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标志“已经售出”的绳子

“保罗，”爷爷悄声说，在孩子或者野生的动物睡着时，他都是用这种声音说话。“保罗，孩子……”

听到爷爷的声音，“幻影”一声尖鸣。“迷雾”慌忙站了起来，摇晃了一下，然后笨拙地在车厢地板上滑了过去。它饥饿地低声哀叫，找到它妈妈身边开始吃奶。

保罗睁开眼睛，很快又闭上。如果那是在做梦，他希望会延长下去，一直持续到天长地久。他希望爷爷的声音会消失，却一再催他醒来。

“走吧，孩子，奶奶为你担心得要命。昨天夜里那棵大松树倒下来砸到房子上面，大西洋把我们的前院弄得到处是水。所以我到现在才能来叫你。”

保罗让自己坐起来，他肌肉酸痛，能摸到卡车的木板在他背后留下一道道宽阔的印痕。他低头看到自己的光腿露出来很长，突然想起他除了在内衣外面穿了爷爷的夹克其他什么都没穿。他对爷爷咧着嘴笑。

爷爷也跟他挤挤眼。“我看你霸占了我的东西。”他咯咯笑着说，“不过暴风雨中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是吗，小伙子？”后来他想到了自己要捎的话，“奶奶给你用鹅油兑了些洋葱汁。你很可能会得上一场严重的感冒。”他引用奶奶的话，可是他的眼睛一直怜爱地打量那位妈妈和它的马驹，“她说你得回家睡一觉。”

保罗感觉到手上“幻影”用嘴巴、鼻子拱过的地方发黏。他加强了语气：“我不能走，爷爷。今天是卖马的时间！我们得买下‘幻影’和‘迷雾’。”

“你去睡一觉，莫琳可以去负责那件事。我不知道究竟是为什么，让我昨天夜里去保护那个小家伙，我肯定是老糊涂了。现在帮我把它们弄下卡车，弄回马栏吧。这样到卖马时，你们就可以合法地买下。”

但是帮助是不需要的。卡车倒车接近马栏的入口时，“幻影”飞快地下了踏板。它闻到被雨水冲刷过的草地，疯了一般急着想吃到。“迷雾”跟在后面，那是一团银色软毛的影子。

莫琳骑着“白玉眼”赶到时，马栏场地那里正在醒来。志愿消防员在清理暴风雨造成的损坏。挂着马里兰州、纽约州、北卡罗莱纳州、首都华盛顿车牌的卡车正在开始排成一排，靠近关马驹的马栏。几个小孩子这儿跑跑，那儿跑跑，他们的脸上因为睡了觉而红扑扑的，他们自言自语地说：“那匹黑色的小马，我可以给它起名叫‘黑骏马’！”“我想要白色蹄子的那匹！”

“你好，莫琳，”汤姆叫道，他平时是个采牡蛎的，“你今天来得真够早的啊。想着你在留着胃口吃中午的大餐吧！要么你来买我手里最后的两张奖券，想得到星期六抽奖的那匹栗色马吧。”他动作极为夸张地一把从口袋里掏出奖券。

莫琳想不出怎么回答才好。她对那匹栗色马不感兴趣，而且完全忘了在场地上的大餐厅里举行的大餐。她对着汤姆挤出一点笑容，礼貌地向他表示了感谢。后来她感觉到挂在脖子上的钱袋和肩膀上搭的那段绳子，马上开始办正事了。“我是来找消防队长的。”她说。

“不知道去哪儿了。他来过，又走了。”

“哦！”

“我能做点什么吗？”

“我看没有。”

“那，他很快就会回来了。’

把“白玉眼”绑到一棵树上后，莫琳在场地上溜达，等着消防队长。她在关马驹的马栏那里停了一下，看到几匹皮毛蓬松的小马脖子上．绑着标志已经售出的绳子。她也注意到它们大多数都开始自己吃草，只有几匹在呜咽着要妈妈。

消防队长说得对，她想，它们正在学会长大。

走向大马栏时，她对整个广阔的世界都感觉良好。她看着两匹公马在打架——后腿撑地跳来跳去，猛蹬前蹄。一位新闻摄影记者在给它们照相。最后，她爬过栏杆，跳进了围栏。

下雨让那些野马变得精神，它们轰轰隆隆地跑过她身边，围着她跑。它们没怎么理她，就算她是一棵小树，也不过如此。她除了是个必须躲开的障碍，什么都不是。她站在那里倾听它们的蹄子演奏的野性音乐。她喜欢感受到它们飞驰而过的身体带来的阵阵小风，喜欢看到它们的马鬃和尾巴随风跃动。

“花衣吹笛手”的那群马在围栏里对面处，它正在管教它的一家，它的母马聚在一起。莫琳看到“迷雾”在它的妈妈身边伸展身体。

看到它们，莫琳心头暖洋洋的，她慢慢地向它们走去。如果她能把那条标志着已经售出的绳子绑到“迷雾”的头上，就会省了后来那么多麻烦。消防队员没时间跟那些马“慢慢来”，有上百匹乃至更多要出售，他们得动作麻利。为了在马脖子上绑上一根标志已经售出的绳子，经常两个人得一个拉住尾巴，一个抱住头。同时，那匹马会尖声嘶叫，挣扎着想逃跑。

很有可能不疼，莫琳想，可是我想让“迷雾”根本不用体验害怕的感觉。

突然，她惊骇地一下子睁大眼睛。“幻影”正在扯着绑在“迷雾”脖子上的一条绳子，一条标志已经售出的绳子。“不！不！不！”莫琳尖叫道，“‘幻影’！”她歇斯 底里地喊，“只有你才能让它不给卖掉。用力！用力！用力！”

“幻影”在尽它所能。它用大颗的黄色牙齿想把绳子解开，可是“迷雾”会挣开，以为它妈妈在跟它玩。它张开它的小嘴巴，也去咬它妈妈，嘶叫得很大声。

莫琳无助地看了一圈。就在那时，她看到消防队长往围栏这边来，汤姆跟在他身后。她向他们跑去。“‘迷雾’绑了一条‘已经售出’的绳子！”她大声说，“‘迷雾’给卖掉了！”接着她就说不出话来。

“哪匹给卖掉了？”消防队长不解地问。

“哪匹？”汤姆也问。

“‘迷雾’！”她哽住了，她在努力忍住眼泪。

消防队长皱起眉头。“哎，我看你还 是告诉我‘迷雾’是哪匹马吧。”

“嗯，就是‘幻影’的马驹，我和保罗——我们存了几个月钱想买‘幻影’，现在我们想把它和它的马驹都买下来。我们现在有一百零二元。”她拍拍挂在脖子上的钱袋，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就在爷爷的这个烟草袋里。再过四个月，我们就能再存起来一百元。我可以去踩蛤，可以去捉软壳蟹，保罗可以采牡蛎，拉尔夫叔叔把他晚上捕的油鲱给我们，我和保罗可以在街上来来去去吆喝：‘卖油鲱了，卖又好又新鲜的油鲱了！’”

“嗯，你们干吗不早点告诉我！”消防队长大着嗓门说，然后他声音平静下来，“对不起，莫琳，我原先不知道。唉，不到一个钟头以前，一个叫福斯 特的人，他已经赶回了诺福克，那边有事情，他说，卖马结束后才能赶回来。我让我们的汤姆带他到处去看看，他一下子就喜欢上了那匹马驹

身上的斑纹。”

“他买了‘迷雾’？”

“付了五十元订金，”队长点点头，“还 坚持也要买下‘幻影’，好让那匹马驹有个好的开端。”他深吸一口气。“我跟汤姆，”他又说，“把那条标志‘已经售出’的绳子绑到‘迷雾’的脖子上，可是要想给‘幻影’绑上绳子，我们俩可远远不行。”

莫琳看着太阳从一朵低垂的云后面滑出来，把草上的雨滴照成了钻石的样子。她扭过身子不去看。事情弄砸了，又怎么可以这样阳光灿烂呢？

消防队长把拐杖抓紧又松开。“我不知道，”他轻声说，“你昨天提一下就好了。”

莫琳正要走开，汤姆又叫她回来。

“买两张奖券试试赢那匹栗色马怎么样？”他提议道，“那是一匹已经驯好的马，你还 会有一百元，可以去买糖果什么的。”

莫琳抬眼看着汤姆的眼睛，接着她含泪对他露出微笑。她同情汤姆，想着他从来不曾真正想要什么东西，她过去解开“白玉眼”的时候这样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