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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节 DNA记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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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

接下来是一段相对平静的生活。苏阳重新回到广告公司上班;赵利蕊在王教授的争取下,得到学校重新入学的首肯,只等新学期开始以继续她的研究生学业;燕长锋则忙着写报告,将他在一个月中所调查到的朱素一案案情记录下来,不过省去了一些他与苏阳、赵利蕊的推理观点,以及一些非常理的细节,比如黑猫驾御老鼠的怪事,他和苏阳在朱宅住宿当晚遇到神秘同床者等。当然了,在报告中,他极力为苏阳开脱罪名,证明他是一个无辜受害者,所有的死者,包括朱素、陈丽娟、张成廷、赵利旭夫妇以及老陈等诸多警察均与苏阳无关,其死因或由于谋杀,如朱素、陈丽娟(作案者均是张成廷),或死于自杀(如张成廷、赵利旭夫妇),或死于意外(如老陈等诸多警察)。

局里领导收到燕长锋报告后,十分满意。因为一桩闹得人心惶惶的死案能够有一个结果,并且可以证实其作案者是人,并非鬼魂,这对安抚局里军心大为有利,对上头领导也有个圆满的交代。至于报告中存在的部分疑点,如张成廷、赵利旭夫妇为何要自杀,老陈等众警察为何会离奇暴毙都不再关注,也不敢派人继续深入调查,于是直接将朱素一案定为结案。

唯一存有争议的是燕长锋的去向。深圳市公安局有心调回燕长锋,让他主管刑事侦探,广州市公安局也把燕长锋视为难得的人才,开出挽留他的条件:只要他愿意留下来,他可以选择去任何一个部门分。结果燕长锋做了一个又令所有人都大跌眼镜的选择:留在广州,去档案部。理由是:他腿脚不便,已是半个废人,而且他也厌倦了刑侦的生活,想换一种平静的生活度过余生。局里领导嗟叹了几番,见他心意已决,只得由他了。

燕长锋作出此选择,亦有他不得已的苦衷:虽然他对苏阳和赵利蕊表示不再追查朱素一案,却不甘半途而废,决意自己一个人追查到底,所以决定继续留在广州。至于去档案部,一方面是为了拿到更多关于602一案的详细资料,另外一个是为了查清朱素的dna资料如何进入公安局的电脑档案系统。

一个月后,燕长锋面对着两份记录陷入了沉思。

第一份记录详细描述了关于602凶案所有死伤者的遇难经过,其中包括燕长锋根据新近查获的信息补充进去的,摘要如下:

死者:朱素。死因:为毒品赃款事宜,严志华逼迫朱盛世对朱素下毒手,朱盛世又指使张成廷杀死朱素,将其肢解,尸体烧烤后放入音箱中,人头后被带去上领公寓704,扔在马桶里。

死者:陈丽娟。死因:因手机号码与朱素作废的号码一致,被张成廷疑为朱素鬼魂附体,惨遭杀害,人头疑先被黑猫衔到上领公寓604苏阳房中,后又送至张成廷家中。

死者:张成廷。死因:在上领公寓704房中离奇自杀身亡,人头疑被黑猫衔到张成廷家中。事发时苏阳在现场,不过处于梦游状态,并于事后自7楼阳台逐层跃下,逃至青栏镇。

死者:刑警1(注:即老陈)。死因:在上领公寓704房中,极度惊吓致死。死前手枪的弹匣掉落在地。怀疑他在进入上领公寓704房的刹那,自我意识被剥夺掉,替代成死亡的阴影。

死者:刑警2(注:即小张)。死因:缉拿吸毒者时,被一名瘾君子砍下脑袋。该瘾君子自称当时大脑中接收到“杀了他,你会好痛快”的指示,并于不久后在监狱中撞墙而死。

死者:刑警3。死因:与同事驾车追赶罪犯时,因紧急刹车,被甩出车外,脑袋被后面的车轧得粉碎。

死者:刑警4。死因:清晨刷牙时,被湿地板滑倒,牙刷穿透喉咙而死。

死者:刑警5。死因:同事与他开玩笑,用一把装了子弹的“空枪”崩掉了他的脑袋。该同事后来在狱中发疯。

死者:刑警6、7。死因:两人一起乘坐大巴去寺庙求神拜佛,行到半路,前面一辆卡车突然爆胎,所载的钢筋穿透刹车不及的大巴车身,将两人“钉”死在椅背上。

死者:刑警8(注:即陆霄)。死因:为勘察赵利旭夫妇的死亡原因,来到步云花园602,结果为追逐黑猫,冲出6楼护栏,坠楼身亡。

伤者:邢警9(注:即黄昆)。伤因:与陆霄一起前往步云花园602办案,刚到门口,就被从602窜出的黑猫抓掉一只眼睛。

死者:赵利旭夫妇。死因:在步云花园602度过新婚之夜,双双惨遭斩首身亡。据事后搬移尸体的人员口述,现场门窗紧闭,而凶器——一把菜刀紧紧握在赵利旭的手中,所以警方怀疑是赵利旭杀死妻子后再自杀,不过没有进行任何的调查。

记录二则是燕长锋关于朱素dna数据来源的调查结果:

根据朱素dna在市公安局电脑系统登记的日期,燕长锋找到当时的档案管理员刘施明。他早在4年多前,也就是602凶案发生之前退出警察系统,与朋友合办了家公司,此后再没过问警事,因此对602凶案一无所知。经燕长锋提醒,刘施明回忆起来说,朱素的dna资料是朱盛世让他帮忙输入电脑系统的,理由是朱素神经有问题,有个dna信息,将来万一她走丢的话,查找起来会方便许多。由于他与朱盛世是多年前的旧相识,所以虽然知道擅自增加dna信息记录是违规的,但碍于老朋友的情面,加上体谅他的慈父心情,于是就照办了。结果输到一半的时候,刚好有同事过来要借用他的电脑查点资料,于是他就把dna输入系统给关闭了,想事后再补充完整,但随后下班时间到了,他就回家去了,将dna的事忘得一干二净。这就是公安局的内部电脑系统中,仅有朱素的dna记录,却没有其资料来源等信息的缘故。

看着两份记录,燕长锋的心情起伏不定。第二份调查结果是令人鼓舞的,它证明朱素的dna来源并非是鬼神的“杰作”,,而是人力所为。另外他大致也猜测得出朱盛世要将朱素dna信息输入公安局电脑系统的原因:朱盛世虽然决定接受严志华的要求,除掉朱素,但毕竟血脉相连,心中肯定愧疚不安不已。身为一个资深的老警察,他明白张成廷一旦对朱素下杀手,极有可能将她弃尸,乃至毁尸灭迹。而他为免除嫌疑,不可能在她失踪或遇害的第一时间报案,只能坐等警方上门通知。有一个dna记录,那么警方就可以第一时间查出朱素的身份,与他取得联系,安排朱素的死后事宜,从而让他略尽身为人父的“义务”。虽然这样的安排在知情人眼中看来是多么的虚伪可笑。

不过既然朱盛世已经去世,燕长锋也无意再去对死人多加非议。他将目光凝结在第一份记录上,眉头越拧越紧。尤其是张成廷和赵利旭夫妇的死亡,让他觉得透不过气来。他猜不透张成廷为什么在即将成功地把死亡套索转移到苏阳身上时,却选择了自杀;而赵利旭夫妇在新婚之夜自杀身亡更是缺少正当理由。如果非要深究,只能推论道,602房中,存在着一股神秘的力量,或者说是朱素遗留下来的精神能量,它能够勾惹起每一个进入其中的人的死亡意识,包括赵利旭夫妇,包括张成廷,包括老陈等众多刑警。可如果真是这样,苏阳和赵利蕊又为何可以躲过一劫呢?难道是朱素有意放过他俩一马?

燕长锋用力地揉着太阳穴,头痛不已,“人做过的事可以通过调查得到澄清,但若真是鬼的作为,又从何查探取证呢?”他眼前浮现起一个月前酒桌上赵利蕊欲言又止的神情,“她应该知道办法的。可为了自己的查案,再强将她和苏阳拉扯进来,置身于危险中,是不是太自私了些?”燕长锋陷入痛苦的抉择中。

两天后,燕长锋提着一箱啤酒来到苏阳和赵利蕊合租的房子。苏阳见到他,满心高兴地迎了上来,嘘长问短的。赵利蕊则抿嘴一笑,下厨做了几个菜,端了出来。

燕长锋满满地饮了一杯啤酒,说:“你们的小日子过得很滋润的嘛,真让人羡慕。”

赵利蕊脸微微一红,说:“你也可以啊。要不,改天我帮你在学校里打个广告?像你这种年轻有为的超级神探,可是有大把女生崇拜,追着嫁给你哟。”

燕长锋拍了拍伤腿,略带苦涩地说:“现在别说有人追,就凭我的这破腿,连追别人都不行。”

苏阳的脸色顿时黯淡下来。

燕长锋自觉失言,端起了酒杯,故作豪爽地大笑道:“跟你们说笑的啦。我现在虽然做不了实力派,但还可以做偶像派嘛,咋说咱都长得有几分姿色……”

苏阳置若罔闻,举起酒杯,一口见底,怔怔地看着桌子。良久,他抬头看着燕长锋说:“燕警官,说句心里话,虽然你不曾怪罪于我,但我却觉得,你失去的这条腿,以及你的事业,你的前途,都是我一手造成的。若不是当年我鬼迷心窍,追逐什么网上一夜情,与朱素纠缠在一起,就不会把你、老陈等一干无关的人牵连进来……”

赵利蕊见状,慌忙打圆场道:“苏阳,你别这么想啦。过去的事,谁也没法去做假设。再说了,即便你没有上网聊天,张成廷也会找上其他人来当替罪羊,后来的事照样会发生,最多不过是换一拨人罢了。你就别再胡思乱想,这样都与世无补,反倒令自己更难过。”

苏阳目光灼灼地盯视着燕长锋,激动地说:“不,我知道还有一个对死去的人,对燕警官断掉的腿谢罪的办法,那就是继续找出隐藏在朱素背后的所有谜团!”

赵利蕊如同身陷冰窖,软绵绵地跌坐在椅子上,掩面道:“原来你心中始终放不下这事,你,你……”转身奔回进了卧室。

燕长锋举起酒杯,缓缓地说:“赵小姐说得没错。该发生的都已经发生了,不该发生的也都发生了,想得再多都没有用。你也是从602死亡陷阱里走出来的人,应该懂得去好好珍惜生命,珍惜生活。”

苏阳紧紧地盯着燕长锋,说:“我知道这并不是你的真实想法。你实话告诉我,是不是朱素一案有新的线索了?”

燕长锋未置可否,盯着杯中的酒,反问道:“如果说我无法放下朱素一案,是因为我的职业关系,还有不甘心赔进了一条腿。你呢,又有什么放不下的?你好不容易逃离了那些阴暗的往事,开始美满甜蜜的新生活,却为什么还要记挂着个魔鬼一样的人物呢?”

“魔鬼,魔鬼……”苏阳喃喃说道:“不错,她是一个魔鬼。如果不将她彻底揪查出来,我这辈子都不得安宁。”他垂下头,有泪水滴落下来,在桌面上泅开一个小窝,“你永远都不会理解我的心情,利蕊她也不能。自从恢复记忆的这么些天里,每天,每时每刻,我都感觉她没死,就站在我身边,盯视着我的一举一动,怨毒的眼神,冰冷的气息。无数次,包括在大白天,我都像梦魇猛然惊醒一样,全身冒出冷汗。你说,这还是人过的日子吗,我还可能安心与利蕊开始新的生活吗?”

卧室的门被拉开了,脸色苍白的赵利蕊站在门口,神色复杂地看着苏阳,眼神中,有心疼,有不忍,亦有痛楚,“原来你一直都生活在痛苦中。”她深吸了一口气,“那好吧,我告诉你们一个如何与朱素沟通的方法。”

苏阳和燕长锋同时身形一抖,齐齐看着她,异口同声地问道:“什么方法?”

赵利蕊几乎将牙齿咬碎,从中蹦出两个字,“死-亡!”

苏阳和燕长锋感觉有丝丝的冷气自脊梁深处扩散开来。

燕长锋吐出了一口气,目光迷离不定,说:“你的意思是,只有死人才可能与死人沟通?”

赵利蕊扶着门框,脸色发青,声调淡若死水:“不错。”

苏阳急急地问:“可是就算死人可以与朱素进行交流,但又怎么将信息转达给活着的人?”这个疑问也恰是燕长锋心中所盘旋的。

赵利蕊斩钉截铁地说:“所以这个死人一定不能死!”

苏阳听得一头雾水,“死人又怎么能不死呢?不死的人还叫死人吗?”

赵利蕊坐回到椅子上,目光空洞而又呆滞,许久才将目光焦点聚拢在苏阳的脸上,幽幽地说:“所以我说的是死亡,而不是死人。”

听着苏阳与赵利蕊之间的对话,燕长锋隐约猜出了个大概,“难道这个死只是假死?”

赵利蕊点了点头,说:“可以这么说。”

苏阳越听越糊涂,忍不住着急了起来,“你们到底是什么意思?我怎么一点都不明白。人怎么做到假死呢,如果假死的话能找到朱素么?”

燕长锋并不答话,继续追问赵利蕊道:“可是你怎么控制这个假死?”

赵利蕊深深地看了燕长锋一眼,转头温柔地对苏阳说:“我说的这个假死,就是让人短暂性地进入死亡的状态,随即通过紧急抢救,让人复活过来。”

苏阳听明白了,可他宁愿永远都听不明白这件事。他只觉得全身的血脉像被戳破了个洞,血液急剧地流失中,带走脸上的最后一丝血色,身体也瞬间变得冰冷,“你怎么控制这当中的分寸,确保不会让假死变成真死?还有啊,我们让谁来这一个险,你,我,还是燕警官,还是随便找一个人?”

哀戚在赵利蕊脸上扩散开来,“我知道这是冒险,所以我一直不想说出来。可是既然你说每天都生活在痛苦中,生不如死,那么不如试一试,也许能够求得早日解脱。”

苏阳用力地抓住赵利蕊冰冷如霜的手,喉结咕嘟咕嘟地滚动着,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燕长锋的声音从遥远的地方传来,“赵小姐,你能详细地介绍一下你的假死方案吗?”

赵利蕊从苏阳手里抽出手,拂了一下披散在额头的发丝,缓缓地说:“草药!”

燕长锋很快反应过来,“就是先让人食用某种草药,进入假死状态,随后再用草药把他救醒吗?”

赵利蕊点了点头,说:“不完全对。我所知道的,仅是用草药让人的心脏停止跳动,却没有解药让心脏复苏。”

苏阳惊跳了起来,“心脏不能复苏?那不就死了吗?”

赵利蕊深吸了口气,说:“你听我把话说完。虽然没有解药让人复活,但通过按摩特定的部位,可以让心脏的重新起跳。”

苏阳抹了把额角的冷汗,“那就是有解救的方法了?”

赵利蕊的眼中重新布满忧伤,“但我并不能够保证这个方法百分之百灵验。”

苏阳的心又沉了下去,他开始明白了赵利蕊当初的迟疑心情:为了破解朱素一案留下来的重重疑团,他们已经付出了燕长锋一条腿的代价,而如今却要再以一条性命作为冒险。一旦稍有闪失,就得眼睁睁地看着至亲的人坠入死亡之地,届时其所带来摧心的痛楚,要远甚于朱素所留下来的阴影困扰!

苏阳摇起了头,越摇越快,“不行,这个方案万万不行,我们不能拿任何人的性命来作冒险……”

燕长锋全身心地投入到赵利蕊的方案中,凝思了片刻,问赵利蕊:“你有几成把握可以救得活人?”

赵利蕊摇了摇头,“没有任何把握。”

燕长锋怔了一下,“你从未做过类似的实验?”

赵利蕊苦涩地说:“谁会拿人体来做这个实验呢?据我干爹介绍,这个草药配方是为了救助大出血的病人,通过药性让病人在短时间停止心脏跳动,从而阻止血液的流动,为医生紧急包扎留出时间。所以不可能有解药,因为任何药物,都必须进入到血液,传输到身体部位才能起效。于是只能靠按摩来替代心脏的功能,重新启动血液循环,这就类似于现代医疗中的电击疗法。我干爹曾用过这草药救过一个中了蛇毒的病人,即通过封住血液流动,把蛇毒的毒性控制在某个部位,然后用手将该部位附近的血液连同蛇毒挤出来,另外还有救过一个胸部骨折的病人。不过这些都发生在我来到青栏镇的时间之前,所以我并没有亲身经历过草药药方的使用。”

燕长锋沉默了一会,说:“但你肯定见过你干爹用那个按摩手法来救人,对吧?”

赵利蕊呆了一下,随即点了点头,“对啊。你怎么知道?”

燕长锋意味深长地问:“其成功率有多少?”

赵利蕊快速地眨了眨眼,说:“我在青栏镇两年里,见过干爹三次使用该按摩手法救人,其中两次有效,一次无效,而且两次有效的都是针对意外死亡,对象都是年轻人,其中一个是溺水闭气,另外一个是遭遇电击。无效的那一次是为一个病死的老人做的。”

燕长锋摸了摸下巴,沉吟道:“就是有六七成的把握性?这就值得一试。”他再问赵利蕊:“如果让你准备那些草药,大概需要几天时间?”

赵利蕊想了想,说:“配方上用到三味草药,不过都不难找,但我不知道在广州能否找到,所以最好是我重回一趟青栏镇,找我干爹要,他那里有现成的。另外我刚好可以再向他请教一下按摩手法。我想前后大概需要一个星期的时间。”

燕长锋断然道:“那好。既然这样,我们就试一试。”

苏阳欲言又止,转头看着赵利蕊,她眼中亦满是复杂的神色。

有忧伤在空气中悄然绽放,如同罂粟花,带着黑色的诱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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