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在那36层的超高层大楼上,夫妻俩吵起架来,或许会别有一番情趣,当然谁也不会为了这个去吵架。
在3层的公寓里或在36层事务所里,这对夫妻吵架的原因也大体上相同。
左文字是个厉害的丈夫,而他的妻子史子却又比他厉害几倍。夫妻俩常常莫名其妙地大吵大闹。那些前来委托他们办事的人们,来到这家私人侦探事务所门口,听到两个人你吵我闹,便闻声却步,返身而回。
“好哇!”史子正怒瞪着两眼,朝着丈夫左文字厉声命令道,“我现在到公园去转一转。在我回来之前,你必须在离婚申请书上签字、盖章!离婚申请书在……”
“在最下边的抽屉里,我知道!”
左文字说着,耸了耸肩膀。他极喜欢像西方人那样地耸动肩膀。他,是个混血儿。
他高高的个头,宛如雕塑般的脸庞,尤其那两个蓝眼珠,任谁一看也知道他是个混血儿。只是头发油黑油黑的,使得他有些异样,又有些神秘。
史子气冲冲地走出房间,上了电梯。
街上,已是夜幕降临。
左文字侦探事务所所在的高层大楼前边就是中央公园。虽值严冬,只要不下雪,那些热恋着的青年男女总是要光顾的。
公园,被耀眼的水银灯光照得格外秀丽。史子依旧满面怒气,在里边走着。在那成双成对的恋人中间,她独身一人,反倒引人注目。
那些专门来挑逗恋人、寻开心的家伙,一边吹着口哨,一边胡乱闯着。
“大姐,今晚上陪陪我好么?”
有的家伙公然向她挑逗。
“畜牲!”
史子一边走着,一边在心里骂着。她只是冷冷地向四周扫了几眼,急忙穿了过去。
“哼,他逞什么男子汉威风!”
生父是美国人,又在美国长大,毕业于美国的大学的左文字不应当有什么男子汉大丈夫之类的思想,可是结了婚一看,那大丈夫主义比日本人还严重。不,准确地说,他是在憧憬大丈夫主义。
结婚前,他一掏出香烟来,总有人为他打着打火机。结婚以后,这打火的差事,就全然成了史子的任务。
“你不要太大丈夫气啦!”
妻子刚一说完,丈夫马上反唇相讥:
“是你太‘大女子主义’啦!”
“什么,大女子主义?”史子闻言火冒三丈。这,便是今天夫妻开战的导火线。至于外心么,两个人部没有。大概,他们还太年轻了一点。
不一会儿,她来到中央公园的北门。
眼前是一个公用电话亭。
她一下子心又软了下来,真想给丈夫打个电话。
静下心来一想,都是为了些无聊的小事而吵吵闹闹。
男子汉大丈夫主义不好,可他若是个窝窝囊囊的男人,那不就更坏了么?这会儿,左文字在家里也一定为刚才的吵架而后悔莫及呢。
“好吧!”史子自语着,三步并作两步奔向电话亭。
正在这时,一个人摇摇晃晃地走了过来,撞在史子身上。他两手抓住史子,靠在她身上。
“你要干什么!”
史子正要把对方推开,突然,她又停下了双手。
她觉得自己的手上粘乎乎地沾上了什么东西,再一看眼前的那个人,脸上灰白,毫无血色。
她不愧为侦探事务所所长的妻子,立刻意识到那是这个人流出来的血。
每当这种时候,史子倔强性格便起了作用。她弯下身去,抱起了那个人。
“你要挺住!”她趴在那人耳边大声喊着。她又转过脸去向一对青年男女怒吼着:“快叫救护车!”
这时,血又从那人的背部流了出来,一股血腥味直冲鼻子。
那个人在说着什么。
史子赶忙把耳朵贴近那人的嘴边。
“要阻止……阻止0号计划。10月……”
那人断断续续地说着。
“你说什么?”
“0号计划……”
那个人的声音终于消失了,什么也听不到了。
二
几分钟后。救护车开来,把那个受伤人送往附近的一家医院,一检查才知道他已经断了气,想必是死在史子的怀里。
史子找到医院的洗脸间,洗掉了两手血污。
新宿区的警察和史子的丈夫左文字匆匆忙忙地赶来。
“你没事吧?”
左文字径直奔到妻子身边,用他那颇具魅力的蓝眼珠望着妻子的脸。他们已经把刚才的夫妻吵架,忘到脑后去了。
“没事儿。”史子点点头。
她的连衣裙也沾上了血迹。她一边用湿手绢擦着,一边问丈夫:
“0号计划,是个什么计划?”
“你说什么呀?”
“是那个人临死前告诉我的。”
史子把死者生前最后那句断断续续的话告诉丈夫。
“阻止0号计划?”
左文字那蓝眼睛里顿时闪出一道光。
“一般人在这种情况下,总是把刺杀自己的凶手的名字告诉给别人,而这个人在临终前却留下了这样一句话,看来事情非同一般。”
“是啊。不过,问题是看对谁而言。对那个死者来说可能是件大事,而对这个社会来说或许根本不值得一提。总之,你把你听到的全部告诉给警方好了。”
“好的。”
史子又点点头。
夫妻吵架看来已经云消雾散,史子也早把离婚申请的事丢到九霄云外。
第二天下午,警视厅搜查一科的警部矢部来到了左文字的侦探事务所。
对于这位很能挖苦人的警部,左文字早就熟悉他,因为他们一起侦破过好几个案子。
“今天是找你夫人有事。”矢部望着左文字,说。
“找她有什么事?”左文字佯作不大高兴的样子。
“你不要吃醋嘛。”矢部开了一句玩笑,转问史子,“关于那句话,你没听错吧?他说的是‘阻止0号计划。10月……’对吧?”
“没错。他先说‘阻止0号计划’,接着又说了个‘10月……’。”
史子说着,把一杯咖啡放在矢部的面前。
“他说完‘10月’以后,还说了什么?”
“这,他好像在说10月几日,想要告诉我准确时间。不过,我只听到了个‘10月’,后来只见他的嘴唇在动。”
“噢——”
“0号计划,有个大概的估计么?”
左文字从旁插了一句。矢部满目困色,茫然地望着天花板。
“0号计划如果是个波及整个社会的计划,便不能轻视它。我们初步调查了一下……”
“有什么发现吗?”
“说老实话,现在没有任何线索,因为范围太广,无从入手。0号计划,究竟是个什么东西呢?”矢部停了一下,接着又数着手指头说,“是抢劫银行呢?还是那些过激分子要炸毁哪一家大企业?是拦劫政府要人呢?还是存取哪一家公司?弄不好,或许是劫持飞机……”
“是不是10月里准备动手呢?”
“我也这么想过。说不定10月里会发生什么。我也把10月份的主要活动全盘考虑了一下,也许他们要冲击10月里的什么重大活动?要是能知道10月的哪一天就好办了。抢劫银行、劫持飞机之类的活动,用不着非在10月的哪一天进行不可。看来很可能是利用10月里的某一次重要活动来作文章。我现在最担心的是,10月20日,三田首相一行访问东南亚,那一天从羽田机场起飞。”
“那么,这0号计划会不会是要袭击羽田机场呢?”
“如果那个人想要说的是10月20日的话,极可能是袭击羽田机场。”
“嗯。”
“你不同意我的分析?”
“只要看过电视的人,就会了解,首相出访时戒备是何等森严,每隔一米一名警官。企图在那种时候袭击首相,岂不是傻瓜?我看天下没有这号傻瓜。如果0号计划只是届时搞搞反对首相访问东南亚的示威游行,那就更不用担心了。”
“你尽管可以这么说。不过,现在这个社会,什么时候要发生什么事,谁也搞不准。不是发生过有人驾着飞机冲进国会议员儿玉的住宅么?这就完全出乎我们的意料,更谈不上预防了。我过去也总认为不会有那样的傻瓜。”
“你是说,在首相一行从羽田机场出发时,有人会驾着飞机袭击?”
“不能不考虑到有这个可能。”
“你辛苦了。”左文字不无讽刺、挖苦地说。
“你不同意?”矢部皱紧眉头。
“这要看刚刚死去的那个人是个什么人了。他如果头脑有些反常的话,他的同伙也很可能同样。那,我就赞成你的分析。搞清那个人的情况了么?”
“很遗憾,还没搞清。取下了指纹,但在有前科的卡片里没查到。只知道二十七八岁,身体比较瘦弱,肤色较白,指纹很细,从年龄上看,不像学生,更不像体力劳动者,可能是个知识分子。”
“身边没有什么能证明身份的物件吗?”
“没有。正如报上报道的那样,既没有名片,也没有身份证,西服上也没有绣名字。这倒也不足为奇,我平时不上班时也从不带身份证。西服是在商店里买的,也从不绣名字。”
“可是报上登了死者的照片,他的亲友会出面认尸的吧。”
“是啊,我们也正期待着这样。”
“到现在为止,没有任何人来联系吗?”
“只有一个年轻的女性,说是他丈夫失踪了,可她看了尸体后,摇了摇头走了。”
“我所听到的那句话,报上没有报道,是不是警方关照过报界了?”史子问。
“是的。因为涉及首相出访,所以有意没报道那句话,如果那天有人胆敢轻举妄动,便一网打尽。”矢部颇有些洋洋自得。
“那么,你让我做些什么呢?”左文字望着矢部,点着一支香烟。
“希望你们能协助我们,因为只有你夫人听见那个人的话。”
“你是不是想封住我们的嘴?”
“什么?”
“我老婆要是到处去讲那句话,甚至讲有人可能要袭击首相,那岂不是乱了套?”
“喂,你开什么玩笑。”
“我可不是开玩笑。这些可都是新闻界求之不得的重要消息噢。现在报上只说是凶杀案件,如果说是袭击首相计划,新闻界还不得即刻开动机器,多印它二三十万份?”
“好的,我明白。首相出访日期不能改变,但引起混乱就更不好办。另外,那个0号计划也许和首相出访毫无关系,宣扬出去实为不妥。所以,希望能严加保密,这件事对谁也不要讲,诚望大力配合。”
“只要你们需要,我任何时候都会出力的。”左文字笑着说。这时,他旁边的电话铃响了。
“是找你的。”
左文字把电话耳机递给了矢部。
矢部只是不断“嗯”、“嗯”地答应着。放下电话后,他对左文字说:“又有一男一女前来认尸,但都说不是自己要找的人。”
“对于这些来认尸的人,你们调查过了吗?”
“你是什么意思?”
“那个人留下了最后一句话就死去了,应当估计到十有八九是被他的同伙杀害的。”
“不愧是名侦探哟。”
“什么意思?”
“我们这些当警察的,这点水平还是有的。”
“那么说,你们已经考虑好下一步的行动方案了。”
“下一步?”
“他的同伙最怕的是泄露他们的计划。而被杀害的人的那句话报上没登。那些同伙大概会稍微放心了一些。但如果0号计划是一个重要计划,他们肯定会疑神疑鬼,坐立不安。那,他们会怎么办呢?难道不会佯装死者家属,前来窥探警方的动静吗?”
“嗯。”矢部沉思了一下,立刻站了起来。
“我告辞了。”他急匆匆地走了出去。
三
左文字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走到窗前,向外望着。
从那36层上极目远眺,令人心旷神怡。远处,富士山依稀可见,不过左文字并没有去看它。
“0号计划。”他在口中自语着。这到底是个什么计划呢?真叫人如堕五里雾中。
“你认为矢部的分析准确吗?”史子又为他端来一杯热咖啡,朝着他的背影问。
“嗯。”左文字沉思着,刚才和矢部谈话时那种诙谐早已从那张雕塑般的脸上消失。
“你认为首相10月20日出访时,会有人袭击?”史子又问。
左文字一直望着窗外,仿佛那一望无垠的外景会给他答案似的。
“我刚才已经说过,戒备那样森严,不会有拿鸡蛋碰石头的傻瓜。”
“那么,你认为0号计划是什么呢?是抢劫银行,还是劫持飞机?”
“这,怎么说呢?”
左文字也正为此而焦灼不安,只好不知所云地应付妻子一句,又久久地疑视着窗外。
“今天是几号了?”左文字依旧望着外边,问。
“10月6日,星期四。”
“那么昨天是10月5日了。”
“你说什么傻话呀!”
“那个被刺杀的人,为什么说了个10月呢?”
“那不是明摆着么!10月几日实施那个被称为0号的计划。我说,你今天怎么糊涂了?!”
“我觉得事情有些奇怪。”
“什么?”
“已经进入了10月,平常人讲话用不着说10月,只说几号,谁都会明白的。”左文字慢慢地说。确实,进入了10月,说话时不加10月人们也会清楚的。
“那么,你认为他为什么说了10月呢?”
“第一,可能是你听错了。”
“你说什么?”
“你用不着发火嘛。”
“我没发火。我的耳朵绝对没有听错!在考驾驶执照时,我的听力测验一次就通过了。”
“是啊、是啊。有了你这么个各种器官健全的妻子,我可真是万幸啊。”
“你用不着耍贫嘴。那个人肯定说了‘10月’,我保证没听错。我希望能分析出真正的理由来。”
“第二,0号计划是10月以前制定的。比方说9月份制定的,当时为了表达准确,总要说10月某日实施。他们之间经常这么交谈,所以那个人在临死前还沿用了这一习惯说法。”
“我以为你要说什么呢。这有什么奇怪的?”
“不,这正是可怕的地方。”
左文字突然转过身来,凝视着史子。史子见丈夫的两眼充满着恐惧,也不由得紧张了起来。
“可怕?什么可怕?”
“我已经说了,0号计划最迟也是9月份以前制定出来的。这期间,无疑在不断地实施着,哪怕在我和你谈话的这一时刻里,0号计划也在进展着。”
“不过,这0号计划究竞是个什么计划呢?搞不清这个,无从下手。死去的那个人连身份都搞不清,否则也多少会有些帮助。可又不能干等着啊!”
“那就好好考虑考虑么,充分利用一下人类之宝——这灰色的大脑细胞。”左文字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说。
“ok。”史子点了点头,抓了一块别人送来的巧克力塞进嘴里。
“不过,只那么两句莫名其妙的话,什么问题也解决不了啊。”
“巧克力会加速人的大脑旋转噢。”
听了左文字的话,史子又扫了一眼桌子上的巧克力盒。
“算了吧。你小心太胖了,尽量少吃甜的为佳。”
“可嘴里不动弹着,大脑也跟着不转了。我现在最想知道的有两点。就是0号计划的具体内容和实施日期。关于具体内容,我们一无所知。看来只好从实施日期上下下功夫了。”
“实施日期也形同一无所知,只知道个10月,不知具体是哪一天不也不好办嘛!”
“并不尽然。”
“为什么?”
“我仔细地分析了那个被害者的行动。”
“被害人的行动?就是在公用电话亭旁倒在我身上,说了句‘阻止0号计划。10月……’,接着就死在我怀里了。这就是他的全部行动。”
“他死在公用电话亭旁,这就有可能是他正准备拨110号通知警方时被杀了。”
“我当时也这么想过。这一点再笨的警察也会想到。”
“是啊,矢部他可是个极聪明的人啊。”
左文字笑了。
“我们再进一步分析一下,那个人为什么要拨110号呢?”
“那不明摆着么?他要将0号计划通知给警方,阻止0号计划的实施。”
“可是,如果是那样的话,他为什么不到附近的警察局和交通岗去呢?那既能准确地报告情况,又不至于被同伙谋杀。而且,公园里也有派出所嘛,他为什么不采用这又安全又稳妥的方法呢?”
“这也是明摆着的。他不想让警察逮捕他。如果0号计划是劫机计划的话,他同样会被作为劫机未遂犯而被捕。而且报上会登出照片。所以他通过电话向警方报告。”
“对,可以这么考虑。”
“此外,不会有其它考虑的。”
“那么,如果你是那个人的话,也会这么干吗?”
“这……”史子有些困惑不解。
“是你的话,你会怎么办?”史子反问了丈夫一句。
“我将采用最安全的方法。背叛了同伙,极可能被同伙杀掉,首先要逃跑,而且要逃得远远的。到了安全地点以后再向警察报告。还有,假如是我的话,我不使用电话。110号肯定会被录下音,这就有可能被侦探到。要是我的话,我将给警察写信。信,尽可能地写得很详细。不使警察发现笔迹的办法多得很,从印刷物里找出需要的字剪贴起来也行,使用打字机也行。”
“对。要是我的话,我也写信。写信最安全,也最自由。可那个人为什么不这么做呢?”
“问题就在这里。不能设想他不会写字。”
“他像个知识分子。说到0号计划的计划这个词时,他说的是英文外来语,而且他肤色白,手指细,怎么看也不像个体力劳动者。”
“那样,他就应该先找到安全的藏身之地,然后给警方写信。可他为什么没这样做呢?”
“会不会是因为他过分急切又过分紧张呢?当时他急得连话都讲不出来。”
“对!正如你说的,他知道0号计划的危险性,又十万火急,刻不容缓,便只有打电话了。而这时,被他的同伙刺杀了。”
“不过,既是如此,又能得出什么结论呢?”
“被害者已经没有时间了。如果0号计划是在10月底实施的话,那还有时间,他必定先藏身后写信。可是,没有那么多的时间了,也就是说0号计划的实施迫在眉睫。如果按着矢部说的,首相10月20日出访,那么还有14天。从那个人被杀的昨天算起,还有15天,完全可以写信么。”
“是啊。”史子说着,两眼亮了起来。
“那么,会紧迫到什么程度呢?”
“让我们来计算一下好了。找个藏身之地需要一天。”
“嗯。”
“给警察写信需要一天。”
“嗯。”
“寄信么,国内信件第二天总可以收到。”
“对。”
“这么算来,有4天时间的话,一切都可以办妥。再多计算一天,有5天足够了。被害者于咋天,即10月5日准备向警方报告,那么加上5天,就是10号,也就是说,0号计划在10号之内实施。”
“10月10号之内?”
史子赶忙看了看墙上的挂历,10月10日,星期一是体育节,是休假日。
“那么说,加上今天,只剩下4天了?”史子气急败坏地说。
这时,电话铃响了。
四
电话是矢部打来的,左文字接了。
“你估计的没错。果然有人冒充亲属前来认尸。有一个年轻女人用的是假住址,名字也肯定是假的。”
“这倒有点意思。是什么样的女人?”
“当时是井上接待她的。据他说,年龄二十五六岁,和你夫人一样,长得很漂亮。”
“那一定也挺厉害了。”左文字笑了笑。
“叫什么名字?”
“这表上填的是池西亚矢子,住址填的是练马区石神井九xx番地,实际上根本就没这个番地。表上也填了电话号码,也是胡扯,没那个号。”
“池西亚矢子?”
“矢部先生。”史子从旁朝着电话喊了一句。“现在日本电视台每星期三晚8点播放连续剧《爱与悲的节日》,很受年轻女人们的好评。你了解这个情况吗?”
“啊!很遗憾,我从来没看过这个电视剧。这又有什么关系?”
“那个电视剧的主人公就叫池西亚矢子。”
“是吗?”
“这个年轻女人肯定是这部电视剧的忠实观众。”
“被害者的尸体已经解剖了吗?”左文字问。
“啊,解剖报告刚刚送来。死因和我们预料的一样,是被人从背后刺了一刀。死者几年前曾做过肾脏手术,右肾被摘除,但身体很好。内齿镶着金牙,已经求助各牙科医院,通过这条线索可望能搞清死者身份。”
“身体健康,情况属实吗?”
“大夫说,并非十分健壮,但从医学角度讲还属于健康的。这方面有什么问题吗?”
“我怀疑他可能患有不治之症。这样的话,情况就有些变化。”
“什么情况?”
“关于0号计划的实施日期。我和我老婆分析了一下背叛同伙的那个被害者的心理。如果他患有不治之症的话,我们的分析还须重新修正一下。”
“你说些什么呀?我听不明白。”
“我们认为10月10日以前,0号计划必将实施。”
“什么?”听得出,矢部急切地抬高了声音。
“包括今天,今后5天之内,0号计划必将实施。”
“根据什么得出这个结论?”
“根据计算。计算的方程式因为太麻烦我就不细说了,我认为这个计算准确程度为80%。”
“你是说,10月10日之前,要发生什么事?”
“关于那方面的计算,还没有结果,所以还很难说。那么,那个自称池西亚矢子的女人到警察局去问了什么没有?”
“我马上带着井上到你那里去。”
“为什么?”
“是他接待那个女人的,我也想知道你计算的根据。”
矢部说着,挂断了电话。左文字和史子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又都无可奈何地苦笑了一下。
矢部带着井上乘警车赶来。
井上很年轻,为人也聪明,尤其记忆力甚好。他凭着记忆,画了一张那个女人的素描,送给左文字和史子。当然,那是张复印的。
“的确,长得很漂亮。”
史子仔细地看着那张还散发着复印墨味的素描。
“看起来,这个人脑子也不笨。”
“是的,脑子不笨,给人感觉她有些才气。”井上认真地介绍说,“从她的言谈话语里感觉到了这一点。”
“那么那个‘才女’为了什么而来呢?”左文字问井上。
“说是报上登的那个男子很像她失踪的哥哥,所以来看看。”
“噢,原来如此。后来呢?”
“让她看了尸体。”
“再后来呢?”
史子有些急不可奈。
“说是很像她的哥哥,但又不大像,提出要看死者的遗物。我给她看了。”
“结果呢?”
“她看得非常仔细,结果说不是她哥哥,便走了。如果知道是罪犯的同伙,我当时就该把她扣住。”
“有意思。”左文字笑着。
“有什么意思啊?他这会儿正为放跑了犯人而愁眉不展呢。”矢部有些焦躁。
“不,并非如此。说不定那个逃掉的女犯会帮我们的忙呢。”
“你胡说什么啊?”矢部依旧皱着眉头,“抓住那个女的,或许会摸清0号计划的具体内容;而让她跑掉了,就什么也摸不到。而你又推断10月10日前必将实施,这如何是好呢!”
矢部一个劲地为放走那女人而惋惜。
“决不尽然。第一,你有什么理由逮捕那个女人?她只是使用假名、填写假地址,这就能逮捕吗?没有任何证据证明她是犯人的同伙……”左文字说话时总像西方人那样,在眼前不断地摇动着食指。
“可是,好人决不会说谎的。”
“对,我也认为她是犯人的同伙。但没有证据不能逮捕,莫不如放掉她。”
“放掉也可以,但应当跟踪!说不定她跑到什么地方去和同伙接头呢!”
“你好像冲我发火。”左文字又耸了耸肩膀。“我是说由于出现了那个女人,我们可以从中分析出一些线索,并非全是坏事。而且那女人并没有觉察到,这对我们就更为有利了。”
“好了,好了,你不用绕弯子。你说说看,由于那女人的出现,你分析出什么了?”
“你是说那个女人出现后你自己什么也没分析出来?”
“我没那么说,至少可以知道犯人里边有一个年轻女人。”
“只是这一点?”
“还有什么呢?”
“那好,我们一块来分析一下。”
“她来的动机是清楚的,也就是来摸一摸那个被害人向警方报告了没有?警方有些什么动静?只能是这样,而不会是其他。”
“对。他们的一个同伙因为要报告警方而被刺杀,但并没有当场死亡,在和我妻子交谈后死了。这之间有可能把0号计划说出去,甚至说出同伙的名字。尽管报上只字未提,但他们会认为是警方设下的圈套,必然对这一切不放心,派人来探听消息。这又为什么呢?”
“当然是来了解一下警方究竟掌握到什么程度,因此她极注意观察受害者的遗物。如果遗物中有与0号计划紧密相关的东西,问题就更复杂了。”
“这种分析未免太拘于常识了。应该再深入一步想想看,有必要从那个女人及其同伙的心理角度来分析。”
“怎么分析呢?”
“我刚才已经说了,那个女人不顾危险,前来探听消息。虽然我们这里对0号计划还一无所知,没露声色,而在他们看来,更怀疑其中有诈,以为十分危险。弄得不好,不光那个女人,他们会被全部端了老窝。在如此危险之际,他们依旧派人前来,这说明了什么呢?”
左文字严肃地看着矢部和另外两个人。
“他们企图观察警方反应,如发现危险,便可能暂时中止0号计划的实施,以待时机。”
“是的。”史子也点了点头,“要是我的话,原计划破产,就会重新制定新的计划。这是最安全的。不过,那就用不着过分担心0号计划被暴露,更用不着冒着危险到警察局去探听消息。”
“而罪犯们恰恰没采用你所说的最安全的方法。”
“为什么呢?”矢部咬着嘴唇,沉思着。
“可能性只有一个。罪犯们已经无法变动0号计划。”左文字一字一句地说。
“能不能说得再详细点?”
“比方说罪犯们企图抢劫一块宝石,那只要寻找容易动手的时机便可,用不着规定必须某月某日行动。除非是10月某日在日本展出世界上唯一宝贵的宝石,而这块宝石再也不会被送到东京展出的情况下,才必须于某日动手,不能变更。尽管知道有危险,但依旧实施那个0号计划。而对方又极想了解警方的动静,便派了那女人前来探听。”
“有意思。这不过只是你的推断而已。”
“是的,的确如此。不过,目前情况下我们除了推断又有何良策呢?”
左文字一下子变得认真起来,矢部吃惊地望着他。
“对,目前我们也只能如此。那么,你的推断结果是什么呢?”
“0号计划必将在10月10日前实施。因为不能改变日期,所以它不可能是一般的抢劫事件。劫持飞机的话,日航这几天飞往纽约的班机的乘客里,有没有日本政府官员和外国名流?对一般的劫持者来说这已经足够了。抢劫银行也同样。能不能调查一下从今天到10月10日,银行界有没有什么重大的活动?如果能调查出来的话,我们有可能搞清0号计划的内容。”
“好,我们尽量调查。只在东京范围内调查呢?还是在全国范围内调查?”
“只在东京和东京周围就可以。”
“这又为什么呢?”
矢部十分不解。左文字挠了挠头。
“在全国范围内调查,10月10日前能完成吗?0号计划说不定明天就要实施,最好在24小时之内能拿出结果来最好。可以么?当然我并不怀疑警察的能力。”
“不过,实在难以完成。”
矢部两手抱着臂肘,轻轻地摇着头。是啊,如果面对整个日本的话,首先必须注意到那些过激派袭击原子能发电厂。但是尽警方的最大努力,24小时之内也难以调查出个眉目来。
“看来,只能局限在东京了。如果是劫持飞机,就必须密切注意羽田机场。如果是其它事件,可以把羽田机场排除。”
“能这么肯定吗?”史子不安地望着丈夫。
“没问题。”
“是不是来不及对整个日本进行调查,才不得不只限于东京呢?”
“有这个原因。不过,我确信0号计划会在东京实施,并且迫在眉睫。说不定罪犯们已经秘密集中在肇事地点。当然,在九州动手实行0号计划的话,他们必然要集中到九州去。但他们当中的一人却在东京被害,另一个成员又到了新宿警察署去了。这说明,0号计划在东京实施的可能性极大。”
“好吧,从现在开始,我们尽全力调查。”
矢部下定了决心。左文字用那冷峻的目光看了看手表。
“我已经说过,24小时之内必须拿出结果,也就是说从今天下午3点到明天下午3点。今天晚上要彻夜工作,现在,时间就是胜负。喂,再给我来一杯咖啡。”
“不过,如果对方在24小时之内动手,怎么办呢?”史子一直望着丈夫。
“那,第一回合我们败了。”
五
矢部急忙赶回警视厅的搜查本部,立即布置对东京进行全面调查。
东京,只是珠宝店就有十几家,店方又不愿意明说近日内进来了什么高级宝石。但终于查明,从10月7日至10日有两家珠宝店和百货公司联合举办宝石展销会。
银行更多。不仅日本的银行,几乎世界各国的主要银行都在东京设有分行。东京的各个区里又都设有日本的一些大银行的支行。各家银行资金数额极大,足以引起犯罪集团的兴趣。
问及各银行10月10日前有没有集中大笔现款的打算,各银行都迟迟不愿意明告。
日本各大财团、企业的总部也几乎集中在东京。如果罪犯们不是为了金钱和宝石,那就有可能袭击大企业。对这一方也不能忽视。搜查一科逐个地打电话询问各大企业在10月10日前有无重大活动,包括召开公司领导的重要会议等,并一一做了记录。
足以成为犯罪集团劫持目标的重要人物无疑也全部集中在东京。到18日为止,举行国会,首相及阁僚自不必说,连各在野党的首领们也全部在东京。
东京,还有各国的大使。
10月8日下午2时30分,澳大利亚副首相抵达日本。
10月9日下午4时,苏联渔业部长抵达日本。
这两项活动,也决不可忽视。
“这样看来,问题实在够严重的了。”矢部在电话里急切地告知左文字,“照你的推断,进行了初步调查,光记录就能汇编成一本大学的教科书。”
“是啊,这也没办法么。你把所有的记录复印一份送给我,我们也研究研究。”
“好的。我让井上给你送去。不过这一切也许和0号计划根本不沾边呢。”
“那也没有办法。但毕竟有些参考价值吧。”
30分钟后,井上把调查记录复印件送到了左文字侦探事务所。
果然不出矢部所说,那调查记录分为16个项目,厚厚的一本。史子面对这一大堆文字,不由得粗粗地喘了一口气。现在是晚上7点,夜色已经把这栋高层大楼包围得严严实实。
“你限定的24小时,现在只剩下20小时了。如何从这一大堆资料中发现0号计划呢?”
“不能打退堂鼓,要一个一个地分析。”
左文字把一张张资料贴在墙上,认真地审视着。
“时间不多了,只能大胆地排除。尽管冒险,但也是无奈。首先把10月9日苏联渔业部长来访这项排除掉。”
“它为什么和0号计划没有关系呢?”
“日苏之间二百海浬的领海问题已基本解决,还剩下北方领土问题。那些反苏情绪强烈的人们也清楚,袭击渔业部长丝毫无助于领土问题的解决。同样,澳大利亚副首相来访这一项也可以排除。”
“不过这些人完全可以被作为人质的,这样必然会引起国际间的强烈反响,日本政府为了圆满解决问题,肯定会出大价钱的。”
“不错。11月份美国的副总统访日,如果想扣住人质向日本政府敲诈的话,扣留美国副总统更为有效。当然,这个犯罪团伙无疑是日本人,外国人难以劫持人质,劫持后又无法安置。”
“是啊,在日本很少听说扣留人质的事件发生。一般日本人都认为扣留人质是西方人的惯用手段。”
“所以,我认为这方面的可能性不大。”
“那么,把两项排除掉,还剩下14项。”
“下边是两个宝石展销会。时间允许的话,当然要给予注意。但现在必须把0号计划集中到最可能发生的事件上,所以这两项也可以排除。”
“不过,这两个展销会都是5年才举行一次的大规模展销。有人宣传说届时将展销价值一亿元,甚至两亿元的稀世宝石。这,也可以排除么?”
“对。”
“为什么?”
“理由只有一个。那个准备向警方告发而被杀害的人是一个二十五六岁的青年。尽管他一时糊涂,但毕竟参与了0号计划的制定。他是个思想不健康的人。这种人,能为了几块高价宝石而冒着生命危险向警方告密吗?不会,不但不会,说不定还心安理得地为他们探听消息呢。而他却冒着生命危险,向警方报告。这除了说明0号计划的实施就在近日外,还告诉我们0号计划肯定是涉及人命的行动,他自己也认为事关重大。”
“好吧,我同意。这么说把袭击银行也可以排除掉。秋季的5个名画展也可以排除。剩下的只有爆炸大企业和劫持乃至杀害政府重要官员。不过从调查记录上看,从今天到10月10日,这些人的活动与平时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那,可不可以认为0号计划不会在10月10日前实施呢?”
“打个电话给矢部,让他再核实一下。”
史子拿起了电话。左文字自己倒了一杯咖啡。
过了一会儿,史子放下电话,朝着左文字摇了摇头。
“大企业方面到10月10日为止,好像没有什么大的活动;国会方面因为正在开会,首相及阁僚们每天的活动也极有规律。从20号开始首相一行出访东南亚,为期12天。”
“好吧,你也喝杯咖啡吧。”
左文字说着把咖啡放在妻子面前。
“等一下我们再仔细分析一遍。时间,还会有的。”
挂在墙上的电子钟,指针指向9点82分。
一边喝着咖啡,左文字心中突然产生了一阵不安。
难道,真的还有时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