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度昏迷继续。”
“瞳孔固定继续。”
“脑干反射消失继续。”
“脑波平坦不变。”
“无自主呼吸。”
病床上的患者即使被打了脸、眼角膜被用棉棒触碰,仍然一动不动毫无反应。
站在病房一隅的高野千春,将部分过程写在指定用纸上。这是一个人在医学上被宣告死亡的仪式。
第三专医小组将各项检查结果宣报出来。刻意出声宣报,是为向在场的家属及身为器官移植协调师的自己表示,脑死的判定基准已相当明确。这也是仪式之一。
1、深度昏迷——以打脸或拧捏等强烈刺激仍无反应。
2、瞳孔固定——左右皆达直径四毫米以上。
3、脑干反射消失
对光反射——对眼直射强光,瞳孔也未缩小。
角膜反射——以纱布或棉棒触碰角膜也不眨眼。
睫状脊髓反射——施以拧捏头皮等刺激,瞳孔也未打开。
头、眼反射——将头左右转动时,眼球也未反方向转动。
前庭反射——将冰水灌入耳内,眼球也未转动。
咽头反射——异物放进喉咙深处,也未有呕吐反应。
咳反射——异物放进喉咙深处,也未咳嗽。
4、平坦脑波——显示大脑活动的脑波,有至少三十分钟测量不到。
5、自主呼吸消失(无呼吸测试)——拿掉人工呼吸器就无法自主呼吸。
以上法定脑死判定准则,由两名以上的专科医师轮流判定,隔六小时以上,再进行第二次判定。之后,再由另一组人员进行同样的二次判定,最后针对以上判定进行总评估,确认所有项目都符合后,就宣判脑死。因此,此时此刻,患者高里翔平已被判定死亡。
“上午十点三十二分,死亡。”
“翔、翔平啊……”
始终站在一旁的家属中,由母亲抱着遗体开始痛哭失声。
千春能理解这一切。患者不过二十二岁,正值对人生讴歌的青春年华。将来会从事什么工作、会和什么样的女孩谈恋爱?然后会组织什么样的家庭?——这些满足母亲期望的未来,在此瞬间被无情地封杀掉了。何等令人惋惜与绝望!痛失爱子的心情,只有同为人母才能明白。
见那位母亲哭过一阵后,在场的急救医师立即上前。
“这时候提出这种请求实在很抱歉……不知能不能将翔平先生的器官捐出来?”
“这时候说这什么话!”
始终双唇紧闭成一条线的父亲首度开口。急救医师低着头继续说。
“翔平先生身上带着器官捐赠卡。我会在这时候提,是因为要是过了时间,翔平先生愿意捐出来的器官就不能用了啊!”
“别乱说!我们不同意!”
哀戚转为愤恨吧?父亲一把抓住急救医师的肩膀狂摇乱晃。
“昨、昨天我儿子突然被送来医院,都还搞不清楚状况就被宣告脑死。我们都还没接受他的死,也来不及跟他告别,你们、你们居然就没头没脑地说什么要拿走他的器官!我儿子本来应该有救的,是你们强要他的器官才杀了他吧!”
该我上场了——千春下此判断,立即切进急救医师与父亲之间。
“请冷静一下!伯父,翔平先生还没死。”
“什么?”父亲被这突然冒出来的话给叫住了。
“还活着喔!这里。”千春指着病患的腹部。
“大脑的确是死了,不能说话、不能看也不能思考,当然也不会认得家人。可是,这些部分以外的翔平先生都还活着!现在如果进行器官移植,就能成为其他患者的一部分而继续活下去!”
“开什么玩笑!”父亲放开急救医师,改抓住千春,指尖掐进她纤弱的肩膀里,令她痛得表情扭曲起来。
“别说那些不负责任的话!要让别人活下去,难道翔平就不是我们养大的吗?就要把他千刀万剐吗?就、就算这样……”
“我们和翔平并不认识,既不知道他是怎样的人,也不知道他的个性和兴趣。但我们只知道一件事,就是您的儿子很了不起,是个会为他人着想的人!”
“闭嘴!闭嘴!给我闭嘴!你再给我胡说八道的话……”
“……等等!”异常清醒的声音中止了喧闹。
母亲直盯着千春问:“你是……女医师吗?”
“我是器官移植协调师,敝姓高野。”
“你现在说的都是真的?翔平的器官可以用在别人身上?”
“翔平先生的身体很健康。只要合适,就可以和器官受赠者一起活下去。”
“那么,就麻烦你了!”
“你!”
“还有办法让翔平活下来啊!如果就这么烧掉,就只剩下骨头而已了!而且如果我们站在翔平也在等待移植的立场呢?翔平和我们也都会期待别人的器官不是吗?”
“可是……”
“就像高野小姐说的,翔平是个会为别人着想的孩子啊!所以他才会随身携带器官捐赠卡啊!对吧,老公?”
“是、是这样没错……”
“翔平已经是满二十岁的大人了,他做的决定,我们……没有权力阻止啊!”
被这么一说,父亲立即垂头丧气,尽管还有很多话想说,但绝对说不赢孩子的亲生母亲的。
“谢谢你们!翔平先生的大爱将长存人间!”
千春深深一鞠躬,并向急救医师使了眼色。于是急救医师按照既定程序先去取担架。千春也跟着急救医师一边走出病房一边打器官捐赠的直拨专线。此专线电话会接到日本各地方的主协调师,请他们在有需要该器官的地方中心待命。当然,捐赠者与受赠者是否适合移植的相关资料都已确认完毕。
“你总是辩才无碍啊!”跑到旁边的急救医师抬起一边眉毛笑着。
“只要有高野医师在,这家医院就是功德最圆满的医院了!”
等等!千春才想发发牢骚,急救医师已一溜烟跑开了。
折起手机,千春像往常那样陷入自我嫌恶中。
这次病患随身携带着器官捐赠卡,记载内容并无不完备,原本应该不必取得家属同意就能进行器官移植的。可即便如此,若是父母不接受,还是要尽可能避免术后可能出现纠纷。亦即,这是行之多年的移植前提。
病患还活着——这句台词已经说过多少遍了。刚开始还说得陈腔烂调,但现在已经进化到能准确抓住家属的心了。再怎么口才差劲的人,也可以透过反复演讲而变得能言善道,同时也很清楚能够说服成功或终将失败。但随着话术提升,最初怀抱的热情却日渐冷却。
热情无法持续的原因,是由于知道太多接受器官移植后的事了。身为器官移植协调师,为了进行术后追踪,会在移植后去访视受赠者,千春便是看到太多她不愿看到的。进行移植手术后,被移植的器官就会和受赠者一起活下去,只不过,并非尽如捐赠者以及其家属的意。当然有受赠者获得重生后努力地活下去,但反之,终日无所事事而浪费生命的也大有人在。
千春曾经劝过连上一次班都没有、整天就花父母的钱泡在小钢珠店的受赠者。并非由于气不过,而是希望受赠者能够真心了解捐赠者家属与医疗相关人员的用心良苦。
但得到的回答是:“啰嗦!我的命我爱怎么用就怎么用!”
即使知道这些令人不快的事,但说服捐赠者正是自己的工作。器官移植协调师并非医疗相关人员皆能胜任。必须四年制的大学医疗系毕业或具同等学识;具备组织银行、角膜银行、日本器官捐赠移植登录中心、都道府县器官移植协调师一年以上的实务经验;通过笔试、实技考试与面试;或者参加其他学会举办的研讨会等各种条件,而取得器官移植协调师认定委员会的认定资格。因此,人数绝对不多。隶属器官捐赠移植登录中心的专任协调师约三十人,在都道府县分部的协调师加起来有五十人左右。就这八十人负责全国的移植手术作业,想当然每一个人都工作爆量而没日没夜全年无休。只要有人愿意捐赠器官,在手术未顺利完成之前,是无法好好睡上一觉的。而且器官移植协调师原则上是专任,因此基本上不会有其他医疗业务的收入。
在如此严格的条件下持续坚守岗位,缘于千春对移植医疗的未来怀抱热忱的理想。让即将结束的生命再次复活——应该是捐赠者与受赠者共同的美梦结晶。
只不过,而今看破这个美梦不完全绽放着人性光辉,千春的理想便一点一滴从内部崩坏。
回到办公室,打开移植数据专用的计算机。这里登录着捐赠者与受赠者之间适合性的所有数据,可以一览亟需心脏、肝脏、肾脏、肺、胰脏、小肠移植病患的血型、体格、预致敏抗体、hla、运送容许时间、紧急性等各项目数据。目前这些资料都已确认完毕,而刚刚连络上的位在各地的主协调师,目前正在向受赠候补人确认移植意愿,然后由地方中心选出最适合的受赠者。
和地方中心已上网连系好,只要决定出各器官的受赠者以及进行移植的医院,即刻会有通知进来。在捐赠医院这边的协调师除了上网确认通知,还要再次以电话进行口头确认。千春一边看着从各单位陆续传来的通知,然后逐一向移植医院电话确认。所有信息最后会汇整到地方中心。有人说这是做了两遍工,但考虑到该移植器官的重要性,再怎么重复确认都不为过!
不过,正因为移植器官极其重要,决定和行动都必须力求迅速。已经被确认为脑死的翔平,其遗体立刻进行相验,最后还必须取得警察同意才能进行器官摘取手术。因此,一决定器官的送往地点,受赠者就要从待命医院移送到进行移植手术的医院,同一时间,捐赠方这边也必须组成移植团队。
“今天的主刀医师是哪位?”
一语既出,一名护士立即回答:“榊原医师。”
是榊原博人教授。在这家医院中,与真境名并列成功率最高的医师。千春的不安因此大幅减轻些。各器官移植团队将参与器官摘取手术,由于每一位都是专科医师,同业间的评价相当严格,但由榊原主刀的话,他们就不会有异议了吧!
千春和负责的麻醉医师及护士确认后,就去检查借用物品与药剂。在提供器官的医院进行摘取手术的话,所使用的器材与药剂都是借用的。此外,所发生的费用,也必须先和进行移植手术的医院事前协调好。
目前正在相验中,程序上只是确定无不明外伤,应该半小时就能结束了。于此同时,从移植手术医院派来的移植团队,正搭医疗直升机赶赴这里。
“相验完毕。将捐赠者推进手术室。”
瞬间,脑中浮现出抱着翔平大体的母亲的身影,但千春马上打消这妄念。值此紧要关头,没时间去感伤了。
“桐岛医大团队到了!”
“东邦医院团队到了!”
报告声陆续在身后响起,千春拿着写满捐赠者数据的文件前往手术室。移植团队对移植过程的评论,器官移植协调师必须在场。
前往手术室的途中,碰到榊原所领军的主刀团队。说是一组团队,其实除了榊原,就只有负责手术室事务的护士梨田与麻醉医师久世山三人而已。
“移植部位有五处是吗?”榊原以眼神致意并询问。
“受赠者很健康。”
“受赠者越健康,划刀的地方就越多。唉,不过是个臭皮囊罢了!”
花白的头发全部向后梳成油头,表情十分和蔼,怎么看都是一位绅士,没想到如此毒舌。千春第一次和榊原说话,就被这落差吓了一跳。
不过,榊原在面对器官摘取和移植手术时,说话会如此毒舌是另有原因的。
“各移植团队呢?”
“慈爱医大团队会晚五分钟左右到,然后就全到齐了。”
“要预留器官评估的时间的话,是不是连休息一下的时间都没有?”
“对不起!”
“你很紧张吗?高野医师。”榊原冷不防丢了这么一句,“是不想让对器官移植这么消极的我来主刀吗?”
“不是这个意思……”
“信仰归信仰,工作归工作,我没那么幼稚到把两者混为一谈,请你放心。”
“我原本就没有对榊原医师的手术不放心啊!”
“那么,你那好看的眉毛就暂时别那么动个不停,从别的地方来的移植团队说不定会被你搞得心神不宁吧!”
“……很抱歉!”
千春慌张地单手压住两边眉毛。每次精神无法集中时,她的眉毛就会抖个不停,这是小时候就有的毛病了。
“高野医师脑袋想的,很容易写在脸上喔!”
你也管太多了吧!这句话当然没说出口就咽下去了。千春当场穿上手术衣。
一进手术室,五组移植团队已经在等候榊原一行人了。一组团队中包含二名外科医师共十人。千春赶快加入,让他们看病历、icu的重症观察报告、主治医师的观察纪录以及治疗内容。此举是为了让团队更加掌握捐赠者的病情。
然后千春走近翔平的大体。接下来就交给移植团队了。首先是以手确认大体有无感染征兆、有无外伤、皮肤的温度与紧绷度、皮肤上有无紫绀或苍白。
团队中有一人挂起听诊器。若确认无鼾音或异常的心音后,就会进行摘取手术。
十位医师终于确认完毕后,千春再次转向榊原。
“榊原医师,请。”
首先由久世山进全身麻醉。虽是脑死状态,但身体机能与器官仍在活动,基于保护身体免受手术侵入的压力,必须施以麻醉。
接着由护士以碘酒从颈部消毒至两鼠蹊部,然后盖上无菌布。
“开腹。”可以听见谁吞口水的声音。
榊原的手术刀从胸骨上缘到耻骨上部做正中切开。一直到下腹部笔直的手法就像画家持笔般毫无踌躇。沿着正中线的切开面有几个血泡浮起。
切开胸部,胸骨用电锯锯断。转速的高音持续了一阵不见变化,表示并未施加额外的力量。切断的骨头残端用蜡止血,装上牵开器,将腹部撑到最大极限。榊原的手一刻不停地,不一会就切开腹直肌腱,整个看得更清楚了。
全开那一瞬,血和脂肪,以及器官特有的腥臭味扩散到千春这边来。千春憋了一阵气。即便好多次开腹手术她都在场,也早见惯血了,却独独对这腥臭味极不习惯。
至此,移植对象的器官全部暴露眼前。移植团队每个人用肉眼与触诊的方式确认有无肿疡或外伤,于是结束第三次提供器官评估。
器官评估一结束,榊原就从十二指肠上方切开总胆管。
切开胆囊,放进生理食盐水中洗净。
从胃幽门部上缘进行胃动脉结扎切除。
从十二指肠上方进行胃十二指肠动脉结扎切除。
以2-0手术缝线在脾静脉缝上二根,在上肠间膜静脉缝上一根后,就从脾体尾部进行脾动脉结扎切除。
榊原进行这些手术宛如机械般,毫无半点停滞,甚至流露出技艺纯熟之美。
“之后就拜托了!”
捐赠方,也就是榊原这边的手术过程到此为止。至于器官的摘取手术,理应由各移植团队的外科医师负责。但十位外科医师脸上不无失望,明显看出他们都希望榊原能继续执行后续作业,因为他们都非常想见识这位老练的外科医师精湛的操刀技术吧!
不过,这是不可能的愿望。姑且不论其他手术,榊原认为目前的移植治疗过于躁进,他采取的是更慎重的立场,向来只愿意在一定范围内动刀。要是换作推进派的真境名,肯定会应大家要求而一手包办各器官的摘取手术吧!
榊原一后退,五组团队立即轮番上阵。
先处理心脏的血管,再从腹部器官开始摘取。
“肝门部剥离。”
“钳子。”
先用钳子截断暴露出来的大动脉。明明手法并没特别差劲,但看起来手指的动作就是迟缓许多,大概是被榊原的操刀神技给比下去的关系吧!
“右后腹膜切开。”
从切开的腹膜,依序看到右肾、下大静脉、大动脉、左肾、胰脏。
“打三百单位的肝素。”
“插管。”
开始摘取心脏,同时从大动脉注入冷却灌流液。在体内进行冷却灌流,是为了在低温中抑制器官的组织代谢,以降低氧气消耗量。另方面,进行器官的灌流,也可补充必要的氧气与营养素,而得以延长器官的保存时间。
外科医师终于取出心脏了。千春和其他外科医师一起将摘取出来的心脏放进低温灌流保存装置中。在类似小型冰箱的装置里,心脏还噗噗跳动着;实验证明可以保存四十八小时,但临床上并无法保存这么久,十七小时已经是极限了。心脏移植团队迅速进入运送准备。
心脏摘取手术结束后,马上由其他团队的外科医师接手动刀。先在横隔膜下方截断大动脉,再进行腹部大动脉及下大静脉下端结扎截断,然后同心脏一样将腹部器官予以冷却。
先是肺,再依序摘取肝脏、胰脏、小肠、肾脏,然后全部放进保存装置中。接着,就是将保存装置放进注满保护液的冰箱中再运送出去了。
“那么,胸部和腹部的缝合?”
“我来!”
最后一组外科医师执行完任务后,榊原再接手缝合手术。是自己剖开的腹部就要自己缝合吧?无论如何,外科医师都顺从地让出位置。
榊原凝视器官摘取后空洞洞的腹腔好一会,然后塞进棉花,仔仔细细地缝合起来。和开腹时不同,手法虽然精准,但动作放慢了许多。
千春从榊原背后一针一针看着缝合的痕迹而由衷佩服。这宛如裁缝师手艺般细致的针脚;填充物也很适量,完全看不出器官几乎被摘取光了。这么一来,堪慰那母亲的心了吧!器官移植协调师接下来的工作,就是向家属报告摘取手术已经顺利完成,然后带他们到太平间见大体最后一面。进手术室之前原本温暖的身体变冷了,现在又恢复回来了。对于只被告知脑死的家属,内心的过意不去和欠缺什么的失落感真是笔墨难以形容,所幸大体表面没什么伤口,而且漂亮的程度应足以缓和冲击了。
即使对移植治疗采取慎重立场,仍然竭尽全力对捐赠者及其家属表达最高的敬意——神原所表现出来的态度,令人心悦诚服。
“谢谢!”千春与一同観看缝合过程的外科医师深深一鞠躬。
“本来应该向捐赠者家属致意的……”
千春打断对方的话:“家属那边就由我代为转达,请您们赶快回医院吧!受赠者还在等待您们呢!”
“抱歉!那就告辞了。”
最后一组移植团队带着冰箱朝医疗直升机而去。为了确保在这间医院所摘除的器官能顺利地送达各受赠处,千春也会持续做后续追踪。
“无论如何,一具大体有五组团队……可以说是非常有效率吧!拜那位捐赠者之赐,有五名病患得救,真是太感恩了!因为比起受赠者,捐赠者的人数远远不足啊!”
不知该如何回应,千春只能含糊地点点头。
“说到这,现在不是出了个唯恐天下不乱的杰克吗?那家伙把人杀了以后还把器官全部拿走了。坦白说,我希望他达成目的后,就赶快把那些器官交给我们好了!”
千春还是不知做何表情好。
“听说今年会比去年更热,我买了吸湿排汗的内衣喔!明天就用宅急便寄过去。”凉子说完后,不知为何,年迈的父亲停了一下才回答。
“……一共买了几件?”
“八件。”
“不需要那么多啦!”
“我也买了志郎的份啊!”
电话那端又沉默下来。
“喂,志郎也挺会流汗的,这是吸湿排汗的材质喔!吸了汗后马上就排干了。”
“够了!你给我差不多一点!”父亲大发雷霆,“志郎已经死了啊!”
这人到底在讲什么啊!该不会是老糊涂了吧!
“志郎活得好好的呢!”
“那已经是别人的器官了!已经没有鬼子母志郎这个人了!”
“错!”
父亲一个人住在老家已经二年了。应该是离群索居太久,对孙子的爱就变淡了吧!原本父亲就反对凉子和亡夫结婚,而志郎和他爸爸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定是这样才让父亲讨厌吧!
“不是叫你忘了他,而是回到现实吧!认清志郎早就不在这个人世间的事实吧!人死都死了,你还老是这样恼念他,一点用也没有,只会让你更痛苦的!我对孙子……”
凉子挂断电话。再说下去只会更不愉快而已。接下来的三次电话铃响,她都不接。
手机终于不再响了,凉子这才步履蹒跚地走到客厅。六叠的和室。佛坛上放着志郎的骨灰。父亲早就要凉子将骨灰放进历代祖先的坟墓里,但凉子一直搁在家边。还没死的人哪有放进坟墓的道理!
哪有死!那孩子只是分散在各地而已。只是分散在各地,现在仍活着!
心脏、肝脏、肾脏,然后是肺。那孩子的一部分还在现实世界中脉动着。已经是别人了吗?不志郎不论变成什么样子,都还是志郎!
我想见他!凉子又这么想了。
才刚萌芽的念头急速膨胀起来,连自己压都压不住。最近这种情形一下暴增。
看看挂在墙上的日历。为了打发白天的空虚而开始去超市上班,明天起连续两天没班。
现在就去看他吧!志郎住的地方全都一清二楚。
凉子兴冲冲地开始装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