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块汤豆腐端上侦探事务所餐桌的隔天——
鹈饲邀请案件相关人物前往那间空屋的阳台。
聚集的相关人物只有五人:鹈饲杜夫、二宫朱美、砂川警部、志木刑警,以及本次事件的委托人千叶聪美。
“户村流平怎么了?死了吗?”志木刑警率直发问。
“其实他撞到豆腐了。”鹈饲面色凝重地摇了摇头。
很少人会撞到豆腐,不过无人起疑。看来原本就没什么人关心流平为何不在场。
“所以,你想在这里做什么?”砂川警部询问侦探。
“哼哼,警部先生,我现在要将本次的案件……”
“要将案件重现是吧?那就少废话,快开始吧。”
“……”重要台词被抢的侦探透露出受到打击的神色,但他还是立刻重新振作,指向前方的建筑物“墨谷公寓”。“那么,请看二〇四号房吧!”
众人视线随即同时投向二〇四号房,但房间没开灯,室内阴暗,虽然窗帘打开,却很难隔着窗户窥视室内。
“总归来说,状况和案发下午差不多是吧?”朱美看着前方擅自预测后续进展。“我懂了,等到那个房间亮起橘色灯光,就会出现红礼服女性与黑西装男性吧?”
“这个嘛,你说呢?”侦探双手抱胸挂着从容笑容。
不久,正如朱美的预料,二〇四号房亮起橘色灯光,室内状况立刻曝光,但出现在那里的并非朱美想像的光景。
隔着玻璃窗看见的不是红礼服美女,也不是黑西装帅哥,映入朱美眼帘的是熟悉的坂神虎直条纹球衣,那个人背对这里,所以看不见长相。
背号6。
“警部,是金本!坂神退休球员金本出现在二〇四号房!”
“志木,冷静点!我想那是穿着金本球衣的另一个人。”
总之,不可能是本人,而且身穿金本球衣的男性正前方,还有一个熟悉的男性。志木刑警指着那个男性的脸再度大喊:“警部,是户村流平!户村流平和坂神退休球员金本相对!”
“志木,你闹够了吧!户村流平只是和假扮成金本的另一个人相对。”
顺带一提,流平不知为何穿着红色的衣服,仔细一看就看得出来那是广岛鲤鱼的观赛用球衣,换句话说在这一瞬间,身穿鲤鱼红色球衣的户村流平,和身穿坂神直条纹球衣的金本(不过是别人)在二〇四号房相对,上演一幅幻想般的光景。
“……”这是怎样?
朱美不懂鹈饲的企图而愕然,反观鹈饲本人对眼前的光景满意地点头,然后像是对某人打暗号般突然高举右手,背对这边的直条纹男性随即对他的手势起反应,在朱美等人的注视之下,轻盈转身面向这里。
结果——
直条纹球衣瞬间变化成鲤鱼的红色球衣,这个人的真面目是……
下一瞬间,刑警们再度像是难掩惊讶般大喊。
“警部,好神奇耶!以为是坂神退休球员金本的那个人,原来是户村流平!”
“志木,一点都没错!总归来说,这是户村流平一人饰演两角!”
意外的事实当前,砂川警部与志木刑警受惊愣住。
鹈饲斜眼看着他们的反应,露出“计画成功”的笑容。
后来侦探等人离开空屋阳台,移动到“墨谷公寓”的二〇四号房。穿过走廊开门就是星期三的火灾现场,房间部分区域烧焦的凌乱空间。室内果然只有户村流平一人。
身穿鲤鱼红色球衣的流平,以得意洋洋的表情迎接他的师父。
“鹈饲先生,怎么样,我的演技没问题吧?”
“嗯,很完美。你漂亮表现出红帽时代与直条纹时代,两个时代的金本。”
“真的堪称最适合用来纪念铁人退休的诡计呢。”
“嗯,这样他应该也可以毫无遗憾离开球场吧。”
鹈饲与流平相互拍肩称讚彼此的努力,彷彿分享胜利喜悦的金本与新井(贵),不过这种事一点都不重要——
“不提这个,流平穿的这件衣服是怎样?”
朱美走向流平,近距离观察他的奇妙穿着。
姑且是以广岛的红色球衣为底,但只有正面是红色布料,后半部贴着坂神的直条纹球衣,背号是6。换句话说,从正面看是身穿广岛球衣的户村流平,从背面看是从坂神退休的金本,是非常创新的穿着。要是在甲子园球场穿这件,坂神球迷会吐槽:“你是哪边的球迷啊!”要是在广岛马自达球场穿这件,会招来“金本果然不适合穿直条纹呢……”的评价。就是这样的服装。
“原来如此,”砂川警部呻吟般说:“像是前后缝错的这件球衣映在这里。”
警部说着指向窗边摆放的一面大镜子。
是服装店常见的移动式穿衣镜,和普通人差不多高,外框是银色金属。虽然失火之后被燻黑,但现在镜面与镜框都擦得亮晶晶,镜子表面朝着窗外。
探头一看,镜子映着空屋的阳台。
流平以这个状态再度站在镜子前面,背号6朝着阳台。镜子里是红色球衣的流平在笑,要是从阳台远眺这一幕,就是背号6的铁人金本不知为何和身穿广岛红色球衣的凡人户村流平面对面的光景。
“也就是说,如果将这一幕套用在案发场面……”朱美按着下巴说下去。“穿黑色西装的辰巳千昭,只以红色礼服覆盖自己背部并且站在窗边,然后以礼服背部朝着我们,以眼前的镜子照出自己正面的模样。”
“朱美小姐,就是这么回事。站在阳台的我们看见红礼服女性的背影,以及镜子里穿西装的辰巳。我们看到这幅光景,误以为二〇四号房有一男一女。”
“实际上,房间里只有辰巳千昭一个人,二〇四号房没有女性。”
“不,有女性,因为辰巳自己就是女性,正确来说是没有男性。”
“咦?啊啊,对喔,唔……”
朱美轻拍有些混乱的脑袋。鹈饲为己方当时看见的场面做个整理。
“我们认定这个房间有一男一女上演激情场面,但这完全是假象。在那个场面,这个房间只有辰巳千昭一人,他……不对,应该说‘她’?哎,怎样都好,总之辰巳利用奇妙的服装与镜子,独自饰演一男一女共两个角色。”
“也就是说……”朱美在脑中描绘这个光景。“辰巳千昭和镜子里的自己相对,并且和镜子里的自己相视,然后走向镜子,接着……唔,接着怎么了?”
朱美无法想像接下来的光景。
“很简单吧?”鹈饲随即回答:“辰巳千昭热情拥抱镜子,就这么将镜子推倒在床上,而且小心翼翼避免打破镜子!”
朱美不禁露出讽刺的笑,因为她在想像辰巳千昭推倒镜子的场面。
“……该怎么说,好荒唐的行为。”
“是啊。”鹈饲也咧嘴一笑。“不过,诡计原本就是这么回事吧?即使在别人眼中像是在进行重大的行为,但是实际近距离观察,就发现当事人以非常滑稽的模样进行荒唐的行动,不过辰巳本人的态度应该非常正经吧。”
流平点头附和鹈饲这番话,有点自嘲地说:“也就是说,鹈饲先生,我们为了偷窥辰巳千昭和镜子上演的激情场面,像是笨蛋在阳台跳啊跳的,对吧?”
“流平,讲话小心一点,只有你像是笨蛋在阳台跳啊跳的,我在那个场面依然冷静。”
“鹈饲先生,你的记性是怎么回事?你当时跳得比我还高,你忘了吗?”
“……”真是无意义的议论。朱美瞪向侦探说:“继续讲吧!”
“知道了,就这么做吧。”鹈饲回神般回到原本的话题。“总之,那个阳台的角度看不到床上的光景,辰巳进入我们的死角。不过假设我们看得到,应该会目击非常令人失望的场面吧。我们期待的激情场面当然不存在,推倒镜子的辰巳应该是立刻下床,将镜子收回衣柜旁边,然后她撕下贴在背上的红礼服布料,恢复为普通的黑西装穿着,点燃撕下的红礼服——流平,你知道这么做的意义吧?”
“演灭证据吧。为了佯装红礼服女性逃离现场,非得消灭那件礼服才行,所以她烧掉礼服,这就是突然失火的理由。光是烧掉礼服会引人起疑,所以连同整个房间烧掉。是这么回事吧?”
“没错。不过因为二〇四号房有人监视,这场火灾肯定立刻会被发现,还没蔓延就被灭火。但是只有红色礼服一定要烧乾淨,不能留下任何灰烬。然而这并非难事,那件红礼服原本就只有后半面,而且没必要和真正礼服一样使用厚实的布料,肯定是用轻薄易燃的化学纤维製作的。”
“既然这样,就可以转眼之间在那场火灾侥光,”
“就是这样。顺带一提,该演灭的证据除了红礼服还有一个,就是头髮。辰巳千昭为了饰演长髮女性,肯定将接髮之类的假髮垂在身后,辰巳也要烧掉这顶假髮。”
“等一下。”砂川警部插嘴。“焚烧假髮这种东西肯定会留下灰烬,但是依照现场纪录,没有发现这种奇妙的灰烬啊?”
“不,警部先生,没必要使用真正的假髮,只要是远远看起来像是黑色头髮的物体就足以代用,比方说,光是将一捆黑色毛线垂在头部后面就好,或许烧掉之后会留下毛线灰烬,但这种东西只会被当成‘毛线围巾之类的衣物焚毁’,不会特别引人起疑吧。”
“原来如此,说得也是。”砂川警部也只能认同鹈饲的说明。
就这样,鹈饲证明红礼服女性是辰巳千昭创造的虚构人物。既然红礼服女性并非真实人物,在公寓前面卖豆腐的青年也当然没目击,但如果鹈饲的推理是事实,就只会得出一个结论。朱美将这个结论说出口。
“二〇四号房只有辰巳千昭一个人,也就是说,杀害辰巳千昭的是辰巳千昭自己吧?”
“没错。虽然巧妙设计成像是辰巳被红礼服女性刺杀,实际却只是单纯的自杀。辰巳大概是在室内放火之后自行躺在床上,以刀子插入自己胸口吧。”
“居、居然是自杀……”砂川警部发出低沉的声音。“唔唔,原来如此!”
沉重的沉默降临众人,大家都以严肃表情试着接受辰巳千昭死亡的真相。只有流平因为衣着过于奇特,看起来像是只有他在胡闹,难得的紧张感被这个家伙搞砸。
“不过,动机是什么?辰巳千昭为什么要寻短?”
鹈饲缓缓摇头回应朱美的询问。
“这种事只有死亡的当事人知道,我们只能想像。不过,生为女儿身却过着男性生活的她,各方面应该过得不是很顺遂吧。而且辰巳最近似乎向喜欢的女性表白却狠狠被拒绝,承受这个严重的打击,肯定成为辰巳自杀的动力之一。辰巳想伪造高挑长髮女性为杀人凶手,也可以看出她的想法。”
“是指水原沙希吧。原来如此,辰巳千昭想嫁祸给甩掉自己的可恶水原成为杀人凶手,才策划这种奇妙的自杀。”
朱美像是可以释怀般点头,但是在这个时候,房间一角响起抗议的声音。
“侦探先生,这是错的。”
众人视线同时集中在声音来源,站在那里的是另一名高挑女性。
千叶聪美。至今位于破案现场,却没机会讲半句话的委托人。
鹈饲问她:“千叶小姐,您说这是错的,不过是哪里错了?”
“辰巳不是要嫁祸给水原小姐。我觉得辰巳确实也抱持恶意,难免抱持阴险的想法,觉得既然要死就要让甩掉她的女人吃点苦头,但这不是这个案件的目的。辰巳真正的目的始终是让自己的死看起来像是他杀。之所以伪造红礼服女性,也是要令人觉得这是他杀案件,因为单纯的自杀领不到保险金吧!”
千叶聪美如同呐喊般告白,深沉的沉默再度降临众人。
“也就是说,辰巳千昭的目的是诈领保险金,而且千叶小姐,你承认自己也是帮凶吧?”不知为何是流平询问。
流平,你居然以这副模样在这个重要的场面抢戏!朱美打从心底感到无奈。
但千叶聪美不以为意继续告白。
“嗯,是的,辰巳的目的是将自杀伤装成他杀,将保险金留给自己年迈的双亲。她找我商量这件事,我同情她并且决定协助她的计画。我当然不是只基于善意就协助她,是因为辰巳保证会给我相当的报酬才协助她。”
“……”朱美无法理解千叶聪美想说什么。“唔……具体来说,千叶小姐在这个事件,是以何种形式协助辰巳小姐?毕竟礼服女性实际上是辰巳小姐本人,说到其他的职责……”
“哎呀,朱美小姐,你还不懂吗?”鹈饲感到意外地歪过脑袋,指向千叶聪美。“她的职责是扮演侦探的委托人,并且委托侦探监视辰巳千昭这个人。”
“啊,原来是这样……”
朱美至此终于明白她扮演的角色。包含朱美在内的侦探事务所成员,是刻意为辰巳千昭这场奇妙自杀所淮备的目击者。
千叶聪美向鹈饲说明:“依照辰巳的计画,无论如何都要有人从空屋阳台监视二〇四号房成为目击者。我听到鹈饲侦探的评价,觉得这个人正是最佳目击者,才会造访侦探事务所。侦探先生正如我与辰巳的预料,在那个阳台监视二〇四号房。”
“如果我们从其他地方监视,你打算怎么做?”
“到时候,我会提议从阳台监视,如果这样还是不行,只要安排其他的目击者就好。但实际上不用我提议,侦探先生就自行在那个阳台监视。”
“确实,因为那个阳台看起来很适合监视。”鹈饲说完耸了耸肩,朝朱美轻声说出自嘲的话语。
“到最后,我们都照着辰巳千昭写的剧本在走……”
就这样,鹈饲的推理与千叶聪美的告白,解开辰巳千昭离奇死亡之谜。
鹈饲说明案件结束之后,重新询问砂川警部:“话说回来,警部先生,我的委托人会背负什么罪名吗?”
“老实说,我不知道。以往没听过这种自杀手法。”砂川警部双手一摊,露出为难的表情。“既然是协助他人自杀,大概是帮助自杀罪吧,不,也可能是诈领保险金的诈欺罪——算了。喂,志木,总之带她回警局听她详细说明吧。”
志木刑警将手放在千叶聪美肩上,千叶聪美垂头丧气。
朱美决定问她一个在意至今的问题。
“千叶小姐,你听到的‘鹈饲侦探的评价’是怎样的评价?”
千叶聪美随即愧疚般缩起身体说:“其实,我听到的评价说他是……‘乌贼川市最冒失的侦探’,所以我才判断他很适合担任这个计画的目击者。”
“没礼貌!”朱美身旁的侦探不满低语。
千叶聪美朝着这样的鹈饲投以浅浅微笑。
“不过,侦探先生意外有着敏锐的一面呢,看来是我看错您了。”
千叶聪美深深鞠躬,像是在对至今发生的一切谢罪。
“没什么,只是歪打正着啦。”鹈饲说完害羞地搔了搔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