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sixteen getting ready to run away
乐琦最初的计划是,一从学校回来,就假装要早一点儿去拾得物风铃博物馆暨访客中心工作,而不是像往常那样傍晚才去。但其实她是要离家出走。
今天校车比平常早了好几个小时到家,乐琦看见布瑞琪的吉普和矮个子萨米的凯迪拉克停在上校家旁边,知道布瑞琪要过上好长一段时间才有可能想起自己,便拿定主意马上离开。不过首先得回家去收拾重要的装备。
尽管校车回来得比平常要早,hms猎兔犬号还 是在老地方等着她。在大风中,乐琦无法向它解释有关三个征兆的事情,再说,她和小猎得时刻当心周围被风吹得飘来飘去的东西,比如说枯死了的灌木和垃圾碎片什么的。乐琦知道,这风大得几乎连屋顶都能掀翻,而且由于太阳被遮住了,没法辨认出方向。地面上升起一个个小小的沙柱,就像有好多个微型小人一把一把地往空中抛沙子。一个罐头盖猛地撞上了谁家的屋顶。狂风用力拉扯着路边的柽柳。
乐琦在床上铺开一条毛巾,,紧挨着救生背包。其实东西都已经准备好了,不过为了保险起见,她又检查了一遍。里面塞着:
·一个用来收集标本的空薄荷糖盒(这是从戒烟者留下的垃圾里翻出来的)以及一个给hms猎兔犬号当水碗的大锡罐。
·指甲油清洗液和棉球。
· 可以使眉毛闪闪发亮的矿物油。
·一张救生毯(一种折成小正方形的很结实的锡纸之类的东西)——不能用来保暖,但它会发光,以便救援直升机发现它;而且,如果你会用的话,可以拿这种毯子来收集水滴,这样就不会渴死了。真到了那种节骨眼儿上,乐琦会搞清楚怎么用它的。
·《十二个步骤和十二个传统》,是借来的,用以研究如何寻找神奇力量。
·用来画标本的铅笔和笔记本。
·麦当劳的番茄酱包。
·豆子罐头。
·十股球结。
·在塞拉城诊所里洗牙时领到的全新牙刷,还 装在原有的包装里头。这样,如果她开始丧失勇气——“丧失勇气”是乐琦喜欢的一个敏感而忧伤的词儿——就可以拿出这个从来没有用过的漂亮牙刷,然后就会感觉好受一点儿。
·半管牙膏。
·一瓶水和一瓶佳得乐饮料。
救生背包里有她需要的所有能够抵御烦闷和孤独的东西,可以说,烦闷和孤独大概是出走过程中会遭遇的最糟糕的危险了。
她又在毛巾里放上了夹克衫和一卷手纸。她还 希望可以带上枕头,可惜它实在是太大了。
她在冰箱里找到两个煮老了的鸡蛋、四根胡萝卜(hms猎兔犬号喜欢胡萝卜)、政府配给奶酪(不管它味道有多坏,在她和hms猎兔犬号快要饿死的时候,还 是可以吃的)和无花果牛顿饼干,还 有一盒果冻粉(为了不招来蚂蚁,它们被封在了密保诺袋里)。hms猎兔犬号的粗磨狗粮放进了另外一个密保诺袋。
乐琦四下看了看。
台子上放着布瑞琪的香芹手磨,阿点把它修好了,用起来就像新的一样。
乐琦把手磨也放在了毛巾上。然后,她又突然走回厨房,用手去够那个装着她妈妈的骨灰和她自己已经干枯了的眼泪的骨灰坛,把它也放到毛巾上。接着,她小心地把毛巾卷成一个不太大的、紧紧的圆筒,塞进一个塑料购物袋。
乐琦就要准备出走了,这时她忽然意识到,要是救援人员直接把她带到洛杉矶的孤儿院,她没准儿就永远回不了这半圆形的三间拖车了。所以,乐琦决定最后去一次布瑞琪的卧室拖车。这时,屋外突然传来了汽笛声,像是有条拖船正在朝这里靠近。
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乐琦想,有他在这儿,我永远都出走不了了。
“走开,迈尔斯 ,”她大喊,“我忙着呢!”
“乐琦,这沙暴真是太糟糕了!上校房子里的人都说可能会停电,电话也没准儿会断掉。我可以进来吗?”
“不行!走开!”
“为什么?我又不会吵!”迈尔斯 自说自话地走了进来,小步蹦到桌子旁边。他从“买更多”商店的购物袋里抽出那本《你是我妈妈吗?》。书脊才用胶带修补过。“姥姥补好了我的书。”他说。
乐琦没有时间表示友好。“这本书早就破得不行了,”她说,“现在看起来比以前更糟糕。”
迈尔斯 把胶带抚平。“它里面还 好着呢,”他说,“你可以念给我听吗?”
“迈尔斯 ,做点儿有意义的事吧。你早就把这个故事记熟了,这故事多无聊啊。”
“不,不无聊!里面关于大铲车的那部分很好看,最后小鸟找到它妈妈的那部分也好看。”
“那只鸟就是个白痴鼻涕虫,”乐琦说,“它甚至都不知道,”乐琦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它甚至都没有意识到它妈妈在坐牢!”
迈尔斯 静静地坐在那里,低头看着他的书。“她没坐牢。”他小声说。
“在,她在!是你姥姥说的。”乐琦的刻薄腺又开始工作了,她朝迈尔斯 弯下身子,“再说了,我又不是你妈妈!我才不会照顾你呢!所以你给我回家去!”
迈尔斯 抬起头看着她,眼里满是泪水。他把书扔在地上,用脚踢开,然后放声大哭起来。“我再也不回来了!”他大喊着,跑进了那狂乱的褐色风暴里。
好吧,乐琦想。不知怎么的,她突然有了一个爆炸性的想法。她冲进布瑞琪的卧室拖车,猛地拉开壁橱,布瑞琪的香水味从里面飘了出来。橱里有一件夹克、两条裙子以及一摞叠得整整齐齐的手术服。挂在最里边的是布瑞琪的红色丝绸小礼服,装在一个干净的塑料干洗袋里。
这件礼服就像是一堆羽毛,那么轻盈,又那么光滑,让人都不忍心去碰它。它让乐琦觉得自己应该先去洗洗手。要穿这件礼服,必须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场合,比如说,当你来到加州成为别人的监护人的时候。衣服的标签上写着“la fortune, gallerieslafayette,paris1”。布瑞琪在硬土镇安顿下来之后,就再也没有穿过它了,不过乐琦依然记得那裙子舞动、旋转、闪亮的样子。
(1法语,“la fortune”为品牌名;“galleries lafayette,paris”,著名的巴黎老佛爷百货公司。)
乐琦猛地扯下自己的牛仔裤和上衣,把它们扔在地上,然后把丝裙从头上套下来。裙子的边缘一直垂到脚踝。这条裙子太松了,并不合身,不过皮肤跟它接触的感觉很特别,和她平常穿的衣服有天壤之别。它把她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一个成熟而美丽的人,一个可以做出喷火的甜点的人。她平常的衣服因为多次洗晒,颜色差不多都褪没了,而这件红色的礼服对眼睛的冲击力,就如同音爆声之于耳朵、墨西哥胡椒之于嘴巴。
她感受着这件礼服的料子,然后像跳肚皮舞一样扭了起来,好让丝绸触碰到皮肤。她觉得自己这样多少有点儿法国味,感到有点儿兴奋,而且她突然希望这会儿林肯就在一旁看着她。这可真奇怪,毫无来由地想起林肯。她立刻把这想法抛到脑后,这样就不用去思考它了。
乐琦把布瑞琪的防晒霜抹在了手上、胳膊上、脸上和脖子上,小心不让礼服沾上太多。外面的风刮得更猛了,喧闹地呼啸而过。她在厨房的工具箱里翻弄着,找到了一个防尘面具——打磨拖车内的弯木墙时用得着这东西。她不再像之前那样谨慎地思考这个出走计划,因为她现在变成了布瑞琪那种类型的人。
电话铃响了起来。是迈尔斯 的姥姥普伦德太太。
“迈尔斯 在你那儿吗?”她大喊,“我瞧见校车早早地回来了。”
“不在。”乐琦说。
“我想叫他回家——风刮得越来越吓人了。你见过他吗?”
“没有。”乐琦撒谎了。
“那好,要是看见了,你就让他待在原地别动,然后给我打个电话,我会开车去接他。”
“好的,普伦德太太。”她挂断了电话。
乐琦考虑过偷走布瑞琪的护照,因为用这个办法也能阻止她离开。可这算不上是最好的办法,最好是布瑞琪因为很爱乐琦,自己主动留下来。而为了让布瑞琪认识到她有多爱她的被监护人,这个被监护人不得不离家出走,然后布瑞琪就会感到难过、感到担心、感到自己被遗弃了,这会使她更加明白乐琦的感受。
电话铃又一次响了。乐琦瞪着它。她这么忙,可没工夫去接数以万计的电话。这次是林肯。她把一只手放在臀部的丝绸上。
“所有人都在找迈尔斯 。”他说。
“没准儿他在阿点那儿,或者是在拾得物风铃博物馆暨访客中心。”
“你觉得——哇!我们这里停电了。你那里怎么样,还 有电吗?”
“有。听着,我得挂了。”
“如果你看到迈尔斯 ,告诉他,他姥姥正在找他。”
乐琦拿着话筒,感觉林肯正在电话那一头等她回答。她意识到,这说不定是她最后一次和他说话,除非他们允许洛杉矶孤儿院的孤儿打电话——而她对这一点很怀疑。在她马上就要永远离开的时候,每个人却都在担心迈尔斯 。
“林肯,”她在脑海里纠结着应该说些什么,“你是……我见过的最好的绳结艺术家。”
林肯沉默下来,或许是因为他太害羞了,又或许这其实是另一个征兆,他已经猜到了一些什么。乐琦忧伤地轻轻挂断了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