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咖啡店的真田老师,似乎立刻就注意到了他们,默默地举起了手示意。
怜花轻轻点了点头,雄一郎也默默地低下头。
“事情真大呢。”
真田老师坐到两人对面,要了杯咖啡。他瘦了不少,胡子拉碴的脸虽然看上去有些疲惫,眼中的光辉还在。
“老师也是。”
“跟你们一比可就不算什么了。”
真田老师脸上浮现出一丝笑容,又立刻消失了。
“我还总觉得这一切都是一场噩梦。你们俩……没事则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咖啡店里没几个人,但隔了几桌有个在看体育报纸的男人。报纸头版刊登的,依然是有史以来最穷凶极恶的杀人狂莲实圣司的报道。距离事件发生已经过了一个月,但所有媒体如此异口同声地情况,自奥姆真理教以来还没见过。
怜花稍稍压低声音说:“老师的醉驾嫌疑,已经完全洗清了吗?”
“嗯,多亏了你的证言呢。在实地验证之后,证明是用那个竹竿压了rx-8的油门噢。”
“您回学校了吗?”雄一郎问。
“怎么说呢。晨光町田已经不存在了,可能远一点的学校愿意雇用我吧。但发生了这种事,不管跟我本人有没有关系,很多地方都不想跟事件相关的人发生关系呢……”
事件之后,晨光学院町田高中一直在休学状态。在校生的大多数都转到了其他学校,来年也没有学生报考,基本上可以认定是废校了。滩森校长进了精神病院,不过这是在二年级四班的学生被大量屠杀之前,得知从钓井老师家里挖出他妻子的尸体之后,但知道这件事的人很少。
关于钓井老师的妻子的尸体,从时间上来看不可能跟莲实老师有关,所以警方断定是自杀的钓井老师的罪行,书面上起诉他之后,就揭了过去。
酒井副校长一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代替他面对媒体的大隅老师也因为身心疲惫,前两天生病进了医院。
“话说回来,你们俩还好吧?毕竟是经过了那么残酷的事件,朋友们也都……”
真田老师找不到合适的词,就这么让半句话无疾而终了。
“虽然不能说没事……”
怜花想要微笑,却只能往上拉了拉嘴角。可能自己已经忘了怎么笑了。
“班上活下来的只有三个人,我们得努力活下去才行……”
“否则太对不起大家的牺牲了。”
雄一郎接过话头。
“救了我们俩的是小野寺同学和有马。就算是为了他们俩,为了班上的其他人,我们也得振作起来。”
真田老师点了点头,啜了一口咖啡。
“你们很难过吧,要用同学的尸体……不,就算是去世的那两个人,肯定也是希望你们这么做的。”
不管怎么装点门面,都不能将其美化。我们为了自己活命,用朋友的尸体代替自己承受了枪击。怜花深深地叹了口气。
从避难袋下落的尸体被枪弹刺穿的瞬间,自己确实感觉到了好像被枪击般的疼痛。那种感觉应该一生都不会忘记,也不能忘记。
因为无法想象他人痛苦的人,跟莲实没什么两样。
这时,咖啡店中的电视突然发出激动人心的效果音。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怜花转向电视画面。果然,荧幕上播放着有关事件的综艺节目似的特别节目。
“……到今天正好是一个月,不过事件还有很多谜团,去世的三十八个学生和三个老师为什么会遭此厄运呢……”
“换个地方吧。”真田老师正要起身。
“不,没事。”怜花摇了摇头。
“各种小事都要计较的话,怎么活得下去。”
画面开始播放晃动的便携式摄影机所拍摄的画面。是中村尚志留下的,文化祭的花絮影像。这段影片已经在各种各样的节目中重复播放过。
“……这次我们打算揭开莲实圣司——残忍射杀这些学生的凶手的真面目。”
“不知道和这个事件有没有关系,不过早水圭介还是下落不明吧?”
面对真田老师的问题,雄一郎沉着脸摇了摇头。
大概他是觉得圭介已经不再这个世界上了吧。怜花也有了心理准备。
关于圭介的下落,莲实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完全没有招供。这一点虽然让自己很生气,但反过来说,只要还没明确听他说圭介已经死了,就有还活着的可能性。就算知道这个希望十分渺茫,怜花也不得不抓住这根救命稻草。
“另一方面,从楼顶被抛落的少女y同学。虽然她奇迹般的存活了下来并且日渐康复,不知为何却一直对事件保持缄默,完全不作任何评论。”
脸上打了马赛克的美弥出现在画面上。
“莲实明明就想杀了她,为什么她还保持沉默啊?”真田老师奇怪地问。
“这么说来,我之所以会被莲实陷害,就是因为说过看到她从保时捷里下车呢。”
美弥她,到底喜欢莲实什么啊?怜花默默地想。
“但是,安原精神好像也还不错。”
出现在电视里的美弥坐着轮椅,面对记者们一言不发,被医生和护士们护送着消失在车里了。
“精神不错噢。”怜花说。
“你见过她了?”
“嗯,见过一次。我去医院看她了。”
双腿骨折倒在床上的美弥,脸色苍白面无表情。令人意外的是,她一看到怜花的脸,就立刻说有事请想拜托她。然后怜花就去拜托下鹤警官,将关在川崎的公寓里的小猫茉莉救了出来。把茉莉藏在包里偷渡到病房的时候,美弥从心底露出了笑容。而茉莉现在在怜花家暂住。
“莲实嫌疑人虽然承认了罪行,却供称这一切都是神的旨意。关于这一点,您怎么看?”
“这个嘛,会成为今后法庭判断有无责任能力的焦点呢,要是法庭认定他精神失常而判断他没有责任能力的话,之后可就恐怖了。”
为了让莲实避免死刑判决,全国各地许多律师已经相继赶到,组成了一个空前绝后的辩护团。而至今为止检控方所提出的所有证据,辩护团都没有确认同意,今后很有可能会开展露骨的拖延战术。
“……也就是说,这起异常残忍的罪行,有可能反而成了莲实嫌疑人的盾牌了吗?”
“没错。辩护方的主要论点之一,就是在正常的精神状态下,不可能犯下如此异常的罪案。”
“这什么歪理?照这么说,杀人的时候,把头砍下来再把眼珠子扣出来就没事了?说到底,会杀人的,或多或少都有些精神问题啦。”
看体育报纸的中年男人对着咖啡店长吐槽。
“好啦,这话也有点说过了。”蓄着小胡子的店长阴沉着脸看着电视,回答道。
“只是,莲实嫌疑人在上中学的时候,双亲被杀害了,从这点来看,他也曾经是个被害者呢?如果说是因为这个事件而扭曲了他的人格……”
“……这我还真不知道呢,要是真的有过这种事,莲实会发狂也不难理解。不过当然了,这不能当作犯罪的借口。”真田老师小声说。
“我觉得不是这样。”雄一郎低声说。
“不是这样?”真田老师有些惊讶。
“父母被杀的事件,大概也是莲实干的。当时如果是中学生的话,足够犯罪了吧?”
“这个……”真田老师无语了。怜花也感到手臂上起了鸡皮疙瘩。这个推理虽然是第一次听说,但直觉告诉她,雄一郎没说错。
电视中传出至今为止播放了无数次的录音。
“……不管听几次都令人感动呢。结果,去世的三十八个学生中,只有一个人的行为,最终揭发了莲实嫌疑人的罪行吧。”
“没错。当然了,这么大的罪行,不管之后怎么编故事,总会露出一些马脚来。但没有这段录音的话,大概无法逼到莲实认罪吧。那样的话,调查会比现在更加举步维艰,也许只能把他当作一个证人来取证了。”
前特别搜查部检控官的律师,语气沉重地说。
“这家伙真的能顺利判死刑吗?”体育报纸的男人自言自语似地说。
“虽然有个什么杀了三个人才能判死刑的白痴条例,不过这个再怎么看也应该判死刑了吧……这家伙要是不判死刑的话,之前被判死刑的罪犯们都会觉得不公平,变成厉鬼出来叫冤了。”
男人大概是个常客吧,店长的口气相当随便。
怜花看着雄一郎的眼睛,知道他和自己是同一个想法。
那个晚上,从莲实被逮捕的那一刻开始,最后的游戏就已经开始了。
所有一切都看莲实会不会被判死刑。只要逃过死刑,就算没有假释,他也可能越狱。那个恶魔的话,不管等上几年几十年,都会闭着眼睛等待机会到来吧。要是把他关到比监狱戒备更宽松的精神病院的话,就得做好他总有一天会逃出来的心理准备了。
然后,等莲实真的获得自由了,毋庸置疑,肯定会来杀他们俩。
随着阵阵爆破音,军机飞过咖啡店上空。
怜花用冷得像冰一样的手拿起咖啡杯,举到唇边。
不知从哪里传来咔咔咔的声音。听上去好像是自己的牙齿打架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