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
四月十二日,我们到达云城。
那天黄昏,我们涉过一条小溪,溪里雪水流得很急,小溪两岸绿树成行。我们沿小溪越过一个美丽的草地,又穿过一个峡谷,天快黑时才来到一个开阔的地区。那时太阳已经下山,光线却还 很好。我们前面不到一里格路远的地方,一座小山出现在平地上。
山脚下覆盖着一片松树和白杨,但到了半山腰紫色悬崖代替了树林。那些悬崖奇形怪状,遥望过去,在苍白的天空衬托下,它们好像是一条浮在紫色海洋上的大船,正在扬帆朝西移动。
落日余晖褪尽了,紫色的悬崖逐渐变黑,船也消失不见了。后来我们扎营时,我又去仔细观看,发现山顶上好像戴着一顶王冠,我起先还 以为它们是忽明忽暗的星群。
实际上它们是桃赫的火光。黎明时太阳升起,照耀到山顶上,我们便发现面前是闪闪发光的城墙。我们在豪威库的经验告诉我们,这种闪光是由云母引起的,不是由金子引起的,但在我们中间还 是激起了一阵兴奋的浪潮。
太阳出来后不到一小时,我们就到了覆盖树林的斜坡上。那里有一条人来人往踩出来的小路穿过森林通向悬崖脚下。到了这里小路突然爬过石头滑坡,路面过于崎岖,我们的牲口无法过去,只好把它们留下来让罗阿照管。我们其余人带上了两天的口粮和剩下来的全部小件饰物,继续徒步前进。
我们爬呀爬呀,一直爬到看得清城墙,听得见城里的声音,闻得到城里燃烧松枝的香味。
小路越来越陡,最后来到一个宽阔的突出岩石上,再往上连小路也没有了。在突出的岩石上面,大约八九瓦纳斯 的高处,我们看见城墙中间有一个裂口,看来那就是进城的一个入口处。然而在我们与入口处中间还 竖立着一个陡直的石头屏障,屏障上既没有裂缝,也没有可攀手的地方。
门多沙操着齐娅教给他的印第安语喊话表示问候。要不是缺少火药,他一定又会放火绳枪的,因为这种办法最能引起人们的注意。
屏障顶上马上走出两个人,他们打了一个友好的手势,然后放下用芦苇和藤蔓植物编织的梯子。我们往上爬时,绳梯一直在晃来晃去,好不危险。
从平原上看去,这个城市和豪威库一样,除了地势险要外,看上去所有房屋挤在一起,而且都很矮小,并不引人注目。可是我们穿过入口处,来到一条弯曲的小路尽头,全都惊愕得愣住了。
呈现在我们面前的是一个宽阔的广场,周围有两弗隆1多长,大致呈椭圆形,广场上的泥土压得十分坚实,地面平整光滑,并涂了深红的颜色,好像泥土里和进了牲畜血,跟我们西班牙的习惯一样。广场西边,也就是悬崖边缘的尽头,是一群泥房,有一两层楼那么高。在广场中央是一块长满青苔的岩石,中间涌出一泓泉水。
(1英国长度单位,等于八分之一哩或二百零一米十六厘米七毫米。)
可是,那个城最令人惊异的还 在东边。那里有一个小湖,湖水又深又蓝,天天太阳出来首先照到的就是这个湖。色彩缤纷的水鸟在湖上浮游。还 有一条两旁长满低矮松树的小路环绕湖旁,使它的外貌又增添了与公园相似的地方。
我们很快就被印第安人包围起来,他们的黑眼睛飞快地打量着我们,把我们身上的一切都看在眼里。
印第安人从未见过白人,我们的样子在他们看来一定非常古怪。弗朗西斯 科神父削了头发,穿着灰长袍,背上还 背着一个木十字架。门多沙和我身上穿着闪闪发光的胸甲,头上戴着镀金的头盔。就连齐娅,虽然也是印第安人,可她的皮上衣、皮裙子和那顶挂上铃像玉米饼一样的帽子也一定会使他们感到惊讶。
最后,从人群中走出一个举止像酋长的男人,发表了一篇冗长的欢迎词。对此,门多沙上尉通过齐娅翻译反复致意和声明作了回答。
酋长的名字叫特拉斯 森果,他想知道我们伟大国王的情况和我们旅行的情况。他问我们从何处来,到何处去。
接着他说:“下面森林附近还 有一个白皮肤的男人。有十二只动物和他在一起,那些动物看上去像鹿,又比鹿大得多。请告诉我这些动物的情况。它们能放在火上烤来吃吗?”
“它们的肉像这个一样粗糙,”门多沙拉长脸指指他的靴子说,“更糟糕的是,它们对肠胃有害。”
“那你们为什么要养这些动物?”酋长问。
“我们养它们是来驮东西和骑着旅行。”
酋长听不大明白,门多沙就跨在火绳枪上,快步跑了一圈。
特拉斯 森果点了点头,脸上却没有笑容。“这些动物和鹿一样野吗?”他问。
“比鹿还 野,比羚羊还 野,比小狼还 野。”
“这种动物吃什么?”
“什么都吃。不过和你我一样,更喜欢吃肉,鲜肉烤肉都要吃。”
“你是说它们吃鹿肉吗?”
“吃鹿肉,也吃兔子肉和羚羊肉。不过最喜欢吃人肉。”
酋长沉默了一会儿,仔细琢磨这句话。我们总是提心吊胆,怕他们把牲口偷去。因此,对那些打听牲口的印第安人,齐娅和门多沙都说了同样的谎话。这往往很起作用。
“这种动物真怪。”酋长说。
“是很奇怪,”门多沙说,“它们还 有更奇怪的习性呢。”
“它们在哪里找人吃呢?”
“我们杀死敌人,它们才有人肉吃。”门多沙把这话重复了一次,以便让酋长真正明白他的意思,“这些动物现在很瘦。”他举起一根指头表示它们有多瘦,“它们所以这样瘦,是因为我们好几个月没有杀敌人了。”
特拉斯 森果酋长指了指自己,指了指周围,指了指周围的人,指了指广场尽头的那些房子。里边躲着许多妇女和儿童。
“在桃赫,”他说,“人人都是朋友。”
“我注意到这一点,并且记在心里。”门多沙回答说。
在他们俩谈话过程中,特拉斯 森果不时偷看门多沙的火绳枪和我手里的石弓。他问起了这两样东西。
门多沙把笨重的武器递给了他,并且教他如何瞄准,不过考虑到缺少火药,没有让他放枪。而是他自己拍了拍手,发出很大的声音,以模仿爆炸声。
“它说话的声音像打雷。”门多沙解释说。
“它有一个响亮的舌头。”酋长说。
“有一个打雷的舌头。”
“那是用来对付敌人的吗?”
“对,只用来对付敌人。”门多沙说。
接着他拿过石弓去,在我的箭袋里取了一枝带有野猪毛的方镞箭,慢慢转动棘轮,打开弓,瞄准有一般箭三倍射程外的一堵墙就是一箭,方镞箭飞了出去,砰的一声射在泥墙里,因为埋得很深,派去取箭的青年拔都拔不出来。
“那也是对付敌人的,”门多沙举起石弓说,“对付那些有坏心眼儿和说谎话的人。”
结束这番表演以后,门多沙从紧身上衣里拿出一个小鹿皮袋,里面装满了他从奈克斯 潘搜集来的金粉和金块,这个袋子托雷斯 没能偷走,因为上尉把它作为装饰品挂在脖子上。齐娅在地上摊出一排玻璃手镯、项圈、托勒多钢的细手镯和一些其他零星物件。
门多沙把金子倒在酋长手里:“我用摆在你面前的物件换取这种东西。”
尽管酋长的眼睛窝得很深,眼睛几乎被一绺马尾一样粗的头发遮住,我们还 是看到了他的眼睛露出了喜悦的光芒。他把头猛一摆,派两个男人跑步穿过广场,很快取来了一个小口袋。
我根据当时进行的情况来判断,特拉斯 森果一定做过多年物物交易,而且在那些曾经和他做过物物交易的部落中,一定赢得了一个狡猾的名声。无论门多沙如何变换花招,耐着性子也好,发脾气也好,没有一小件饰物能换十撮以上的金粉(酋长亲自用拇指和食指来撮)。有许多还 换不到十撮金粉。那个酋长确实是太聪明了,以致到傍晚,小件饰物换光了,而门多沙得到的才不过三十盎司左右的金子。
这时,门多沙从紧身上衣里掏出四张相当旧的纸牌——一张两点、一张七点、一张十点、一张杰克,他把四张牌放在酋长脚下,排成一行。
“这些,”他说,“换你剩下的金子。”
特拉斯 森果哼了一声。“换剩下的一半。”他说。
门多沙捡起三张纸牌放在一边,留下一张杰克。
那是所有纸牌中最漂亮的一张,有绿黄两色边框,画着一个眼睛凶恶的骑士骑在一匹高头大马上。这张纸牌唤起了酋长的想像力。他弯下腰,从鹿皮袋里撮了十多撮金子放在那张牌上。可是门多沙厌恶地转过身来。
沉默了好久,酋长又在上面加了三小撮。
门多沙举起两根指头。“再加这个数。”他说。
特拉斯 森果没有动。日影拉长了,太阳开始沉下桃赫的悬崖,酋长仍然交臂站在那里,仿佛他能站上一辈子似的。
最后门多沙把金子倒进自己的口袋,把那张定了价的纸牌交给特拉斯 森果。
“明天,”酋长洋洋自得地说,“我们再来交易。现在我把你们带到休息的地方去。”
休息的地方就在附近,是一间没有窗户、没有家具的草房,肮脏的地上铺着一层玉米壳。
“太阳落山以后,我的人会送食物来的,”特拉斯 森果说,“明天我们再交易。”
“明天你带一大袋金子来,”门多沙说,“你到手的那张娱乐牌没有另外几张值钱。”接着他大着胆子提了一个问题,“这些金子是从哪里弄来的,伟大的特拉斯 森果?”
“从很远的山上。”特拉斯 森果回答道。
“那里金子多得很吗?”
“我这一生用不完,儿子的一生用不完,孙子的一生用不完,曾孙的一生也用不完。”酋长夸耀地说。
“你有那么多金子,为什么还 要一小撮一小撮地往外拿呢?”
“我这样做为了开开心。只要我愿意,我可以给你许许多多金子,让你扛也扛不动,让你那些长尾巴的动物驮也驮不动。”
“我会记住你这话的,”门多沙打断了他的话说,“明天你要是再拿十几小撮金子来换一样东西的话,就看出你这个人的价值来了。”
特拉斯 森果刚想说话,又顿住了,也许他意识到自己吹得太过分了。接着,又有一个念头很快表露在他的脸上。他怀疑地瞥了一眼石弓和那个能发出雷鸣的武器。
“我的库房里金子不多,”他说,“金子放在很远的地疗。”
“什么地方?”门多沙问。
“在山里,”酋长回答时举手在空中扫了一下,理解为东方、南方和北方都可以,“在一个山里,只有我的六名武士才知道。到那里采金的人都是我在战斗中抓来的俘虏。这些俘虏都是瞎子。我弄瞎了他们的眼睛,以免泄露我的秘密。”
他直视了门多沙一会儿,没有再说什么就走了。
我不知道特拉斯 森果要他所吹嘘的那么多金子干什么用。他不可能用金子来交换货物,因为我们一路上碰到的印第安人都对金子根本不当一回事。我这个问题很快就找到了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