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狄克的猫在海上失踪
艾比和小班一天来谷仓两次,先是跟伯尼一起早晨五点来喂食,再来是下午他们自己骑脚踏车过来听大猫说故事。谷仓里很热,可是他们甘之如饴。尖头仍旧待在水上,大小姐带着她的小鸭子一起进来。矮脚母鸡和小鸡都在,公鸡、小山羊西奥和他的妈妈,还 有两匹马儿。惠灵顿的小猫专注地看着他跳上说故事的位子。一群人全都仰起头看着他。
狄克在巴勒莫租了一艘轻便的帆船,带他前往东边到君士坦丁堡(今伊斯 坦布尔)。这艘帆船比“独角兽号”新颖时髦,可是表现平平。达达尼尔海峡一场飓风,整得船只受伤惨重,连桅杆都折断了。水手为了收帆,被大风刮进了海里。甲板上都是碎木头、撕裂的船帆和纠结的索具。那只猫不见了踪影,没有谁看见她落水,几分钟前她还 在甲板上。她的脚本来就站立不稳,怎么能够承受这么强劲的风势和汹涌到几乎要翻船的海水。
狄克在碎片残骸里拼命地翻找,什么也找不到。她在他的铺位上留下了两只咪咪叫的小小猫,两个新生儿,连眼睛都还 没张开呢。假如他们的母亲还 在船上,那么不管伤得多重,她都会设法赶过来的,这是猫的特性,而其中一只小猫就是我的祖先。
他已经失去了玛丽和威尔,现在又失去了他的猫,不过眼前他忙着求生,没有时间多想这些。他走到船侧,解开围在脖子上的蓝丝巾。他擦了擦脸,把丝巾抛入海中,象征对那只猫的纪念。
他除了尽全力抽水和帮助船员们稳住船身、让大家平安到达港口之外,根本无计可施。他记起祖母的一句箴言——“工作是绝望的良药。”他日日夜夜地工作,中间的休息空档是为了要照料两只小猫咪。小猫还 没有断奶,不会凑着碟子吃喝,更不懂什么固体食物。那几只山羊救了他们。
威莉蜜娜和西奥竖起了耳朵。
水手们带了两只“新鲜”的母山羊上船,意思是她们刚生过孩子,有充足的奶水。在那个年代,水手们有个习惯,山羊只要有奶水就得把它全部喝光,再宰了来吃它的肉。山羊因为被关在绑牢的笼子里才能在暴风雨中幸存。小猫欠这两只山羊的救命之恩,我也是。
狄克把羊奶倒在杯子里,用手指沾着滴进他们的小嘴巴里。小猫饿坏了。羊奶很营养,他们吃了长得很壮。狄克一面喂奶,一面把他所知道的关于他们母亲的故事详细地说给两只小猫咪听。等小猫咪长大以后,他们最想知道的是她的名字,以及狄克第一次看见她的那个下午,她怎么会刚巧就在路易爵士的门口。他不知道。
这艘半毁的船缓慢地穿过狭窄的海峡,驶向君士坦丁堡(今伊斯 坦布尔),狄克望着海峡那边的亚洲,一个人靠游泳都到得了。马可·波罗笔下的土地躺在远方那一片蓝色的光影中。这使狄克想起了他第一次的航程,当时经过的是直布罗陀,望见的是红雾弥漫中的非洲。
在君士坦丁堡修船的这段时间,他遵照路易爵士和几位赞助人的指示,亲自处理贸易行在当地开张的事。办完了正事,口袋里揣着两只小猫,他在市区连着逛了好几天。这是他见过的最大的都市,一个用超大围墙围起来的城堡,里面都是镀金的圆顶屋和庙宇。最主要的一座建筑,哈吉亚·索非亚(hagia sophia,今圣索非亚大教堂)本身就像是一座城市了,好大好大的一个空间罩在毫无重量的金壳子底下,里面全是彩色石头拼制成的图画。
外面是喧哗的笑语声、呼朋引伴的叫喊声、笛子的尖啸声和商人的叫卖声,男人玩着弦乐器和铙钹,女人随着皮鼓的节拍起舞。
烹煮的肉香令他饥饿起来。他在小吃摊买了五香烧羊肉串和咖哩谷子。这谷子很奇怪,原来是米做的。他喂小猫吃了一点点嚼烂了的羊肉。
他在大金门市场买了一枚串在黑皮项圈上的雕花绿松石,细细小小的一根小圆棍,是从西藏来的。“一种圣物,”卖项圈的妇人帮他系上脖子,“它可以让你心想事成。”她悄声地说。
他买了好几大袋的无花果、枣子、稻米、好几桶的油和香料。他在码头上兜来兜去,寻找可以在伦敦卖得好价钱的商品,四处查问珍奇的植物,尤其是费兹华伦想要的大黄。有人知道干燥的大黄根,却没人见过活的大黄。他听去过中国的生意人说,那儿流行一种素食,一种用豆子做出来叫“豆夫”的饼块。他知道这一定会令费兹华伦心动,所以他花了大笔钱买下豆子和制作方法。当时没有人接受这种东西,今天我们都知道那种食物就叫“豆腐”。
他买了大批的印度丝绸和棉布。他发现了沙漠里的人用一个结一个结绑出的图案鲜明的小地毯,发现了色泽艳丽的黄铜箔和青铜箔打造的器皿。他特地为伦敦的珠宝商向一名阿富汗商人买了一大把宝石形的橘色玉髓。他还 买了成块的天青石,那是一种深蓝色的岩石,画家把它磨成粉末,画出天空的颜色。阿富汗人也卖一些小块发亮的阿拉伯树胶,画家溶解这些干的树胶作为涂石块的颜料。
狄克查询往东穿越黑海、跨过南边陆地到达波斯 大不里士的航程。他读了马可·波罗的游记之后,波斯 这个名字在他脑海里就像一首诗。他的钱不够了:租船和修船的花费、采购大宗的货物、贸易行的设立,这一切几乎用光了他所有的黄金和信用度内的赊账。他对自己承诺,下次一定再来。
回程中,经过英格兰西南端地角岬的时候,狄克由陆路传了口信给费兹华伦。一星期后,他的帆船通过英吉利海峡,终于一路顺风顺水地进入了泰晤士河,他的老朋友在石灰屋码头迎接他。这一天是狄克二十三岁的生日。
在一间昏暗的小酒馆里,他们互相拥抱,更有说不完的话。面前是温热的麦芽酒,刚在烤肉叉上烤好的带骨羊肉,和抹着厚厚一层牛油的黑面包。狄克已经好几个月不知牛油的味道了,那滋味太棒了。
费兹华伦听说了威尔在海上病危的消息。狄克把达达尼尔海峡遇到暴风、君士坦丁堡开设贸易行、圆形黄金屋顶的大庙宇和采购的货物这些事全都说了。他没有提起那只猫。
当他问起了送给玛丽的那个小包裹,费兹华伦的脸孔皱了起来。
“在你出航的一个月之后,她就照原定的计划和那位男士结婚了。不过半年,就在离这里不远的地方,她的丈夫被拉车的一匹发狂的马踢成重伤。痛苦地拖延了几天,总算神志清醒地立了遗嘱。他把所有的东西都给了教堂,包括她的嫁妆在内。
“那是什么意思?”艾比问。
“意思是他把他名下所有的东西都签字捐献给教堂,包括路易爵士赠给他来迎娶她的那份财产,这种馈赠叫做嫁妆。这是当时的习俗,像路易爵士这样阶级的人都会为男方准备一份贵重的大礼,为他们的女儿或是孙女取得一桩有身份有地位的好婚姻。做父亲的就像在买卖财产,拿自己的孩子的婚嫁作为条件。”
艾比扮了一个鬼脸。
“这一切都发生在一年多以前,”费兹华伦说,“死了丈夫之后,玛丽一直由路易爵士照顾。你的包裹送到的时候,她还 在服丧,我一时拿不定主意该不该送去。我私下认为你可以追求她,可是又觉得不妥。我打算去跟路易爵士商量一下,于是我再看一遍你写的字条。既然你要我替你递送这个包裹,我就亲自送去了。”
“过不久,路易爵士也去世了。据说他活了九十三岁。他指定我做其中一名抬棺木的人,我真没想到他如此看重我这个朋友。到人死了,你才知道自己一直敬重的这个人,居然如此地珍爱你,真是难过。”费兹华伦摇摇头,转开了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