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在我不知不觉间就发生了。我4岁的儿子班恩在上幼稚园,每天我去接他放学,他总不住口地告诉我,他今天如何用手指绘画或着色。后来有一天,他谈起围圆圈做游戏,眼神竟变得恍惚起来,这时我才开始隐约感到有点奇怪。
“你知道吗,琳达老师今天给我们唱了一首比萨饼歌呢。”班恩回味无穷地说。
我起初并未在意,只是感到高兴,因为他喜欢现在的老师,并这么快便适应了学校生活。可是几星期后,我送他去上学,他跟我道别时竟然不再亲我的脸,只是匆匆搂了我一下,就离开我的怀抱,往积木玩具区奔过去了。
我从班恩的言行中,察觉到他似乎对琳达老师很着迷,不禁有些担忧起来。有一次,他问我:为什么我不像琳达老师那样戴圆框眼镜?另一次则问:为什么我不能像琳达老师那样,替他将网球鞋鞋带系双结?他又一再说我在他便当盒上所写的名字不正确,“琳达老师不是那样写的。”
我显然再也不是他的最重要的人了。我在他心目中的地位连连下滑,就要降到谷底了。
我当初送他去上幼稚园,只知道以后我每天要送他去那里认字母、玩积木,并未料到他同时也能学会独立。我更没想到才到了冬末,琳达老师便登上如同电影明星的地位,我却成了普通佣人,只善于帮他擦鼻涕,递上花生酱或果酱三明治。
这一切令我震惊,因为仅仅几个月前,我还是“世界上最聪明、最受喜爱的人”。那时候我们的生活很单纯。班恩如果坚持穿上新买的直轮式溜冰鞋在家附近滑行, 我便握着他的手扶他。有时我们一起烤小甜饼,或者去公园野餐。我如果万不得已要把他留下给保姆照顾,等我再回到家,他必定会大喊一声“妈咪”,扑到我怀 里。
可惜这一切都成为往事了。
有时我会想:究竟琳达老师有些什么过人之处?毕竟,她也不过是个普通中年妇女,戴眼镜,四个孩子已长大成人。有一次我问班恩这个问题,他嘘了一口气,答道:“琳达老师有蝌蚪。”
不过,我总觉得也可能由于琳达老师有那条花哨、口袋上印了兔子图案的大围裙,或者那几十个装满自制紫色玩具面团的塑胶袋。再不然就因为她是第一个教班恩用手指和冰块绘画的人。
发觉班恩迷上琳达老师之后,起先我尽量让自己置之不理。我也尽量不让自己介意他每次跟我道别都匆匆忙忙的,又显然喜欢留在幼稚园而不愿留在家里和我相处。但这不过是自欺欺人。
后来,我考虑去和琳达老师摊牌。我设想自己坐下来,先恭贺她教导有方,然后一把抓住她围裙的绑带,质问她为什么要以自制玩具面团左右我儿子的感情,用意何在?但是我觉得,如果我真的这样做,她准会一头雾水。
于是,我这个充满自信而通情达理的母亲用上了惟一可行的办法:使出浑身解数去把儿子的心吸引回来。我决定在他睡前给他讲故事,但很不巧,那故事他在幼稚园早就听过了,我读第一页才读到一半,他就打断了我。“琳达老师让我们先看插图的,”他说,“而且您忘记了模仿动物叫。”
我指着插图,尽量按要求去做。我模仿狗吠,可是琳达老师只是呜呜低鸣;我学马高嘶,琳达老师却只是柔声鸣叫;我像猪那样呼噜,琳达老师却只是哼哈几声。
儿子不耐烦了,说:“你学得一点都不对,我还是睡觉好了。”
第二天晚上,我建议不讲故事,改唱儿歌。可是“小小的蜘蛛”才唱了一半,儿子就告诉我:我不仅所唱歌词和琳达老师的不同,用手指模仿蜘蛛的方式也不正确。
一天下午,我正打点行装,准备去某个欢迎我的家庭小住几天,儿子过来抓住我的手,问:“妈咪,可不可以陪我玩玩?”于是我们俩坐在客厅地板上,以积木砌成 了我们砌过的最高的摩天大楼,然后把它推倒;随后我们到公园去,用塑胶铲在湿沙地上挖壕沟。一时间,我又沐浴在“最重要的人”的光芒里。
当然,我知道此好景不会长久,但短暂的受宠感觉仍让我心满意足,因为那使我内心深处终于明白:毕竟还有些事情是我能做到而琳达老师不能。比如,我会去看班 恩的每一场足球比赛,他一进球我就把嗓门放到最大喝彩;又如,见到他终于学会骑没有辅助轮的脚踏车时,我会立即祝贺他;或者,在夜里为他盖好被子之后,亲 吻他一下。
是啊,我的其中一半现在仍想一把抓住琳达老师的围裙绑带,要求她把儿子还给我;但另一半已明白我其实并未丧失最重要人物的地位,只是暂时谦让一下罢了。我知道,一旦用冰绘画或紫色玩具面团不再新奇,“世界上最聪明、最受喜爱的人”称号就会“完璧归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