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水平面用θ角、初速度v投射物体的时候,会等于同时在水平方向以v cosθ做等速直线运动,而在垂直方向以v sinθ做往上运动。
该物体在t秒后到达抛物线的顶点,而开始下降。在这情况下,物体所能达到的最高处是h,表示为h=1/2 ×gt2……。
秀一边把小石子往空中丢,边反复思考着自己在这回物理期中考里,大意写错的题目。实在是想不通,自己到底是出了什么毛病,竟然连这么基本的问题都会写错?
一切在他还来不及反应前,周遭的一切,似乎都开始从顶点往下坠落。
期中考的成绩,也是一塌糊涂,不只是数学,所有科目的考卷发回来之后,秀一在每一科都发现自己犯了许多粗心大意的错误。这种成绩,不要说是进入全年级前五名了,自己的排名大概会掉出前二十名以外吧?
和纪子之间也是,自那天在小町通约会过后,两人感情就没什么进展。无论如何,都必须先好好跟她解释关于画布的事,至少让她理解。否则的话,即使秀一再怎么努力想跟纪子重修旧好,大概也只是自取其辱。难就难在该如何解释。
对于班上其他的同学们,也因秀一最近常露出一副心事重重的忧郁模样,而变得对秀一敬而远之,几乎不来找他说话。在这当中,只有放弃做买卖的“盖兹”跟大门还是跟平常一样,对秀一的态度依然不变。
秀一对于现在落得一身清静,反倒觉得有几分庆幸。
六月二日中午午休的时间,秀一一如往常地避开四周吵闹的人潮,躲到学校校舍的背面去休息。
从这里只看得到部分文化社团的教室、蓬乱杂生的草地,还有钢丝网做成的篱笆。虽然这景色实在很难看,但是,唯一的好处就是,在这儿根本不需要应付任何人,而这正是秀一此刻所需的。
关于期中考,秀一已经完全不愿意再多想。
到这种空旷之处,就会让人不自觉地想抽根烟。即使现在根本什么事都不想做,也觉得两手空空的很怪。
天空仍然乌云密布。最近这阵子,极少放晴,几乎每天都是阴天。
跟曾根死去那天的天色一样……。
他突然吃了一惊。
这时,秀一看到有个男学生也跨过篱笆,跳了下来。那人偷溜的动线,与秀一那天偷溜回家时的路线,完全一模一样。
秀一想,那学生大概是为了去校外用午餐,才违反校规偷溜出去的吧。那人留着一头让秀一觉得非常眼熟的茶色头发,仔细一看,才发现……那不正是石冈拓也吗?
不过,拓也没看到秀一。他穿着制服的样子,简直就像初次潜入敌军阵营的菜鸟间谍般,因为全身紧张,而显得极为僵硬不自然。大概因为从四月以后,就没来上课,所以制服穿得别扭,也不足为奇。
不过,看他鬼鬼祟祟地翻过篱笆进学校,即使穿着制服,想必也不是回由比滨高中上课吧。那身装扮,似乎是为了混进学校,才配合套上的保护色。
秀一就曾亲眼看见拓也有好几次,骑着机车在学校附近闲晃,不过,他这可是头一回翻墙入校吧!他到底是回来干什么的啊?
想到这里,秀一老神在在地朝拓也晃去。
拓也发现秀一也在时,大吃一惊,表情也变得僵硬。
“哟!今天是吹什么风啊?”
秀一叫住拓也,拓也就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
“哼,这么亲切地前来招呼……这可真像你的作风。”
“干嘛,特地来学校找我吗?”
“对啊,我找你有事。”
拓也的双眼皮眼睛,闪耀着挑战的光芒。
“你来的正好,也省得我到教室去找你。被学校的人给逮到的话那也挺麻烦的。”
“找我干嘛?话可说在前头,午休已经只剩不到五分钟了。”
“安啦,有不是什么大事,一下下就好。”
聊到这里,拓也忽然把手搭在秀一的肩膀上,压低了嗓门对着秀一说:
“我有事要拜托你。”
“如果是那把刀,我可不能还你。”
拓也用鼻子哼哼地冷笑,开始绕着秀一走着。就像中学生一副想勒索人的模样。
“刀子?哼,那东西的事我早忘了!话说回来,最近我有点麻烦,不知道你肯不肯帮我的忙啊?老朋友?”
说到“老朋友”这几个字,拓也还刻意加重了语气。
“难不成你希望我矫正你的个性,好让你能每天来上学吗?”
秀一话才刚说完,拓也满腔的怒气立时爆发。
“你这家伙,以为你是在跟谁说话?”
拓也整张脸因愤怒而变得苍白,他凑近秀一,瞪着他。眼神闪着疯狂的光芒。
“难道你到学校,只是特地来找人打架的吗?”
秀一平静地回话。一瞬间,拓也收敛了一下,但唇边立刻浮上一抹冷笑。
“你在说什么?别讲这种傻话了,我怎么会是来找你这老朋友打架的?”
“那你是来干嘛的?”
“只不过是来找你借点儿小钱花花而已!这个嘛……就先借个三十万吧。之后如果还需要的话,再来找你。”
“少在那边开玩笑了!”
“有什么不行的吗?”
“这个嘛,你总不希望看到你妈和你妹为你难过吧?万一你因杀人罪而被警察给逮捕了的话。”
“……你在说什么?”
现在的秀一,对于还能冷静地听拓也说这些话的自己,感到很意外。搞不好也许自己在心里一直预期着这一天会到来的可能性。只是他无法理解的是,为什么拓也会知道这件事?
“事到如今,你也别再装下去了!那天我碰巧看到你从学校偷溜出去。一身比赛服的打扮,对吧?刚开始我还不太确定那人是不是你呢。”
秀一努力地克制着,不让脸上出现动摇的表情。他万万料想不到,那天的行动竟然被拓也给瞧见了。
“在日本什么时候规定翘课,就等于犯了杀人罪了?”
“谁规定翘课,就等于犯了杀人罪了?”
“那时我突然很想知道你穿着这身打扮,到底是要上哪去,所以就再后面偷偷地跟踪你。我一直保持着相当的距离。那是你奋力把脚踏车骑得飞快,可是我骑摩托车,要跟踪你简直易如反掌。”
“……”
秀一虽然想指出,自行车在英文里也叫做bike,不过还是静静地什么都没说。
“还想听下去吗?”
此时的拓也,就像是玩弄着掌中老鼠的猫儿一样,相当乐在其中。
“你就说说看啊。”
“你回到家后,没一会儿,就有匆匆忙忙地出门了。那时候我还真有点失望呢,本以为可以看到什么有趣事,但怎么看都像是忘了东西特地回家去拿而已。不过,你在回程的表现非常的古怪。所以我就又一路跟踪你回到由比滨高中,像这样被你拖着到处跑,我也很头大。”
“那可真是辛苦你了啊,白费了不少功夫。”
“那倒不会,因为相对地,我也大有斩获。因为我看见你在由比海滨埋了什么东西。在确定你已经回到学校之后,我就跑回由比海滨把你埋的东西挖了出来。感觉上就好像在挖宝似的,整个人兴奋不已。我挖到了不少东西呢,像是改装过的诡异电线、变压器等等……”
“喂,午休时间快结束了。你要说的,就只有这些吗?”
秀一边看手表,边对拓也这样说。
“这些,就够当法庭的证据了吧?”
拓也似乎已经看透了秀一的虚张声势。
“一开始,我也不知道你丢的那些东西是干什么用的。毕竟我的脑子没你好嘛!”
“不过现在听你的口气,你好像都很清楚了嘛。”
“那当然咯!”
就凭拓也这猴脑袋瓜,哪有能耐看破“电击计划”的全貌?就算能胡乱猜测说出了大概,那也算天降神迹了。
“为了要知道你家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可花了我不少时间。真是吓死人了!就在那天白天,正好就是你回到家里的时候,那个叫曾根的老头,心脏麻痹死了吧?”
听到这里,秀一忍不住笑了出来。究竟为什么笑,连他自己也不知道。就在了解到自己已陷入了万劫不复的绝境之后,一切的一切开始变得荒唐可笑。
“有什么好笑的?”
拓也的表情,再度变得凶恶。
“把我当傻子看啊?”
“不。……我只是觉得好笑罢了。”
从腹部的深处,一阵几乎引起痉挛的笑意,一个劲儿向上冲。没想到自己精心设计的计划,竟然会因为这种小事而功败垂成。
“不准笑!”
拓也怒吼着。
“每次看到你那张充满优越感的脸,老子就不爽想吐!从以前到现在,你一直都是这样。不管什么事,你总摆出一副自己最了不起的样子,把四周的人当白痴!明明目中无人,还装出一副对人很亲切的模样,你少装啦!”
对于眼前这名叫做石冈拓也的童年玩伴,秀一相当冷静地去分析他的心理。
到底是自卑感作祟,还是只是由于单纯的偏见所致,听起来在他心目中,似乎对自己还有无法根除的敌意。
想到自己曾把拓也这家伙当好朋友,秀一不禁觉得不可思议。当拓也正为与父母间的瓜葛烦恼、计划刺杀全家人时,自己居然还认真地把它当作自己的事一般,奋力阻止他呢。
早知如此,那个时候就应该放手不管。反正,像这种无可救药的家伙,最后在等着他的,也只有自我毁灭的命运而已。
“算了。废话少说,赶快给我准备三十万元来,听到了没?”
“等一下、等一下。现在我手头上没有那么多钱啊!”
故意降低自己的姿态后,拓也便露出了满足的表情。
“你不是在便利商店打工吗?没钱,你骗鬼啊。”
“是真的!我的钱都花在自行车跟电脑上,现在存款几乎没剩下多少了。”
拓也忽然把手插入长裤后面的裤口袋里,掏出了刀子,他只用大拇指按了一下刀柄的按钮,刀刃便像机关飞刀那样,立刻漂亮地弹了出来。
“你再耍我试试看啊!”
拓也一把抓住了秀一的胸口,用刀子抵住他的喉头。秀一没有反抗。一旦不小心刺激了拓也,他可能真的会一刀刺过来。
“我没有在说话……等一下啦!要钱的话,我会想办法尽量凑齐的。”
秀一吞了口口水。照这种感觉来判断,现在抵住自己喉咙的部分,应该是刀背。
“一开始就老实点,不就没事了吗?”
“……不过,这得花点时间。”
“要多久?”
“嗯,大概两、三个礼拜……”
“你开什么玩笑?三天!我只等你三天!”
“至少给我一礼拜的时间吧。这样的话,不止三十万而已,搞不好还能多凑一点。”
“多凑一点是什么意思……?”
拓也的语气放松了不少。
“时间足够的话,大概还有办法多凑个十万吧?”
“……你说真的吗?”
“都什么时候了,难道我还敢骗你吗?你手上不是有我犯罪的证据?”
“也、也对。你可别忘了!”
“所以你先把刀子拿开吧!要是被人看到了,那可怎么办?”
“对,没错。”
拓也慌张地把刀刃折叠好放进屁股的口袋里,并看了看四周的动静。
以甜美的饵引诱的方法,才让自己好不容易争取到一个礼拜的缓冲时间。秀一边摸着自己的喉咙边这样想。
现在的情势对自己相当地不利。在这一段时间内得想好对策才行。
宣告午休时间结束的钟声,响了起来。
在下午上课的时候,秀一的脑袋一直不停地思考着。
“我和老师是在镰仓相遇的。那时候,我还是个朝气蓬勃的年轻学生。”
在“新国语2”的课堂上,被老师指名的同学,正朗诵着夏木漱石的小说——《心》。
对拓也的恐吓,到底要怎么处理才好呢?
现在心里唯一很清楚的,就是照拓也的要求乖乖把钱给交出去一事,根本办不到。
拓也恐吓人的手法相当拙劣。从他的态度一开始就看得出来,他会不断地来向自己伸手讨钱的。
在恐吓别人的时候,就算是一眼也会被看穿的谎言也好,胁迫者都该告诉对方自己只会要一次报酬。这样被恐吓的人,还比较可能老实地答应所有要求。
“……我在两天前去了由井海岸,蹲坐在沙滩上,直看着那些外国人在海边玩耍的模样。”
不过话说回来,反正秀一也不相信拓也所说的任何一句话。
自己一定要谨记于心的一大原则是:“绝不屈从于恐怖分子或胁迫者的威吓。”毫无意义的让步,只会让对方的气焰越来越嚣张,并无法挽回局面。应该从一开始,就要抱着觉悟必须做出某种程度的牺牲,来想出根治的办法才行。
不过就难在该怎么办才能彻底解决这个问题。
在这样的情形下,最极端的手段,就是把石冈拓也跟曾根一样“强制终结”。
但是,这方法很明显地有其阻碍存在。
石冈拓也既然知道我已经杀害过一个人了,理所当然地,他会预想到自己也有可能遭到攻击。
在这一点上,便跟出去曾根时的情况有着绝大的差异。曾根毫无警戒心。他大概连做作梦也没想到自己会被杀害吧?
想达到完全犯罪的话,这点会是一大阻碍。
那么,换个方向来想,这回对自己有利的有哪几点。
首先他立刻想到的,就是体格上的优势。曾根是个壮硕的男人,在他的人生中大概也见识过不少大风大浪。即使他后来成天泡在酒桶中过日子,但跟他正面冲突还是没有自信能赢。
可是,这个石冈拓也,就完全不需要害怕了。拓也老是虚张声势,虽然像匹狼般独来独往,不过,他总是单独行动的理由,是害怕和真正的恶棍牵扯在一起。就连要反抗自己的双亲跟兄长,都得用到刀子才能给自己壮胆,实在没种。
拓也身材也还算高,但骨架纤细其实没什么力量,怕是赤手空拳,也可轻易地做掉他吧!秀一在脑海中演练具体的过程时,感到一股如呕吐的震惊。自己到底是哪里不对劲了?这和杀害曾根的情况不一样。拓也再怎么说也曾经是自己的好友。现在我竟然像是要踩死一只小虫一般地思考着要杀害他。难道只要曾经杀过一次人后,便可以毫不在乎地再度夺走人命了吗?
……可是,事实上的确也没有其他路可走了。就算乖乖把钱给拓也,恐怕也不能终止他的恐吓。要是我杀害曾根的事被揭露的话,受到波及的,恐怕不只自己而已。母亲将会多么难过?而遥香她……。
看来似乎非干不可了。
“……在那个时候,我才开始打从心底钦佩你,因为你不客气地打算从我腹里挖出某种活生生的东西。因为你企图把我的心脏剖开,想啜饮流出其中的温暖血液。那时我仍活着,并不愿意死去。所以便相约他日再见,藉以拒绝你的要求。现在我要撕裂自己的心脏,把自己的血液向你的脸喷洒过去;当我的脉搏停止的那一刻,如果能在你身上绽放出新的生命花火来,那我也就心满意足了。”
……刀子。
课堂上朗诵着的《心》的一小节,仿佛上天的启示般在秀一耳里回响着。
那刀子是不可多得的存在。就算警察去调查那把刀的来源,也查不到这里来。知道我现在保管着这把刀的,就只有拓也本人跟我两个当事人……。
想到这里时,秀一突然想起来,还有一个人也知道这件事。
那就是纪子。在江之岛约会的时候,自己曾经脱口讲出这件事。
我干嘛这么多嘴呢?有没有什么好方法可以封住纪子的口呢?
不过仔细想想可以瞒混的藉口也很多。只要推说自己在那之后,便把刀子还给了他也就成了。
日野原老师的目光忽然转了过来,秀一立刻把注意力集中到课本上。无论自己再怎么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比这更好的点子。而且,纪子再神经质也不会怀疑到这里来。之前期中考已惨遭滑铁卢,如果现在又被发现上课不专心的话,老师们可是会对自己投以多余的关切目光。
以前虽然读过夏木漱石的《心》,但是故事情节已经全忘光了。课本上写着精华版的小说大纲,于是秀一匆匆忙忙地浏览一遍。
主角被认为是夏木漱石的投影,而故事便是在主角偶然间与“老师”这个人物相遇后而展开的。它主要的情节便是主角所收到的这封“老师”所写、等同遗书的信中自我告白的部分。
在东京的大学求学时,“老师”爱上了住宿处寡妇的独生女儿“小姐”。而在那时候,“老师”同时也和生活困苦的好友k住在一起。k原本是个性格孤僻的人,但是,后来他终于渐渐融入住宿家庭温暖的气氛中,并且也在不知不觉中对“小姐”怀抱着爱慕之意,并把这件事告诉了“老师”。
而“老师”则相当冷静地,观察着这三角恋情中的情敌。
“当我发现k游走在理想与现实之间而彷徨不已的时候,我便努力地找出能将他一击而倒的胜机,趁虚攻入他的弱点。”
“老师”不只是用言语在精神上压迫着k,他甚至装病替自己制造机会,将k封杀出局,促成自己和“小姐”的婚事。
然后,在某个晚上,“老师”发现k自杀了。
“在那时,我的第一个感受,与突然听到他的恋爱告白时的感觉几乎相同。当我再看一眼他房里的情形时,我的眼珠就好像是玻璃珠做成的假眼一样,失去了活动的能力。当时我能做的,只是呆若木鸡地站在那儿,眼前的景象像一阵疾风般急速扫过,心想,这下惨了。那一去不回的黑色光束,穿透了我的未来,在一瞬间凄惨地照透了我的一生。于是,我忍不住害怕得全身发抖。”
这个男人,到底是在害怕什么呢?秀一读到这里,觉得相当不可思议。还以为自己是不是漏读了什么重点部分。或许k的死亡是被巧妙伪装成自杀事件的,事实上是“老师”杀害了k也说不定。
但是,无论重复读了多少次,都找不到描写这些内容的段落。
事情的发展全如“老师”所愿顺利地进行,根本没有后悔的理由吧。这连完全犯罪都算不上,“老师”也没弄脏自己的手。
而接下来关于“老师”痛苦懊恼的描述,更是超过了秀一能够理解的范围。
“过了一年之后,我还是没办法忘怀k的事,并且经常为此而感到良心不安。为了排遣这种不安的心情,我浸淫阅读的世界里。就这样,我开始过着一种忘情于书中的生活,并等着有一天能把自己所学的成果向世人公布。然而,像这样勉强地订定目标并等待着使命达成之日,说来也不过都是虚构的假象,令我不快。于是我再也无法专心埋首于书堆之中,又开始抱着袖手旁观的心情观察人生百态。”
“同时,我也不断地来回思索着k的死因。”
“从那时开始,我的心中常常会闪现恐怖的阴影。刚开始的时候,这种感觉偶尔会从外界袭击我,令我感觉害怕又惊讶。但是,不久之后,我的心就适应了这种恐怖的光影,最后更认定这种可怕的影子不是从外界来的,而是从一生下来就潜伏在自己心中的存在。我开始怀疑自己的脑袋有问题,但也不想请医生来诊断我的情况。”
这只不过是忧郁症在作祟而已吧!秀一这样想着。充其量不过是以k的死亡为起因而引发的一种罪业妄想症……。看来大概是“老师”神经细胞内的血清素不足,精神才不正常吧。如果他愿意早点接受精神科医师诊疗的话,情况也许会好转些。不过,话又说回来,明治时代的精神科医生有没有办法完全治好忧郁症,倒也是一大疑问。
之后,“老师”那脆弱的心灵,终于再也撑不住了。
“……当我再也无法忍受这种如困于牢狱般的痛苦折磨,并且又无法突破这桎梏的束缚时,我认为唯一能够轻松解脱的办法,就只有自杀而已。也许你会瞠目结舌地问为什么。但这股紧紧勒住我的心、不可思议的可怕力量,除了往这条路前进外,我也不知道该走向何方。”
边听着这一段朗读的内容,秀一也渐渐开始感到烦闷,胸口一阵苦涩。
再这样继续下去的话,不知何时,在自己面前的选择,会只剩下自杀一条路而已。
这样的话,还不如现在就自我了断,一了百了。家人也许也不会受到连累。如果我死了,想必拓也那家伙也不会故意暴露出我杀人的事实。而且听说杀人嫌疑犯死了的话,警方的搜查热忱也会降低不少……。
不行。
自杀是最后的手段。
如果一切计划真的都失败了,再来考虑这个问题吧。
没问题的!我一定办得到!
曾根那个酒精中毒的人渣,不就照计划而“强制终结”了吗?至于拓也,应该也能顺利把他处理掉的。
从刚才起,视野的角落里便一直出现纪子的身影。她正朝着自己的方向看来。
难道,是自己的样子有哪里不对劲吗?看来我还是得小心点才行。绝对不能再让纪子起疑心了。动作一定要看起来很自然,让她觉得我跟平常没什么差别。
只是,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一直到那堂课下课之前,秀一始终都无法正面迎向纪子的目光。
秀一打开日光灯照着那把戈博的马克二型刀,然后仔细地端详着它。
光只是这样看着它,就能感觉到这把刀所具有的危险性,看来似乎是系出名门的好刀。在刀身靠近刀柄的地方,刻着“gerber”;而接近中间的地方,则刻有“mark 2”的字样。秀一在网路上用这两个英文单字搜索相关的资料,才了解了这把刀的相关背景。
这把刀基本上属于“短剑型”的刀身,两面都有锋利的刀刃;从前端来观察刀身的形状,则是呈现扁平的菱形。这种形状,似乎就被称做“蛤蜊刃”。
所谓的马克二型刀,除了在越战时代所实际使用的原版武器之外,也有以原版为基模再加以复制而做成的复刻版。而自己现在手头上的这把,大概是复刻版的作品。再怎么说,原版马克二型刀的价值,在现在早已水涨船高,一般也要叫价十几万元吧。这个价钱不是拓也的能力所能负担的。
打造刀身所使用的刚材,是440c的不锈钢。如果是原版马克二型刀的话,应该是使用l6高速钢。无论是刀的硬度、或锋利度,都是原来的材料比较好。但可惜l6高速钢有容易生锈的致命缺点,因此戈博公司最近所生产的刀子,都改用不锈钢来打造刀身了。
如果这把刀是l6高速钢的话,为了要达到防锈的效果,刀身应该会磨得像镜子一样闪闪发亮才对,从这一点,也可以确定它是复刻的版本。因为眼前的这把刀,使其外观看来像是灰色的石材。黑色的刀鞘,应该是用专门用在防弹衣内里的杜邦尼龙材质所制造的。像是赛车用自行车的茶色坐垫也是用它做成的。
秀一从刀鞘中把刀子拔出来后,注意到在那上面附着微细的黑色小点。仔细一看,似乎是刀鞘内的硬质橡胶所脱落下来的小碎片。
刀刃整体的长度长达17.5公分。在接近刀柄的部分,有着锯齿状的波浪型设计,这个部分似乎被称作半锯齿型。
因为现行日本枪炮弹药管制条例的规定,刀子的刀身部分长度是不能超过六公分的,所以如果没做锯齿这个部分的话,原则上现在是禁止进口到日本的。然而实际上挥刀刺杀人时,因为多了这锯齿状设计,反而会将伤口撕裂、使其难以愈合,因此更增加了危险性。
在刀柄和刀身之间,则有着护手,形状向两边延展开来。护手存在的最大目的,当然是为了要防止拿刀的人不小心滑了手、握到刀身的部分而受伤。但在另一方面,护手因为可以固定手的位置,所以在握刀刺人的时候,可以使力地将刀刃刺入。
秀一闭上单眼,从侧面来看这把马克二型刀。它的刀刃,确实有着微微的倾斜角度,大约是两度左右吧。
根据自己从网页上查到的资料,之所以要把刀身做成这种倾斜的样子,有两种不同的理由。
第一个理由,是认为把刀身做成斜的,比较容易藏在身上、跟人的身体密合。真是毫无说服力可言。
另一个理由,则认为因为马克二型刀原本就是为了要刺杀人而设计的,所以,在横握着它刺入人体的时候,有着略为倾斜的角度,才容易把刀插进入人的肋骨之间。
这样的话,自然可以确实迅速地取人性命。因此作为杀人的凶器而言,这把刀可是万中之选。
想到这里,此时在秀一的脑海中,忽然浮现了小学一年级时候的记忆。
那个时候,自己曾经和拓也两个人为了捡橡树的果实,而走进镰仓的深山之中,最后却找不到回家的路。那时正是秋天,日落特别快。才想着夕阳已经西沉,不知不觉间,竟然天色就已经整个暗了下来。秀一害怕地快要掉出眼泪了。
不过,先哭出声的人并不是他,而是拓也。看到哭了出来的拓也,秀一觉得自己非振作不可。于是他牵着拓也的手,边给拓也打气,边走过一片漆黑的谷户,寻找可以回家的道路。
好不容易找到了他们来时所走的方向时,两个人都松了一口气,谁也没有开口说话。虽然已经找到路、不在需要手牵手走路了,但是,一直到最后,拓也都没有放开秀一的手。
……而现在,自己却在计划着如何刺杀这个童年玩伴。
秀一摇摇头,想挥去脑海中感伤的情绪。
已经无路可走了。
如果在这里屈服了的话,总有一天,杀害曾根的事实,还是会被揭发出来的。那么,不只是我自己,连妈妈和遥香,都将尝到人间炼狱般的痛苦折磨。
现在绝对不能停手!都已经走到这个地步了,绝没有放弃的道理。
再说,做出恐吓取财这种卑劣的行为,是拓也不好啊。
秀一抚弄这手掌上马克二型刀。表面粗糙的刀柄,像石头般冰冷,光是握着它,手掌的温度就已一点一点地被夺走。那左右对称的刀刃,则散发出冷酷无情的美丽光辉。
如果以外表来判断,单刃的蓝波刀或许还给人一种残忍凶恶的印象;可是,像这种双刃的短剑型刀,因为左右平衡,反而有种赏心悦目的典雅之美。不过,它的优美,可是为了切割人体、刺破心脏而特地设计的最佳造型。就像是新型的喷射战斗机一样,拥有划裂青空、高速飞行的能力,而同时具备它独特的功能性造型之美。
秀一自问着,我真的能用这把刀插入拓也的心脏,杀死他吗?
最近沉重停滞的气氛不断持续着。任何事物看起来,都像自由落体般不断地下坠。不仅让人意气消沉,感觉上简直就像每天紧挨着即将毁灭的预感而共同生活着。
不过,秀一的内心深处灰暗的激昂又开始沸腾了起来。那股蓝色的火焰,渐渐地变强、持续燃烧着。
他忽然听到了敲门的声音。
秀一敏捷地把马克二型刀给放回空盒子里,又去点滑鼠,把关于刀子的网页视窗都关掉。
敲门的声音又响了一次。秀一默默起身,慢慢地走向门口,打开了车库的门,就跟他所想的一样,站在门外敲门的,是妹妹遥香。
“有什么事吗?”
“有啊。哥哥又开始在车库闭关了……”
遥香不高兴地撅着嘴回答。
“我很忙啦。”
“可是,你不是答应我了吗……?”
“如果我有时间的话,就会过去啦!”
遥香似乎又想跟以前一样进到车库里来。
“晚安!”
“等一下嘛!让我进去一下行吗?”
“不行。都已经这么晚了,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不好吧?”
“什么?可是……我们俩是兄妹啊?”
遥香还不知道事情的真相。自从晓得了自己和遥香并非同父母的兄妹之后,秀一就明显地感觉到,自己看待遥香的态度,有了些微妙的变化。
“就算我们是兄妹,也不能例外啦。”
秀一正打算把门关上的时候,遥香却用两只手使劲推着门。
“喂……”
遥香脸上的表情,忽然变得非常严肃。
“果然是这样吧?”
“什么这样?”
“我们并不是真正的兄妹吧?”
秀一顿时语塞。难道遥香已经感觉到事情的真相了吗?但在这种情形下,秀一也没办法干脆地点头承认。
“你到底在说什么啊?”
“因为,很奇怪嘛!家里连一张我婴儿时的照片也没有。就算我去问妈妈,也老是被她巧妙地岔开话题,不回答我。”
“……”
“我果然不是妈妈生的小孩吧?”
“没这回……”
“我……果然是那个人的女儿,对不对?”
遥香口里的“那个人”是谁,不用问她秀一也知道她在指谁。
“你在说什么啊?你这么可能会是那种家伙的小孩呢?”
秀一终于开口驳斥了。
“遥香,你绝对是妈妈的还在,也是我的妹妹没错。”
“可是,照片呢?”
“妈妈不是说过了吗?在她从那个男人身边逃离的时候,没把相簿带走,就留在那儿。可能是在妈妈走了之后,相簿被那家伙给丢掉了吧!”
“真的吗?”
“嗯!所以啊,你也别再胡思乱想了。”
“喔……可是,”
“可是什么?”
“那个人他曾对我说:‘你是我的女儿。’”
秀一不禁一愣。
“那家伙,什么时候跟你讲了这种事?”
“之前我不是告诉过你吗?有一次我把房门打开时,发现他站在门口,在那之后,他又敲了门不是吗?他就是在那时候小声告诉我的。”
“那当然是胡说八道!像他那种变态的色老头,为了要骗你把门打开,有什么话说不出来?”
“不过他还说,‘我得了癌症,快死了,所以特地来这里见你一面’……”
“什么?”
“而且,在那之后不久,他就真的死了。所以我想,他讲的或许是实话也不一定。”
“笨蛋!你别这么容易就相信啊!”
到了这种时候,秀一对于曾根的怒气,又再度爆发出来。这人都已经死了,他造成的麻烦居然还没有结束。
“而且,他也不是因为癌症死的,不是吗?”
“话是这样说没错……。可是,他突然死掉,总觉得有点可怜……。”
遥香说的这句话,令秀一顿时气得失去理智。
“不准同情那家伙!像那种烂人,就算哪天被杀了,也是理所当然的!而且……”
秀一意识到自己刚刚说错话了,急忙打住。
遥香整个人呆了。
秀一知道自己此时非讲点什么话来掩饰不可,但是,脑袋忽然变得一片空白,什么都说不出来。
“你们两个在做什么?”
从遥香的背后,忽然传来友子叫唤的声音。
“已经很晚了喔!”
“啊,好。我只是来看看哥哥一个人在车库里干嘛而已啦。”
友子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遥香和秀一。此刻秀一的心情像是蒙受不白之冤的人般想伸张喊冤。
“你看你看,惹妈生气了吧。”
秀一终于恢复了原本的理智,从背后推了遥香一把。
“好、好啦。”
遥香离开时,又转过头来看着秀一。在她的眼眸中,有着秀一至今从未见过的沉重神色。
便利商店“心连心”的招牌,就像在漆黑夜里照射着海面的灯塔一样耀眼。
它的商标,就是把两颗靠在一起的心,用一支箭贯穿的图形。
“心碎”商店。也真是巧,这里将成为自己第二次破坏人心脏的舞台。
“今天的天气可真好啊!不是已经进入梅雨季节了吗?”
店长神崎先生的脑袋里,仍然只想着跟冲浪有关的事情。
“天气预报说,明天会是阴天。”
“阴天吗?不过反正气象局发布的‘梅雨公告’也没什么可信度可言。”
留着漂亮唇髭的神崎先生,认真地露出烦恼的神色。人生如果只需要担心下不下雨这种程度的事,也实在是非常的幸福。
“那接下来的工作就拜托你咯!”
“好的!”
神崎先生走到一半,忽然又折了回来。
“怎么了?”
“你之前不是说过家里有些麻烦吗?我曾说过可以替你出出主意,但后来也不了了之了。”
“是啊,不过已经没关系了。”
秀一努力扮出笑脸。看来他也算是在担心自己的情况。
“真的没关系吗?”
“没问题的!因为那件事情已经解决了。”
不过,秀一没说的是,又取而代之产生了新的麻烦。
“是这样啊,那我也就安心了。这边的打工还可以继续吧?”
“是的,我也想继续做下去。”
前提是这家店没倒掉的话。
“那之后也请多多指教咯!”
“我才要您多多指教。”
无论是店长,或是出资经营这家店的夫妇,全都是些善良的人。秀一一想到之后自己会给这家便利超商带来多大的麻烦时,就忍不住微微心痛了起来。
确定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之后,秀一就开始重新仔细观察这家店。因为店里装着监视用的闭路电视,所以自己的举动也不能做得太明显。
秀一边重新排列着要卖的杂志,和更新货品的售价标签,边确认这次行动的重点。
在店里,总共摆着六台监视摄影机,其中有四台分别对准四个角落的商品陈列架,一台是用来监视门口用的。而对准了收银台内侧的摄影机,只有一台而已。
这一台摄影机,大概是为了防止店员监守自盗而架设的。所以,它的重点摄影区只照到收银机抽屉而已,靠近地板的地方,则有不少死角。
秀一虽然想进事物室,仔细确认萤幕上所出现的画面。但是,不管店里的客人再这么少,自己也不可能离开收银机,让柜台没人负责。之后这个行为一旦曝光的话,便会成为整个行动的致命伤。
监视器拍摄的角度,大致已记录在自己的脑中。在计划实施以前,只要再确认一次,应该也就足够了。
要拟定这次计划的大纲,绝对要比上次思考地更加周详才行。
用戈博马克二型刀刺杀拓也的原则已经确定了。但问题则在于,要如何让自己可以躲过警方的法网;可以选择的方法有几种,让拓也看起来像是自杀身亡,或是伪装成他人的罪行……。不过,无论哪一种,秀一都不觉得能顺利成功。
若要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杀害拓也,几率几乎可以说等于零。就算有可能顺利达成好了,那还是得倚靠运气。把自己的命运托付给难以掌握的偶然性,秀一是无法接受的。
这样向来,那只好设计出能够光明正大地刺杀拓也、又不会被问罪的情形了。比如说像是正当防卫的情形。
……移花接木。
一想通这个关键点,加上选定了以这家便利超商为舞台,在这一瞬间,这个新计划便完成了九成。之后,只要把可能会发生的小问题,再一一加以解决就成了。
最后,还有两个问题存在。其中之一,就是该如何引诱拓也踏入这陷阱?不过这一点应该挺容易的。容易被饵钓上的单纯,以及会想变装溜进学校、喜欢小把戏的孩子气个性,这几点应该都可利用。只要对应的高明点,应该就可以成功。
另一个问题,就只剩下“凶器”该怎么处理了。
一开始的时候,秀一也苦思不得其解。不过,最后在离便利超商大概而是公尺远的一个邮筒上找到了解答。而且其他必须先准备的工作,也早已完成了。
秀一看了看手表。现在大约刚过凌晨三点,跟往常一样,已进入了平静期的时段,店里连半个客人都没有。这也是计划成立的必要因素之一。
当然,在计划执行的那一天,还是可能突然有客人上门买东西。不过,执行计划所需的时间,大概只要三、四分钟。在那短短的几分钟里,会有客人来打扰的可能性,以自己以往的经验来说,几乎是不可能。
这天晚上,秀一再度确认这件便利超商的隔间设计。特别是从入口到收银台的距离、收银台地板所占的空间、以及在收银台和事物室之间相通的门等等,把这些方位记熟了之后,全都汇整在脑海里,然后不厌其烦地在脑中重复演练自己的所有行动。
到凌晨五点下班的时候,秀一对于计划的执行,已有十足的把握。
而这个计划,也必须要取个新的代号。秀一在稍微考虑过之后,决定将这次的计划命名为“刺针飞弹”。同时这个名称又包含了以毒蛇的利牙来刺伤敌人的意义之内。
另外,这个名字,也同时在影射老千诈骗的名片“the sting”。只是,在秀一的计划中,并没有预备要安排一个像电影般温馨感人的结局。
第二天,是六月六日星期日。秀一忍耐着昨夜熬夜打工的强烈睡意,赶在中午之前跑去藤泽市内的购物中心买齐了这次计划所需的各种材料。
吃过午餐之后,秀一睡了一小时的午觉。在闹钟开始响之前,他便按掉了闹钟,回到车库。
他把买回来的好几种木板、木棒,金属零件和螺丝等各种小东西,全部都摊在工作台上。
在工作开始之前,首先就是要让自己的脑袋清醒过来。在他去购物中心采购时,也顺便买了写咖啡豆。不过才刚将豆子磨成粉而已,整间车库里面,顿时就弥漫着咖啡豆的浓郁芳香。秀一在马克杯上放好滤纸,从上方徐徐地冲下滚烫的热水。
在杯子里倒进砂糖和奶精之后,轻轻搅拌了几下,秀一很快地喝了一口咖啡,从他固定藏东西的老地方把那把戈博马克二型刀拿了出来。
从鞘里抽出刀身之后,秀一用面纸轻轻拭去刀面上附着的黑色小橡皮粒,再一次仔细地观察着这把刀。
在自己的“飞针刺弹计划”里,需要两把刀:一把是实际用来刺杀拓也的凶器,另外一把,则是掩人耳目用的幌子。
凶器,它已经在自己的手上了,有如长了致命毒牙的黑色眼镜蛇一样危险非常。接下来只要再有一把假刀就行了。一开始虽然觉得很简单,不过,现在却觉得这个问题也许相当棘手。
本来秀一是希望能再有一把完全相同的刀,然后以其中的一把来做幌子。如此一来便能除去被分辨出有两把刀存在的危险性。
不管刀刃本来的材质有多么坚硬,只要用研磨机去研磨,靠着机器上金刚石材质的磨石刀的硬度,应该可以把锐利的刀刃给磨平。如此一来,这把刀便会像刚孵出来的小蛇般,人畜无害。就算是用手紧握着刀身、或是用它来摩擦脸颊,也丝毫不会受伤。
不过,要再弄到一把马克二型刀,却是一件非常冒险的事。如果自己穿着西装去贩卖刀类的大型商行购买的话,应该不至于被要求须出示身份证件。只是,马克二型在市面上算是比较稀少的商品,购入时,搞不好会被店员记住自己的脸也说不定。
再者,就算自己真能顺利地再弄到一把马克二型刀、然后使用研磨机把它的刀刃处理完后,问题也依旧存在的。即使刀刃磨平了,它那又薄又坚硬的金属板,在激烈的打斗之中,仍然是相当危险的武器。一不小心的话,很有可能因此而受重伤。
再说,如果要把两侧的刀刃都完全磨掉,势必会使得它刀身的宽度减少许多,锯齿的部分也会完全消失。这样一来,与凶器惟妙惟肖的前提便无法成立。
还有一点是,马克二型刀二百二十五公克的重量,可能会成为处理凶器时的一大障碍。
基于以上的考量,秀一决定要亲手制作外表看来一模一样的模拟假刀。
虽然秀一对于自己的工艺技巧还颇具信心,但也没有十足的把握,可以成功做出肉眼完全无法分辨的精巧仿造物。幸好一般装置在便利商店里的闭路电视解析度很差,不单所使用的镜头是便宜货,连录影用的带子都不晓得重录过多少次。因此,花费心血特地录下来的影像,即使画面上是自己的家人,要辨认出来大概都很困难。而这家“心连心”鹄沼分店,当然也不例外。
不过话说回来,警方使用电脑来提高影像清晰度的可能性还是得考虑在内。因此刀子还是必须尽量做得逼真点。
秀一原本打算要做成那种可以让刀身缩进刀柄里的玩具刀。但是,如此一来刀子的构造会变得相当复杂,而且,在研究过马克二型刀本身均整精细的做工之后,就晓得要把仿制刀做成能伸缩的设计是不可能的了。于是,秀一改以简单神似为制作的方针。
首先必须决定用哪种木头当作材料。
秀一从买回来的各种材料当中,拿出重量最轻的美洲轻木木板。他记得当自己还是小学生的时候,常常用这种木板来做飞机模型。这种木板又轻、又容易加工,是他最中意的材料之一。但是,最重要的韧度问题,却仍是个未知数。
美洲轻木的木板,只要用大型的美工刀,就可以简单地切割开来。于是秀一先动手把木板削成马克二型刀的刀身形状看看。
假刀身削好了之后,秀一试着用手指去压它、捏它,发现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脆弱。这次的“刺针飞弹计划”中,要用到假刀的时间也不长。说不定,这种木材真的可以撑得住。
可是,就算坚硬度没问题,它的厚度却和真品有很大的差异。现在秀一所用的木板,厚度大约是一公分整,体积看起来很明显比原来的刀身大了许多;可是,如果要把木板削得更薄的话,却又会不够坚硬。
看来,果然还是得用更硬一点的木材。
于是秀一把面前各种木材都切得薄薄的,来确定它们的坚硬度。最后他决定用又轻又结实的桧木来做刀身。刀柄的部分,则是使用坚硬的楢木。
首先,秀一从做刀柄的部分开始动工。他用线锯把圆形的木棒切成所需的长度,然后用鑿子修出大略的形状,接着再轮流用雕刻刀、锉刀和砂纸做好细部的处理。
不过,刀柄以上特殊的加工所做出的粗糙质感,并不好处理。秀一先用颗粒最粗的砂纸来把刀柄的表面磨得沙沙的,再用模型上色专用的银色颜料,厚厚地涂在上面。等颜料都干了之后,秀一用刀片轻轻刮除表面多余的部分,又用免洗筷沾取灰色颜料,尽量均匀地涂平。
虽然秀一希望成品看起来能有细微颗粒发亮的质感,但很可惜地,此刻做出来的东西,实在无法令秀一满意。只要把真刀摆在它旁边比较,两者之间的差异便一目了然。
不过,如果透过监视摄影机的影像来看的话,应该分不出两者的不同吧。
秀一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就跟天气预报所说的一样,今天一早起便乌云满布,但温度却相当地高。紧闭的车库里,空气完全不流通,令人觉得闷热。
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脱得全身只剩下t恤和短裤,盘坐在椅子上。
接下来,就是刀身的部分了。
跟美洲轻木比较起来,桧木虽然坚硬得多,但得削得比真刀厚才行。
秀一尽可能正确地描绘出刀子的几何学图形,花了一小时,才把桧木板的外形削好。之后又花了另一小时,用雕刻刀小心地雕出锯齿的形状。最后,他再用小型的刨刀把刀身表面磨得光滑无比,漂亮地完成了刀身的仿造品。
秀一利用剩下的桧木来做实验,先把表面磨平,再涂上银色的颜料。
可是,做出来的感觉,却让秀一感到失望。
银色的颜料跟不锈钢的色泽,根本毫无相似之处。两相比较,用银色颜料上色的部分,完全无法反射光线。
秀一本来想再去一次购物中心买点其他的金属材质回来加工,不过,就在他这么想的时候,忽然脑海中灵光一现。
他走出车库,跑进主屋的厨房里去。幸好妈妈并不在家里。
秀一打开料理台上面的柜子,拿出一卷铝箔纸来用。在柜子里面,印有银行店名的铝箔纸赠品堆得像山一样高,少了一卷,应该不会有人发现吧?
想到这里,秀一顺手又拿了一盒保鲜膜。
在关上柜门的时候,秀一偶然间又看到了别的东西。在流理台中间的空隙,为了避免被油烟玷污,贴了很多铝箔纸制的厨房用宽胶带,这种胶带比铝箔纸来得厚,而且可以直接贴在物体上面。
秀一快步跑回车库,比较了一下两者的不同。果然,比起薄过头的脆弱铝箔纸,还是铝箔胶带比较容易使用。
实感看起来相当不错。在贴的时候,虽然挤出来很多凹凸不平的小皱纹,但是只要用塑胶尺又是为下推压个几次,纹路便消失得一干二净。
秀一再把马克二型刀抽出来仔细地比较。
确实在肉眼的比较之下,还是可以明显看出真刀和假刀的不同,但是,如果是透过监视摄影机的话,两者应该无法区别才对。
虽然效果不错,不过,为求谨慎,他还是再做一次仔细的确认。
再度把真刀跟自己做的东西摆在一起比较的话,贴了铝箔胶带的这一边,看起来比原来的刀还要亮。
马克二型刀的刀身,做了发线式的特殊纹路。如果仔细观察,可以看到在刀身上有无数条细细的横线。当然,以便利店的摄影机,是绝对拍不到这么细微的部分,不过,自己倒是可以考虑用类似的做法,来调整铝胶带所发出的光泽。
秀一以黄铜制的裁信刀,在贴上铝箔胶带的试验品上划上几道。就跟他所料想的一样,在铝胶带的表面刮上许多条细细的线之后,光亮度看起来就跟原来的不锈钢刀身比较类似了。
于是乎,秀一放心地拿出桧木做好的刀身来加工。他仔细地花了许多时间来刮铝胶带,总算弄出了还算满意的效果。
最后要做的东西,就是护手的部分了。就某种意义而言,说不定护手才是这次要做的所有部分当中,最困难的一个。
虽然它不过是个小零件、只要涂黑便算大功告成。但要任何确保它的强度,倒是个难以处理的大问题。
秀一决定用这次所买回来的材料中最硬的橡木来做护手。毕竟,要用木头削到和原物一样大小的话,多少还是会担心它会不会断掉。这把假刀出现在监视摄影机上的时间,最多不过是几秒钟,但是,在这之间,如果刀子遭到碰撞而破损的话,那可就万事皆休了。
于是秀一用薄薄的金属片来补强,像是三明治一样上下夹住护手的部分。接着以强力三秒胶紧紧地黏好后,再把整个护手涂黑。
一等到护手的颜料干了,立刻就开始组合各个部分的零件。这个步骤也必须以牢固问题为第一考量。
秀一对准用楢木做好的刀柄,插入三根最粗的铁丝。再满满地涂上做木工时用的黏胶,接着套上护手、插进刀身的部分,将整支刀合体固定。
这下总算大功告成了。
秀一开始检查自己劳作的成果。以演戏用的小道具来评价的话,大概也可归入做工精美的上级作品。如此一来,就不用担心会有受伤的危险了。在善后处理时,它的重量大概也不至于让人起疑。不过为了谨慎起见,秀一还是拿秤来量了一下仿制品的重量,只有120公克。比较起来,大概只有真正的马克二型刀一半的重量。
稍微松了口气后、看看表,离晚餐时间还有三十分钟。
秀一将垂吊在车库天花板上的自行车的骨架放下来,从车轮的内胎里,拿出了一把小钥匙。
这次的“刺针飞弹”计划,是孤注一掷的作战,因此必须得作最坏的打算。如果事情演变到警方到家里来搜查的局面,那这把要是的存在将成为计划中的致命伤。
干脆地把这钥匙给扔掉,也是一个选择。不过可以的话,秀一希望为未来保留选择的余地。
考虑到最后,秀一决定最妥当的方法,就是把这副钥匙寄放在他处。
当然,要寄放的场所,必须慎加选择才行。
秀一拿出油画的颜料盒来。
纪子也有一盒一模一样的颜料组,因为这是两人一起去买回来的。而用来装颜料的管子大小是20号,很幸运地,刚好可以装得下这把钥匙。
选用哪个颜色的管子,也需要详加考虑。秀一选出“朱红色”、“绯红色”和“氧化铬灰色”三种颜色为候补。在这三种颜色当中,纪子最不可能使用的,应该是“氧化铬灰色”。这种颜色介于半绿半灰之间,彩度极低。而纪子的用色偏好,有如基督教的宗教彩绘般多采多姿,所以她应该用不到这类型的颜色。
而且这种颜料的名字是由“氧化铬”的英文名字,直接套用而来的,可见得制造颜料的厂商对“氧化铝灰色”这款颜色的评价也不高。
秀一用刚刚从厨房拿来的保鲜膜,把钥匙包住,用透明胶带固定。然后,他把“氧化铬灰色”颜料管的盖子拿起来,又把管子后端打开,慢慢地不钥匙插入颜料管中。从管子的前端,自然被挤出了跟钥匙大小分量相同的颜料。
接下来,把颜料管复原后,今天的工作就算是告一段落了。秀一把工作现场整理干净以后,就离开车库去吃晚餐。
星期一,也是阴雨绵绵的天气。虽然说梅雨季节里下雨也是理所当然的事,但最近这段期间似乎没有一天放晴过。
在秀一的脑海里,从一大早开始,就回想着木匠(卡朋特)兄妹的“下雨的星期一”这首歌的旋律。
放学之后,秀一做完了打扫工作,就走到美术教室去。包括纪子之内的三名女学生,正在教室里专心一意地忙着画图。
当秀一走进教室里的那一刻,三人都抬了起头来,但又立刻埋首于自己的画作之中。纪子的反应,也跟其他同学没有两样。
秀一走到纪子的背后,直盯着她的画瞧。
纪子起先不吭声地继续画着她的作品。可是,没多久她就开始沉不住气,将头转了过来。
“做什么啦,有事吗?”
“没有。只是在看画而已。”
“……是吗。”
虽然话一说完,纪子立刻又转回去画图,不过可以看得出来,她非常在意秀一。
“我是向来跟你解释的啦!”秀一开口说。
“什么?”
“关于之前说谎的那件事。”
纪子默默地转过脸,凝视着秀一的脸。
“……说到这件事啊,原来之前你跟我讲的海濑是实际存在的动物呢!我吓了一跳。”
“是吗。”
纪子此刻脸上的表情明白地写着,快跳过这些无聊的事情,赶快说重点。
“那张油画,我曾经带回家一次,以为我想再加以修饰。可是,在看它的时候,不知道哪根筋不对劲,发起狠来把画布给戳破了。”
秀一边说着,边把纪子的颜料管一支一支拿在手上把玩。
“为什么?”
“很奇怪不是吗?因为明明是大晴天,画出来的却总是雨天的景色。”
“难道……是因为我之前那么说的关系吗?”
“那是原因之一。”
秀一无法正视着纪子的眼睛说话,而把视线移开。
“不过,最根本的理由,其实还是因为我开始不喜欢那张画。”
“然后呢?”
“画布破掉以后,我才发现在木头外框上,写着奇怪的句子。”
纪子的脸色突然泛红,微微低下头去。
“因此我也无法将这画框丢掉。”
“为什么?……不过是恶作剧的留言而已啊!”
“对你而言也许如此,不过,对我而言,它的意义就不同了。”
一看到纪子的反应后,秀一心底感到一股强烈的罪恶感。不过骑虎难下,现在也只有把谎扯到底了。
“所以,我决定把同样的画再重画一遍,用那副有留言的外框来撑画布。可是,我忘记将湿度的影响考虑进去,结果让那张画变得惨不忍睹。”
在绘画教室里的另外两个女生,也停止了手上的工作,悄悄地偷听着秀一和纪子的交谈。
“可是,你为什么要大费周章地重画呢?”
“因为如果让你知道,我舍不得把那个有留言的木框丢掉,我会觉得很丢脸的!”
纪子羞到整张脸都红了起来。
“我想说的就只有这些……”
秀一讲到这时,双眼凝视着纪子。
纪子转过头去看着自己的画架,乱匆匆地又画了几笔。但是,很明显可以看得出来,她已经完全心不在焉了。
“我先走了,明天见。”
“嗯,好。……明天见!”
纪子头也不回地继续画着图,用开朗的声音回答着秀一。
剩下的另外两个女生,边看着自己,边说着悄悄话。那位我行我素的栉森同学,突然对纪子告白的这件事,在明天大概就会传遍整个校园吧。
关上美术教室的门之后,秀一摊开手掌,看着刚才掉包的“氧化铬灰色”颜料管。
如他所料,这个颜色一次也没被用过。
秀一下楼梯的时候,心里升起一股莫名的烦躁感。为什么呢?事情的发展明明都照着自己的计划顺利地在进行着啊。
但是为什么,自己的胸口会感到如此苦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