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天孟小月如坐针毡,行事谨慎,如履薄冰,总以为小辫子为人抓住,一经抖露便是不可收拾的杀身之祸。
偏偏是事情平静得很,虽然他一再对身边各人注意,包括三姑娘在内,却是任何一点蛛丝马迹也看不出来,尤其是三姑娘像往常的一样自然,一派天真无邪,实在难以想象她是作伪。
这可就深深地令孟小月不解了。
天还不大亮,孟小月就起来,洗漱方毕,未及着衣,裘老爷子却意外地来了。
孟小月心里一怔,忙自把对方让进了屋里。
“老爷子请坐,这么早就起来了?”
一面说,慌不迭地为他在瓦匝里倒了一碗水,裘先生接过来一口气喝了,说:“再来一碗。”
倒过来,他又喝了。
孟小月再要去倒,老爷子哈哈一笑,自己动手拿过瓦匝来,里面还有多半罐子,却见他左脚前跨,竟自一口气,长鲸吸水似的把罐子里的水全都喝了。
“老爷子,好水量,您这是……”
“没有见过吧!”裘先生一笑落座道:“这叫‘饮水式’,晨饮万斛,百脉尽通,好处多着啦,小伙子,哈哈……看来你要学的还多着哪!”
瞧瞧他这一身!
黑缎子灯笼套裤,下面扎着绑脚,上身丝棉小袄敞着领口,连件罩肩儿都没穿,头上扎戴着马尾罗巾加着根犀玉奇簪贯发,虽说是一大把子年岁了,看起来仍然文采斐然,自有读书人风流气质。
一旁桌子上放着他的随身长衣,里面像是包裹着把家伙。
这么冷的天,点水成冰,他却脸色红润,眉梢发际更似透有汗渍。
孟小月忽然明白了,声音放小了,“您老这样子,像是刚练过功夫?”
“对了!”裘大可细长的眼角,拉出了长长的两道笑纹:“你才知道?冬练三九夏练三伏,我这身功夫,一年四季,一天没停过。”
孟小月“哦!”了一声,眼冒一精一光。
“小伙子,怎么着?也想练练?”
“老爷子您是说……”
裘大可微微一笑:“这不就过年了?明天是三十,咱们就从年初三开始……那时候我自会来找你!”
孟小月一喜,站起来道:“您是说……您老人家收下我了。”
“哈!”裘大可哼了一声:“以后再说吧,这些日子我一直在留意你,你不是也在偷偷练不是?”
“啊……”孟小月呆了一呆:“原来您……”
“那还用说?”裘先生含着微笑说:“你的气功、轻功,都很有一手,看样子像是南天派的,白头鹰马九先生是你师父?”
“这……”
孟小月大吃了一惊,想不到对方已把自己摸得这么清楚,竟连自己出身师门也都知道,事出突然,不免面现张惶。
略为镇定,抱拳道:“您老是怎么看出来的?实不相瞒,我确实从马九先生练过功夫……”
“这就对了,”裘先生点头说:“马家门的罩功,在江湖上享有盛名,这门功夫一经练成,夏不厌暑,冬不畏寒,对于练武的人最是受益无穷,不过……”
微微一笑,他接着说:“他的功夫也只是到此为止了,再要往上可得全靠自己琢磨,以及改投名师,请高人指点了。”
孟小月大为折服,点头不语。实在是由对方这番话,印证当日师父马九所说,几乎一字不差,由此可见,这个裘大可果有过人的阅历而知人甚深。
裘大可一顿又说:“剑是兵刃之首,谈到剑术,马九先生可就又差一层了!”
说时他随手打开了桌上的衣服,就势拿起了里面包着的一口木制长剑,就手一拧,唰地直指向孟小月前胸而进。
“啊!”
孟小月凹腹吸胸,霍地向后一收。
裘大可一声叱道:“好式子!”
话声未已,掌中剑已反手弹起,孟小月警觉着他必有高招出手,慌不迭旋身自位上跳起,却是慢了一步。裘大可的木剑抖手之间,竟改由他顶头而落,大股剑风,劈头直下,其势万钧,猛烈无匹。
孟小月陡然一惊,右手飞起,以弹指功待将向对方木剑上点去,借以化解眼前之一记凌厉杀招,却是其势不及,登时只觉着右面肩胛骨缝间一麻,一阵尖锐的刺痛,已为对方手上木剑指住。
虽然只是一口木剑,却大非寻常,感觉着传自剑身的森森剑气,即使一把真的剑,也难能臻此。
孟小月讶然睁大了眼向对方望着,一时还真弄不清他的意欲何为?
自然,裘老头此刻显了这么一手,他的武者至高身手境界已表露无遗,之于孟小月内心的震惊确是前所未曾。对于裘大可这般出神入化的剑技,更是打心眼儿里为之折服。
裘大可哈哈一笑,目射一精一光道:“我特意施展这么一手,为的是要你明白及看清楚了,上乘的剑技,无不得力于气的运用,你此刻一定感觉着被剑刺得生疼,其实不然,你偏头看看,就知道了。”
孟小月依言偏头一看,才知道对方手上木剑,距离着自己肩胛穴缝处,分明还有三寸左右,并不曾真的扎着,却是感觉着如此刺痛,像是真的扎着一样,这才明白,对方所运用的,竟是传说中上乘剑术不可或缺的“剑炁”了!那么,眼前的这个貌似儒雅的裘大可,其实深藏不露,该是有何等惊人身份,也就可以想知了。
随着裘大可收回的木剑,孟小月才恍然若释。
裘老头一笑拿起了桌上的衣服说:“走啦!”
天可是蒙蒙的有些亮了,再晚一些王府的人起来了,可就多有不便。
在门口,裘大可回身说:“明天是大年三十啦,家里弄了好些菜,你来吃团圆饭吧!”
刚把自己收拾好了,要出门儿,三姑娘可就来了。
穿着一身大红,鬓边插着一朵红梅,三姑娘这副模样,较诸平日要娇气多了。
相视一笑。
三姑娘插着腰说:“要出门儿?”
孟小月说:“正要到府上叨扰,姑娘有事?”
三姑娘笑说:“那可好,我就是专程来邀请你的!不过,还早,坐一会再走吧!”
孟小月拉过一张椅子请坐,三姑娘坐下来,笑看着对方点头说:“穿上新衣裳啦?
好帅!”
“过年嘛!”孟小月把新沏的茶,为她倒上一碗:“姑娘喝茶!”
三姑娘水汪汪的一双大眼睛含着笑意,颇似有情地在他脸上望着。
“这么一穿着,还真像是哪个大宅门的王孙公子哥儿,怪不得我爹常说,说你是一条潜水的龙,不定哪一天大水一涨,你就要趁势飞天了,看看还真像是这么回事!”
孟小月呆了一呆,苦笑说:“老爷子真会说笑话。”便不多言。只以为对方姑娘既已知道了自己身世,故意出言试探,她既不与明说,自己也就装糊涂装到底,看看后来如何。
端起茶来,轻轻呷了一口,三姑娘说:“我哥哥和两个师兄都回来啦!回头你就见着了!”
“啊!你哥哥……”
“你不知道?”三姑娘说:“他们一向都在外面跑生意,一年也只回来这么一次……
也都成了家,来一趟也很不方便!”
孟小月点头说:“原来这样,那么,这几天你家里可热闹了!全家都团圆了,恭喜,恭喜!”
三姑娘笑了笑,带着几分牵强的表情说:“他们都比我大得多,平常一陰一一陽一怪气的,说话老气横秋的……回头你见着就知道了……”
说到这里,眉尖一挑,又说:“对啦,看样子老爷子还是真要收你为徒呢,特意地要你见见三个未来的师兄!”
孟小月感激地道:“令尊确实太看重我了,只怕我这个不成材的徒弟,到头来令他老人家失望,那可就……”
才说到这里,门上有人轻敲两下道:“小孟在吗?”
话声娇细,三姑娘一听就认了出来,忙自站起来说:“春绸来啦!”
话声未已,房门已被推开,三姨娘身边的那个宠婢春绸,已是当门而立。
手里抱着包东西,脸上笑靥不失,一眼看见了三姑娘,呆了一呆说:“啊!姑娘也在这里?我太冒失了……”
三姑娘笑说:“没有的话……都是自己人,我是来请小孟去家吃年夜饭的……是三姨娘差你来的?”
春绸笑应说:“奶奶打发我送点东西给小孟,还有……”
三姑娘道:“你们谈谈吧,我走了……”回头看向孟小月说:“回头完了事,想着来家吃饭,我走了!”便自转身出去。
春绸等她走远才自笑说:“刚才三奶奶还在问说,今天晚上不知道你到哪去过年?
这好,敢情到裘老先生家去吃饭,那就好了!”
一面指着桌上的包袱说:“这是奶奶赏你的衣裳,说是你要有空,叫你现在就去一趟!”
孟小月站起来说:“好吧,还有什么交代没有?”
春绸说:“王爷刚才走了,奶奶最怕人多吵得慌,要我在没有人的时候,带你过去。
这会儿正好,来,我们走吧!”
看来三姑娘在三姨娘跟前还远了一层,这个春绸才真的是三姨娘跟前的心腹人,此刻她忽然想见自己,又为了什么?
和上一次一样,三姨娘正在作画。
画房里多了一大瓶红梅,顿时显现出几许诗情画意,看见孟小月进来,三姨娘顿时放下了手里的画笔。
“夫人过年好!”孟小月一抱拳道:“谢谢夫人的赏赐!”
三姨娘笑说:“衣服还合适?样子好不好?”
孟小月怔了一怔,欠身说:“我匆匆来见,还没有打开一看!”
“回头你试试吧,要是大还是小,只管交给春绸,叫她们给改去!”
三姨娘回身在一张铺有皮垫的太师椅子上坐下来。春绸上茶后退出。
“要是我猜得不错,裘姑娘他们应该请你今天晚上去吃年夜饭,对不对?”
三姨娘脸上含蓄着微微的笑,眼睛里透着机伶,微微偏过脸盘儿向孟小月瞧着,模样儿十分俏皮,那样子极似未曾出阁的天真少女,和今天的王爷宠妾身份,可就有些不大相称。孟小月几乎不敢和她眼光相接,这个女人太机警,生怕一窥之下,即为她看出了心里隐秘一样。
“小孟,你坐下来,有件事我要跟你说,不知你乐不乐意?”
三姨娘缓缓端起了茶碗,呷了一口,脸上显着微微的笑,给人以讳莫如深的感觉。
“夫人的意思是……”
“我觉得这个花把式的工作,太委屈了你!”
孟小月刚要分说,三姨娘摆了一下手,止住了他,笑笑说:“这可是你出头的机会,当然我不勉强你,可是男儿一生,应当奋发图强,难道你想就这样过一辈子?不然就该趁着年轻,有一番作为……你说对不对?”
“夫人说的是……”孟小月点点头,一时还弄不清对方的真实意图。
“那就好!”三姨娘说:“眼前有一个机会,可以在王爷跟前当差,如果你愿意,我可以保荐你,那可比眼前这个花匠的身份有出息多了!”
孟小月微微一笑,暗忖道:三姨娘呀!你枉自看来聪明,颇似有知人之明,其实却不免仍是俗人一个,你哪里知道,我孟小月乃是顶天立地的伟男子,更何况身罹血海深仇,眼下在此隐居,不过是暂时之计,何尝还会有什么功名进取之心?真正是笑话了。
自然,这念头也只是在他心里打转,表面上却报以感激的微笑。
“夫人是要打发我出这个园子?”
“那也不是!”三姨娘眼神里传递着几许神秘道:“你仍然住在这里,这样,我给你实说了吧,这可是一个晋身之阶呢!”
“昨天……”她接着说:“王爷私上给我透露说,北京的马相阁要来了!”
“马相……阁?”
“内廷都督马步云,马老相阁要来了!”
“啊!”这一惊非同小可,孟小月只觉得全身一震,简直是难以置信:“夫人是说,那个马……步云要来武昌?”
三姨娘微微点了一下头,一笑说:“你怎么啦?”
“啊……没有……没有……”孟小月强自镇定道:“马老大人的大名……我久仰了……
一时失态,夫人请勿怪罪!”
“你说话很文雅……一点也不像是个粗人……”三姨娘说:“我当然不会怪罪你。
可是你也该心里放机灵一点,要沉得住气,才能够成就大事,是不是呢?”
“夫人……”
这一惊较诸前此更有过之,却是三姨娘那张脸上讳莫如深,并不曾显现出一些痕迹。
站起来,她缓缓走向窗前,隔着敞开的一扇窗户,远远地向着对面那棵红梅打量着。
孟小月简直有些激动了,三姨娘这么不着边际的几句话,真令他心里既惊又吓,一个念头迸出脑海——
“莫非她知道了……?”
“怎么会……”
转念再想,绝无可能,她只是别有所指,或是在试探自己罢了。
话虽如此,孟小月可不敢掉以轻心,一股丹田之力下充小腹,一霎间全身俱都满了劲道,三姨娘果有异心,说不得只好向她出手……
却是三姨娘那般温柔的仪态,在在打消了他的萌生杀机,随着她缓缓转过的身子,脸上含蓄着甜甜的笑。
“是这么回事,你听我说!”她说:“马相阁就要来王府作客,王爷打算多留他在府里住上几天,昨天他跟我说,打算招待马相阁住在这赏心小苑里,要我们都先搬出去!”
孟小月心里一阵发紧,缓缓点头说:“原来如此……夫人的意思是……”
三姨娘说:“这个人虽是个宦官出身,如今的权势可是大极了。听王爷说他为人极讲排场,这一次来到武昌,更是奉了圣上的旨意,为皇室采办物品本珠,这件事王爷早已得到了圣上知会,要王爷协同买办,只是却不知道由他出马……”
三姨娘纤纤细手拿起了一块盘子里剥好的桂圆肉,放进嘴里慢慢吃着,眼神儿缓缓落在对面孟小月的脸上,这才说到了正题儿。
“你当然应该也听说了,马步云这些年得罪的人太多了,所以到哪里去都护从如云,这一次到王府,碍着王爷的面子,他自然不敢太过排场,可是王爷却注意到了,说是要推荐两个人,在他身边负责护卫,这就是我为你设想的晋身之阶!”
孟小月心里暗暗叫了声:“天哪……简直不敢相信,会有这样的事情。这可是父母先人在天的一陰一灵保佑,要不然怎么会有这样不可思议的机会转变?”
他强自镇定着自己,却是眼睛里亦不自觉地流出了兴奋的光彩,那是一种揉合了快意与仇恨的冲动,所幸三姨娘并不曾细细觉察。
“夫人!”他用镇定的声音说:“您打算要我去?”
三姨娘微微点了一下头:“对了,我想在王爷面前保荐你去……我知道,你身上有武功,本事不错,你可愿意?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因为你是王爷推荐的人,马老相阁定会另眼相待,只要蒙他赏识,你还怕没有出头之日?”
三姨娘脸现笑靥,眼神儿雾样的迷离,在在显示着她的心思缜密、纤细。
孟小月躲开了她的眼睛,低头思索了一下,慨然点头道:“谢谢夫人的保荐,这个差事……我只怕干不了……”
“太晚了,我已经在王爷面前保举你了……你明白吧!”三姨娘似笑不笑地说:
“干得了也罢,干不了也罢,我的话已经说出去了,你总不能让我在王爷面前失信吧!”
“夫人……”
孟小月欲言又止,一时感慨万千。
“其实第一个在王爷面前保举你的还不是我,另外有人,我只是在王爷问起的时候,为你说了几句好话而已……”
三姨娘越发神秘地含着微笑,掠过一个眼波,她接着说:“这个人你也认识,而且据他说,你还是他的救命恩人呢!”
“……”孟小月真正的迷惘了。
“你不记得了?”三姨娘说:“他姓展!也在王爷府当差!”
孟小月顿时记起来了。
“夫人说的是展……”
“展飞熊!”三姨娘笑靥依旧:“展副统领,他所负责的天卫营,是王爷的亲军,而且,他马上也要升官了,就要当上天卫营的统领大人了!”
孟小月立刻记起他是谁了。
那一夜,为女贼所困,险些丧命的展副统领,若非孟小月的即时搭救,显然已遭致不测,这件事咸信并不曾为外人所知,展飞熊亦曾嘱咐不要为外人道及,显然是顾及怕是损害了他副统领的声望威名,却想不到竟然会为三姨娘所知,真正是透着奇怪,令人不解。
看起来这个三姨娘诚然无所不知,简直不可臆测,真正要防她一防。
一念及此,立刻面现肃容。
聪明的三姨娘,顿时也就有些领悟。
“我不是神仙,不会知道每一件事……”她说:“就像这件事,如果不是展飞熊自己向外提起,我又怎么会知道?”
她笑得好神秘。
“至于展飞熊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件事,当然是有原因的,你先忍着点儿……我想这一两天他就会去找你,告诉你这个消息……我这里先恭喜你了!”
“夫人……”孟小月站起来抱拳道:“谢谢夫人的大力推荐,孟小月一定努力报效,把这个差事干好!”
“这就对了!”三姨娘放下了手里的细瓷茶碗:“我知道你会乐意的,我想王爷这一两天也会见你。”
“这……可当不得!”
“王爷已经不止一次地听到了你的名字!”三姨娘说:“你也许还不知道,他是个非常爱才的人,那一天见面,他就对你很注意,问了些有关你的问题,是以展飞熊在他面前一提到你,他就知道了,他既然有意把你推荐到马大人跟前,当然不仅仅只是希望你当个小差事而已!”
才说到这里,外面的春绸咳了一声,大声道:“回奶奶的话,王爷进苑来了!”
“啊!?”
三姨娘颇是意外地站起来,想了想,含笑道:“倒是一个好机会,小孟,你到楼下拾掇你的花,王爷来了只管请安问好,用不着回避,你下去吧!”
孟小月遵命告退,来到楼下。
挽起了袖子,孟小月真个地便干起了他的花把式来,有几棵珍贵盆栽,一经他细心调理,较诸先前果然大不相同,干挺叶绿,花蕊鲜明。
王爷就要来了,虽是家居日常生活,防范也不能疏忽,四名便衣侍卫,先已来到,内外站好,一干丫鬟婆子俱都退到里间,非经呼唤,不得擅自步出。
孟小月在里角,背朝着门在整理盆景。
“干什么的?”一个便衣侍卫走过来,一只手叉着腰,只是上下打量着他,官气十足地说:“新来的吗?王驾就过来了,还不回避?”
“是是是!”
孟小月站起来,刚要避开。另一个人却走过来,一脸叠笑地道:“是孟兄弟吧?用不着,自己人!”
先前侍卫怔了一怔,待要问明,王爷已现身正门。
朱华奎今天看来兴致挺好,过年了嘛,各处听见,张灯结彩,上上下下都是一团喜气,他也就笑口常开。头上戴着顶乌纱折角向上巾,一身紫红绵缎盘领大袖银狐,勒着条宽缘镶有红绿宝石的革带,脚下一双云字高履,这样子像是刚从外面回来。
三姨娘匆匆得讯已迎了出来,刚刚下楼,就在梯口行了个万福一一“王爷万安!这是从哪里来?”
朱华奎哈哈一笑,国字脸上逸兴横飞。
“起来,起来,刚刚在前厅接了圣旨,皇上又有恩赐,亲笔赐了个福字,来的正是时候!”
三姨娘展眉笑说:“哟!那可真是恭喜您了!”
朱华奎抓住了她的一只胳臂,小声说:“我也要恭喜你!你猜怎么着?”
他是直性子人,凡事搁不住,赫赫笑说:“上一次我特地为你向皇上请旨讨的封,发下来了,赏了你‘如意鄂妃’的封号,凤寇霞帔随后就到,明天一大早,七公公再来的时候,你要穿戴好了谢恩接旨!”
三姨娘“啊!”了一声,身子摇了一摇,一时过于惊喜,脸色雪白地道:“这……
王爷、王爷……我可不敢……”
“这是圣旨!”朱华奎笑说,“七公公说请旨讨封的共有五个王爷,皇上只准了两个,可见面子不小……”
“王爷……”
发现了他的声音太大,三姨娘面现娇羞地特意提醒他一声。可不是吗!身侧四周还有那么多双眼睛呢!
朱华奎哈哈大笑了几声,眼睛一扫,可就看见了那边角落里肃手站立的孟小月。
“这是……”
“小孟!”三姨娘笑说:“正好,王爷不是要差遣抬举他吗?”
朱华奎才似忽然想起,“啊!”了一声,连说:“对啦、对啦!你过来!”
“王爷传你呢!”一个侍卫上前大声向孟小月招手:“快过来!”
孟小月应了一声,大步向前。
“王爷吉祥!”深深一鞠躬,继而屈膝下跪。
朱华奎点头说:“起来说话!”
孟小月垂手而立,一派敬谨服从形样。
“你叫什么名字!”
“孟小月!”
“小……月?”朱华奎摇摇头:“这名字不好,不是个成大器的名字,往后改一个吧!”
三姨娘在一旁说:“王爷既然说起,不如就赐他个名字,也省得他还要自己再费事取了!”
朱华奎笑说:“我也取不好,裘先生有学问,回头我叫他给你取一个就是了!”
三姨娘说:“有话等王爷坐下再说吧!”
朱华奎说:“来来来,你给我好好说说!”随即大步进了茶厅。
三姨娘移步跟上,向着孟小月招手说:“你来!”
朱华奎夫妇落座,自有女侍送上香茗。朱华奎看来兴致很高,不时地自己发笑。
赫赫笑了几声,一只手拈着腮上的胡子,却是频频向着站立面前的孟小月打量不已。
“你的事我听说了一些,说是你一身功夫不错,瞧着也像,干这个花把式可是太委屈你了!”
“王爷恩待,不敢言屈!”孟小月后退一步,垂下头来。
朱华奎点点头:“说得好,看样子你还知书达礼,过去也念过书吧!”
“念过……不多!”
“这是客套!”朱华奎的脸上显示着极度的好奇:“展飞熊推荐你说,有一身好功夫,今天你就给我显显,也叫我见识一下!”
说着哈哈大笑了几声,高叱一声:“石大贵!”
门外应声道:“有!”进来个人,正是刚才护侍王爷身边四名侍卫之一。
此人瘦高身材,长脸、浓眉,看来约在四十上下,满脸劲悍,一眼看上去即知不是好相与。
指着孟小月,朱华奎笑向来人说:“我要你试试他身上的功夫,都是自己人用不着拼命,比划个三招二式,见了功夫也就行了!”
石大贵愣了一愣,应了声“是!”却用奇怪的眼神,向孟小月看着。
孟小月抱拳道:“王爷驾前,不敢放肆,再说……”
朱华奎说:“不用推辞,石大贵手下有分寸,伤不了你!”
话声方顿,石大贵那边已进身而前。
“孟兄弟,你看掌吧!”
身子向前一进,紧接着脚下一个快闪,已到了孟小月右侧方挨近不远,一只大手张开五指,似拍又抓,直向孟小月肋上击来。
原来盂小月身上有功夫的传说,虽然未经证实,却是自他一来,早已在府里传开,人们画蛇添足,胡吹乱盖,把孟小月简直形容成了活神仙一样,虽属于虚不足采信,却也足令这个石大贵心生警惕。
眼下当着王爷的面前,石大贵更不敢轻心大意,王爷言下之意,分明认定这个孟小月绝非自己对手,若是结果反而败在对方手里,那可是丢脸透顶。是以石大贵一出手即施展出全力,眼前一手夜叉探路,五指上内力灌注,真有洞石穿木之威。
事已至此,孟小月想欲藏拙也是不能,当下顺着石大贵的出手来势向后一收,整个胸肋部分,硬硬地收回了半尺有余,石大贵的五指,乃自落空。
石大贵“嘿!”了一声道:“好招!”
随着他脚下的一个上步,右掌翻处,一式飞云飘空,进而向孟小月上胸兜来,劲猛力沉,较之前番更有过之。
这么一来,孟小月势将非更大力施展不可了。
看来这个石大贵期功心切,决计是要把孟小月折在手里不可。
目睹之下的朱华奎,看得心里开心,高叱了个“好!”字,只以为孟小月眼下万万不及招架,这就要败下阵来,却是眼前一花,随着一阵长长荡风的“噗噜噜!”声息,眼看着孟小月的身子,白鹤般地腾身而起。
朱华奎“啊呀!”一声惊呼。
呼声未已,眼看着孟小月翩然身势,在几几乎已经贴着顶层彩绘藻井的一霎,猛可里一个打转,那姿态一如白鹤翱翔,翩翩乎己飘身丈许开外,正当那一面摆设空隙之处。
石大贵叱了一声:“哪里去!”脚下点处,紧跟而进,却是他身子方一欺进,孟小月已唰地拧过了身子。
石大贵由于欺身过猛,两个人几乎撞在了一块儿,即在此将撞未及的一霎,两个人四只手已迎在一块儿,眼看着二人身子麻花卷儿样的一阵子打扭,左右飘飞,散发出呼噜噜大股风声,只看得朱华奎眼花缭乱,大是兴奋地又叱了一声好!
“好”字出口,胜负已分,眼看着四只紧紧互握的手,于双方互相较之推送之间蓦地分了开来。
孟小月身子不过是大大摇动了一下。
石大贵可就不同了,脚下通通通!一连后退了好几步,随着他的右手落处,咔喳一声,按倒了一张红木坐椅,设非如此,他势将跌倒不可。
“孟兄弟好功夫——石某人不是你的对手,佩服!佩服!”
说时转身向着朱华奎深深一拜,便自向外踱出。
朱华奎大笑了一声,击掌高声赞道:“好功夫,果然名不虚传,今天我算是见识了!”
孟小月躬身道:“石师傅承让,王爷见笑!”
“用不着客气!”朱华奎说:“我这双眼睛还没有花,谁胜谁败我还看不出来?就凭你这身功夫,就不该埋没了,孟小月你可读书识字?”
“王爷!”孟小月抱拳躬身:“孟小月不曾进学,粗识几个大字而已!”
“乱说!”三姨娘说:“三姑娘说过,你不单念过书,写的字可好了,王爷有心抬举你,你可别自暴自弃呀!”
孟小月脸上一红,自忖此番无能藏拙,看来这位三姨娘果真是有心要造就自己,却是她又哪里知道自己心中感触?除却一腔仇恨,已是万念俱灰,哪里还有心入仕功名!
“娘娘您……抬……爱了……”
那是因为刚才听说三姨娘承旨,有了王妃的封诰,是以才改了称呼。
朱华奎倒真是一心爱才,哪里想到什么?
“这么吧,你回去写个自荐给我,我好好看看!”朱华奎含着微笑说:
“眼前这个花儿把式的差事,你就撂下来别管了,暂时就在我这天卫营补个差事,我会关照下去……”
“这……”孟小月果真受宠若惊,心知不能再行推辞,深深一拜:“谢谢王爷的恩宠!”又向三姨娘一揖,便自转身步出。
三姨娘瞧着他离开的背影,笑着向朱华奎道:“这可是王爷抢去了我院子里的人,该要怎么好好谢谢我呢?”
朱华奎笑了几声,说:“他可以还在这里住着,有他在这里保护你,我也就放心了,只是……我看这个人心事重重像是有很深的城府,怕是有些来路不正,倒不能不防着他点儿……”
“王爷您可又多心了……”三姨娘笑道:“这一点我早就想过了,不劳您操心,有关他的一切,我早就派人查了个一清二楚,王爷大可放心!”
把一只高脚酒盅,按在手掌心里,让它四下里打着转儿,裘大可脸上含着一抹笑意,已有了些酒意,直直地向对面座上的孟小月瞧着,那样子欲言又止,显示着他此一刻内心的不易捉摸。
堂屋里布置得一色大红,像是在办喜事似的,红桌帏、红幔子,墙上贴着“福”、“春”等喜字,一边大红供桌上供奉着裘家的祖宗牌位。才吃过年夜饭不久,府里各处已响起了零星的爆竹声,俟到回头辞岁的时候,想来更必有一番热闹。
“我们练武的人,平日注意养生,一年也就是这么一回,今天夜里算是开禁,就畅开了喝吧!只要不醉,爱喝多少就喝多少吧!”
老人家一关照,年轻人自然是皆大欢喜,俱都乐了起来。
三师兄侯亮,晃着他的小脑袋笑嘻嘻地说:“那敢情好!难得老先生今天高兴,咱们还是比照往年的规矩,每个人先敬老先生三盅,然后论辈份,再各人敬酒!”
哈哈一笑,他那一双骨碌碌打转的小眼睛,直盯着孟小月道:“往常是我的辈份最小,一到敬酒的时候,最是吃亏,今天可不同了,孟师弟,今年可该你敬我的酒了,哈哈……”
可不是吗!?论辈份孟小月今天最小,一听这个口气,裘大可收他为徒这码子事,今天已诉之当面,成了定规之事了。
三位师兄,刚才早已见过了礼。
正面坐在裘大可右侧面的一位叫于璞,长方脸,浓眉大眼,身材高大,不苟言笑,年岁最长是大师兄,今年已四十有三,据说常走川浙,干的是水面上的买卖。
左面又高又瘦、留着小胡子的一位,有一双一精一光四射的眸子,是二师兄,也就是裘大可的儿子叫裘雁翎。比较起来,身材矮小,活像个猴儿样的三师兄侯亮最不起眼了,却是他的话最多,放浪形骸,妙语如珠。
三姑娘和她继母那个红衣高大的妇人,坐在一边,不时地起座走动,忙进忙出,张罗着端菜端酒,女眷孩子们都坐在下首两大张八仙桌上,总有十来口子,过年嘛,都回来了,可真够热闹的。
听了侯亮的话,孟小月微微含笑,点头道:“三师兄多多关照,小弟回头依例敬酒就是。”
三姑娘哼了一声,笑嗔着道:“别听他的,三哥的馊主意最多。”转向侯亮说:
“孟师哥才来,脸皮儿薄,你可别欺侮他,爹他老人家可不答应你!”
侯亮“嘿!”了一声,缩着头翻着双白眼,大是吃醋地道:“这可新鲜啦,我自跟他说话,又碍着你这丫头什么事啦?我看啦,老先生倒不会把我怎么样,倒是你这个丫头,先就要把我给吃了,别是你这丫头心里有了他吧!”一时低头咕咕地笑了起来。
三姑娘娇叱道:“你胡说我拿酒呛你!”
一面说,跃身而起,来到了侯亮座上,一把勒着侯亮的脖子,操起了桌上的酒壶,就往他嘴里灌酒。吓得后者连声怪叫,不住讨饶,洒了他满脖子的酒,一时举座大乐。
裘雁翎看不过,一把抓住妹妹的手说:“你也太野了,对师兄岂可如此无礼?”
三姑娘这才放下了酒壶,红着脸说:“你光说我?他又哪点像个师兄的样子?”
裘大可继室秦氏,那个高大的红衣妇人,正自端着两大盘饺子出来,看见这个场面,把嘴撇了撇,尖着嗓子说:“这可是你哥哥说你,要别人谁敢呀,哼!”
白着双眼珠子,她又说:“别说对她师兄了,就是对我也是没大没小的,还不能说,娇得要命!!”
三姑娘气得回过身来,终是碍着父亲的面没有回嘴,一时脸色通红地回到了座上。
接下来大师兄于璞领头站起,向裘大可敬酒,热闹声中才算是掩饰了眼前的一番尴尬。
裘老爷子今晚上兴致很高,他的酒量确是惊人。事实上在座无一弱者,几番敬酒,整坛的贵州大曲已见了底儿。
秦氏由里面又搬出一坛,笑嘻嘻地说:“畅开了喝吧,酒还多着呢!”
一面说,放下了酒坛子,却把自己面前酒盅端起来,满了一盅,向着孟小月道:
“来!师娘敬你一盅,干!”
她可真是爽快人,一仰而干。孟小月自是不敢怠慢,双手捧杯也干了,连说:“不敢,不敢!”
斜过眼来瞅着他,秦氏脸上泛着一抹子艳红,许是喝多了,神态上不自觉的可就显着那种风一騷一放荡。
“既然给老头子磕了头,认了师父,从今而后可就是一家子人了,小子……有几句话,师娘可得要好好吩咐你,傻小子!你好好地给我听着……”
孟小月心里一动,正襟危坐,真不知道她要说什么?抱拳一拱,洗耳恭听。
坐下来,一只手叉着腰把一绺子散在前额上的头发向后捋了捋,敞开着的酥一胸一抹,露着鼓膨膨的一双奶子。虽说是年过四十的人了,看起来犹有风一騷一,怪不得以裘大可那等武功境界的人,即在六旬之后垂暮之年亦为其迷惑,收为继室,秦氏这个女人的手腕儿该是何等高明,也就可以想知。
“傻小子,你给我听着,”她笑眯着两只眼,慢吞吞地说:“以后可不能再胳膊肘子往外头弯了,要不然就是老爷子不说话,我这个做师娘的也不答应你!”
孟小月怔了一怔,想起了前番以飞石伤她的那档子事,心里还真有些过意不去,待将有所说明,裘大可哈哈一笑,却岔了进来。
“小孟,我正等着你自己告诉我,这个年对你可是双料的吉利,是不是?你这是双喜临门了!”
裘大可眼神炯炯有光,颇是神秘,讳莫如深地直向孟小月瞅着。
“老先生指的是……”
虽是师徒之份,这里人却不管他叫师父,孟小月也就从俗。称呼他一声老先生。
老先生一只手揉着山羊胡子,嘿嘿一笑:“如果我的消息不差,小孟你这就要高升荣迁啦,这还不是双喜临门!?”
各人俱都为之一愣。
三姑娘偏向孟小月惊讶地问:“真的?那可真是太好了,怎么,我都不知道呢!……
你……瞒着我!?”
孟小月摇摇头,徐徐说明。裘大可一笑说:“这可也别冤枉好人,他自己也许还不知道!”
“那又是怎么回事?爹,您倒是快说呀!”
三姑娘忍不住脸上绽出了笑意。
“你孟师兄蒙王爷提拔,这就要高升了!”裘大可微微含着笑说:“听说是要到天卫营当差了!”
“天山营?”
一直少话的于璞忽然接了话头:“那是王爷的亲兵,李黑子不是兼差正号的统领么?”
“姓李的调了差!”裘大可笑得怪神秘的:“展飞熊补了正差,如今是正牌的统领大人了!”
“展飞……熊?”
各人都不胜诧异,大是意外。
“三姨娘不是也高升了吗!”二师兄裘雁瓴微微含笑道:“如今新封了王妃,水涨船高,展飞熊哪能不行情暴涨呢!”
裘大可点头说:“这就对了!”
各人这才明白过来。却只有孟小月一个人糊涂,三姑娘一笑,瞧着他说:“你还不知道?他们是亲戚,展飞熊是三姨奶奶的娘家表亲,他们是表兄妹!”
孟小月这才明白,怪不得三姨娘言谈之间,对于展飞熊似有一份额外的眷顾,否则那一夜自己仗义援救展氏之事,她又为什么会知悉得如此清楚?
却是,裘大可又从哪里知道自己即将去天卫营当差的事?
这一点三姑娘亦有同感,正好提出了心里的疑问。
裘大可把盏而笑,语重心长地道:“往后再看吧,你孟师兄或许还有高就呢!”
孟小月心里一动,暗忖着这老先生诚然无所不知,反不成难道连王爷有意把自己推荐给奸贼马步云之事,也为他探测所知!?
心里想着,不觉抬头与对方目光接触,裘大可只是微笑不言,更似讳莫如深。不免使他记起了那日三姨娘的一番嘱咐,心里正自忐忑,三师兄侯亮的一只手“叭!”地落在了他的肩上,使他猛地吃了一惊。
只以为对方心存暗算,自是不容。
须知一个练武的人,随时随刻都当心存警觉,绝不容任何人对自己身体施以接触。
急迫中,孟小月不暇多想,肩头向下一沉,借以托空了对方那一只落下的手,同时左手飞翻,直向对方那只手上抓去。
侯亮“嗳!”了一声道:“好家伙!”
话声出口,那一只搭在对方肩上的手掌,忽地翻转过来,翩若飞蝶。
“叭!”
两只手掌迎在一块儿。
别看侯亮那一副瘦小干枯、猴头猴脑的样子,手劲儿还真不小。
两只手掌一触之下,双方俱都感受到一股巨大的力道,迫使他们彼此不能不飞身分开。
“唰!”
像是一双抄空而过的燕子,蓦地各自飞身丈外。
孟小月后足抵墙,狠狠地晃了一下,稳住了身子,三师兄侯亮却鹰似的却落在了长案一角。
这个突然的举措,扇起了一室的狂风,引动着七八盏“喜”字长灯,频频打转,声势疾劲,端的动人心魄。
突然看见了这一幅生动的画面,现场各人俱都一时大乐,为之喝起了彩来。
“好呀!”侯亮一声尖笑道:“孟师弟你跟我玩起了真的来啦!”
话声一落,他瘦小的身子霍地平窜直起,一发如矢,“嗖!”地直向孟小月身前飘落。
孟小月已自有所警觉,往后一缩,贴壁直立。
“大过年里,咱们也露一手,给大家逗逗乐子!”
侯亮一翻左手,直欺而进,随着骈二指直向孟小月肩上点来。
孟小月可不愿给大家逗乐子,身子向外一闪,道:“小弟不敢!”
身势翩转,轻快如蝶,侯亮那么快的出手,亦为之点了个空,“噗!”一声戳在了粉墙上。
指劲饶是可观。
随着他指力落处,深深戳入墙身,如同戳在一块豆腐上,登时落下了两个窟窿。
“老三!”
出声喝叱的竟是大师兄于璞。随之拍案而起道:“就到这里,别再胡闹了!”
侯亮乃一笑,猴头猴脑冲着孟小月抱拳道:“献丑,献丑,想不到师弟你还真有一手儿,怪不得老先生人前人后老记挂着你,行,有你这么一露,三师哥我第一个就服了你!”
盂小月脸色微红,只是看着他不吭气儿,他是在想,对方刚才看似玩笑的那么一戳,其实是真力内注,与传说中的一指金禅殊无二致,设非自己机警,闪躲及时,若是为他戳在了身上,即使自己练有护身真气,怕是也吃挡不住,受伤或不至于,说不定就此为他点住了穴道,人前出丑在所难免。
或许这便是对方的居心。
师兄弟第一次聚会见面,想不到他竟会与自己玩上这么一手,这个侯亮的居心叵测,也就可想而知。
无如,却也使得孟小月看清了一点,即是自己这三个师兄,各有千秋,以侯亮而论,那一身杰出的轻功,以及凌厉出手,万非等闲,以此而推想,大师兄二师兄的功力也就可想而知!
这几个人今天与自己乃是沾有同门之谊的情份,若是一朝生变,变作对立之局,又该是何等一番局面,却值得自己好好玩味深思再三。
勉强在裘家待过了子夜,才自转回,论日子已算是大年初—了。
王府内外,一片欢欣鼓舞。灯火渲染,爆竹齐鸣,似乎等不及到天光大明,便自欢腾热闹起来。
孟小月由裘家出来,绕道返回赏心小苑,途径王爷所居住的东珠楼,只见彩台高筑,灯火璀璨,一式的鳌山五彩挂灯,点缀成串串天星。
还离着老远,即为传自那里的阵阵乐声所引,不由自主地顺步趋了过去。
原来王府素日便养有两班戏子,一曰“春班“,一曰“秋社”,前者纯为选自影坊的女乐,后者却是来自梨园,为清一色的男子,前者着重歌舞、俳优、杂伎、女乐,后者却重在戏曲唱工的表演,泾渭分明,各不相混,也只有在特定情况下,才能联合表演,如同今夜般同台演出,机会诚然不多。莫怪乎戏台前后,人山人海,蔚为大观了。
楚王朱华奎这两天兴致挺高,兼以圣眷正殷,三姨娘又新得了妃号,所见皆喜,凑着过年的兴头便自大劲欢乐起来。
今夜,他带头作乐。
戏台就搭在东珠楼正厅前面的花园空敞之处,朱华奎与新受封的“如意鄂妃”三姨娘并肩临窗而坐,可以不受露天之寒,其他各人各按身份尊卑,有的簇拥王爷鄂妃身侧,或是设座长廊,外面沿着戏台正面两侧,搭有席棚,生有炭火,便不分尊卑或坐或立,任何人皆可取意自便。
春班的女乐伎伴奏出歌功颂德的“千秋乐”、“恋皇恩”之后,正戏开始。
戏码是“火并王伦”,乃是水游梁山泊聚义群雄故事,由“秋社”按元曲以昆腔唱做,演出极佳。
孟小月挤挤挨挨,不觉亦到了台前,这出戏他过去也曾看过,不免为戏中林冲之神采飞扬的吸引,一时也看出了趣味。
人太多,像是全府里的人都来了。
一些平常不曾见过的丫鬟婆子小厮,甚而府里的门丁清客也都出动,架子大一点的,坐着烤火,都有随身的小厮丫鬟侍候,尊卑杂处,形成一种前所未见的热闹场面。
孟小月特意绕到戏台左侧面,为的是怕被正面临窗而坐的王爷与三姨娘看见,却不想仍是被人发现。
一个着武服的小校,打前面挨近到他身边道:“孟先生么?统领有请,跟我来!”
不容分说,拉着他一路而前。
孟小月心里一愣,即见前侧面画廊里坐着个身材魁梧脸生虬须的汉子,一身宽松锦袍,头上戴着交角折上巾幞,顶上红缨映衬着他画上钟馗也似的一张面容,极是雄姿英挺。
孟小月立刻认出他来,正是那一夜自己仗义援助,使他幸免于死的展飞熊。他今天的身份,应已是王爷的亲军天卫营的统领,这个差事不算低了,应是有五品的功名,由于是王爷的亲军,自非寻常,真正炙手可热。
此刻他据桌以坐,两侧左右,簇拥着几个武弁,面前桌上摆着几样应时的干鲜,同桌更有两个女眷,一家人喜气洋洋。
老远看见孟小月来到。
展飞熊由位子上大步跨出,赫赫笑道:“果然是你,孟兄弟,我没看错吧,来来来……
这里坐,坐!”
身边人早为他设下了一座位。
孟小月抱拳唤了声:“展兄……是你……”
“来来来……我给你引见引见,见过你嫂子,这是你的侄女小英一一”
座上妇人少女,早已起身相迎,裣衽为礼。
孟小月忙自还了大礼,即为展飞熊按在了座上,嘻嘻笑道:“那晚以后,一直就记挂着想要去看你,总是事情忙抽不开身子,正打算今天大年初一,跟你嫂子去给你拜年,接你到家里来玩玩,想不到你也来看戏来了,这是从哪来呀?”
“从裘老先生那儿来,随便走走……”
“啊……”
听说他从裘家出来,展飞熊虚应了几声,便不多说。
“兄弟!”展飞熊重绽笑脸道:“郭王妃已经告诉过你了吧!兄弟,你要升了。”
孟小月怔了一怔,才自省得他指的是三姨娘,后者刚刚拜封为如意鄂妃,原来她娘家姓郭。所谓的“高升”应是指自己即将到天卫营当差的事了。
当下一笑抱拳道:“王爷已对我说过,全赖展兄你的保举,怕是我……干不好,有辱了王妃与老兄的美意。”
“嗳!”展飞熊说:“你怎这么说?还有什么你干不来的?啊!这件事既然王爷已对你亲口说了,那就一定错不了啦!兄弟,你就等着上任吧,哈哈……”
大笑了几声,他转向身边妇人道:“这就是我常给你提起的孟兄弟,嘿!他那一身功夫,可是好样儿的,以后有他帮着我,我可就放心大胆的干了,什么也不怕了!”
妇人笑盈盈地噢了声:“叔叔……”只是上下地向他打量不已。
展飞熊又说:“王爷可曾交代你些什么没有?”
孟小月说:“有的,要我写篇自荐呈上去。”
展飞熊嘿嘿笑了两声,连连点头道:“这是要重用你了,我们王爷是出了名的爱才,等着瞧吧,你的委任令不出十天,一定下来,到时候愚兄给俄摆酒贺喜,好好地乐他一乐!”
说到这里,台上戏曲已到了尾声,却是人群里微微有了耸动,大伙不再面向戏台,却纷纷转过身来,向着看窗正面的王爷夫妇欢叫不已。
展飞熊展眉笑道:“怎么着,王爷、王妃这就开赏打钱了?”
原来宫中习俗,每年立春,皇帝与后妃拾欢罢歌舞之后,每有打赏金钱之赐,这习俗沿自盛唐开元天宝,流传至今。所谓的:“仙曲教成慵不理,玉阶相簇打金钱”(唐司空图诗),即是指此。
本朝开国至今,各帝争相侈奢,自不会错过这个与民同乐的把戏,各王公大臣私寓变相沿俗,于每年辞岁后,常作金钱打赏之乐。
今日之事,楚王朱华奎新承圣眷,三姨娘更得“如意鄂妃”之赐,一时皆大欢喜,这个岁尾的金钱赏赐,更是少不了的。
消息远传,皆大欢喜,才致会聚集了这么多人。
但听得王爷身边一声断喝道:“王爷打赏!”
即有两三个宠婢。现身窗栏,于各方欢呼声里,各就身边早已备好的钱箱,将红毛绳穿就的崭新钱串大把抓起抛出。
一时满场欢呼.各人争相拾取。
钱串坠地,溅洒得各处都是,大呼小叫声里到处沿地拾抢,却以仆妇丫鬟小儿居多。
王爷朱华奎临窗而至,看到这里,只乐得哈哈大笑起来。
台上女伎唱起了“金钱子”的宫词:
“九重天銮降神仙,
岁舞分行踏锦筵。
嘈杂一声钟鼓歇,
万人楼前拾金钱。”
好一番欹欤之盛,令人无限赞叹!
一只手撩着雪狐皮袍子的下襟,一只手搓着两个玉核桃,王府大管事高大爷这个神态还真够上眼。
今天是年初五了。
到各处去回拜了个年,匆匆又赶了回来。
这几天王府各处上上下下大开赌禁,他这个大管事领头设局、开宝。麻将牌九、掷骰子,凡是赌的玩艺儿,他无所不一精一,几天下来,赢的着实不少,一想着下午这个局面,他是打心眼儿里乐得慌,哪能不赶紧回来?
他所住的那个西跨院一精一致的小小阁楼,此时此刻,早已挤满了人,都是些各府的仆役小厮,婆子丫鬟,乱嘈嘈的总有百十来口子,把个四开面的小小堂庭挤得满满的,转动皆难。
两大张八仙桌子拼在一起,天九骨牌早砌好了,性子急的人注子都下上了。
别瞧这些人平日挣钱不多,省吃俭用,可在赌上还舍得下,二三十道门子,有下五钱的,还有一两的,一圈下来进出总得好几十两银子,也只有他高大爷有这个台面,罩得住,进出个几百两银子,面不改色。
“大管事的来啦!快吧,大家伙熬不住了……”
说话的是“二管事”李兴——小脑袋瓜,一身缎子讲究衣褂,留着两撇八字小胡,在说话之前,必然习惯性地挤动一下那双三角眼。
高大爷哈哈一笑,一面脱下他的皮袄罩甲,由家里人伺候着给他换上了舒适宽松的衣裳,探着一双袖子,这就在当中主座上坐了下来。
“下吧,多少不拘,这两天我可是手气大兴,不怕输,就只管下……看着吧,保定我是大小通吃!”
高大爷哈哈大笑着往手心里“噗!”地吹了口气,一把抓起了桌上的骰子,看看各门上钱都下满了,“嘿!”的一声,把手里的骰子掷了出去。
“老七!”
他这里刚开了“门子”,却由外头挤进来个人气呼呼的直来到跟前,正是王爷跟前的那个体面当差小五子。
“大管事您先歇歇吧,王爷招呼,要您这就过去一趟!”
小五子脸上罩着一层神秘,笑得极不自然。
“这……”
一听是王爷招呼,他不由愣住了。
“王爷招呼我?这个时候……”
“可不是……”小五子过去附在他耳朵边上说了几句。高老大可就坐不住了,脸上又红又白地瞧着二管事的李兴说:“你先给我稳着,我去去就来!”
说完这句话,他即刻站起来,由家人侍候着穿戴整齐,同着小五子匆匆出了堂屋。
“是怎么回事?”高老大边走边问:“沈知府来又关我什么事?”
小五子缩了一下脖子,有气没力地说:“详细情形我可不知道……好像是什么王府里闹了贼……什么的,反正王爷很不高兴……”
“啊!”高大管事吓得立刻站住了脚:“会有这种事?怎么我会一点都不知道?……
这可是糟了,大年下的……”
小五子“哼”了一声,哈哈地说:“要是真有这么档子事,我倒是想起了是谁呀!
八九不离十儿,没错儿,准是他!”
“是……谁?”
“那还用问?”小五子冷笑道:“除了姓孟的那个小子还会是谁?”
“你说是小孟?”
高大管事立刻摇摇头接道:“不能、不能,你可别胡扯,怎么会是他?”
“那还错得了?大管事的您想想呀……”小五子说:“咱们府里上上下下可都是老人了,什么时候出过事了?这小子一来就出事,不太玄了点吗?”
高大爷没有吭声。
小五子又说:“您再想想这小子有一身好功夫,平常又住在赏心小苑,仗着有三娘娘庇护他,谁也不敢招他惹他,不是太可疑了吗?”
高大爷“哼”了一声,看着前面的小五子,想到了前此他为孟小月打伤吐血的一段过节,不用说,这个小五子自是对孟小月怀恨入骨,伺机报复应在情理之中。却是这些话多少也引起了他对孟小月的疑心……
“先去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再说吧!”
高大管事心里还真犯嘀咕,三脚并两步地同着小五子来到了东珠楼——王爷的寝宫。
过年的气氛还那么深……
满院子都是爆竹之后的红色片碎纸屑,与地上积雪红白相映,十分醒眼。
东珠楼前早已搭起了牌楼,张灯结彩,气象一新。
王爷此刻在楼下“召贤馆”大厅会客。
高大管事一径来到馆前,只见负责王爷近卫的李铁池等数人,闲走厅下。
彼此都是熟人,见面抱拳互道恭喜之后,李铁池拉了他一把,转向一角,小声关照说:“老高,你可小心着点儿,今天的情形不大妙,主子兴头儿不好!”
“又是怎么回事?”高大管事弄了个一头雾水。
“现在说也说不上!反正你进去就知道了。”李铁池在他肩上拍了一下:“小心回话,可别顶撞了!”
“这个当然……”
里面已报了他的名字。
一个当差单手打着帘子,大声道:“大管事的,王爷招呼您进去呢!”
高大管事应了一声,拍拍身上,理了理头上的巾帻,迈步而入。
堂屋里生着两盆炭火,金丝猴、豹皮铺陈,点缀得一派富丽堂皇。
王爷朱华奎着便服居中而坐,下首的沈知府,白皙高颀,一身四品穿戴,正襟危坐,倒也气势轩昂,文采斐然。
磕头问安之后,待将站起。朱华奎咳了一声,指着沈知府说:“见过沈大人!”
“大人……”
大管事的待要叩头如仪,却为沈大人快步下位搀起:“大管事不必多礼,快快请起!”
要照平日,仗着王府的威望,他眼睛里还真不大瞧得上对方这个四品的知府,见面打上一躬已是难得,更别说磕头问安了。沈知府达练人情,当着王爷也不敢实受对方的大礼参拜。
高大管事站是站起来了,却不敢向王爷正面直视,垂着头。表情不大自然。
“你这个差事是怎么当的?糊涂透顶!”朱华奎圆睁着两只眼厉声道:“我这个王府倒成了贼窝了,你是干什么吃的?混账东西!”
打从跟王爷干侍卫头子起,直到如今,这么多年,还极少见王爷当着人前,如此声色俱厉地向自己喝斥。
高大管事既惊又怕,当着各人面前,脸上尤其挂不住,真恨不能有个地缝让自己钻进去,跟从王爷久了,当然知道主子的脾气,那就是在他盛怒的时候,无论如何不能出言辩白,只能听着。“是……小人该死!”
说了这句话,后退一步,自动的便又跪下了。
朱华奎用力地拍着椅把子:“这是什么事!大过年的你给我来这么一手?你不要脸,连着我也面子上下不来……你说说,你该不该死!?”
这么一说,下首的府台大人也坐不住了,慌不迭由位子上站起,深深打揖说:“王爷息怒,是下官冒犯了……下官太冒失了……”
“关你什么事,你坐下……”
“是……”沈知府作了一揖,才敢就座。
看着沈知府这个样,朱华奎才自警觉到自己的火气太大了,停了一下,口气略为和缓地道:“要不是沈大人来说,我还真不知道,外头已闹成了这个样,你这个王府大管事,知情不报,该当何罪?你说!”
高大管事脸上一阵子红一阵子白,王爷盛气之下不敢顶撞,只把一双眸子,向沈知府望去,“这件事……小人诚是不知,请府台大人明示……”
“大管家多多包涵……事情是这样的……”沈大人转向王爷抱拳道:“这位管事先生也许并不知情,容下官向他说明,王爷万请暂息雷霆……”
“好好……你跟他说清楚了!”
“下官遵命……”沈大人转向高管事道:“事情是这样的,这几天地方上一连发生了好几起失窃的盗案,本府所属各县衙门,已尽全力缉拿……终是拿不着这个胆大包天的正经主儿……”
高大管事的“哼”了一声,跪着说:“这又干王府何事?大人又怎么断定这个贼藏在我们王府里?”
“大管事说的极是……”沈大人抱拳赔着一张笑脸说:“本府也不敢莽撞,这件事是经过几次三番的仔细追查,并且有人三次亲眼看见……”
高大管事不等说完,便顶撞道:“三次亲眼看见?哼哼……这个人是谁?”
“大管事承问,”沈知府咳了一声:“这人是敝府衙的三班捕役向冲,向头儿……”
“是他!?”高大管事点点头说:“我认识他!”
王爷哼了一声,唤着他的名字道:“高庆麟!”
高大管事才知自己的失态,慌不迭垂下头来。
沈知府咳了一声,转向王爷道:“请王爷恩准下官召唤向冲晋见回话,还有……请赐高管事站起来说话……”
朱华奎点点头答应,再向高管事吩咐说:“站起来吧!”
高庆麟叩头站起,心里的别扭可就甭提了。
外面已高声宣道:“传向头儿!”
向冲早已侍卫中庭,闻声进来叩头。
“武昌府三班捕役,小人向冲参见王爷、大人——”一面各自叩了个响头。
沈知府大声说:“当着王爷金驾,向头儿你要小心说话,王府的高大管事在这里,你只把所见所闻,据实回报,小心着回话,知道吗!?”
“小人……知道……”转向高庆麟直腰抱拳,不自然地笑笑道:“高爷……您好!”
沈知府说:“给王爷磕头,你站起来吧!”
这是对手下的特别恩典。
向冲遵命又磕了个响头,才敢站起,垂首后退到与高庆麟并位而立。
高大管事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抱拳说:“向头儿,这又是怎么回事?”
“高爷您多包涵……”向冲低声下气道:“事情实在是兜不住……才敢冒犯……”
高大管事冷冷道:“不是前几天在东城头上还见着了你吗?向头儿你或是公事太忙,当时什么话可也没有说呀!”
言下之意,似在责怪对方的不懂交情,这种事应该私下给自己打声招呼,说明了就得了,何至于请出府台大人,尤其更不该惊动王爷,简直太不懂过节,不落门槛了!
高庆麟眼睛里直冒红光,恨不能把眼前向冲一口生吞下去。
向冲被他看得心里直发毛,身上直起鸡皮疙瘩。
这人瘦高的个头,两肩高耸,大手大脚,黄脸膛,扫帚眉,一脸的风尘事故,一眼即能看出,天生的六扇门里出身,是干捕快的这个行当的。
这个向冲,在武昌地面上可是响当当的人物,一身功夫也是好棒的,干他们这一行,能爬到抚台衙门三班捕头这个位置,可以说是已到了头了,往后再无发展。说白了不过是个皂隶头儿,也和高庆麟一样,充其量是个奴才头儿,却因为仗着抚台衙门这块招牌,在地方上极吃得开,又因为他这三班捕头的差事,负责着地方上的绢私治安,情形可就更非寻常,黑白两道上都得买他的面子,走到哪里,都风光八面,像今天这个窝囊场面,诚然还不多见。
“高爷有所不知!”
当着王爷与抚台大人面前,向冲可不敢言语花哨,语涉轻薄,只得实话实说。
“这个贼忒也大胆了,仗着住在王府,弟兄们不敢冒犯,他就为所欲为,还伤了我们的人……最后竟然连抚台大人的府上也失窃了,才会……”
这话不啻明白地告诉高庆麟说:不是兄弟不讲交情,实在是上面先问下来,才不得不实话实说。
一听抚台大人府上也失了窃,高庆麟才自不吭声,转而怒哼一声:“什么贼这么大胆?竟敢公然进出王府?老弟台你看清楚了?”
向冲摇摇头说:“这人是蒙着脸的,功夫极好,尤其是轻功,高来高去,没有人能跟的上!”
高庆麟冷冷地说:“这么说,你是没有看见他的脸罗?”
“这……是这个样!”
“那么,你亲眼看见他进出王府?”
“这……个……”向冲点了一下头:“他走的是王府的方向,这附近没有别人居处……
所以,小弟大胆猜想,他是掩藏在贵府上。”
听到这里,一旁的沈大人怒声道:“向冲,你可仔细着回话,把话说清楚了!”
“是——大人!”向冲躬身抱拳道:“小人确是看清楚了,他进出的八道楼子,是王府的禁区!”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不追下去看个清楚?”
“小人追下去了!”向冲苦笑着道:“只是王爷禁区戒备森严,没有进出的腰牌,不得擅自出入……小人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擅自闯进……”
“你就该投帖求见,把这事向王爷门上说明……”
“小人也试过了……”向冲苦脸笑道:“只是行不通……”转向高庆麟抱拳说:
“正打算找一天求见高大管事,查个水落石出,却不知那贼又偷了抚台大人府上,接着大人就追问下来……”
“可恨的东西!”
朱华奎忽然手抓椅把骂了一声,瞪着高庆麟说:“这件事你给我查清楚了,要不然,哼哼!我可是饶不了你!”
“是!小人遵旨!”高庆麟深深打了一躬。
沈大人见状不敢久留,慌不迭站起请辞。
朱华奎哈哈一笑,站起来说:“你公事在身,我就不耽误你了,这件事你只管放心,我这府里无论如何也不能窝藏贼人,是真是假,过几天一定给你个回话,你就去吧!”
“下官遵旨!”
沈知府待行跪礼,却被王爷搀住。
“用不着!”朱华奎却又想起一事,啊!了一声道:“还有件事,我忘了问你……
马都督的行驾可决定了?”
沈知府躬身道:“说是十五号到,到时候下官代王爷安排路迎,错不了,王爷请放宽心。”
朱华奎点点头说:“好吧……”心里却不禁暗自忖思:这个贼早不闹晚不闹,单挑这个时候,莫不是故意跟我过不去吗?
沈知府又行了大礼,随即同着向冲转身步出,由高庆麟护送直出。
高老大这个牌九推不下去了。
整整一个下午,他把自己锁在屋子里,茶饭不思,左思右想,心里仍自盘算不定。
王爷那边话已经交代下来了,这个贼要是拿不着,他这个王府大管事的可就别想再干下去了。
嘿嘿,好一个大过年,向冲这小子算是把自己给害苦了。
快吃晚饭的时候,王爷的侍卫头子李铁池来访,直接进到了他的屋里。
高老大正歪在炕几上抽烟,一眼看见他慌忙坐起来道:“兄弟你来了?来得正好,不然,我正打算去看你,快请坐,我说,倒茶呀!”
小丫鬟捧茶进来、退下。
李铁池撩起皮袍子坐下来,嘿嘿笑了两声说:“怎么,人都散了?我还想来押两把呢!”
“你算了吧!”高庆麟泄气地说:“别臭我啦,别人不知道,你还能不明白?你看……
大年下里,遇见这种熊事,该多倒霉!?”
“嗳——瞧你说的!”李铁池端起茶来微微呷了一口。慢吞吞地说:“事情虽然棘手,可也不如你说的那么难,定下心来慢慢想,总该有个头绪,来龙去脉。”
高庆麟一愣说:“这么说,你心里已有数儿啦?”
“还说不准!”
李铁池冷冷地说:“这件事明摆着是跟咱们弟兄过不去,说白了,这是要我们走路!
你难过,我心里也不好受,没听见吗!王爷那边气还没消呢,连我也骂上了,说我们都是饭桶!”
高庆麟气馁地叹了一声说:“向冲那小子算是把我们给冤苦了,他娘的,早晚你看着吧,别让他求着我,我也叫他小子尝尝这‘穿小鞋’的滋味!”
李铁池摇摇头说:“这你可也别冤枉他,所谓的官差不由人,你我要是穿上他那一身号衣,遇见这种事,又有什么法子?”
“我就不信!”高老大激动地道:“这府里真的会窝着贼?再说……咱们眼皮子底下,谁不清楚?谁能干这种事?谁又有这么一身功夫?”
“那可不一定……”
李铁池把身子歪了下来,两只脚跷在茶几上。
“这府里上上下下,好几百口子人,再加上亲戚,什么样的人没有?你能个个都清楚?”
这么一说,高老大倒似忽然开了窍,分开着一双黄焦焦的眉毛——
“这倒是……依你看……这个人真窝在王府?”
“错不了!”李铁池冷笑道:“要没有真凭实据,凭他姓沈的一个小小知府,他敢往这里碰!?”
“这又会是谁呢?”
高老大歪着脑袋,忽然冒了一句:“小五子给我说了,会是小孟?这小子有这个胆子!?”
李铁池哼了一声:“有可能是他,又不可能是他!”
这话等于白说。
“要说他那一身功夫,还真像是他,我们给他来个先下手为强,抓起来再说!”
“这,小声着点!”
高庆麟向左右看了一眼:“你是说……”
“是这么着!”李铁池就近了脑袋:“这两天夜里小心着点儿,除非这小子不露头,只要一露面,咱们就给他来个……”说着说着他的声音就小了。
高大爷是一个劲儿地点着头,对于李铁他的馊主意,他一向是言听计从,由衷赞赏。
这一次当然也不例外了。
跟着裘老爷子学功夫,这已是第五天了。
别瞧着是大年下,练功夫的人可不管这些,照样地早起早睡。
两人练了一趟剑,一趟掌功,眼下正在练习一种上乘的气功,“提呼一气功”,也就是俗称的“轻功”。
大正月天,朔风怒号,天才不过麻麻的有些儿亮,那种冷劲儿,真能叫人打心眼里寒颤。可眼前这两个人,却只穿着单单的裤褂,两张脸都是红通通的,甚而孟小月眉心里还沁着汗珠。
“先生,再走一趟,我怕就吃不住劲儿,要出丑了……”
“那可不行!”
裘老爷子含着微微的笑,温柔里却不失严肃地说:“功夫,功夫,就要在最后的关头才能现出来,哪能就先泄了气!你憋着气,用我告诉你的‘九转回龙’心法,把气引向气海,自有妙用!”
随后,他手指着前面的这片湖泊,湖面新冰初融,不过是纸那样的蒙蒙一片,随着河流的激荡,时起又落,那样子直像是随时就会破裂。
“回头一见了天光,这冰就化了,我所以选择这里是有特别原因的!”裘老先生说:
“因为这片池子地接泉眼,静水生波,虽大冷数九寒天,也只能像眼前这样结一层薄冰而已,那一年我忽然触发了心中灵机,试着在冰上练习上乘轻功,居然有意想不到的奇异效果!”
说到这里,身子微动,“唰!”一片落叶祥的轻飘,已飘身冰池之上。
池冰极薄,看来决不能负担得了裘老先生偌大的身子。
然而,他却能实实地站在其上。
随着池冰的时有微动,他的身子也就不时地微有起落,长衣飘飘,黑须飘洒,却有神仙般的气质风采。
向着孟小月微微点了一下手:“你来!”
孟小月其时技痒,早欲存心一试。
他亦曾自负轻功极佳,只是却不曾这般新奇的在冰上试过。
在他想象之中,眼前池冰虽是极薄,如能施展“踏雪无痕”的轻功绝技,应该不难应付。
裘老爷子既然招呼,就在冰上试试身手也好!当下应了一声。气机微提,突地飘身落向池冰。
自然,在飘动之始,他早已真力内聚,提吸一气,俟到身子方一坠落,脚方沾点,其时已晚。
耳听着裘老爷子的一声叱呼道:“小心!”
话声未已,孟小月一只右脚已然踏下,想象中,孟小月既有“踏雪无痕”的轻功根基,眼前情形,当就游刃有余。
其实情形却又大谬不然。
随着裘老爷子的一声喝叱之下,孟小月只觉着脚下一软,右脚脚尖,已落陷入冰。
那简直是一种不可思议的奇妙境界。
说时迟,那时快。
正当孟小月欲将施展旋身功力,离开当前,时已不及。水花一响,一只右脚的脚尖,已踏进少许。
孟小月“啊!”了一声,心里一惊,随着身子的一旋,左脚不免着力过重,“咔喳!”
一声,一只左脚已踏进水里。
所幸一旁的裘老爷子眼睛够尖,身子轻轻一转,已来到了孟小月身边,有手前探,已架住了孟小月待将落下的身子。
仿佛是有一股奇妙的劲道,随着裘老爷子的出手,瞬息间已传遍了他的全身,便是这力道的巧妙作祟,孟小月只觉着身子一震,已被掷出了七尺开外。
“提气旋身!”
裘老爷子的这一声喝叱,无异醍醐灌顶,及时给了孟小月以临危急救。
当下如法炮制,提息旋身,白鹤一样地打了个转儿,翩翩乎已落身丈许开外。
“转身!”
裘老爷子再一次出声喝叱,叱声未已,孟小月早已飞身而出,他确实睿智聪明,触类旁通,眼见着他落下的身子,蝴蝶一样的轻飘,在冰面上轻轻一转,便已飘身而出。
紧接着,他的身子一转、再转……犹似风中黄叶,一连七八个打转之后,双臂再振,呼地已拔身而起,落向岸上。
“好!”
裘老爷子嘴里一声喝彩,紧接着同时拔起,呼地落身岸边,与孟小月对面而立。
“对了,你终于找着了窍门,就是这样!”裘老爷子说:“你记着,最上乘的轻功,除了得力于内力的提吸之外,最要紧的乃是在一个‘巧’字,身轻体巧,便是一等一的不二法门!”
孟小月看看脚下,一双鞋子,俱已湿透,若非是裘老爷子的即时援手,怕是出丑更大,一时脸也红了。
却是为此,他乃悟出了一些内力运转的微妙关窍,一失之后,更能体会出深力之妙,真正是前此意料非及。
裘老爷子说:“你明白了吧!真正的内力提升,甚至于并不是发自于丹田,而是在两肾的肾门,这一点你可体会到了?”
孟小月怔了一怔,似悟不悟。
裘大可嘿嘿笑了两声:“如果你能明白了这一点,可就受益不浅,今天晚了,先回去吧!”言罢转身自去。
孟小月坐下来发了一阵子傻,想想也是难得,连日以来对方在自己身上确是花了不少心血,他的指导方式常是十分微妙,往往只是一句话的提醒,即能贯穿全部,使得他获益匪浅。
再想:三姨娘曾经警告自己,要对他保持距离,自己却并不能做到,如今反倒成了师徒的情谊,这笔账又将如何个算法?再者,裘大可如此一个异人,偏偏讳莫如深如此不着痕迹地隐居王府,甘心充当王府门下的一个清客,他的真实用心又是什么?为什么三姨娘要这样告诫自己?这其中到底又是为了什么?可就大堪玩味!
天可是有些亮了。
池子里不时传过来几声响动,浪花翻涌处,时见小鱼的泼刺。薄薄的冰面,立时破碎不堪。大片雾气,随着晨风,直向这边慢慢扩散……
盂小月整理了一下身上,起身返回。
时间晚了点儿。
天已经大亮了。
惟恐惊动了府里各人,孟小月选择一条幽静的小路,直朝王府北侧面,然后再小心地施展轻功,一路掩饰转回。
他身法至为灵巧,转侧之间,已深入王府内院。
王府里显然已有了动静,几个早起的小厮,正在用铲子铁锹在清除着道上的各处积雪。
孟小月很机警地避过了他们,来到了赏心小苑,来到了自己居住的地方。
柴门虚掩,一如出来情景。
推开、进入,里面却坐着个人。
高庆麟。
孟小月一惊之下,顿失所措,可是立刻他又恢复了镇定,“是高大爷,你怎么来啦?”
“哈哈……”高大管事宏亮的笑了两声,站起来说:“小兄弟,这是往哪里去?好早呀!”
一面说,那一双光采灼灼的眸子只是不停地在对方身上转着,直似要把对方看个透穿。
“不过是随处走走!”盂小月一面坐下来:“大管事找我有事?”
高庆麟又是哈哈一笑:“一来要给你拜个晚年,再来哈哈……这些日子一直不见,想找你聊聊……”
眼睛一转,可就落在了对方的一双脚上。
“兄弟这是……怎么,掉在沟里了?”
孟小月一笑说:“可不是!”他因而直言说:“不瞒大管事的说,很久没练功夫啦,都拉下来了……”
一面说解下了湿透的鞋袜。
高庆麟冷冷说道:“这就是了,当初第一眼见你,我就知道你是个练家子,你看我这双眼睛怎么样?厉害不厉害?”
“大管事对小弟的知遇之恩,今生今世,永志不忘!”
这两句话,倒不是一时的权宜,信口之言,说真的,若不是最初蒙他青眼相待,慷慨解救,自己哪有今天?怕是早已死在那群人肉贩子手里了。
大大夫知恩必报,对于高庆麟,孟小月确是心存感激,一时情发于衷,自然有所流露。
高庆麟聆听之下,微微一怔,“赫赫!”地发了一阵子笑声。
“这倒是……”他呐呐说:“我还以为你忘了呢!”
“大爷古道热肠,对小弟患难之时所加诸的恩情,有如寒天冰水,点滴心头,焉敢时刻见忘!?”
“啊……”
高庆麟冷竣的面色,立时大见缓和。
顿了一下,孟小月随即抬起头来,眼神蕴蓄着一种强烈的意识,对于面前的这个人,王府的大总管,他确有颇多感触,却有不能尽言的苦衷。
“大爷今天来到这里找我是为了……”
“哦……”高庆麟顿时脸现犹豫,摇摇头,半含着笑说:“我刚才不是说过了,没事儿,找你闲聊聊……”
天知道,要问以前,他还曾为着手擒对方的过程而煞费心机——便是眼前他所坐立的位置,都绝非偶然,原来在孟小月踏上草堂之始,他就应以迅雷不及掩耳的快速手法,立擒对方手下,却是不知怎么回事,糊里糊涂地竟自疏忽过去了,此刻他亦应以早已设计好的第二次出手,出其不意地向对方出袭,却是,竟然在聆听过对方的一番肺腑之言之后,莫名其妙地又自打消。
孟小月站起来想去为高庆麟倒一杯水,摇摇瓦壶,里面却是空的,笑笑说:“高爷您稍坐,我给你沏茶去!”
“用不着啦,兄弟!”
高庆麟话声里透着些许寒意,闪烁的眸子,更似鹰样的锐利。
“实在跟你说了吧……”停了一下,他呐呐地道:“咱们这府里窝着贼啦,兄弟,你可听说了?”
说时,他的那双眼睛瞬也不瞬地直向对方盯着。
“啊!?”
孟小月显然为之一惊。
“这个贼他好大的胆,竟然敢拿王府做掩饰,在外面胡作非为!”高庆麟凌声道:
“案子做到了巡抚大人的头上,这还了得?”
“有这种事……”
孟小月一时纳闷地道:“大管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高庆麟哼了一声:“王爷已经当面交代下来,拿不着这个贼,我这个差事也就别想干了……”
“这……”
孟小月呆了一呆,喃喃说:“可又会是谁呢!大管事你认为……”
“这就要请教兄弟你了!”
“我?”
“老实跟你说吧!”高庆麟用手向他一指:“这件事你也落了嫌疑一一”
“我?”孟小月面色猝然一变,虎地站起了身子。
“兄弟你先别急,坐下坐下……”
“这是怎么回事?”孟小月硬生生地坐下来,强自镇定着道:“大爷你也这么认为?”
“兄弟你多虑了……”
高庆麟脸上一陰一晴不定,一陰一森森地笑着说:“要真是这样,我还能不动你?你先别急,这件事我倒是想好好听听你的意见!”
孟小月脸色大是迷惘。
“譬如说,兄弟你旁观者清,你给我判断判断,看看这件事会是谁干的?”
高大爷皱着眉毛,眼神里透着玄,倒是一时猜不透他心里在想着什么。
“我不知道!”孟小月摇摇头:“真的不知道!”
高庆麟“哼”了一声,点着头道:“无论如何,这件事应该是到此为止了,兄弟,我听说了,这里裘老爷子一家人都很照顾你……这几天过年,他们家来的人多,可都是些什么人,你应该很清楚吧!”
孟小月点点头说:“老先生和三姑娘对我是很照顾,可是除此之外,我所知不多……”
高庆麟说:“譬如说他的那几个远房亲戚……”
孟小月想了想,脑子里不觉闪过裘大可一子二徒等三个人的面影,心里大大为之动了一动,其实,包括裘大可继室那个红衣高大妇人秦氏在内,都显得那么神秘,尤其是那一夜为自己飞石击伤之后,直到如今,他心里仍存着个疑团,未曾解开,眼前为高庆麟一提,不觉一时神驰,心里细细推敲起来。
却是兹事体大,哪能信口雌黄,随便认定!
想了一会,他仍然只能摇头:“我实在是不知道……”
高老大不愧是场面上的人物,一笑站起来说:“好吧,今天就谈到这里吧,我还会再来看你!”
“我去看大爷!”孟小月说:“这地方太小,连身子都转不开!”
“可你这就要高就了,”高庆麟哈哈大笑说:“你不提我倒是忘了,得恭喜兄弟你,这可就要高升了!”
“大爷是说……”
“兄弟,等着瞧吧,不出三天,王爷的手令就下来啦,到时候我可得要好好扰你一杯!”
哈哈大笑了几声,他便向外步出。
孟小月送他到了门口,却不意高老大忽地转过身子来,右掌乍起,“呼!”的一下子,直向他肩上拍了下来。
这一手事出突然,却是孟小月亦不曾让他得手,下盘不动,上躯后移,仿佛只是吸了口气,便把身子向后错了开来。
高老大半真半假的这一巴掌,其实是功力内聚,只要是为他拍上了,手上的作用可就大了,五指屈动之间,对方肩上要穴无不在其控制之间。
孟小月当然知道厉害,却也只当是对方的存心相试,一收之后,高大爷笑一声:
“好!!”
两只手随即“叭!”的一声,迎在了一块儿。
这才是颇具实力的一接。
高庆麟为了试一试对方身上功力,这一掌劲道十足,眼看着二人身子一阵子打转,四只脚步践踏得极是沉重,却只是瞬息间,便自又分了开来。
这一分,有分教,高庆麟偌大的身子竟像是有些收不住阵脚,沉重地撞在墙上,发出了“碰!”的一声。
其力甚剧,整个草舍都为之大大地震动了一下。
孟小月“啊!”了一声,慌不迭上前意欲搀扶,高庆麟却向着他摆了摆手,哈哈一笑说:“老弟,你还真行,我这双眼睛算是没有花,第一眼就看出了你是好样儿的,果不其然……”孟小月一时也无话可说,表情很是尴尬。
高庆麟看着他,颇为感叹地摇摇头说:“以你这样的人才,果然是屈就了……可也得小心着点儿,兄弟,这侍候人的差事可不好干啊!”
说着摆了摆手,便转身自去。
孟小月还在琢磨高庆麟的那句话。
“姓高的,你可是看错了人,我金某岂是你眼睛里的奴才?”
他何尝不知这个高庆麟的平素为人,瞒上欺下,狐假虎威,应是个典型的小人。只是对于自己,他确是有救命知遇之恩,如非是他当日对自己的一念之仁,自己此刻即使不曾死在武昌府衙的黑狱,也势将受那般无法无天的人肉贩子折磨死了。
大丈夫知恩必报。对于高庆麟孟小月果真心怀感激,却是眼下无以为报,也只能留诸异日了。
“小孟在吗?”
门外传过来娇滴滴的一声呼唤,春绸的声音。
瞧瞧这个丫鬟把自己拾缀得多漂亮,一身大红,新娘子似的。
见了面,合着两只手,先来上这么个万福,娇滴滴地说了声:“过年好!”
“是春绸姑娘!”孟小月奇怪道:“你怎么来啦?”
“来给你拜年,道喜来呀!”
春绸笑得嘴都合不拢,接着大声道:“小孟你大喜啦!王爷有请,娘娘也在,你就快去吧!”
孟小月愣了一愣。春绸瞧着他身上道:“我在门口等你,快换衣服,别让王爷等久了。”说着转身外出。
楚王朱华奎今天的脸色看起来尤其好,黑里透红,满脸飞金。
见面请安问好,孟小月侍手站立。
“你的文章我看过了,写得很好。”朱华奎说:“过两天马都督就要来,我打算当面把你推荐给他,你可愿意?”
“全凭王爷的栽培!”孟小月欠身说。
“那好!”朱华奎指着一边的坐椅说:“你坐下!”王爷赐座,对个手下的下人来说,可真是面子不小。
孟小月恭敬从命,转身在椅子上坐下来。
朱华奎看着他点头而笑,转向身边的三姨娘道:“我瞧着他行,日后定当大有出息!”
三姨娘笑说:“爷说行,必定就是行了,只是那个马大人,外面对他的风评可不大好呢!”
朱华奎哼了一声:“连你也听说了,别听外面人的那些胡说,这个人到底是好是坏,我们也不知道,不过他对我倒是一直恭顺有礼,圣上如今对他,更是言听计从。我们实在不便得罪,再说他这一次的来,是奉有圣旨,过道来访,也是他的交情,怠慢不得,你不可对他心里存着成见!”
三姨娘说:“爷放心,您的贵客,谁又敢不小心侍候呢!”
朱华奎一只手摸着下巴上的胡子,眼睛转向孟小月道:“我已经下了手令,回头你就到天卫营当差去吧,什么事展飞熊自会与你联系,你就去吧!”
孟小月应了一声,起身告辞。目光一瞬里,瞥见着三姨娘正自向自己颔首而笑,似有无限深意,他却不敢丝毫着迹,,匆匆转身离开。
展飞熊就在外面屋里等着他,见面一笑,抱拳道:“兄弟你高升啦,来,跟我走一趟!”
“展大哥……你在这里?”
“专为等着你呢!”
展飞熊扬了一下手里的束卷说:“王爷的手令在这里,调你到营里当差啦,哈哈,从今以后我们可就是不分彼此,一家人啦!”
孟小月想不到王爷才刚吩咐,事情竟已定规,虽说心里早已有了盘算,却也未免有些突然,一时只是望着展飞熊发呆。
“走吧,弟兄们都喧嚷着要见见你这个副统领呢!”
“副统领!?”
“你还不知道?”展飞熊哈哈笑道:“上次我怎么跟你说的?你可是平步青云,一步登天啦!走,跟我到营里走一趟!”
天卫营就设在王府紧邻的左面院落。
青一色的灰色营墙,约莫着有十来幢同一式样的平房,住着五六百名军勇兵弁,便是楚王朱华奎的新军卫士。
孟小月同着展飞熊一径来到了演武堂,十几名校尉军官,早已等候那里,见面亲热,更有一番应酬。
大家对于这个新近发迹的副统领早已有所耳闻,充满了传奇,知道他近得王爷的赏识,由一名内宅的花匠,一擢而为副统领,个中离奇,匪夷所思。却是经过展飞熊事先一番说明,尤其是对于孟小月的一身好功夫,更经刻意描述,自是不敢轻视。
为了给孟小月以热烈庆贺,演武堂里早已摆好了酒,筵开了三桌,全营的大小镇抚,都到齐了。
即席,随由展飞熊高声宣读了王爷的手令,一时欢声雷动,各弟兄纷纷趋前唱名敬酒。
孟小月知道自己如今立场,要想收服这班弟兄,除了为人谦和之外,还得要有一番江湖的义气,即使眼前一番豪饮,也不能让他们比了过去。
几番轮饮之下,多人都已醉倒,孟小月却雄风依旧,果真是好酒量。
一席酒饭吃了近一个时辰,才行结束。
各人酒醉饭饱,自行回房。
展飞熊亲手把一碗热茶送到了孟小月的手上,“来,喝碗热茶,消消酒气!”不禁夸赞道:“兄弟你可真当得上是沧海之量,把一群老哥儿们都给撂下去了,从今以后谁也不敢再小瞧了你,你算是把他们都给服下啦!”
孟小月双手捧过了茶碗,摇摇头,苦笑道:“大哥你先别夸奖我!你当然也知道,这天卫营我干不长久,却是何苦多了此一番折腾?”
展飞熊为之一愣:“此话怎么讲?”
孟小月奇怪的道:“大哥莫非还不知道,听说内廷都督马老大人就要来到王府做客了?”
“啊!”展飞熊点头道:“不错,我听说了,怎么……”
孟小月说:“王爷有意把我荐给马大人这件事……你竟然不知道?”
展飞熊左右看了一眼,微微含笑道:“王爷竟然也对你说了?”
看样子这件事他也是知道的。
“好吧!”展飞熊随即接道:“既然如此,我就跟你说说清楚……”
说到这里顿了一顿,站起来走到门口,揭开棉布门帘左右打量了几眼,回来坐下道:
“这件事王爷倒是最先与我提起过,要我找一个可靠的人……甚至于还提到要我自己去!
后来却又嫌我心不够细,说说也就算了,谁知道他老人家却是看上了你!”
嘴里说着,展飞熊不禁发起怔来。
孟小月微微一笑说:“那么你当然知道,王爷为什么要这么做?”
“这……知道,知道!”
展飞熊一连说了两声知道,眼睛看着孟小月:“王爷交代你什么没?”
孟小月说:“没有,只说一切你都会告诉我……”
展飞熊点点头,干笑了两声,站起来走到窗前,推开了窗户向外看了一眼,回过身来冷冷哼了一声道:“王爷也太多虑了,他总认为当今圣上,对他会有所猜忌,怕有一天会失去圣上的眷顾,而这个马大人却是其中一个关键人物……”
孟小月点点头附和说:“马大人权倾天下,圣眷日隆,果真不易开罪!”
“这就是了!”展飞熊说:“你知道吧!这个马都督其实是个专为皇上打小报告的小人!”
“啊!?”
孟小月讶然一惊,内心真个不胜感慨万千,展飞熊的这句话,真正使他有切肤剖肝之痛。
“你怎……么了?”
看见孟小月这般表情,展飞熊不禁吓了一跳。
孟小月摇摇头,强自微笑说:“没有什么……我只是想到了过去故世的主人……”
“谁?”
“金开泰!金老大人!”
当他说出了父亲的名讳,虽说事隔经年,亦不禁全身发冷,遍体飕飕。
“啊……”展飞熊点着头:“我知道了……你的那篇自荐书里写得很清楚……哦,我明白了……就是因为这样,王爷才选上了你……”
这一点孟小月倒是没有想到。
他脑子里分明还记着方才王爷与郭王妃的一番对话,与此刻展飞熊的论调显然大相径庭。
一个念头闪自他心思:“莫非朱华奎他真实的用心是……”
“王爷的意思是!”展飞熊的声音忽然放低了:“是要你就近监视他的一切行动……”
“啊……”
“你明白了吧?”展飞熊说:“你知道吧!过去有两位王爷,都坏在了他的手上……”
展飞熊的声音越发低了。
“这件事你心里明白就好啦——”
“可是王爷如今在皇上的心里不是很……”
“正是因为如此,王爷才格外小心!”展飞熊嘿嘿冷笑了两声:“姓马的这一次来,说是顺道拜见,其实是‘黄鼠狼给鸡拜年’,他老小子没安着好心……”
孟小月这才明白了,微微点了一下头没有吭声。
想到了官场的波谲云诡,翻云覆雨,真正是可怕极了。
展飞熊嘿嘿一笑:“现在的官儿可是不好干,越大越不好当,皇上生就的耳根子软,爱听闲话,这就给那些爱说谗言的小人有机可乘了,这个马步云就是专干这个的,你说王爷哪能不防着他一点儿……”
孟小月微微闭上了眼睛,心里叨念着:朱华奎呀朱华奎,这一次你选上了我为你干这种事,可算是知人善任,算你选对人啦!
“马步云这个人你可见过?”
展飞熊忽然冒出了这么一句。
“没有……”孟小月坐直了身子:“是什么样的一个人?”
“那倒是要给你说说了!”展飞熊嘿了一声,接下去道:“姓马的有个外号叫‘九翅金鸡’,过几天你见到了他这个人就知道了,真正是长相奇特,活像个大公鸡……”
孟小月微微一怔,点头道:“所以才落下了这个外号?”
展飞熊“哈”了一声,笑道:“人家都说他是雄鸡转世,看着还真不能不信,再听听他笑的声音,那就更像了,活像是公鸡叫唤,真是闻所未闻,你见着以后就知道了!”
孟小月冷冷一笑:“他可会武?”
“那倒没听说过!”
展飞熊忽然想起道:“不过,他身边有个人可是厉害极了!你以后若遇见了可得小心!”
“什么……人?”
“这个人我见过……”展飞熊回忆着道:“四十来岁,黑瘦黑瘦的个头,听说过去是一名出没辽东的巨盗,却不知怎么会投到了他的门下……这个人姓井,名字还不大清楚……这是三年多以前的事了,如今不知道是不是还在他身边?”
孟小月听在耳中,未置可否。
展飞熊看着他“赫”了一声,颇似怅惘地道:“我只当你来了,是我一条好膀臂,以后好好共事,谁知道这里只是一个台阶,你却又往宫里去了!”
孟小月摇摇头,亦不解地道:“真不知王爷这么做又是为了什么?”
“我明白了!”
展飞熊拍了一下手:“这是王爷特意抬举你,先给你一个副统领的名义,这么一来,马大人也不能太过小看了你,总得给你个相称的名义,你说对不对?”
孟小月想想也是,不由点头附和。
倒是看不出王爷还有这样的心思,看来他刻意地装扮自己,意欲在马步云身边布下自己这颗棋子,为其内应,事属必然了。
一条人影,由赏心小苑左侧面拔起来,袅袅如飞烟一缕,极其轻飘地落向画楼一角。
月黑,风高。
却有白云映衬,这人仍不免露了行藏。
随着他的身子向下一收,戏檐狸猫也似地,平蹿而起,紧接着双手同出,极是轻灵地已搭着对面的环廊搭栏,轻轻一翻。落向廊内。
这般施展,真正称得上高明了。
孟小月心里一惊,慌不迭把身子蹲下来。
“你小子好大的胆!?”
思念着,他悄悄地把身子移到了楼前面那块假岩后面,如此一来,也就把对方那个人看得更清楚了。
自从得着了高大爷的讯儿之后,他心里就特别留下了仔细,果不其然,今夜让他逮了个正着。
“我看你还往哪里跑!”
孟小月心里盘算着,却把一只“紫金镖”扣在手里,以便随时出手。
不过眨眼的功夫,对方夜行人已闪身到了阁楼中堂。黑漆漆的,如非是事先留了仔细,还真个看他不清。
瘦小瘦小的个头儿,一顶“遮面虎”连头带脸罩了个严丝合缝,休想窥出他的庐山真面目。
这人动作极是利落。
一只手在身上摸索着,已取出了用以启门的百家钥,不过是在门上轻轻地一拨,锁便开了。
紧接着身子向下一收,侧身以肩头微微一拱,门便开了。
不过是半尺来宽的一道空隙。
事关紧急,再无可疑。
孟小月霍地身子一长,右手抖处,轻叱了声“着!”
紫金镖出手,“哧——”地划出了一缕尖风。
那人好机警,仿佛是背后生了眼睛一般,随着他身子的一个疾转,两只手就空一画“叭”的一声,已把飞来的暗器夹于掌心。
如此一来,自不便再行逗留,随着这人身子的一个倒仰。“哧!”已反蹿了出去。
楼栏杆一阵疾颤,抖下了大片落雪。
夜行人事机败露,自不欲多所逗留。眼前一式“金鲤倒蹿”,足足飞出了一丈六尺。
俟到身子方一下落,右脚再踹,足足腾起了两丈来高,直向着左面亭台花树交错密集的院落中遁去。
孟小月自是放他不过,哈哈一笑,下盘用劲,随即施展上乘轻功提纵之术,霍地追了过去。
一追一遁身法奇快。倏起倏落,已临两边院墙。
夜行人将纵未起的当儿,霍起回身,狠狠向着孟小月一窥,右手抬处,“哧!”地打出了一枚暗器。
紫金镖去而复返,直取孟小月前心要害。
孟小月反手一抄,用右手接住了镖身,只觉着对方手劲头儿极大,震得掌心发热。
来人像是急于脱身,镖势出手,身子不停留,一式“云里翻身”,呼地掠身而起,直向墙外飘落。
孟小月却是放他不过,脚下力顿,紧跟着飞身而出,来人瘦小的身影,正自运功飞驰,沿着一道醒目溪流,倏起倏落,宛似跳掷星丸。
原来这一带风光甚好,一衣带水,竹影婆娑。
此时此刻,溪水俱已结冰,其色莹白,光若匹练,对方人影原已逸出甚远,忽然发觉孟小月自后追上,大为忿怒,倏地转过身子,正巧迎着孟小月飞扑的来势,几乎撞在一团。
“哪里走!”
嘴里一声喝叱,孟小月五指齐张,霍地直向着对方肋上插来。这一手功力,新近得自裘大可传授,五指霍霍生风,直似有洞树穿石之感。
来人“嘿!”了声,身子向后一挫,闪开了孟小月颇具实力的一击,怒叱一声:
“小子,是你!”
身子转动之间,两只手合并着猛力推出,直向孟小月身上击来。
孟小月霍地向后一抽,右手倏飞,直向对方肩上抓去,却是由对方开口出声的一句话里,忽有所悟,猛地一个疾转,飘出丈许以外,“你是?侯……”
侯师兄三个字几乎已经出口,却又硬生生地咽回肚里,兹事体大,焉得信口雌黄!?
却不意这番谨慎小心,对方并不领情,来人矮小的身影,紧跟着一个前蹿,如影附形般凑了过来,“臭小子!你是找死!”
话声出口,一双手指,取势“二龙抢珠”,直向孟小月眼睛上点来。
孟小月原已心里起疑,却不敢十分断定,对方再一次开口出声,终使他确定认出。
“三师……兄是你?”
话声出口,孟小月身子一个踉跄,险些立足不住,直退出七尺开外。
瘦小人影哈哈一笑说:“你小子果然聪明,不错,就是我!”
话刚出口,伸手已把头上遮面虎揭下,一副猴头猴脑模样,不是三师兄侯亮又是哪个?
“啊——”
尽管是心里早已认定,也不由吃了一惊,孟小月目睹下几乎呆住了。
“小子,你坏了我的大事,今天饶你不得!”
话出人起,劲风嗖然,随着他猝落的身势,一双雪亮的匕首,双双直向着孟小月两肋间力插了下去。
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家门中师兄,竟然会对自己下此毒手,孟小月一惊之下,双手力探,“噗!”地抓住了对方双腕。
“你不……能……”
“小子……”侯亮眼睛里交炽怒火:“我早听说了,你过去就跟我们捣蛋,还打伤了师娘,今天又跟老子过不去,嘿嘿……你小子真是鬼迷了心!”
说话之间,侯亮两膀力量猝增,猛地左手一绕,用。‘金丝缠腕”的巧劲,挣脱了孟小月抓住自己的手,寒芒一点,直向对方脸上扎来。
孟小月急切间一个倒仰。侯亮的刀锋“哧!”地直擦着他的脸滑了过去,孟小月几乎感觉着寒刃滑过时的一丝冷颤,就在这时,侯亮已挣开了右手,第二刀反向孟小月前心上斜刺过来。
看样子三师兄这是要置他于死地了。
孟小月“嘿!”了一声,身子一个倒蹿“哧!”翻出去两丈开外。
眼前一片竹林。
他自信功力较之侯亮应无少逊,倒也不必怕他。眼前之事,更欲弄个清楚,非要他说个明白才行。
“慢着!”
孟小月信手抄起了一截枯竹,直指向对方大声叱道:“姓侯的,有话好说,哪个还怕了你不成?”
侯亮胸有成竹,一双一精一光四射的眼睛,左右扫了一眼,更似有恃无恐——
“吃里扒外的小子,今天夜里你就算是长了翅膀,也飞不出这片天去!”
身子一纵,嗖地来到了眼前。一双匕首交叉着,再一次向着孟小月身上扎来。
“叮当!”一响,却为孟小月手上的竹枝给拨开来,孟小月身势一进,竹杖权作长剑,上下挥洒之下,形成了一片“凌厉”杀机,侯亮猝当之下,还真有点吃受不住,慌不迭拧身跃开。
“反了,你小子真的反了……”
“姓侯的,把话说清楚了!”孟小月气势昂然的直瞧着他:“深更半夜,鬼鬼祟祟地来到赏心楼上,偷开门锁,你是想干什么勾当!?”
这么大气大声的一叱,侯亮一时反倒难以应答,呆了一呆,哈哈笑道,“老子的事要你这个小子多管?”
“我且问你!你干这个事,老先生可曾知道?”
“我……”侯亮一时又答不出来,恼羞成怒道:“老头子宠坏了你,废话少说,纳命来吧!”
话声一落,压刀向前,起落之间,已扑到了孟小月身前,双刀合并着,直向对方当心落下。
孟小月原来顾忌着裘大可的一脉师事之源,不便向对方猝使毒手,眼下见对方一再凌厉进逼,分明要置自己于死地,那就只好放手与他一拼了。
便在此夜幕深垂的溪畔林边,双方展开了一场凌厉凶杀,猛可里侯亮的刀锋,直向他肘边划了过去,孟小月直觉着身上一凉,猜测着已为刀锋所伤,心里一惊,竹杖飞挑,施了一手绝妙剑招“太公钓鱼”,这一招曾得裘大可巧妙指点,甚有可观。
侯亮竟然计不及此。
俟到发觉不妙时,其时已晚,恍惚中只觉着对方这一式出手,招式极是特别,却又似曾相识,好像在哪里见过。
一念未完,只觉着肩头上一阵奇痛,已吃孟小月手中竹杖刺中肩窝。
虽是一根竹杖,在孟小月内力灌注之下,却是大有可观,“噗刺!”一声,深入寸许,只疼得侯亮“吭”了一声,脚下打了个踉跄,差一点坐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