露头就寻求一个安全的避风港。然而海湾宽阔无比,有时候安全的地方离得太远。在以往的日子里,船民们会降下他们的船帆,用它们来做帐篷挡住风雨。

这是老人们说的故事:华莱士船长和他的儿子海勒姆放下了船帆,正在等着暴风雨过去。一道闪电又亮又近,好像穿过了帆布,那劈啪声足以惊醒在水上睡得死沉沉的人。一个人在这种时刻不害怕,对航海就没有足够的辨别力了。可害怕是一回事,让恐惧把你弄得晕头转向又是一回事。考尔的奶奶说海勒姆·华莱士当时是这样做的:他害怕闪电会劈中他父亲那艘船的高桅杆,从帆布底下冲出来,拿起一把斧子,把桅杆齐甲板砍断。暴风雨过去以后,大家只见他们的船没有桅杆,在海湾上漂浮着,好心的邻居把他们的船拖回家。等到大家知道桅杆不是闪电劈倒,而是海勒姆·华莱士砍断的,他就成了所有船民的笑柄。不久以后,他就永远离开小岛了……

不用说,重修那座华莱士房子的强壮老人自然就是近五十年前离开小岛的那位年轻英俊的胆小鬼。他从来没说过他是这个人,但也从来没说过他不是这个人。岛上一些人认为,应该派几个人干脆去问问他到底是谁,因为他如果不是海勒姆·华莱士,那么,他又有什么权利可以占有华莱士的产业呢?结果人并没有派去。4月快过去了,船民们一年中这个清闲的月份行将告终。有许多修船、油漆和补网等等工作要做。螃蟹在活动了,人们得做好准备去捕捉它们。

“我打赌他不是海勒姆·华莱士。”5月初有一天我对考尔说。

“为什么不是?”

“为什么这个人会在战争期间来到拉斯 岛呢?”

“因为他老了,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去。”

“唉呀,考尔。你动脑筋想想。那么久了,为什么偏偏这个时候到海湾来?”

“因为他老了……”

“这海湾都是从诺福克来的军舰。”

“是又怎么样?这跟海勒姆·华莱士有什么关系?”

“还 说没关系!你是怎么回事,傻瓜?谁会想知道军舰的情况?”

“海军。”

“考尔。你还 不明白吗?”

“没什么好明白的。”

“军舰啊,考尔!侦察军舰还 有什么地方比海边一座孤零零的房子更好呢?”

“你书读得太多了。”

“我想,如果有人逮住一个间谍,他会被邀请到白宫!颁发给他奖章。”

“我从来没听说过有孩子逮住间谍的。”

“就是要有。如果两个孩子去逮住一个间谍……”

“小吸吸。那人是海勒姆·华莱士。我奶奶认识他。”

“她以为他是海勒姆·华莱士。他正是要大家这么想。这样一来,大家就不会怀疑他了。”

“怀疑他什么?”

我叹了口气。显然,他要成为一名反间谍的间谍,那还 有一段长路要走,而我夜 里做梦也想着为我作战的国家立个了不起的大功。罗斯 福给我脖子上戴的和给我胸前佩戴的奖章,其总数将可以供给军队足够的金属制造一辆坦克。末了我还 来这么一手结束我的授奖仪式。

“这个,总统先生,”我把奖章还 给总统说,“这个给前线的小伙子们吧。”

“不过,萨拉-路易丝·布雷德肖……”罗斯 福总统尽管有种种缺陷,却从不忘记称呼我的全名,“不过,萨拉·路易丝·布雷德肖,这奖章是给你的。你用你的无比机智和勇敢赢得了它。把它保存着并传给你的子孙后代吧。”

我微微一笑,稍带讥讽地微微一笑。“总统先生,你认为我过这样的生活,我还 会活那么久,活到有孩子吗?”这个问题一定会使罗斯 福总统哑口无言,对我肃然起敬。

在我的那些梦中,我总是独自一人前去领奖,这在现实生活里,未免显得太自私。况且得到这些功劳我总是跟考尔一起合作的。

“好吧,考尔。首先我们得订出一个计划。”

“什么计划?”

“在这个德国佬进行间谍活动时把他当场逮住啊。”

“你休想看见他的间谍活动。”

“为什么不呢?”

“因为他不是一个间谍。”

对一个没有信念的人,你又有什么办法呢?“好吧。那么他是什么人?你就回答我这个问题。”

“海勒姆·华莱士。”

“老天哪!”

“你又诅咒了。我奶奶……”

“我不是诅咒。诅咒是说‘上帝惩罚’、‘下地狱’、‘该死’什么的。”

“瞧你说的!”

“考尔,我们来假装假装怎么样?只是为了好玩,假装那家伙是一个间谍,我们得证明这一点。”

他看上去犹豫不决。“就像对你的笑话那样?”

“是的。不。”考尔有时候十分敏感,但有时候六岁孩子都比他敏感。“就像做游戏,考尔。”我不再等他回答,“来吧。”我开始朝穿过咸水沼泽地的小路跑去,考尔气喘吁吁地跟在我后面。

如果考尔家像我奶奶说得那么穷,我怎么也想不出考尔怎么会这样胖。事实上,他的妈妈和她的奶奶都很胖。我本想,穷总是跟皮包骨相连的。可事实恰恰相反。考尔除了胖以外,跑起来还 有别的问题。跟我们大家一样,他的鞋子是根据西尔斯 一罗巴克公司的目录定购的。根据目录定购鞋子是站在一张牛皮纸上,你的妈妈按照你的两只脚勾出铅笔线。然后把这脚的尺寸寄给那公司的邮购部,邮购部就按照牛皮纸上的脚样寄鞋子给你。但是牛皮纸脚样并不能告诉邮购部你的脚背有多高。因此,考尔从来没有穿过一双可以好好拴鞋带的鞋子。他的脚背太高太肥,鞋带一拉到一起,就不能好好打上一个结。因此他一跑,鞋带常常散开,鞋子在他的后跟上一进一出。

这时候潮水低,因此我离开了小路,干脆穿过沼泽地走。我的计划是绕过华莱士老宅,从南边到它那里。老人不会想到有人会从那个方向过去的。

“等一等!”考尔在后面大叫,“我的鞋子掉了。”

我回到考尔那里,他正像只过重的白鹭在单腿独立。“我的鞋子给嘬住了。”他说。

我给他把鞋子从淤泥里拔出来,想在灯芯草上把它擦干净。

“我奶奶会打我的。”他说。我很难想像考尔那位胖胖的小个子奶奶会打十五岁的大块头男孩,但是我保持沉默。我有比这更大的问题。一个密探会在咸水沼泽地里丢掉一只鞋子,又担心他的奶奶会抒他,对这件事罗斯 福总统会怎么说呢?我叹了口气,把鞋子递给考尔。他穿上了鞋子,一瘸一拐地回到小路上。

“坐下。”我命令他说。

“坐在地上?”

“对,坐在地上。”他还 想怎么,坐安乐椅吗?接着我用手帕把他的鞋子和我的鞋子尽力擦干净。我妈妈好不容易才说服我带着一块手帕,因为我是一个小姐,现在我明白了,手帕对一名反间谍的间谍是无比有用的工具——可以抹去指纹等等。“好了,”我说,“我来给你绑鞋带。”我把他的鞋带拉下来重新穿过,只穿第二和第四个眼儿。这样我就能让鞋带长得可以好好打结了。

“就这样。”我说着给他结鞋带,好像他是个小娃娃似的。

“有四个眼儿你没穿。”

“考尔,我是有意这么做的。这样它们就一直不会松了。”

“它们看上去挺别扭的。”

“只穿着袜子看上去才别扭呢。”

他装作没听见这话,看着他的鞋带,像是在决定到底重新把它们穿一遍呢,还 是就这样算了。

“你为什么不把这当成一个秘密记号呢?”

“一个什么?”

“反间谍的间谍必须想办法向其他反问谍的间谍说明自己的身份。比方暗号。或者佩戴一朵特别的花。或者……用某一种方式结他们的鞋带。”

“你说什么也无法让我相信,特工们都把他们的鞋带结得古里古怪的。”

“你看到罗斯 福总统的时候问问他吧。”

“这又是你的一个笑话。”

“噢,来吧。以后你可以重新结过,等任务完成以后。”

他已经张口想要争辩,可我不等他回嘴。天哪,说不定战争都结束了他还 坐在那里穿他的鞋带。“跟我来,弯着腰。”

灯芯草大约两英尺高。没有别的办法,只好爬过烂泥才能到华莱士家不让人看见。但有一种隐身的感觉就能使你觉得自己真能隐身似的。我弯着腰向那装有护墙楔形板的灰色大屋爬去,相信没有人能看见我。我的心跳得又快又响,很像“鲍茜娅·苏”那条船上的马达。

那房子里没有动静。可早些时候我听到里面又锯又敲。现在除附近岸边轻轻的拍水声和水鸟偶尔的呜叫声以外,一切寂静无声。

我做手势让考尔跟着我到房子的西北角。接着,紧紧靠着墙边,我们静静地溜到朝南的第一个窗子。我小心地抬高头,直到眼睛能从窗台上看到房间里面。这个房间老人显然用来做他的工作室。那些年久失修的椅子,坐的地方已经破裂,如今用来做锯木架。地板上洒着刨花和锯屑。我在沼泽地那边听到的声音就是从这里发出来的,但是老人不再在这间房里。我又做手势让考尔蹲下来,这里没什么可看的,当然,他还 是抬起头往里看,就跟我刚才那样。

“里面没有人。”他说得那么响,还 以为自己在说悄悄话。

“嘘——”我狠狠地挥手叫他蹲下来,可是他一点也不听。他尽往房间里看,好像里面摆满了伟大的艺术品而不是只有松木板和刨花。

我不再给他做手势了,而是爬到下一个窗子。我慢慢地,很慢很慢地用手撑住房子的墙边,把头抬到窗子的高度——直接对准了一只盯住我看的玻璃大眼睛。我一定尖叫起来了。最后我做手势让考尔尽快绕过屋子向小路跑去。我没有跑——不是因为我不怕,不是因为我不想跑,而是因为我的两条腿连动也不能动。

那只玻璃眼睛慢慢地从我的眼前抬起来,一个人的声音说道:“你来了。我不是存心要吓唬你的。”

我抬起头,我想模仿我想像中的反间谍的间谍而没有成功,我希望一句机智的、无所谓的话能从我的嘴唇间随口说出来,但是我的嘴干得像锯屑,说不出话来,不管是无所谓的也好,不是无所谓的也好。

“你想进来吗?”

我紧张地转过身去找考尔,看到他离开了一百英尺,在通向村子的小路上。他已经停止了跑。我对他涌来一阵谢意。他没有离开,不是真的离开。

“还 有你的朋友。”老人把他的望远镜放在桌子上,白胡子间露出热情的微笑。

我舔我的嘴唇,可是我的舌头几乎和我的嘴唇一样干。罗斯 福总统正在把荣誉奖章挂到我的脖子上,说:“她不考虑她的个人安危,进入敌人的虎穴。”

“考——尔。”我叫这个名字,声音断开了,“考——尔。”

他用一种尸体还 魂般的步子走回来。我可以感觉到窗子里那个人在我的头顶上面。考尔走过来就站在我身后,张开了嘴大声喘着气。我们两个盯住了我们头顶上的那个人。

“你们不进来喝杯茶或者什么吗?”那人邀请说,“我来到这里以后还 没有过客人,除了一只老雄猫。”

我能够感觉到考尔僵硬得像条死鱼。

“它那样子就像这地方是它的。我曾经领教过一次。”

考尔用他的肚子顶顶我。我用我的屁股顶顶他。天哪。眼看我们中了间谍的圈套,考尔却还 在为一个鬼魂苦恼万分——那是一个假鬼魂,是我编造出来的鬼魂。那是不安造成的恐惧。

“谢谢。”我说。我的声音太响了点,还 有点发颤,因此我又说了一遍,“谢谢,我们想喝茶,好吗?”

“我奶奶不许我喝茶。”

“他喝牛奶。”我郑重地说着,绕到前门去。考尔跟在我后面。绕过了屋子,那人站在那里,拉开了门等着我们进去。不顾他的个人安危……

屋里没有东西坐。那人拉过来一张粗糙的板凳给考尔和我坐,接着他把一把水壶放在有两个燃烧头的液化气炉子上,在厨房里摸摸弄弄,然后进来在一张自制的凳子上坐下。

“好了。你们是……”

我还 在考虑决定反间谍的间谍在这种场合是不是该说出自己的真名实姓,可考尔开口了。“我叫考尔,,她叫小吸吸。”

那人莫名其妙地开始大笑。“小吸吸和考尔,”他很高兴地说,“这听上去像杂耍节目。”

多么没礼貌——坐在那里取笑我们的名字。

“如果是小吸吸和小咳咳就更好了。不过小吸吸和考尔也很好。”

我在板凳上坐得笔直。我惊奇的是,我发现考尔竟然没有一点反感,反而在格格地笑。我瞪了他一眼。

“这是句笑话,小吸吸。”

“这怎么能是句笑话呢?”我问道。我几乎要说出“它一点也不好笑”,可我及时住了口。幸亏这时候水壶呜呜响了,那人站起来去泡茶。我给考尔使了个眼色,这眼色本该让他那起劲的样子停下来,可他还 在那里哈哈笑。我长这么大还 没有听见过他哈哈笑,可他哈哈笑得像一只海鸥在垃圾上翻找什么东西,这简直太气人了。

那人递给我一杯很黑的茶。“我只有罐头牛奶。”他说着回到厨房去。

“这很好。”考尔用手背擦着脸上的泪水说。“小吸吸和小咳咳,”他对我重复说,“你没听懂吗?”

“我当然听懂了,”我正在想该怎样喝下给我的这杯黑玩意儿,“我只是不认为有什么好笑。”

那人拿着一杯东西从厨房回来。“不好笑,是吗?噢,这个嘛,我缺少练习。”他把那杯东西给考尔,“一半是罐头牛奶,一半是开水。”

考尔尝了尝味道。“好喝。”他说。

我等着他给我点什么东西放到我这杯茶里去,可是他没给。他只是给自己也斟来一杯同种黑糊糊的茶,坐了下来。

“我的真名是萨拉·路易丝·布雷德肖。”我说。我忘了几分钟前还 决定不说出自己的真名实姓。

“这是个很漂亮的名字。”他有礼貌地说。

“我的真名是麦考尔·珀内尔,不过大家都叫我考尔。”

“我明白,”他狡猾地说,“如果我有问题要考考你,我就是考考考尔。”

“考考考尔!”考尔大叫起来,好像这是最新颖的想法,又是他从未听到过的最滑稽的话,“考考考尔!你听到了吗,小吸吸?这是一句笑话。”

“天啊!我想,你不打算,”我说,我让我的声音带有点用意,“我想你不打算把你的名字告诉我们吧?”

那人假装奇怪。“我以为岛上的人都知道我的名字了。”

考尔和我都往前探出身子,等着他说下去,可他没有。我正在想,逼他说下去好呢,还 是装作无意让他说出来好,考尔却脱口而出道:“你不像是个间谍。”

老人向我抬起眉毛。我断定我的脸色变得像蒸熟的螃蟹一样。反间谍的间谍是怎样保持不脸红的呢?他不客气地看了我一分钟。我在缩成一团。“为什么,”他用不以为然的口气问我,“为什么你不喝你的茶?”

“我听——听——听。”我口吃地说。

“林丁丁1。”考尔叫起来。

(1林丁丁是美国老电影里一只著名的狗明星的名字。)

那人也笑了,不过他到底站起来,去拿一听鲜奶来给我。我由于生气,也许是苦恼,也许是失望,谁知道呢,双手哆嗦,可我还 是对付着把很稠的黄色炼乳满满地斟了一杯子。他站在我面前一直等到我拌好茶。我喝了一点。荼太烫了,简直不知道是什么味道,可是我点点头表示它很好喝。喝了半杯我才想起该讨点糖,可已经太晚了。

我们最初到船长家大都是这个样子。我们,考尔和我,决定干脆叫他“船长”。在拉斯 岛,任何一个自己有船的人,过了五十岁以后,都被称作船长某某。我不称呼他华莱士船长,因为他从来没有真正告诉我们这名字。我继续去看他,渺茫地希望他还 是个真正的间谍,我到头来还 可以拿到个奖章。考尔也继续去看他,因为船长会讲了不起的笑话:“不像你说的。小吸吸,它们才是十足的、了不起的笑话。”

不管怎么说,船长喜欢的是考尔而不是我。如果我是个更豁达的人,我本当为考尔找到一个亲近的人而高兴。他已经不记得自己的父亲,如果有个孩子需要一个父亲,那就是考尔。可我不是一个豁达的人。我对这个受不了。考尔是我惟一的朋友。如果我放弃了他,把他交给船长,我就没有朋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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