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空群慢慢地坐了下来。
长桌在他面前笔直地伸展出去,就好像一条漫长的道路一样。
从泥沼和血泊中走到这里,他的确已走了段长路,长得可怕。
从这里开始,又要往哪里走呢?
难道又要走向泥沼和血泊中。
马空群慢慢地伸出手,放在桌上,面上的皱纹在清晨的光线中显得更多、更深,每一条皱纹都不知多少辛酸血泪刻画出来的。
那其中有他自己的血,也有别人的!
花满天和云在天已等在这里,静静地坐着,也显得心事重重。
然后公孙断才踉跄走了进来,带着一身令人作呕的酒臭。
马空群没有抬头看他,也没有说什么。
公孙断只有自己坐下,垂下了头,他懂得马空群的意思。
这种时候,的确不是应该喝醉的时候。
他心里既羞惭,又愤怒——对他自己的愤怒。
他恨不得抽出刀,将自己的胸膛划破,让血里的酒流出来。
大堂里的气氛更沉重。
早膳已经搬上来,有新鲜的蔬菜和刚烤好的小牛腿肉。
马空群忽然微笑,道:“今天的菜还不错。”
花满天点点头,云在天也点点头。
菜的确不错,但又有谁能吃得下?天气也的确不错,但清风中却仿佛还带着种血腥气。
云在天垂着头,道:“派出去巡逻的第一队人,昨天晚上已经……”
马空群打断了他的话,道:“这些话等吃完了再说。”
云在天道:“是。”
于是大家都垂下头,默默地吃着。
鲜美的小牛腿肉,到了他们嘴里,却似已变得又酸又苦。
只有马空群却还是吃得津津有味。
他咀嚼的也许并不是食物,而是他的思想。
所有的事,都已到了必需解决的时候。
有些事绝不是只靠武力就能解决的,一定还得要用思想。
他想的实在太多,太乱,一定要慢慢咀嚼,才能消化。
马空群还没有放下筷子的时候,无论谁都最好也莫要放下筷子。
现在他终于已放下筷子。
窗子很高。
陽光斜斜地照进来,照出了大堂中的尘土。
他看着在陽光中浮动跳跃的尘土,忽然道:“为什么只有在陽光照射到的地方,才有灰尘?”
没有人回答,没有人能回答。
这根本不能算是个问题。
这问题太愚蠢。
马空群目光慢慢地在他们面上扫过,忽然笑了笑,道:“因为只有在陽光照射到的地方,你才能看得见灰尘,因为你们若看不见那样东西,往往就会认为它根本不存在。”
他慢慢地接着道:“其实无论你看不看得见,灰尘总是存在的。”
愚蠢的问题,聪明的答案。
但却没有人明白他为什么要忽然说出这句话来,所以也没有人开口。
所以马空群自己又接着道:“世上还有许多别的事也一样,和灰尘一样,它虽然早在你身旁,你却一直看不见它,所以就一直以为它根本不存在。”
他凝视着云在天和花满天,又道:“幸好陽光总是会照进来的,迟早总是会照进来的……”
花满天垂首看着面前剩下的半碗粥,既没有开口,也没有表情。
但没有表情却往往是种很奇怪的表情。
他忽然站起来,道:“派出去巡逻的第一队人,大半是我属下,我得去替他们料理后事。”
马空群道:“等一等。”
花满天道:“堂主还有吩咐?”
马空群道:“没有。”
花满天道:“那等什么?”
马空群道:“等一个人来。”
花满天道:“等谁?”
马空群道:“一个迟早总会来的人。”
花满天终于慢慢地坐下,却又忍不住道:“他若不来呢?”
马空群沉下了脸,一字字道:“我们就一直等下去好了。”
他沉下脸的时候,就表示有关这问题的谈话已结束,已没有争辩的余地。
所以大家就坐着,等。
等谁呢?
就在这时,他们已听到一阵急骤的马蹄声。
然后就有条白衣大汉快步而入,躬身道:“外面有人求见。”
马空群道:“谁?”
大汉道:“叶开。”
马空群道:“只有他一个人?”
大汉道:“只有他一个人。”
马空群面上忽然露出一种很奇特的微笑,喃喃道:“他果然来了,来得好快。”
他站起来,走出去,
花满天忍不住道:“堂主等的就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