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车的车门打开了。一个瘦削的高个男子下了车,极其缓慢地走到那个倒在地上的女人身旁。此时,车前灯的灯光正好照在那个男子的侧脸上,田岛看清了那个人的脸部,。没错,他就是高木。
高木呆呆地俯视着神田美智子。那个女人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
“她好像已经死了!”
田岛从黑暗中发出了声音。高木似乎先前并不知道田岛的存在,他如触电般地朝着发出声音的方向望去。整个脸因过度的惊愕、恐惧而变了形。
“你是谁?”高木心悸地叫道。
“我就是被你设下圈套陷害的人,东西食品公司的田岛。”
“田岛……”
“你以为开车轧死了那个女人,斩断了尾巴就完事了吗?”
“不!”高木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我没想杀她,真的。我根本不知道那个被车子撞飞的人就是美智子。”
高木的身子奇怪地摇晃着。田岛走近时,微微地闻到一股酒味。
“你喝醉酒了?”
“啊,是喝醉了。我不但酒后驾车,还轧死了人。”
“看来你还算有点儿良心。但是你杀死高登·巴克为什么不内疚?设圈套陷害我为什么不内疚?!”
“内疚?”
高木呆呆地重复着这句话。突然咧着嘴笑了起来,“我没有什么内疚,只是讨厌自己而已。”
“那你为什么要做这样的蠢事?难道你不知道后果吗?”
“我当然知道。也知道你总有一天会到这儿来找她的。但我没有其他办法可想,我已把自己的身家性命都赌在这个合同上了。公司对我下达了命令,说无论采取什么卑鄙的手段都要取得这份合同。反过来说,如果这次争取合同的事失败了,我的营业课长位子就危险了。我为了坐上课长的交椅,不知吃了多少苦。这一点你是不知道的。我既没学历也没门路,只有通过挤掉竞争对手才爬上课长的位置。如果一旦从课长的交椅上掉下来,对我来说就意味着人生的毁灭。前几天,高登那个家伙对我透露了他要和你公司签订合同的消息。也许他并没有意识到这个消息足以毁灭我的人生。所以我就通过那个女人偷走了你的驾驶证,然后我再杀了高登·巴克。打字机上那封打了一半的信也是我干的。对我来说,这是唯一能使自己逃脱毁灭厄运的办法。”
“可是……”田岛睨视着对方的眼睛,“应该还有不杀人也能达到这个目的的办法。”
“你这不是空洞的说教吗?”高木气得嘴角也歪了,“如果我能签约成功,也许会像你那样想,不会作出杀人的下策。但是我在这次合同竞争中失败了,我当时受到这种打击的心情你明白吗?公司的营业部长一定会把失败的全部责任推在我一个人的身上。社长也会暴跳如雷地对我发出开除的怒吼。我的部下们也会对我失去信心,转而去拍其他课长的马屁。面对着这样的处境,我的心情你会理解吗?”
“你以为杀了高登·巴克就能解决问题吗?”
“我不知道。”高木茫然地摇摇头,“不过,有一点我可以断言,如果你在合同竞争中失败的话,也一定会像我一样杀了那个高登·巴克。”
“你胡说!”
“你能断言不杀他吗?”高木用阴暗的目光注视着田岛的脸,“你应该明白企业间的竞争意味着什么。那份合同对公司而言关系到生死存亡的大问题,是绝不允许在竞争中失败的,这一点想必你也清楚。尽管我不喜欢这样,但也不能违抗公司的命令。当然,公司不会明着叫我去杀人,但是后果是一样的。把人逼到去杀人的地步,一定是那种看不见的无形压力所造成的,我想你也该明白这一点。”
“你这样说是要我同情你吗?”
“不。”
“那你为什么要这样说呢?”
“如果你什么时候也站在和我同样的立场,也会这样做的。我想这样的时候一定会来的。”高木咧嘴笑道,“到了那时候,你就会明白我的心情。”
……
“好了,我们一起走吧,我去证明你的无罪。你也许会因为这次成功的签约得到晋升的机会,恭喜你。也许我进了监狱就再也见不到你了。”
高木看了一眼神田美智子的尸体,慢慢地朝黑暗处走去。田岛目送着高木瘦削的背影,沉重地叹了一口气。他没有一点儿胜利后的激动,却有着自己遭受沉重打击的忧郁。
田岛跟在高木后面走着,感到走在前面的那个人无论如何看不出像个罪犯。高木承认自己杀死了高登·巴克,还在自己眼前开车轧死了那个女人。但是,这个垂头丧气地正在慢慢行走的男子真能叫他罪犯吗?他自己不也是一个受害者,不也是企业间不良竞争的牺牲者吗?
田岛这样想着,突然感到后背袭来一阵寒意,也许他此时想到了自己不知什么时候也会像那个高木一样,最后不得不沮丧地走向黑暗。
田岛停住了脚步,环视着包围着四周的黑暗。此时,夜色更浓了。在这黑暗中,刚才看到的那棵高大的榉树仍然象黑色的墓碑那样依稀可见。
田岛胆怯地眺望着那座墓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