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如果你拒绝承认小时候你曾经遭受虐待的事实,你就得忍受心灵的煎熬。那种感觉,就像有一个恶棍手里握着一根尖锐的耙子,一面刮着你那赤裸的背脊,一 面扯起嗓门,在你耳边喋喋不休,唠叨不停,仿佛演奏一首聒噪刺耳的音乐似的,直到你死的那一天才放过你。我把秘密讲出来,所以我是一个坏孩子。这一切全都 是我的过错。我怎么可以用这种方式对待自己的母亲?我根本不是什么“多重人格症”患者;我只不过是一个疯子!这一切都是我捏造出来的。你们全都给我——滚 ——开——去!喂,你说你不是多重人格症患者,那我们问你,笨蛋,我们这群分身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你想摆脱我们,我们就会把你宰掉!这些事情究竟是我 凭空想象出来的,还是真的曾经发生过?稳住,稳住,千万不要自乱阵脚。楷糕!我开始失控了。谁失控了?你到底是谁?哈?疯子疯子疯子疯子!!!
感谢我母亲寄来的那封信(里面附着我的出生证和儿时的照片),这一来,我们就得终止我们在艾莉诊所的疗程,开始面对这个拒绝承认事实的恶棍。可恨的 恶棍!如今回想起来,艾莉的诊所就像一座旋转门。我的那群分身一个接一个,走马灯般轮番进出这座旋转门。每一个分身都带来他或她自己的痛苦、恐惧和困惑。 至于艾莉,她就像电视热门节目“沙利文剧场”中玩旋转盘子的杂技演员,只是在表演结束时,并没有人为她鼓掌喝彩。
每次的治疗,本身的我只分配到五分钟时间,其他时间全都被分身们占用了。在这五分钟里头,艾莉针对我那拒绝承认事实的心态,温和地、但却毫不留情地提出一连串质疑。
“也许,这些事情都没发生过。事实果真如此,那么,戴维、克莱、尘儿和斯威奇这些人物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呢?你母亲面对瑞琪的指控,为什么会表现出那样的反应呢?如果你的家族里有一个人指控你虐待孩子,你会做出那样的反应吗?你会一言不发,转身就走吗?你不以为戴维被他外婆虐待过吗?那么,你为什么会打电话,询问你的姨妈艾比和舅舅丹尼斯?这么说来,你是相信戴维受过虐待哆。你相信克莱吗?唔,你相信他。尘儿呢?唔,嗯。斯威奇呢?你也相信他。好啦,如果你相信他们小时候确实曾经遭受过虐待,那你就应该牢牢记住:他们全都是你的一部分。他们……全都是……你的分身。如果他们曾经被虐待,那就表示你小时候曾经被虐待。卡姆,别再拒绝承认事实了。”
艾莉一席话把我说得哑口无言。
“如果你母亲现在走进来,告诉你说,她真的做过这些事情,你会相信她的话吗?”艾莉质问我。“你会开始面对事实,不再一味否认吗?”
“当然会的!那就好比一个杀人凶手被当场逮到,手里那支槍还在冒烟呢。”
艾莉把身子往椅背上一靠,格格笑起来。“对啊!一支冒烟的槍。”忽然,她收敛起笑容,板起脸孔说:“要你母亲招认她对自己的儿子做过那种事情,是绝对不可能的!我在这一行干了很多年了,从没见过一个施虐者招认自己的罪行。也许,你母亲根本就不记得她曾经虐待过你,但这点我非常怀疑。显然,她跟你一样,拒绝承认事实。她绝不会把那支冒烟的槍交出来。”
我咬着牙,不吭声。
“这就是你现在面对的困境。”艾莉伸出右手,把掌心摊放在椅子的扶手上。“一方面,你已经接触到一些无可辩驳的证据,证明你确实具有多重人格。你看 过出现在你日记中的那些文字。你的那群分身跟我交谈时,你听到了。你也听见他们跟你……或瑞琪试谈话。每回他们出现,时间就会从你身旁悄悄溜走。”
“另一方面——”艾莉伸出左手,把掌心摊放在椅子的另一只扶手上,继续说:“你必须设法让你自己相信,你只是一个疯子。因为,如果你是一个疯子…… 如果你目前的身心状态在神经生物学上可以找到一个合理的解释,那么,你就不会连累到别人,尤其是你的母亲。你可以欺骗自己说,小时候从来没有一个人伤害过 你。你的童年是美好的、完美无缺的。”
艾莉倾身向前,瞅着我说:“卡姆,你自己……就是那支冒烟的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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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别前,艾莉为这段日子的疗程作一个她所谓的“总结”——检讨,温习过去八个月来她帮我们发展出的各种生存技能,诸如分身们之间的分工合作、自我抚慰、自我接受、确保身心安全等等。这些技能和诀窍,攸关今后我的身心能否继续保持稳定。艾莉建议我在心灵中开辟一个空间,让伙伴们一进人那儿,就能够放松心情,找到他们所需要的安全感和慰藉。我照她的话去做了。
我们把这个心灵空间称为“安乐室”。想象中,那是一间巨大、高耸、华丽的厅堂,地上铺着厚厚的白色地毯,四处摆着特大型丝绒卧榻,墙上开着好几扇俯瞰海洋和沙滩的落地大窗。大伙就在这儿聚会。心里感到烦恼时,任何一位伙伴都可以走进安乐室,那儿总会有人陪伴他,安慰他,帮助他舒缓内心的痛苦。
艾莉相信,在旧金山湾,我们一定可以找到对“分离性身份识别障碍”有足够了解的心理医生。临行前,她告诉我“西德兰基金会”的电话号码。这个国际组织总部设在马里兰州卢瑟维尔。它的宗旨是帮助一般人认识和了解“人格分裂”。
我给西德兰基金会打了一个电话。接听电话的女士很热心地帮助我。她提供我有关“国际人格分裂研究协会”(简称issd)的资料。我可以向这个协会索取一份各州会员名单。会员中有很多是治疗专家,他们至少听说过“分离性身份识别障碍”这种精神疾病。她也告诉我德尔·阿莫医院的电话号码。这家位于加州托兰斯的医院,设有专科,治疗患人格分裂症的病人。
让我感到诧异的是,加州奥克兰竟然有一个名为“塞多纳之家”的团体,是一群多重人格患者自行创办的。奥克兰距离我们居住的利昂纳镇不过20分钟的车程。原来那儿也有一群像我这样的人,大伙同病相怜,互相加油打气。艾莉鼓励我参加这个团体的活动。
“跟一群情况和你相似的人聚一聚,能够帮助你克服你那拒绝承认事实的心态。”艾莉再三叮吟我,“一定要加人这个团体哦!”
最后一次治疗,大伙都感到离情依依,眼泪不禁夺眶而出。佩尔送给艾莉一幅大伙集体创作的图画,上面画着各种各样的图形和文字:泪汪汪的脸庞、挥舞的手、谢谢你、我会永远怀念你、我爱你。大伙用各自的方式向艾莉道别——拥抱她,和她握手,或静静坐在诊疗椅上向她点头致意。
疗程终于结束了。我们跨出诊所大门,走进不可知的未来。艾莉·莫雷利博士不再是我们的治疗专家。
慢慢开车回家的一路上,我心里想着:往后谁会像艾莉那样小心翼翼握住我们那游丝般的生命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