笼火中爆裂的小树枝……。
不规则但却很单调的声音,在脑子深处爆呜。
声音的源头慢慢地移动到外头的世界。音阶稍微变高,连微弱的余音与噪音,都可以听得一清二楚。彷如细细的砂粒撤在摊开的报纸上一般的声音。
全身肌肤感觉到一阵闷热又粘湿的空气,时而吹来的徐徐微风,夹杂着水份,令人感受到一股寒意。
鼻间嗅到的是,一股湿土的臭味。终于知道了,原来这是稀疏的雨声……。
庆幸能在模糊混沌的意识中,至少保持一点点的清醒。现在正下着雨。
藤木感觉到有些不对劲,试着挪动身体。但这并不是便宜公寓里那种从来没整理过的万年床的触感。脊柱以及肩胛骨上,清楚感觉到凹凸不平的异物。原来是直接躺在地上睡着了,不过不是像沙滩般的柔软,而是像铺着粗石子的地面。
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啊?
对于这理所当然的疑问,脑中却未浮现任何合理的解答。
因宿醉所以对昨晚发生的事情,怎么也想不起来的经验是有的,但是连自己身在何处都不知道的情形却还是头一遭。
难道暗示着自己已经没有以往的酒量了吗?并不是想永远执着于流金岁月的美梦,也自觉到不能像过去一样的放荡。但是,就算是这样,现在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藤木慢慢的睁开眼睛,试着坐起来。但是一阵强烈的晕眩,视野慢慢的变窄变狭,最后完全没入黑暗中。藤木决定暂时阖上眼睛,等待全身血液恢复正常循环。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心中涌现一股慌张不安的情绪。全身就像是得了重病似的,使不上气力。
只觉得嘴巴非常的干渴,伸出舌头舔着又干又裂的嘴唇。勉强吞了口水后,嘴里竟有股像是黄莲似的怪味。奇怪,一定发生了什么事,一定是发生了什么出乎意料的事了。
再一次战战兢兢的试着把眼睛睁开。
映在朦胧眼界里的,是一片被雨打湿,染着鲜艳深红色的异样世界。
这……这是什么啊?
藤木茫然的盯着眼前的景色。
这里是哪里啊?
两侧是由奇怪形状的岩口,所构成如峡谷般的地方。自己所在的位置,是其中的一侧,头顶的岩石就像天盖般,形成一个凹处,应该是托此怪岩之福,才没淋湿吧。
但是周围的景观是过去从未见过,不仅如此,无法想象地球上会有这般奇异的风景。
奇岩怪石一个紧挨着一个排列着,与其说是一堆无机矿物质,不如说比较像是由蘑菇或一种名叫海鞘的生物所形成的集合体。
比这更难想象,更不可思议的是那色彩与纹路。因为触目所及,所有的岩石都是同样的纹路与色调。彷佛是巨大的木雕上所浮现出来的年轮般。
颜色像是被雨淋湿过亮亮的深红色,上面横切着几条粗粗的黑色带状物,仔细一看,还有好几条又细又白的小线条,形成错纵复杂的图案。
应该不可能是脑子出了什么问题,但如果这一切是幻觉的话,也未免太过写实了。
无论是视觉或听觉,甚至皮肤的感觉,都是那般的真实。外在的刺激一波波的涌入,经过头脑的连结比对后,并无法给予任何合理的解释。
藤木喘着气,喉咙极其干渴。
虽然这一切像是脑神经错乱般如此的不合理,但是面对眼前生理上的需求,还是决定暂且把这问题搁着。
眼前只看到如烟雾般滂沱的雨水,但只要一想到掺杂着各种大气的脏东西,就失去了想喝的欲望。过去也曾在新宿有过一小段野外求生的日子,那时候,也绝对不喝雨水。但是迫于现实,只有放弃原则了。
藤木勉强撑起那双摇晃不稳的脚,但旋即就失去平衡,指间碰触到了奇怪的东西。
往下一看,是个绿色圆盘形状的水壸。水壸旁边有个装在透明塑料手提袋内的红色便当盒,另外还有个闪着银光的小袋子,藤木对于自己到现在才发现到身旁有这些东西,感到不可思议。
一拿起水壸,沉殿殿的挺有份量。
打开盖子,里面装的好像是水。虽然理性警告自己,应该先确认一下它的安全性,但是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藤木试了一下味道就开始豪饮了起来。
虽然水中含着一股金属臭味,但对此刻的藤木而言,却是无比的美味。呛了两三次,还是喝得精光。
解完渴之后,接下来是叫人难煞的饥饿感。头晕目眩,脑部响起了迫切需要糖分的警讯。紧紧卷缩的胃袋,因为喝了水的关系,突然开始搅动了起来。好长好长一段的时间……就像是一个礼拜没有吃东西般的饥饿感。
藤木试着想要取出装在手提袋内的便当。小心翼翼的取下盖子,里面塞满了条块状的营养食品,随手抓了一条,犹豫了一下后,咬了一口。
这东西肯定放了一段时间了吧。相当的潮湿,味道就像是粉状饼干,尽管味道怪得很,但是转眼间已经吃完第一层了。
把剩下几条小心翼翼的取出,还有三层,每层八条,所以还剩下约二打左右的份量。但是藤木下意识地缩回了手,因为完全无法当掌握现在的状况,直觉告诉他必须珍惜这些食物。
确定意识已经全部恢复后,藤木再一次环顾着四周。
来到这里之前,自已到底是在什么地方呢?藤木一边转着那双迷惘的眼,一边努力试着唤起些许记忆。失去意识之前,最后的所在地是……。
部分的脑袋像是被雾盖住般的朦胧,有种被灌了药之类的感觉。不过,的确真的被灌了一服就是了。
终于清清楚楚的想起自己的名字。藤木芳彦,四十岁。到前年为止,在一家知名的证券公司上班。
泡沫经济时期,正是藤木春风得意之时,几乎每个晚上都在银座进出,用公司的钱开moet?chandon或是veuve?clicquot的香槟,沉浸在店里小姐们的温柔香中。“年轻的总经理”,被叫着这有名无实的荒唐称谓,尽管心中十分洋洋得,但终究不过是个幻影罢。然而觉醒之时,却已是公司倒闭,沦为失业族一员了。
从小学到高中,虽然从没专心于课业过,但好歹也没被退过学。认真地上补习班,以差强人意的成绩进了还算有名的大学。除此之外,对青春时期的回忆荡然无存。
尽管如此,能够进入稳定的大公司上班,也是一件庆幸的事。至少当时是这么想的。好歹也是个上市公司,退休之前,应该是不太可能发生什么倒闭之类的事。
但是等察觉时,自己竟成了失业者。被迫从公司宿舍搬出的前三天,杏子就离家出走了。身边也没有一子半女,现在想想,她一定是在公司还有点不稳的时候就已经下此决心,只是为了顾全面子,才忍到现在。与杏子从来就没有相互了解沟通过,这女人只不过是对年收入以及安定的未来,心存幻想而被吸引的。
摇摆于失业者与流浪汉之间,勉强才停留在失业者的范畴内。还好这两者之间看不出有什么很明确的区分,也许是因为这两者都没有所谓能坚持到最后的一股冲动,或是能支撑持续下滑的抵抗线。
想一想其实很简单。毕竟这是关乎意志的问题。
忘记这是谁写的诗句,现实生活并不是这么的简单,但是不管怎样,至少现在不是个流浪汉。不……应该说不曾是。
藤木摇一摇头,到此为止,是比较容易想起来的部分。但接下来就怎么样也想不起来了。总觉得应该有个合理的解释,可以说明自己现在为什么会处在这么奇怪的地方。
在醒来之前,对最后所待的地方没有任何记忆。对时间的感觉也变得一团混乱,无从判断哪里是记忆的终端。
破旧的1dk便宜公寓;黄昏时分,常去散步的河滨步道;超级便宜的早餐店里,斑騻的奶油色壁纸;唯一能够解忧的居酒屋里,那显得有些脏乱的柜台,脑中不断浮现这些零碎片段的剪影。虽然如此,还是找不到任何一个记忆可以和现在的状况契合。
丧失记忆……。这么一想,瞬间感到毛骨悚然,不过这并不是最合理的解释。不可能会突然穿越了时间与空间,出现在这么奇怪的地方,一定是到这里之前的那一段经过,从记忆中完全删除罢了。只要能记起那一部分,所有的一切就一清二楚了。
突发性健忘症……。
这个名词,是和藤木同期进公司,之后被分配到营业部门的一位同事,有一次在外面跑业务的途中,出了车祸,去探病时,从医生那里听来的。好像是指头部受到撞击,自己的名字以及身分等基本的事情都还记得,但是发生事故前的那段经过和之后所发生的一切,会完全地从记忆深处拔除。
不仅头部受到外伤时会发生这种情况,像是摄取某种药物,也会让你失去记忆。不管是哪种情况,总之个人的基本数据是不太可能会忘掉的。因为这样的资料已经反复抽取了好几次,成了一种惯性。所以即使脑部有一部分陷入功能不全的状况,也会从别的地方取出相同数据的备份。
的确,身为失业者的这个事实,早已在脑子里记录了无数次的备份,好比厕所内的涂鸦。藤木自嘲到半边脸颊都笑歪了。日复一日,有着数不完的自问自答。
倘若自己真的失去了记忆,还是无法说明现在这种状况。藤木一边望着眼前满布的奇岩妙,石,心中的恐惧慢慢扩大。
如果只是单纯的记忆丧失,也不会引起如此的混乱。然而,假定在记忆空白的这段期间,就算有某种程度异想天开的事发生,还是无法解释现在的状况也说不一定。
空气闷热到极点,藤木却冒了一身冷汗。这种不协调的感觉,是来自于全身的肌肤。
……闷热。
藤木恍然大悟,感觉像是终于抓到那零碎记忆的片段。
没错,是冬天。
没错,一定不会错的。那是一整片的雪。那里是哪儿呢?不像是东京,嗅到的尽是寒风刺骨的冷空气……。最后所待的地方,一定是隆冬。
低头瞧着自己身上所穿的衣服,西装加领带,里面的衬衫也是长袖的。
手表里显示着五点十六分,或许是下午吧。秒针也很正常的跑着。
藤木后悔还戴着昔日泡沫经济时期的荣华,骨董级的劳力士,因为是机械式的,精准度不比石英的差,而且是自动的,一旦停止就会再度启动。即使是现在这种时刻,也不能百分之百的相信。
突然,藤木反过手腕看着。
手腕上有着淡淡的伤痕。快要复原的疮痂,留着虚线状的疤痕。没错,那时候我没有戴手表,所以应该是在车站……走出某个车站,一不留神,滑倒在雪地上,手擦到地面上所受的伤。
突然心脏开始急速地跳动。
那到底是哪里呢?只能确定,不是在东京近郊。
再一次仔细检查伤口,如果伤口还算新的话,那应该是在受伤当天后,顶多两三天而已。如果是这样的话,那这股闷热又该如何解释?即使下雨,气温却超过三十度。左想右想也只能推测是盛夏吧。
藤木低着头,双手抱胸。一眼瞥见和水壸、便当盒放在一起的银色小袋子。
背包型,有细长的带子可以侧背,或是将缝好的带子穿过皮带挂在腰间。藤木先把一个塑料挂勾拿掉,打开一看,里面放了一台携带式游戏机,大概是现在小孩风靡的玩具吧。
游戏机的塑料外壳呈半透明,看得到里头的基组板和ic等。上面还有一个五公分大小,近正方形的液彝显示屏幕,还有几个操作用的按钮。
打开侧面的开关。
伴随着微弱的电子声响,液晶屏幕上出现了“pocket game kids”的文字,之后就没有任何动作。画面上的任何一个按键没有丝毫反应。
仔细地端详这台游戏机,大小和电视的遥控器一样,也有能射出红外线等其它插孔。内侧的大开口则是用来插入游戏软件用的卡夹。
藤木再一次打开小袋子,发现另一个口里,平放着一个卡带。先把主机的电源关掉,插入卡带,再重新打开电源。
再度出现“pocket game kids”的文字,不过马上就消失了,之后流泄一段不怎么样的前奏,画面上出现了密密麻麻的文章。
欢迎光临火星的迷宫
这是什么啊?藤木嘴里一阵嘀咕,恍然大悟地看了看四周。
被这么一说,这个地方,确实有点像火星。深红色的景色,诡异横条纹的圆形岩火山。当然,说这个地方是火星之类,怎么样都是件令人难以置信的事,简直太不合理了。感觉像是一场恶作剧。
但至少有一件事是很清楚的,这台游戏机的软件并不是一般市面上所贩卖的东西,而是来自某个人的讯息。或许是个了解这一切状况的人。
没有附上说明书,所以也不知道这台游戏机的操作方法,犹豫了一下后,按了刻有a的按键,之前的一段文章就消失了,接着出现下一段文字。
游戏已经开始了,如果可以安全走出迷宫,抵达终点的人,就可获得先前约定的奖金,并且回到地球
这真的是场游戏。藤木不自觉地皱了一下眉头,这就是所谓的游戏吗?彷佛不知不觉间,莫名其妙被卷入漩涡似的。
但是看到文章中所提到“先前约定的奖金”,也许已经听过一次说明了。但可能是因为发生了什么事而丧失了这段期间的记忆。
再按一次a按键。
在check point中,会给予每位参赛者,前进路线的相关选择项目,参赛者可自行斟酌。有时候可以得到各种有利于生存的项目,但是每样选择项目均攸关生死,需特别注意。另外,各参赛者可相互合作,也互可为敌对关系。
叙述中所提到的check point这字眼,就予人一种模糊的“游戏”印象,或许只要通过各种竞赛中所规定的check point,顺利抵达终点就可以了吧。
接着,又注意到另外一个字眼。
就是“各参赛者”。
也就是说除了自己,还有其它人也参与这游戏。藤木又按了一下按键,出现了最后一段文字。
从这里到第一cp的各路线如下,往北2500公尺,往东北东1350公尺,往东230公尺。
藤木先是感到一阵迷惑,所谓的cp,应该是check point的缩写吧。但是路线的说明也未免太复杂了些,叫人搞不清楚一开始的方位到底在哪里。
找不到任何可以代替磁针的工具。
摸一摸西装外套的口袋,只有一个百元的绿色打火机,和一包已经开封的香烟,剩下四根。藤木开始抽起烟,慢慢地思考着。
对了,手表……。
以前当童子军时学过,只要知道太阳的位置,用数字盘面的手表大概就可以测出方位了。
没错,只要这手表时间正确的话……。
藤木感到非常兴奋。顺手将快抽完的烟往岩壁上拈熄,但是想了想,又叼回嘴里,这香烟或许会是个宝贝也说不定。
不知不觉间,雨势稍歇,望着满布着由峡谷正中央冒出的灰色云层所遮蔽的天空,幸好云层不是很厚,多少可以找到一丝阳光。
藤木将手表拿下来,将短针指向太阳的方位,短针与十二点钟之间等分的方向应该是南方,所以说,反方向就是目标地北方了……。
但是那个方向却有着巨大的岩巨山耸立着,崖壁几近垂直,就算是业余登山好手,也不一定能闯关成功。
是不是哪里出错了?藤木试着再重作一次,结果还是一样。
果然时间真的错乱了。
只好再从头好好的想一想。
会想手表来查出方位的方法,纯属巧合。这场“游戏”中应该有好几个参赛者,但不一定每个都知道这种方法,如果是这样的话,不就应该会有更简单的方法,不是吗?
藤木遍览整个峡谷,两侧的岩石是相互连结的,所以要前进的话,不是往左就是往右。这样看来,如果照游戏机上的指示,左和右其中一边就是北方。只要记得大概已经走过的距离,前进的方向自然就很清楚了。
不管怎样,到了明天早晨,由日出的方向,就能判断哪一边是北边了。
还是搞不懂为什么童子军时,所学的方法不管用呢?就算这手表的时间有误,也很难想象居然迟了五、六个小时。从目前日照的情形看来,应该快接近黄昏了。
当然怎么样也无法相信这里是火星,但如果是在地球的话……。
藤木无意识的尖叫了一声,嘴上叼的烟也掉了。
北半球和南半球的测量方法是不一样的,虽然不是很确定,感觉上应该不是短针,而是将表面上的十二点钟对准太阳。
也就是说,现在所处位置,可能是比赤道还要南边的地方,如果是这样的话,就还能够理解。再怎么说,看这景色不像是在日本。如果真是这样的话,解释为南半球,非洲,或南美、澳洲等,就一点也不奇怪了。
难道单就这件事也无法确认吗?
藤木的目光停驻在谷底潺潺流水。流到岩石裂缝的水,形成小漩涡后往下吸去。南半球中所有的漩涡转向都与北半球相反,这也是在当童子军时,从别人那里听来的。
当然了,对这种方法是否属实,其实也不太有把握。因为告诉藤木这话的朋友,以前也曾经告诉过他,说台风会向东偏离是因为有急流旋转关系等这种凭空捏造的事,那时总觉得这种说辞特别有说服力,所以隔天在学校就闹了个大笑话,班导说明了真正的理由,原来是由于高气压与偏西风的关系,但详细的说明却早已淡忘了。
总而言之,先观察一下这些漩涡,如果与北半球方向相反的话,大概就能证明这里是南半球了吧。可惜的是,就连日本是哪个方向也不是很确定。
但是这套理论,说明了一个令人费解的事实。
那就是现在的温度。左手上的擦伤,很肯定是在冬天弄伤的。如果这个伤口是两三天前才有的话,除非这里是南半球,或是赤道以下,否则真的无法解释为什么会这么闷热。
如果星星出现的话,至少云就可以散一些,看得到星星,就可以判断这里到底是北半球还是南半球了。
就算现在立刻出发前往第一个check point,说不定半路天就暗了,所以要行动的话,还是明天一早比较妥当。
总觉得现在乖乖的待在这里不要动是最安全的,因为往前走,不晓得还会有什么样的危险等着。
月光穿透云层的间隙,在地表上形成青色的光影。
藤木停止了拼命往火堆丢干枝的动作,将目光投向那颜色变得与白天完全不一样的岩石山,虽然身陷非常状况,却不知不觉被这神秘之美所吸引。
白天呈现深红色的岩石峭壁,在青色月光照射下,被染成一片红紫色。原本看到的黑色线纹,也转变成深蓝色,而淡淡的青色线条则是原本白色的部分。
深蓝色的部分,犹如大楼的玻璃窗,整体形状是圆润的不规则形,所以感觉就像是超自然鬼魅所住的巢穴,如果达利或高更想设计个现代智能型大楼的话,或许就是这种感觉吧。
藤木抬头望着夜空。
可惜因为被云层所阻隔,几乎看不到什么星星,虽然不能说对天文知识很熟悉,但至少还辨别得出北斗七星与南十字星的差别。
……但是,如果是火星的话,应该会有两个月才是。
沉思中的藤木忽然叹了一口气,如果这里是火星的话,照理说空气应该很稀薄,没办法呼吸才对。不,不会的,来到火星本身就是件绝对不可能的事。
欢迎来到火星的迷宫。
总得想想办法说服自己,接受不知道是谁用这游戏机所发出的讯息。
藤木很认真的把枯树枝扔向火势渐弱的火堆上。每根长度约三十公分以上,前端就像松叶般尖锐,一不小心就可能会被扎伤,至少在日本没见过这种草。
即使到了夜晚,也不见气温下降,所以不需要生火。而且这么小的火,对于防御野生动物,也起不了什么作用吧。虽然四周都找得到枯草,但是因为廉价打火机的瓦斯已所余无几,所以得节制点用才行。
但是,在这种可怕的情况下,呆坐在黑暗中的滋味实在难煞。
藤木紧紧握着一束枯草。
为什么会遭遇到这样的事呢?心中莫名地涌上一股怒气。总之这事绝非出于偶然,一定是有人故意设计的,一个令人无法想象,精心策划的恶作剧。
藤木想借着宣泄怒气来激励自己,但是一看到沐浴在月光下,高耸的奇特岩石山峻丰姿,怒气就急速的萎靡,取而代之的是一股莫名的恐惧。
这岩石山怎么看也不像是人造的,俨然就是存在这个地方的。
而且也说不上是恶作剧。
虽然怎么样也想不通自己为何会来到这地方,但眼前的事实却已说明了一切。
这里到底是哪里?
同样的疑问就像兜圈子似的,反复在脑中浮现。面对这问题,多么荒唐无稽的假设都想象不出。这种感觉像是一只正在走路的蚂蚁,突然间被一只巨大的手抓起来,放入玻璃瓶中般。
这一生,还是第一次感到如此的彷徨无助。原本以为坚如盘石的公司突然倒闭,夺走了所有挣来的头衔,被社会所遗弃。不过若跟现在这种不合理的状况相比,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或许就是因为内心潜藏着一种根本性的软弱,才会被逼到如此窘境……。
此时,岩石与岩石之间互相摩擦的声音,响彻整个谷底。
藤木下意识的蹲下身子。
有谁在那里。
野生动物应该不会这么笨拙才对。这个声音,听起来就像是鞋底踩在岩石堆上所摩擦的声音。
感觉身处危险中。瞬间,心脏的血液开始大量的输往全身各处。
对方知道自己现在正在这个地方,即使是这么不起眼的火堆,只要视线良好,就算一百公尺之外,还是看得到。或许是知道这里有人就走近来看,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大声喊叫求救不就得了吗?
但是在还未了解对方的意图前,绝不可以掉以轻心。
藤木屏息,在黑暗中查看着。
那里似乎有个人影。
似乎不太想引人注意似的,躲在岩石山的阴影下。
身高跟自己差不多,瘦削的脸庞。
因为太暗了,看不清楚轮廓,但是一边的眼睛,恰巧反射到月光,发出奇异的光芒。
藤木决定要往人影的方向慢慢移动。
而对方先是站在原地不动,之后就很快的转身跑走。
“喂!等一等啊!”
藤木拼命地叫喊,但是对方似乎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不要怕,没事的,我不会对你怎么样的,因为我自己也搞不清楚这里到底是哪里!”
他想对方的立场或许是一样的,才冒出这些话来,但还是没有用,或许语言不通吧。
双脚陷入粗石砂砾中,草地又湿滑,藤木根本就没办法全力快跑。再加上平时运动不足的关系,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步屐蹒跚,即使这样藤木还是咬着牙继续跑着。
原来打算就这样让他逃掉算了,但是仔细一看,对方的样子有点怪。
步伐很大,跑的姿势远比藤木来得好看,但可能因为眼睛不习惯黑暗,常常一副快绊倒的样子。
跑了五、六十公里后,总算能透着月光隐约窥伺到对方的模样。身材修长,一头短发,穿着长袖衬衫和牛仔裤,从圆润的腰部线条可以很清楚的判断是个女人。藤木加把劲的追上去。
那女人几乎已与藤木拉开了相当一段距离,但是因为脚绊到小岩石,一时失去平衡,跌个四脚朝天。
“喂,还好吧?”
女人并没有任何回应。
女人害怕的抬头看了看藤木,脸的轮廓一看就是普通的日本人,五官端正,但是眼神中带着一点奇特的感觉。
“何必呢?干嘛跑成这样……”
藤木上气不接下气的说着。女人手上拎着小袋子,一脸茫然,幸好看起来没受过什么很严重的伤。
“……你是谁?”
女人终于发出第一个声音。
“你又是谁,在这里做什么?”
女人看了一眼藤木后,只是淡淡的回答,“不知道。”
藤木感觉一阵兴奋,终于碰上跟自己一样遭遇的人了,藤木就像是泄洪般,滔滔不绝的说着。
“你叫什么名字?还记得来到这里之前的事吗?我觉得这好像是个什么游戏,难道没有任何线索吗?或许你也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吧,我猜可能是南半球的某个地方……”
女人皱起眉头,伸手制止藤木继续说下去。因为身材高挑所以手臂很长,手掌几乎跟男人的一样大。
“等一等,这么多问题,我没办法一次回答。”
“是是,不好意思。”
藤木大口的深呼吸后,情绪也稍微稳定下来。
“我的名字是藤木芳彦。”
“……谁?”
女人的口气有点诡异。
“藤木芳彦,一个潦倒的失业者。”
“失业者?”
“你呢?不会连自己的名字都想不起来吧?”
女人马上露出一副很不爽的表情。
“当然没忘,我叫大友蓝。”
“怎么写?”
“大小的大,朋友的友……蓝色的蓝。”
藤木觉得这个名字还真是挺特别的。
“我刚才说不知道,是说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个地方。”
“那这里到底是哪里啊?”
“我也不知道。”
藤木感到十分泄气。
看到面前这位叫蓝的小姐,发现她的左耳夹了一个耳机,有条线连接到配在皮带上的机器,上面还有名牌家电的厂商标签,乍看之下以为是收音机,其实感觉比较像是助听器。
“那个东西还好吧?”
听到藤木这么问,蓝就慌慌张张的检查着机器。
“还好……应该没坏吧。听得还算清楚。”
“那就好。”
“好什么好,这个就完全不行了。”
蓝让藤木看她佩在身上,与藤木手里握着的一模一样的游戏机。因为她把袋子背在肩上,所以可能是跌倒时,不小心撞到岩石的关系,塑料袋外壳已经裂成两半,基板的ic也曝露在外头,内盖与电池早就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
“我看这东西已经不能用了,你看过上面的讯息了吗?”
“你是说欢迎光临火星的迷宫吧?看到了啊,但是怕没了这机器,以后也许会比较麻烦。”
“为什么?”
“因为如果只是要看这几行字的话,就不需要特别准备这个东西不是吗?我想大概是接下来如何展开这个游戏时,会需要这东西吧。”
蓝倒是说到了重点,如果只是传递这些文字的话,大可用纸写一写就够了。
“都是你害的,你看,坏掉了。”蓝瞪了藤木一眼。
“这个……先别生气嘛!你对这游戏的了解有多少啊?”
“没多少,我想大概跟你差不多吧!”
“刚刚的问题,你还没回答我!不管怎么样,先把你所知道的所有情况告诉我吧。”
蓝拍了拍屁股站起来。
“你不觉得自己有点自私吗?”
“啊?”
“在讯息中不是有提到吗?每个参赛者,可以任意选择要合作或是敌对,也就是说,你跟我,今后或许会变成竞争对手也说不定。”
藤木想了一下,这个叫蓝的女人,比外表看起来还要聪明,姑且不论这个游戏是否属于鹬蚌相争的性质,如果是的话,就会有二人以上的获胜者吗?照目前这种情况,选择合作的方法应该是比较妥当的。
“但是,你现在是个游戏机已经坏了的负伤者,选择跟我一块走,不是比较有利吗?”
虽然觉得紧咬对方的弱点有点过意不去,但是眼前的情况,不得不采取些手段。蓝咬着嘴唇,盯着坏掉的游戏机,不过感觉两眼焦距似乎对不上,可能是心情不佳的关系吧。
“似乎是这样……好吧,如果你答应带我一起走的话,我就把我所知道的全都告诉你。”
“那我们先回营火那边吧。”
火堆的火几乎都快熄灭了,补上新的枯草用力吹一吹后,再度燃起熊熊的火焰。冷静地想了一想,虽然不能说现在的状况有什么好转,不过多了一个人可以升火取暖,光这点就增加了不少信心。
“关于刚刚的问题……”
蓝抱着膝盖,那双大眼睛里映着摇晃的火焰。
“我还是想不通自己为什么会沦落在这里,八成是被谁灌了什么药……”
“为什么你会这么想呢?”
“因为醒来时,觉得头非常痛,虽然以前我经常熬夜工作,但还没有偏头痛过哩。”
果然,我们真的被下药了。
“这么说,你什么都不记得了?”
蓝拿了一根枯草点上火,仔细地端详着,突然间以锐利的眼神看着藤木。
“虽然如此,但对于之前的事,多少还有些记忆。”
“真的?”
“我是作什么的啊……对了,我记得去应征一份零工,后来通知我去参加最后的面试……”
藤木全身僵硬了起来,彷佛脑中爆发出什么东西似的,被蓝这么一说,又唤起部分记忆。
“没错!我也是这样,我在失业的期间,必须省吃俭用,四处找零工。我记得好像去应征一个杂志上登的广告。”
“是不是一个电视制作公司之类的……?”
“你也是吗?”
两个人四目交接。
“是什么工作,已经想不太起来了。应该是说那里的负责人说明得很暧昧……然后他们说会再进一步联络,不过我想准是没指望了。应该是两个月后的事吧!他们又突然叫我去作最后的面试。”
“了不起!记得比我还要清楚哩!”
“我也是现在才想起来的,托你的福吧。”
藤木眯着眼,视线落在那堆熊熊的柴火上。打工的事是想起来了,但是为什么感觉那似乎是好久以前发生的事。好不容易抓到了些许记忆的线头,尽可能的往记忆深处挖掘更多东西。
“后来我被叫了出去,对方突然给我一张jr车票,反正我刚好失业,闲得很,也就没有拒绝。记得好像是离东京很远的一个温泉区,在车上喝了人家给的啤酒后,头就开始觉得晕晕的,出了车站,外头正在下雪,好像是场暌违了十八年的大雪……”
在雪地上滑了一跤,左手留有擦伤。
突然间,藤木的脑海中浮现了一个奇妙的影像,红白条纹相间的巨大棒状物体,上面还缠绕着像是女性头发般的东西。
搞不清楚那到底是什么玩意儿。
“你还记得那是什么地方吗?”
“想不起来了,感觉像是东北或北陆那一带吧!那你呢?”
蓝皱起眉头。
“我也不是记得很清楚,好像是被叫出去之后,应该是……靠日本海那一带吧!没错,记得有下雪……”
蓝睁着那双大眼睛,凝视着耸立在眼前那些有着奇怪纹路的岩石山。
“总而言之,跟这里全不一样的地方,对吧?”
“是啊?”
蓝眺望着远处,动也不动,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这该不会全都是电视制作公司搞的把戏吧?”
藤木摇摇头。
“我也这么想过,这简直就像个恐怖企划。但想想不太合理,一个电视台,再怎么样,也不会草菅人命胡搞这种事。”
“……你说得没错。”
蓝失望的耸耸肩。
“我只是想知道如果是这样的话就好了。”
沉默了一会儿。
“可不可以告诉我一些关于你的事呢?”
“什么?”
“往后我们就是伙伴了,所以彼此先了解一下对方,对各方面来说都是很有助益的。”
蓝睁大眼睛,看着藤木。带点惊讶的表情是她的特色。
“很有助益?嗯……对喔!”
这还是第一次看见蓝的笑容,不知怎么的皱着鼻梁笑着,与其说是苦笑,倒不如说是带点挑衅的意味,不过奇怪的是,并不会让人心生厌恶。
“我……其实是个漫画家。”
“真的!?好厉害!”
“哪里厉害?”
“至少收入应该不错吧?”
“这个嘛……这只是对一小部分很红的漫画家而言是这样。我想每个业界都是一样的吧。大部分的人都是有一餐没一餐的过。”
“可是对我这个失业的人而言,可是羡慕的很哩!”
“其实跟失业也差不了多少,不过比以前当卡通插画家时,好太多了。一天虽然工作十个小时,但结了婚,收入也不比以前丰厚了。”
“不过毕竟是做自己喜欢的工作,不是吗?”
“自己喜欢的?如果看到我的画,也许你就不会这么说了。”
蓝斜睨着藤木。
“你是在画哪一种杂志啊?”
“说了我想你也大概不知道吧。”
“不一定哦!因为我每天至少会去便利商店报到一次。”
蓝叹了一口气。
“好吧,我最得意的客户就是《色情漫画诸岛》这本杂志,还有《色情多拉多》或《色情尼妞》这些……”
“这个嘛……的确是不太清楚……”
其实藤木想说这些杂志名都有个色情的字眼,但话到了嘴边还是咽了下去。
“我想这些漫画的内容不用我说也猜得出来吧?在我画卡通的那段期间,为了多赚些外快,就画了一些这种内容的同人志,透过邮寄管道或是便利商店贩卖,因为盗用过一些有名的漫画或者动画的人物片段,还差一点被警察逮捕呢!”
“哦……”
因为对这些事似懂非懂,所以藤木也只能随便附和。
“然后,这本同人志就引起杂志编辑的注意,所以才会开始现在这份工作。”
“原来如此,女生也会画这种东西。”
“最近特别多喔!因为现在与过去的画风不太一样了,现在比较受欢迎的都是那种可爱的画风。”
“喔……”
这时藤木想起他到新宿时,认识了一位原本在印刷公司当营业经理的流浪汉,被警察抓走之前,他就是在捡一些人家读完丢掉的杂志,在路边摆摊,一本卖一百元,所卖的很多都是蓝刚刚所说的那些杂志,不过倒也没特别留意跟以前的画风有什么差异。
“但是你跟我不一样,好歹也有份正当的工作,为什么还要应征那种奇怪的零工?”
蓝沉默了一下。
“对了,你还记得广告内容吗?”
“不……不是记得很清楚。”
“我也不太清楚为什么想要应征这份工作,虽然有一份稿子的截稿日快到了,但是忽然觉得自己好像走到瓶颈,似乎应该有所改变才行。我也想画一些比较正经的漫画,所以就想这些或许可以帮我找到一些新题材,但是没想到事情竟然会变成这样……”
蓝说到这里就打住了。
藤木也想不到任何安慰的话语,因为面对现在的状况,自己也是手足无措,所以现在说什么都于事无补。
藤木简单的说明一下自己失业的缘由,蓝倒也很认真的听,即使不是很有趣的话题,她也一副像快要把人吃下去的认真表情。只要能够让自己忘却现在这种浑沌不明的状况,尽量回忆起一些熟悉亲切的生活片段,总之什么都好。
想想自己也是一样,照理说应该十分痛恨那种诸事不顺的日常生活,但一旦叙述起来,又觉得挺怀念的。假如可以平安无事地从这个地方脱身,一定要改变一下原本的生活。从根本开始重新审视一切,全力以赴,回归正常……。
不久,所收集来当燃料的枯草也用尽了,四周完全没有一片黑暗中,但是现在与方才所不一样的是,多了一个伙伴,至少心里有个依靠。
虽然今天并没有什么大的运动量,但是为了明天,决定好好睡一觉。
躺在坚硬的沙砾上,感觉一阵头晕目眩。望着皎洁的明月与紫红的山岩,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不久一切就暗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