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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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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回家

我们没等到吃晚饭,我把独木舟拖到水里,老印第安人跑回家拿来几个玉米饼子。我们经过那个洞时,老印第安人用手掀了掀帽子,嘴里自言自语咕噜了一阵,这才重新把桨插入水中。我的手痛得厉害,几乎连桨也握不住,不过我还是拿起了老印第安人带来的另一支桨划个不停。

一弯月亮在天空照耀,一路顺风顺水。不到半夜,我们的船驶近了匹捷林克湾,拉巴兹城的灯火隐隐约约出现在地平线上,这时老印第安人忽然转过头去,不知看什么。我们离开礁湖后,他这样回过头去已经有好几次了。

“‘恶魔鱼工鱼’!”他举起手臂指着后方,低声说道。

我朝船后望,只见远处,一对翅膀一样的鳍在闪闪发光,仿佛鬼火一般。

“一条鱼工鱼,”我说,“不过不是‘恶魔鱼工鱼’。这种鱼工鱼我见过。上星期……”

“那是‘恶魔魟鱼’。”老印第安人打断了我的话。

他举起桨,使劲儿插进水里,独木舟改变了航向。

“我们到匹捷林克去。”他说。

“可拉巴兹不远了。”我说。

“太远太远,我们会永远到不了拉巴兹的。”

他发疯般地划桨,小船跑得飞快。他惊恐万状,我说什么也无法让他镇静下来。他相信真有“恶魔魟鱼”,并且正在追我们,想要夺回给我偷去的珍珠。我的心跟着他手中的桨来回摆动起来,我想到了藏在衬衫里面的珍珠;想到了塞维利亚人;想到他看见这颗珍珠眼睛鼓出的模样,我也在琢磨父亲和拉巴兹全城的人会说些什么。

独木舟驶进了匹捷林克湾的入口处,老印第安人问我:“你看到‘恶魔魟鱼’了吗?”

“没有。我四处张望,也没看到它的影子。”

刹那间一声雷鸣般的巨响吞没了独木舟,就像天塌了下来,掉在我们头上。紧接着,独木舟两侧升起两支水柱,小山一般在我们头顶上空会合,一时空中浪花四溅。随后“喀吱”一声,独木舟折断了,被高高抛起,翻了个个儿,我慢慢顺着船舷栽进水里。就在我往下掉的时候,我的思想飞回了童年时代,耳畔又响起了母亲说过的一句话:“‘恶魔魟鱼’比停在港里的最大的船还要大,它有七排牙齿。”

我看不见老印第安人,只听到他在远处叫喊。我头一个想到的就是那颗珍珠,于是赶紧把手伸进衬衫摸索。我总算摸到了它,这才朝岸边游去,老印第安人已经在我之前上了岸。我爬出水,站起身,手拿珍珠高高举起,让他知道宝贝并没有丢。

“扔掉它,”他叫着,“‘恶魔魟鱼’在等着要这颗珍珠,不拿到手它是不肯罢休的,它就在那里。”

海湾静悄悄的,月光下面,除了渐渐漂去的独木舟碎片,我什么也看不见。并没有一点魟鱼的踪影。不过我知道打翻独木舟的肯定是海洋里的一种生物,是不是“恶魔魟鱼”那就不得而知了,这类生物在佛密令海里多的是。

“珍珠保住了,人也活着,”我说,“要是不在乎身上湿淋淋的,现在就走,咱们天亮以前准可以到达拉巴兹。”

“我不想带着这颗黑珍珠去那里,”老印第安人说,“我要等到天亮去找我的船。珍珠是你的,我没去找过,它不是我的。”

他远远地避开,好像我手里拿的是一条毒蛇。

“你会改变主意的,”我说,“这颗珍珠值好多钱呢。”

“我一辈子也不会改变主意。”

“礁湖沙滩上还有三颗珍珠,留在蚌壳里,我把它们给忘了。”

“我会把它们扔到海里去的。”

“随你的便。”

“那颗大的你也要扔掉才是。”老印第安人说,“如果你不这么做,先生,总有一天‘恶魔魟鱼’会把珍珠连你的性命一起要去。将来别怪我没有警告你。”

我们分了手。我紧紧攥着那颗大珍珠,离开海滩朝拉巴兹一片灯火的方向走去。通向拉巴兹有一条崎岖不平的小路,大约两里格光景,不过天亮以前我还是赶回了城里。

我先跑到“赛拉查父子珍珠行”去,把门锁好,从衬衫里拿出珍珠,放在一块天鹅绒上,再把它搬上天平。珍珠重62.3克拉。

我重新把珍珠裹在衬衫里,出了珍珠行,走过马勒康街。朝阳刚从山背后爬上来,街上已经有了行人,我像往常一样和他们打招呼,甚至还停下来跟监狱门口那个卖热可可的女人聊了几句。

我们家的房子在广场边上,有一扇大铁门,晚上铁门是从里面上锁的。我拉了拉门铃。一个印第安人开了门,我说了声早安,然后慢步走进厨房,吃了一大碗玉米粥,做得好像没发生过任何事情,好像我衬衫里没有兜着一颗佛密令海里从来没有找到过的最美的珍珠。

我走进自己的房间,把珍珠放在枕头底下,然后躺下睡觉。我尽力想让自己平静下来,不去想我父亲会说些什么,也不去想塞维利亚人,可上午过去了一半,我连一分钟也没合过眼。我躺在床上,忽然记起刚才忘了给珍珠行锁门,于是又一骨碌爬起来,把珍珠往衬衫里一塞,便往山下跑去。

走过监狱,卖热可可的女人招招手要我过去。她有时候也出售一些小珍珠,喜欢打听东家长西家短这些事儿。

“今天上午你怎么老是走来走去?”她说。

“上午天气好,出来走走。”我说。

她要我走近点。“你知道康杜吗,那个住在匹捷林克的渔夫?”

我点点头。

“咳,那个疯疯癫癫的康杜刚到过这儿,说有人找到了一颗珍珠,大得不得了。你没听到这个消息?”

“每个星期都说有人找到了大珍珠,”我说,“到头来都是瞎说一气。”

在我父亲回来之前,我不希望她或者其他任何人知道“神珠”的事情。只有我父亲能决定在什么时候、以什么方式把这个消息告诉拉巴兹人,作为他的儿子,我不能从他手里夺去这份光荣。因此,我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便赶紧走开了。

拐进马勒康街,我看见一伙人聚在“赛拉查父子珍珠行”门口,我决定掉头回家,可是已经有人看见我了,叫喊起来:“喂,拉蒙!”

大家都回过头来看我。我心里明白,要是我往家里走,他们会跟我回家的,我只得走上前去,挤进了人群。

十几条嗓子在嚷:“珍珠,珍珠!”十几条嗓子在喊:“给我们看看!”

我尽量装出一副吃惊的样子问:“什么珍珠?”

我挥挥手,摆出一副不知如何是好的样子,走进珍珠行,锁上了门,把“神珠”放进保险箱,这才在桌子前坐下来。这时有一个男孩站在别人肩膀上,朝墙缝里张望。他看了一会儿,就向人群讲他看到的情形。连我打开账簿,在上面写字,他也一一做了汇报。

外面人越来越多,到了中午,整条街都挤满了人。那个往墙缝里张望的男孩早已不耐烦地走掉了,可是我还坐在桌子旁边,在纸上信手乱涂,心里却一直在惦记那颗大珍珠。我巴不得船队快回来,别让我在离开这里以前,再一次去应付这群人。

下午两点,船队进港了。父亲准是看到这堆人大吃一惊,所以他头一个跳上岸,奔过了沙滩。我才把门打开,他就气喘吁吁一头冲了进来,生怕出了什么岔子。

“出了什么事?”他问。

那个男孩又往墙缝里张望。我打开保险箱,拿出那颗珍珠,递给了父亲。

“就为这个。”我说。

父亲接过珍珠,放在手心里转来转去,没说一句话,仿佛不相信他看到的东西。

“这不是一颗珍珠。”他说。

“不,是珍珠。”我说。

父亲盯着我说:“你这是开玩笑吧,全世界哪个海洋里都不会有这样大的珍珠。”他把目光移向珍珠,“这是你自己制造的,你挑了些带气孔的珍珠,把它们胶合在一起,然后再在砂轮上细细磨光。嗬,拉蒙,你真是个机灵透顶的孩子。”

“我没胶过什么东西,”我说,“这是一颗珍珠,是我找到的。”

偷看我们的那个男孩把我的话高声传给了人群,街道上顿时响起一片叫喊声。父亲把珍珠放在手里转了转,对着阳光仔细看了看,又在手里转动了一阵,这才开了门,把珍珠擎得高高的,让阳光投射在上面,使大家都能看到。

人群一下子静了下来,除了细浪拍岸,听不到一点儿声息。父亲关上了门,眼睛看着我,嘴里念着“圣母保佑”,一连念了三遍,这才坐下来,目不转睛地盯着满满一手心的大珍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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