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上班才半年,瑞琪就被擢升为公司的业务经理。如今,她拥有一间视野开阔、俯瞰旧金山市区的办公室。她手下有8名员工,包括她的助理雅尼娜·巴恩斯。雅尼娜身高5英尺4英寸,婀娜多姿,两只又圆又亮的棕色眼睛闪烁着一丝慧黯,一头深褐色的鬈发丝披散在肩膀上。
雅尼娜是个典型的旧金山女孩:22岁的大姑娘依旧住在父母家里,目前正在从事她生平第一件真正的工作,在一家大公司上班。她这种背景和身份的女孩应 该拥有的东西,在她身上都可以找到——簇新的流线型双门丰田轿车、移动电话、bp机、一天换一件的时新衣裳、长达1英寸的手指甲(乍看就像用来覆盖屋顶的 瓦片)、逍遥自在无忧无虑的生活(世界上只有两件事让她担心:登着3英寸高跟鞋走在路上,一个不小心就会摔跤;辛辛苦苦晒出来的古铜色肌肤,没好好保养, 就会被糟蹋掉)。
瑞琪把雅尼娜当作心腹,因为这个女孩很聪慧,办事效率高,而且,她拥有一般人(尤其是年轻人)所欠缺的一项特质——幽默感。这个小妮子嘲谑别人之余,却也能够自嘲。这是最让瑞琪欣赏的。瑞琪喜欢她还有一个原因:就像一般20岁左右的姑娘,雅尼娜只关心自己的事,从不过问别人的私生活——包括瑞琪的。在雅尼娜眼中,瑞琪就像一个精明能干、穿着非常时髦的姑妈,下班后就回到家里,做一般姑妈都做的事。大人的事,她可不想打听。这点正是瑞琪所要求的,因为她根本不想跟别人谈论自己家里的事。
“嗨,老板!”雅尼娜双手各端着一杯咖啡,推开瑞琪办公室的门。她把一杯咖啡放在办公桌上,然后一屁股在瑞琪对面那把椅子上坐下来。
瑞琪放下手里那本黄色封面的拍纸簿,端起咖啡。“谢啦!”她啜了一口。“唔,好香!你在咖啡里添加了一些豆寇粉对不对?”
“嗯,唔。”
“真够味。”
瑞琪放下咖啡杯,拿起拍纸簿。“咱们赶快干活吧!这届商品展销会开幕之前,咱们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呢。你待会儿打电话到服务部门,告诉戴夫,那些机器 必须在星期二之前安装好。星期四一整天,我们需要一位黑白技师和一位彩色技师在场,这件事可以找埃德和格雷格。此外,我们必须要求公司的所有业务代表在今 天下班前把出席厂家的确定名单交来,这样我们才能够印制证章和订购餐点。跟市场部的谢里尔联络,问他促销用的赠品什么时候会送到我的公司。打电话问黛安 娜,会场的接待人员,她打算派谁担任。”瑞琪端起咖啡杯。“好啦,今天就是这些工作。”
“我马上就去办!”雅尼娜霍地站起身来。走到办公室门口,她忽然停下脚步转过身子。“哦,瑞琪,星期五那天我忘记告诉你了。泰里通知我,今天下班后,一群同事约好在舍威餐馆聚餐,给安迪·格鲁曼送行。”
“天哪,我竟然忘了!安迪准备离开我们公司,到甲骨文公司工作。今晚的聚会我会去的。”瑞琪调整坐姿,把身子靠在椅背上。“唔,可惜,他就要离开了。我跟他不熟,但还满喜欢他的。”
“是呀。”雅尼娜伸出她那五根长长的、乍看就像五块瓦片的手指甲,一个劲敲着办公室门上镶着的橡木板。“我觉得这家伙长得还挺性感的……”雅尼娜龇着牙笑起来。“一个老男人还拥有那样的身材,不容易哦。”
“老男人?安迪今年还不到40岁呢!如果他是个老男人,那我应该算什么呢?嗯?”
“我只是开个玩笑嘛,姑妈!”雅尼娜抿住嘴唇忍住笑。“说真的,我觉得他长得挺性感哦。”
雅尼娜走出办公室后,瑞琪陷入沉思中。唔……安迪·格鲁曼,挺性感的一个男人。
****************************************
那天下午瑞琪打电话告诉我说,今晚她有事,要晚一点回家。对我来说,这可是一个很不好的消息,可以说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因为我今天的治疗进行得格外不顺利——早不早,晚不晚,两个新的分身偏偏在这个时候冒出来。
几乎一踏进珍娜的诊所,我就听到脑子里响起一阵轰隆轰隆声,仿佛一列运载货物的火车,正从圣菲城开出似的。刹那间,我觉得自己坠入无底深渊中。怀亚 特冒出来了。他霍地站起身来,把脚伸到诊所地板铺着的那块东方地毯边缘外,环绕着它闪闪躲躲行走起来。珍娜静静地坐在一旁,观察着怀亚特的一举一动。她看 得出来,一个新的分身突然冒出来了。她感觉得出气氛的转变。
“这是一块方形地毯。”听他说话的口气,这个10岁大的男孩还挺聪明的。“更准确地说,应该是矩形。”
“你叫什么名字?”珍娜问道。
“怀亚特。”
“嗨,怀亚特。你为什么老是绕着地毯行走呢?”
“我喜欢环绕着物体行走。那样做会让我觉得很高兴。”
“唔,你心里感到很焦虑,对不对?”珍娜说。“你脸上的表情看起来很焦虑哦。”
“没错,我心里感到很焦虑。”
“绕着地毯行走,观察地毯上的图案,可以缓解你内心的焦虑感,对不对?”
“你说得对。”
“你知道你为什么会感到焦虑吗?”
“因为我不认识你呀!我第一次来到这个地方。”怀亚特一面回答珍娜,一面仔细观察地毯边缘上编织的花饰。“对我来说,吃一碗麦片粥、在碎石路上走一段路,完全是相同的一件事情……除了一点:走路并不能喂饱你的肚子。”
“唔。”珍娜点点头,沉吟半晌,思索着这个挺奇特的逻辑。“这么说来,你真的不知道我是谁啰?”她并不感到诧异。第一次露面的分身,通常都没有掌握基本的背景资料。
“我不知道你是谁。”
“怀亚特,你不妨试一试,看看你能不能从内部取得必要的资料——看看你心灵中,是不是有人能够告诉你,我究竟是谁。”
怀亚特不吭声了,只顾绕着地毯行走。“我不晓得。”内心深处,我和我的那群分身都试着跟怀亚特交谈,把资料传送给他,但他不是充耳不闻,就是听不到我们的声音。
“你知道这会儿你人在什么地方吗?”珍娜询问怀亚特。
“不知道。我只晓得这会儿我是在一间屋子中的一个房间里头。”
“没错。更准确地说,这是一间诊所,它坐落在一栋以前曾经是住家的办公大楼里头。我的名字叫珍娜·蔡斯。”她慢慢地说。眼睛跟随怀亚特绕着地毯打转了半天,珍娜感到有点头晕了。“我是心理学家,目前担任卡姆的治疗专家。怀亚特,你知不知道今年是哪一年?”
“1964年。”怀亚特不假思索地回答。“我怎么会突然长得那么高呢?那我现在一定是踩着高跷或穿着5英寸高跟鞋。再不然,就是中了你的魔法,个子才会突然变得这么高。”
“怀亚特,我没对你施展魔法呀!你知道卡姆是谁吗?”
怀亚特继续绕着地毯行走。他一面踱步,一面仔细观察这块蓝白相间的地毯上编织的复杂图纹。“我突然长大啦,脚上穿着一双大号鞋子。”
“对啊!能不能请你暂时停止踱步,坐下来歇息几分钟?”珍娜央求他。
怀亚特停住脚步。“好吧!我是不是应该坐在地板上?”
“你想坐在地板上,就坐在地板上吧。你也可以坐在椅子上。”
“好吧。”怀亚特在躺椅上坐下来。他仰起脸庞,望着天花板四周装饰着的白色花冠式的线脚,好一会儿,他缓缓转动他的头颅,测两只眼珠一动不动。望到 天花板下、墙壁上开着的两个窗子时,他反复观察它们那长方形的结构和造型。“你的天花板不够方正。”他告诉珍娜。“你的房间不够方正。墙上那几幅版画挂得 歪歪斜斜的,不够直。”
珍娜忍不住笑起来。“你的眼光很锐利哦!这是一栋老房子。”她坐在一旁瞅着怀亚特。怀亚特面无表情地继续观察着窗子的轮廓,从一个窗子浏览到另一个 窗子。“怀亚特,可不可以拜托你,别只顾观察我的房间了!跟我谈谈好不好?”她停顿一会儿,又赶紧补上一句,“如果你不介意的话。”
“我不介意。”怀亚特停下来,不再转动他那颗头颅。他那两只眼睛的焦点这会儿集中在珍娜书桌旁悬挂着的一幅版画上。画中描绘的是河畔风光。
“怀亚特?”
“嗯?”
“今年并不是1964年。”
“不是吗?”
“不是。你不妨向内心中的伙伴们打听一下,今年究竟是19 x x年。”
怀亚特坐在躺椅上,一动也不动,脸上显露出专注的神情。“我什么声音都没听到!”他说。“我确定今年是1964年。”
骤然间,怀亚特的身子剧烈地震颤起来,整个人往后一倾,压在椅背上,身体斜斜滑落下来,双脚依旧踩着地板,双手紧紧握着,放在胸膛上。轰然一声,另一个分身从我内心中窜出来了,只见他神色慌张,眼睛呆呆地望着天花板,嘴里不住地喘着气,仿佛胸膛上压着一根铁条似的。
珍娜倏地坐直身子,全神贯注地瞅着这个突然冒出的分身。“你怎么了?”
没有回应。珍娜看到的只是一张惊慌失措的脸孔,她听到的只是一阵阵急促、沉重的喘息声。
“你到底怎么了?”珍娜又追问一句。这回她感到有点不耐烦了。
他喘个不停——痛苦地、一点一点地把空气吸入鼻孔中。“嗬……嗬。我不能够……嗬嗬……呼吸。”
“为什么?为什么你不能够呼吸呢?”
“拜托……嗬嗬……放开我!拜托……嗬……让我……走吧。”
珍娜可一点都不惊慌,她坐在一旁观察。她知道,这种现象在心理学上叫做“发泄”——藉由语言或动作将压抑在内心中的不愉快经历表达出来,以缓解心理 紧张。没有经验的治疗专家会以为那是癫痫发作。珍娜知道我不会窒息,她也晓得我的神志还算清楚——至少在这一刻。但是,这会儿坐在她面前那张躺椅上的人 (不管那是谁)显然并不是活在眼前这一刻。他或她是活在过去——我的过去。
珍娜问道:“你是怀亚特吗?我是在跟怀亚特说话吗?”
坐在椅子上的那个人把头摇了两下。
“你到底是谁?”
他喘着气回答:“莫……嗬嗬……扎特。”
“莫扎特?你的名字叫做莫扎特?”
“是——的!嗬嗬……”他的声音听起来就像有什么东西卡在气管上似的。
“莫扎特,你听我说!这里没有人会伤害你。我的名字叫珍娜·蔡斯。我会帮助你的。仔细听我的声音,全神贯注听我说话。”
“蓝色……嗬嗬……套装。”
“蓝色的套装?谁穿蓝色的套装啊?”
没有回应。珍娜只听到嘶哑刺耳的喘息声。
“莫扎特,你听我说!现在不会有人伤害你。”
“内裤……在……嗬嗬,··…我脸上……嗬嗬嗬。”莫扎特扯他那尖尖细细的小嗓门,只顾拼命喘气。
“莫扎特,抬起头来看看正前方!”珍娜的口气十分坚定、沉稳。“把你那双眼睛的焦点集中在正前方的东西上。仔细瞧瞧,这会儿有没有一件内裤覆盖在你脸上?没有!你脸上什么东西都没有。现在把手举起来,摸摸你自己的嘴巴。你嘴巴上什么东西都没有!别怕,举起你的手来啊,仔细摸摸你那张嘴巴。”
“我没法子……嗬嗬……移动我的手……嗬嗬。”莫扎特喘着气,两只手臂紧紧贴着胸膛。
珍娜决定放手一搏,让莫扎特尽情演示出他的受虐经过;两三分钟后她再介人,也还来得及。珍娜调整坐姿,倾身向前。“你为什么没法子移动你的手呢?”
“我……嗬嗬……就是没法子移动我的手。”
“为什么呢?”珍娜追问。
“嗬嗬——”莫扎特喘着气说,几乎呛了起来。“她抓住我的手,不让我的手举起来。”
“谁抓住你的手?”
“她……嗬嗬……一个女的……嗬嗬。”
“哪个女的?”
莫扎特喘得越发激烈了,上气不接下气。
珍娜继续追问。“你知道那个女的是谁吗?”
“嗬嗬嗬。”莫扎特一面喘气一面流下眼泪来。他坐在椅子上,身体开始扭动起来,喉咙里发出咿咿唔唔的声音。他恨不得扯起嗓门尖叫一声,但嘴巴却被一个身穿蓝色衣裳、幽灵般站在他眼前的女人捂住了。
现在应该介入了!珍娜心想。她柔声说:“莫扎特,仔细听我的声音。全神贯注听我说话。我会帮助你的。你能够移动你的手。现在并没有人抓住你的手。瞧瞧你那双手!”莫扎特停止扭动他的身体,慢吞吞地摇了摇头,然后低下头来看看自己那双手。
“看到没?”珍娜问道。“有没有人抓住你的手啊?没有!现在留心听我的指示。试着把你那双紧紧握着的手松开来,然后举起你的手,摸摸你自己的嘴 巴。”莫扎特遵照珍娜的指示,慢慢举起手来,一边喘气一边把手背伸到嘴巴上,碰了碰他的嘴唇。“莫扎特,我没骗你吧?你脸上什么东西都没有!”莫扎特那双 年轻清纯的眼睛,不再流露出恐惧的神情了。珍娜平静地说:“你现在可以放松心情好好呼吸了。不管是谁阻止你呼吸,她现在已经走了。”莫扎特的身体渐渐放松,呼吸变得比较顺畅,不再那么急促、沉重。他一步一步地摆脱了那个身穿蓝色裙装的女人。
珍娜等待了一会才说:“莫扎特,你能不能转过头来看我一眼呢?”
他转过头来,望了珍娜一眼,然后开始合上眼皮。看来他想睡觉了。
“你能不能再跟我讲讲话?现在先别睡着哦!”珍娜说。莫扎特勉强睁开眼睛。他觉得自己的眼皮沉沉的,一点都不听使唤。
“莫扎特,别害怕,以后再也不会有人伤害你了。”珍娜安慰他。“那件事发生在很久以前,现在早已经过去啦!刚才,你只不过是重新经历很久以前发生的一件事。现在你不会再受到任何伤害了。”珍娜笑眯眯地瞅着莫扎特,柔声地说道,“你现在安全啦。”
莫扎特合上眼皮闭起眼睛,睡着了。
珍娜松了一口气,把身子往椅背上一靠,望了望我那瘫软在躺椅上的身躯。“卡姆,你听到我的声音吗?”有如旋风一般,我的灵魂开始盘旋下降,穿过一条陰暗、弯曲的隧道,坠落在一个灯光柔和的房间——这会儿,我的身体正安详地躺在那儿的一张白色大床上,头下枕着好几只毛绒绒的橘黄色枕头。一根手指伸过来,轻轻地敲了敲我的胸膛,一下、两下。“卡姆,你听到我的声音吗?”恍恍惚惚中我感觉到有人触摸我的胸膛,然后听到了那一声声轻柔的呼唤:“卡姆,卡姆。”我试图睁开眼睛,仔细看看呼唤我的人究竟是谁,但一时间却无法集中眼睛的焦点。
“我听得见你的声音。”我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却十分遥远。“谁在呼唤我的名字?”
“珍娜在呼唤你。我是珍娜啊!”珍娜的声音从窗口随风飘送进来。这间乡村小屋的窗台上,摆放着一个热腾腾、刚刚烘焙好的蓝草莓馅饼,正在那里凉着。
“珍娜?”我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嘶哑。窗台上的馅饼散发出浓郁醉人的香气,我贪婪地闻着。“珍娜”这个名字听起来挺熟悉的。
“卡姆!”珍娜又叫了一声,这回可有点不耐烦了。突然,我发现窗台上的馅饼飘浮起来,冉冉上升,飘飞出窗子,穿越一块苍翠的牧草地进入一座幽暗的树林。我忍不住皱起眉头来。“卡姆!”我的名字。她在呼唤我的名字。
“我听得见你的声音。”我觉得我的喉头开始颤动起来。“我正在努力,想把我的眼睛睁开来。”
“卡姆,你的眼睛是睁着的呀!现在你试一下,把眼睛的焦点集中在我的脸上。”这回,珍娜的声音听起来仿佛就在身边。床上摆着的那几只毛绒绒的枕头忽然开始收缩,渐渐退隐,终于消失无踪,接着我就发现这会儿我正躺在珍娜的诊所里,脸颊紧紧贴着她那张躺椅的皮面。集中焦点。集中焦点。集中焦点。终于,我看见珍娜的脸庞斜斜显现在我眼前。她的脸庞可不是斜斜的哦……你是躺着看她呀。对!我干嘛要躺着呢?
我扯起嗓门大声问道:“我为什么要躺着呢?”
“你为什么不坐起来呢?”珍娜反问我。
慢慢地,我开始撑起身子来。我看见珍娜渐渐变得垂直起来。我终于坐直身子,正眼面对珍娜。
“我们两个现在都变得垂直了!”我使劲甩了甩头。“刚才发生了什么事?”
“向你那群分身打听吧。”
我皱起眉头,瞪着她。“你为什么不干脆告诉我,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珍娜没生气,只是笑了笑。“刚才发生了好几件事情。你应该向——”
“我向那群分身打听。”我接口说,心里有点恼怒。“好吧!给我一分钟。”
珍娜等待着。
“绕着地毯行走。头晕。”
珍娜点点头。“唔。还有呢?”
“怀亚特。”
“对!怀亚恃是一个新的分身,突然冒出来——至少以前我从没看见过他——绕着地毯不停地行走。”
我皱起眉头,把两只手放在胸膛上。“喘气。那种感觉就好像有一件什么东西重重地压在我的身上……让我喘不过气来。”我开始感到焦躁不安,浑身不对劲。“一件蓝色裙装。蓝色的棉布衣裳、内裤。”
“好。,,
“好什么?一点都不好!我不喜欢。”
“你还看到什么呢?穿蓝色裙装的女人到底是谁呀?”
我闭上眼睛。一股怒气蓦然涌上心头,感觉上就好像有人拿着大砍刀,狠狠砍劈我的脑袋似的。我的眼睛突然睁开来,瞪着坐在眼前的珍娜。“你以为那个女人是谁呢?”我狠狠啐了一口。
“我不知道啊。”
“管她是谁!谁在乎?有个家伙突然冒出来,说了一堆莫名其妙的话,但这并不代表他说的是事实。”
“没错,不过——”
“不过什么?!”
“那个女人到底是谁?你不妨向隐藏在你内心里的那群分身,打听一下。”
珍娜不再吭声,默默等待着。
“仔细听听,你内心里的伙伴们怎么说。我知道你感到很难过,但是,拜托,耐心听一下。”
珍娜把“听”字的尾音拖得长长的。这个字从她嘴里吐出来,仿佛变成了一条柔软的丝巾,把我整个人缠绕住。我那满腔怒火登时消散。我又合上眼睛,凝神倾听内心传出的信息。
“莫扎特。音乐家?不,是一个孩子的名字。他是我的一个分身,名字叫莫扎特。”满脸疑惑,我望着坐在对面的珍娜。“我有一个分身名字叫莫扎特?”
珍娜点点头。“他亲口告诉我的,他的名字叫莫扎特。他的声音听起来挺年轻,充满悲伤。他应该到你们的安乐室歇一歇。卡姆,你和你的伙伴们得赶快把他找到,带他到安乐室休息一会儿。还有怀亚特。别忘了他哦!赶快去找这两个新分身吧。佩尔和巴特、尘儿、浪子……你们都帮忙找啊。我们得马上把怀亚特和莫扎特送进安乐室,让他们好好休息。”
我们又沉默了一下。然后我开口了,“好啦,我们总算把他们两个找到了。”
“你能不能派个人把他们送进安乐室?”
“没问题。大伙儿会护送他们。”
“好。”
接下来的两三分钟,我和珍娜都没开腔。我感觉到眼皮冷飕飕的。我使劲眨了眨眼睛,觉得有点刺痛。
珍娜站起身,走到我坐着的那张躺椅旁,在另一头坐下来。我转过头去望着她。这时我才感觉到脖子有点疼痛。
“今天的治疗中出了一些状况。辛苦你了!”她说。“你现在感觉怎样?”
“感觉就像独自在高空走钢索似的……脚底下空荡荡的看不见一张网。”
珍娜挨过来,伸出一只手想拍拍我的肩膀,但随即又把手抽回来,放在我身旁的躺椅上。
“卡姆,你并不孤独。”她柔声说。“我就是你脚底下的那张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