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狄克遇见了他的猫
第二天放学后,艾比带了拼字课本来。她照着第一张生词单上的词大声地念,这一堆字中间都有ei和ie的音,比如有“receive(接受)”和“grieve(悲伤)”。惠灵顿说这实在太难了。大小姐说十二个单词确实太多了些。艾比念完之后,大家最后选定了这几个单词:“coming(来)”、“hoping(希望)”、“weigh(称重量)”、“foreign(外国的)”和“writing(写)”。艾比把每个字都用正楷印刷体抄写下来,贴在柱子上原先写着的那一个“psalm(诗篇)”的下面。
“coming”和“hoping”这两个单词的o发音不同,经过几次反复练习顺利过关。好在后面的两个ing发音完全相同。小班在“weigh”这个单词上卡住了。“为什么这个单词里要有ig两个字母呢?没道理嘛!”小班生气地说。“有字母没有关系,可是我搞不懂不发音的字母。在学校里我的问题就出在这里——这些不发音的字母,你根本不知道哪些字母不要出声。”
艾比承认“weigh”这个单词如果每个字母都要发出声音,那她也念不出来。小班跳起来在这个单词上面恶狠狠地画了一道线。大家紧张了。
“舒展一下!活动时间到了!”大小姐拍着翅膀大喊。勇哥为了“weigh”这个字已经憋气憋了好久。这一下他终于发出强有力的一声喔喔叫。马儿和孩子们全部往外冲。那些矮脚母鸡发狂似的大吵大闹,直到大小姐叫她们闭嘴为止。
她看着大猫,他的嘴抿得很紧。小班的困惑让他想起了从前家里的小男孩儿。他不要小班受苦,他不要小班被送走,像那个孩子。
艾比和小班回到谷仓,大猫要他们先坐下来,他深深地吸了几口气:“我们在学走路的时候都跌倒过,”他说,“我们已经不记得当时有多困难或是多痛了。狄克在学习读书的时候,每次他祖母认为他在不该错的地方出了错,就会拿细鞭子抽打他,他都不放在心上。过去神父也是这样对待她的,他说疼痛会帮助她记得下次不要出错。‘把它念得活起来,’他的祖母一面打一面说,‘给它生命,大声一点儿,要念到你打心眼里相信它。’”
“好了,继续上课吧。”
“writing”这个单词一样行不通。“这个w要来干吗?它简直在捉弄我!”就在小班拼命强忍着眼泪的时候,大小姐当机立断,她要求惠灵顿立刻登上他说故事的位置。
大猫等候两匹马儿回到谷仓里来。其实他也需要一些时间来稳定自己,他全身都在发抖。
狄克跟着费兹华伦差不多有两年的时间了,他已经十岁,长大了许多,对绸布买卖也学了不少。
新年元旦那天,费兹华伦给狄克半个便士,听起来钱数不多,在当时却是一笔不小的财富了。
狄克往码头走去,手指玩弄着口袋里的铜板,心想着该买什么才好。突然他看见了我曾曾祖母的祖母,至少在三十代以前了。
那只奇怪的猫会意地对他点了点头。
狄克知道他应该要养那只猫。他本来就想养只猫,来吓跑那些每天晚上在他房间里跑来跑去、乱咬东西的老鼠。他也知道厨娘不准养猫。
这只猫专注的眼神特别地吸引人。动物多半不会紧盯着人类看。山羊会,还 有蛇,所以才会被人联想到邪恶上面。有人在紧盯着我们看的时候,我们多半会因为害羞或是尴尬而移开目光。但是这次不同,这次是一种认知的注视,是一种无法移开的注视,因为你看到了你渴望看到的那个人:你想要用你的眼神去拥抱他。
狄克的头发竖了起来。他敲了敲那只猫后面的一扇门。
没有声音。他再敲,还 是没有。他又再敲。最后有了脚步声,门稍微开了一点,再打开一点儿,就好像开门的人一时还 不能适应外面的亮光。
终于,一个很老很老而且秃头的男人站在狄克的面前,穿着海苔色的深绿丝绒长外套,棕色的毛领往上翻着。那人什么话也不说,只是看着男孩儿。老人很瘦小,乳白色的皮肤几乎透明,皱得像卫生纸。他的眼睛很小很蓝,眼圈整个发红,目光锐利。一开始他似乎认识狄克,下一秒又好像看的不是他。
“先——先生,”男孩儿结结巴巴地说,“可不可以请你把猫卖给我?”
那人往下看看那只猫,仿佛之前从来没见过她似的。然后他再看回狄克,从头到脚地打量着。最后他用一种老人的高音调问男孩儿有多少钱。
“半个便士,先生。”
那人点点头伸出手,他的手很薄,手指很长。
狄克掏出铜板放在那人的手掌上。那只手掌很干、很暖。长长的手指慢慢地把铜板圈紧,老人不声不响地回到屋里去了。
狄克根本不必抱起那猫,或是用绳子牵着走。那猫跟着他,仿佛他们本来就一直走在一起似的。他们到了家,他正想偷偷把她藏在房间里,厨娘逮住了他,她简直无所不知。
“你带了什么东西?”她啪地拍一下他的衬衫,那猫跳了出来一溜烟儿地往楼上蹿。
“不行!”她怒吼,“不准养这些东西,不准养宠物!”
她抓起扫帚追着那只猫,就像那一天的傍晚她穷追猛打狄克那样。通往小阁楼的梯子很窄,狄克的房间又矮又挤,她气急败坏地这里挥那里打,她的扫帚一下也没碰到那只猫。她的样子就像在捕蝴蝶,她什么都还 没看见,那蝴蝶已经飞下楼不见了踪影。“我一定要……我一定要跟你的主人一起把它赶走,一定!”她叫嚣着。
她始终没这么做。当猫把老是糟蹋马铃薯的那只老鼠呈献到她面前的时候,她马上软化了,对它好得不得了。
那晚费兹华伦带了一位船长回家,这位船长跟商人一样,对稀有植物特别有兴趣。费兹华伦最好的一个骨节花床上都种着船长带来给他的东西。趁着最后一点天光,两个大男人仔细地观察着刚从一枚大果核里冒出头来的嫩芽,这枚果核是在非洲海岸发现的。离这株嫩芽不远的地方是一个香草丛——有薄荷、猫薄荷、熏衣草、鼠尾草。
还 有一个种了许多麝香的沙砾花床——有些粗糙,有些毛茸茸,叶子有的大有的小,都是从法国、西班牙和希腊这些国家引进的。只要擦身经过,就能闻到它们的香味。蜜蜂很爱这些植物。
再远一些,靠墙边,是一整排移植的果树,也都是船长这些年替费兹华伦带回来的。那天晚上的甜点糖渍水果,用的就是这些树上的果子:把桃子、梨和樱桃放在加了蜂蜜的白兰地里。樱桃把糖浆染成了深红色。
这两个人回到屋里起劲儿地交谈着。盛甜酒的大碗空了又满,船长的口风也松动了,他告诉费兹华伦,他在北非的巴伯利海岸发现了一种药效很强的药草。据说那种药草可以溶解肾和膀胱里的结石,这个病无论在当时还 是现在都是令人非常痛苦。
船长不能再跟他的朋友多说关于这个药草的事了,因为他曾经向透露这个秘密的国王发过誓。国王的梦想是希望能借助这种植物的丰收为他的人民谋取财富,就像古代泰尔城的腓尼基王公们,因为从一种贝壳类的生物“骨螺”里面发现紫色染料的秘密而大大地获利。
船长刚刚讲完,那只猫叼着一只肥嘟嘟的棕色的大老鼠进来了,她把老鼠摊在船长的脚边。
费兹华伦很尴尬,他已经骂过狄克,骂他在一只宠物身上浪费钱,这会儿又让他丢脸。船长却很开心。
“多好的一只猫啊!在伦敦走不到五步路就是一只老鼠,可恶的老鼠甚至连大船也敢上去。不但弄脏了我们的食物,而且散发着臭味。哎呀,要是我能够带这只猫上我的“独角兽号”的话……”
船长把狄克·惠灵顿的猫抱到腿上。他一面抚摩她,一面告诉她关于药草“阿马帕奇利”溶解结石的事。他发誓不对任何一个“人”说出这个秘密,对猫是可以的,假如商人和这个孩子“碰巧”听见了,哦,那只是“碰巧”啊。
费兹华伦和船长聊到深夜。那只猫舒服地一直窝在船长的腿上,不停喵啊喵地叫着——一种最单纯、最真切、最美妙的叫声。
当晚做了这样的决定:狄克和他的猫一起搭乘“独角兽号”开往巴伯利海岸,为费兹华伦采购一批货物。狄克必须要特别关注植物。费兹华伦给他一个小钱包;一些硬的布料,让他把找到的花和叶压在里面;还 有几个装种子和花苞的小布袋。
费兹华伦到石灰屋码头来送行。狄克准备跳上接驳的摆渡小船时,费兹华伦伸出手,紧紧地搂住男孩儿。他哽咽着离开了。
那只猫自己跳上了小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