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红雪垂下头,看着自己握刀的手,然后他忽然问:“你住在哪里?”
屋子里很简朴,很干净,雪白的墙上,挂着一幅人像。
画得并不好的人像,却很传神。
一个白面微须,目光炯炯有神的中年人,微微仰着脸,站在一片柳林外,身子笔挺,就像是一杆镖槍一般。他穿的是一件紫缎锦袍,腰边的丝带上,挂着一柄刀。
漆黑的刀!
人像前还摆着香案,白木的灵牌上,写着的是:“恩公白大侠之灵位。”
这就是赵大方的家。
赵大方的确是个很懂得感激人的人,的确是条有血性的汉子。现在他又出去为傅红雪打听消息了。
傅红雪正坐在一张白杨木桌旁,凝视着他父亲的遗像。他手里紧紧握着的,正也是一柄同样的刀,刀鞘漆黑,刀柄漆黑。
他到这里已来了四天。这四天来,他天天都坐在这里,就这样呆呆地看着他的遗像。
他全身冰冷,血却是热的。
“他是个顶天立地的奇男子,也是近百年来武林中最了不起的英雄好汉。”
这一句话就已足够。无论他吃了多少苦,无论他的牺牲多么大,就这一句话已足够。
他绝不能让他父亲在天的英灵,认为他是个不争气的儿子。
他一定要洗清这血海深仇,无论付出什么代价都值得。
夜色已临,他燃起了灯,独坐在孤灯下。
这些天来,他几乎已忘记了翠浓,但在这寂寞的秋夜里,在这寂寞的孤灯下,闪动的火焰,仿佛忽然变成了翠浓的眼波。
他咬紧牙,拼命不去想她。在他父亲的遗像前,来想这种事,简直是种冒犯,简直可耻。幸好就在这时,门外已有了脚步声。
这是条很僻静的小巷,这是栋很安静的小屋子,绝不会有别人来的。
进来的人果然是赵大方。
傅红雪立刻问道:“有没有消息?”
赵大方垂着头,叹息着。
傅红雪慢慢地站起来,道:“你不必难受,这不能怪你。”
赵大方抬起头,道:“你……你要走?”
傅红雪道:“我已等了四天。”
赵大方搓着手,道:“你就算要走,也该等到明天走。”
傅红雪道:“为什么?”
赵大方道:“因为今天夜里有个人要来。”
傅红雪道:“什么人?”
赵大方道:“一个怪人。”
傅红雪皱了皱眉。
赵大方的神情却兴奋了起来,道:“他不但是个怪人,而且简直可以说是个疯子,但他却是天下消息最灵通的疯子。”
傅红雪迟疑着,道:“你怎么知道他会来?”
赵大方道:“他自己说的。”
傅红雪道:“什么时候说的?”
赵大方道:“三年前。”
傅红雪又皱起了眉。
赵大方道:“就算他是三十年前说的,我还是相信他今天夜里一定会来,就算砍断了他的两条腿,他爬也会爬着来。”
傅红雪冷冷道:“他若死了呢?”
赵大方道:“他若死了,也一定会叫人将他的棺材抬来。”
傅红雪道:“你如此信任他?”
赵大方道:“我的确信任他,因为他说出的话,从未失信过一次。”
傅红雪慢慢地坐了下去。
赵大方却忽又问道:“你从不喝酒的?”
傅红雪摇摇头。
他摇头的时候,心里又在隐隐发痛。
赵大方并没有看出他的痛苦,笑着道:“但那疯子却是酒鬼,我在两年前已为他准备了两坛好酒。”
傅红雪冷冷地道:“我只希望这两坛酒有人喝下去。”
酒已摆在桌上,两大坛。
夜已深了,远处隐隐传来更鼓,已近三更。
三更还没有人来。赵大方却还是心安理得地坐在那里,连一点焦躁的表情都没有。
他的确是个很信任朋友的人!
傅红雪一动也不动的坐在那里,什么话都不再问。
还是赵大方忍不住打破了沉默,微笑着道:“他不但是个疯子,是个酒鬼,还是个独行盗,但我却从来也没有见过比他更可靠的朋友。”
傅红雪在听着。
赵大方道:“他虽然是个独行盗,却是个劫富济贫的侠盗,自己反而常常穷得一文不名。”
傅红雪并不奇怪,他见过这种人。听说叶开就是这种人。
赵大方道:“他姓金,别人都叫他金疯子,渐渐就连他本来的名字都忘了。”
傅红雪这时却已没有在听他说话,因为这时小巷中已传来一阵脚步声。
脚步声很重,而且是两个人的脚步声。
赵大方也听了听,立刻摇着头道:“来的人绝不是他。”
傅红雪道:“哦?”
赵大方道:“我说过他是个独行盗,一向是独来独往的。”
他笑了笑,又道:“独行盗走路时脚步也绝不会这么重。”
傅红雪也承认他说得有理,但脚步声却偏偏就在门外停了下来。
这次是赵大方皱起了眉。
外面已有了敲门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