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如此地发泄了一阵,心中真有一阵说不出的愉快,正想返身离去,忽听见一阵格格的笑声,起自身侧,不由令他吃了一惊!
他倏地回过身子,怒叱道:“谁?”
却见月光之下,由假山石后姗姗步出了一个女人。照夕不由往后退了一步,同时打量了来人一下,觉得这女人甚是眼生,自己并不认识。
只见她身着一袭粉红色长裙,长可及地,约有三十上下的年岁,腰肢扎得极细,人亦显得十分修长。虽然看不太清楚她的容貌如何;可是仍可由那丰腴的面颊,和淡扫的蛾眉之下窥出面色不恶。
她微微扭动腰肢,一步三摇地走着,像是有意卖弄风姿,却又显得很闲散的样子。
照夕不由脸色一沉道:“你是谁?有什么好笑的?”
这妇人此时走近到了照夕身前,一双桃花眸子,上下地转动着,又抿嘴一笑道:
“哟!你这人干嘛这么凶呀!人家也没惹你呀!”
照夕这时猜不透此女是谁,又不知她与尚雨春关系如何,心中虽十分厌恶,却也不便发作,当时正色道:“有什么事?”
这女人嘻嘻又笑了一声,才道:“我当然有事!我问你,方才那个老婆到哪里去了?”
照夕冷笑了一声道:“你是问乌头婆么?她已经受伤逃了。”
这妇人闻言似颇惊讶道:“受伤跑了?谁有这么大本事,能把她打败了?”
照夕挺了一下身子道:“是我!你既然看见了,又何必故意问。”
不想那粉衣妇人,闻言后先是细目一张,却又眯了一眯,上下地睨着照夕笑了。照夕这时似已觉出这女人有些不正,当时冷笑了一声道:
“信不信由你,我可没有工夫与你多说,我只问你,你是谁?那尚姑娘又是你什么人?”
不想那女人本不在笑,听了照夕这句话,却把一双柳眉一挑,一撇嘴道:“什么上姑娘,下姑娘的,我金五姑可不是她什么人!我们是井水不犯河水。”
照夕这时不由一惊,心中暗想:
“啊!原来她就是金五姑!好!好!好!我正要找你呢!你却是自己送上来了!”
当时反倒堆下了笑脸,微微一笑道:“啊!原来你就是大名鼎鼎的金五姑!久仰!
久仰!”
金五姑斜目睨着他,笑了笑道:“你既然知道就好了,我告诉你,我今夜可是怎么都睡不着……一个人吹了一会儿笛子,后来听说那乌头婆来了,知道是尚丫头惹了祸了,本想看个笑话,偏那乌头婆来得快,走得也快,也不知那尚雨春怎么样了?谁知走到这里,却见你一个人在此发疯,用掌力又打石头又打树的。”
说着她喘了一口气,上下地看着照夕道:
“我看你劈空掌力真不错。喂!真的,你问了我半天,我还忘了问你呢!你到底是干什么的!”
照夕微微一笑道:“我是尚雨春的朋友。告诉你,她虽然受了那乌头婆的花蛇弩毒,可已经没事了。有我在此,谅那乌头婆是再也不敢来了。”
金五姑忽然一愕,只见她柳眉一竖,身子往后退了一步,向照夕身上又打量了一回,却马上又松了脸色,嘴角向上一弯,又格格地笑了。
她笑着,一面点头道:“啊!我知道了……你就是今天打伤我那个丫鬟的男人,你姓管是不是?”
照夕见她既自己说出,遂也不再做作,当时冷冷一笑道:
“不错!就是我!”
他说着,一面注目对方,只要她稍有异动,自己定先下手为强,给她一个厉害。
可是哪里又知道,这金五姑刁钻一一婬一一荡,在没见照夕之前,心中却着实把他恨到了极点;可是如今一见,才发现对方竟是如此一个英俊少年,心中已自有了主张。当时更暗暗咬牙切齿地忖道:“无怪那尚小贼人,一心一力地护着他,原来是安着这种心。哼!
我要叫你来个空欢喜!”
想着愈发春风满面,当时笑了笑道:“那丫鬟回来一说,当时就被我一顿好骂,我说一定是你得罪了人家,人家才打你,要不怎么会呢?你是活该!”
说着向照夕福了一福笑道:“得啦!我这主人给你赔个礼,你是大人不记小人过,她一个丫鬟家,你就别跟她一般见识了。”
照夕本以为她一定会顿时翻脸,却想不到,居然反而向自己赔起不是来了,当时反倒弄了个红脸。
这时文春来叫,照夕趁机走开,将金五姑晾在当场。
文春紧走几步把门开了,照夕入内,见尚雨春背后垫着一个枕头,坐得直直的,一双大眸子,油亮亮地盯着自己,上下不停地转动着。照夕不由一笑道:
“你看什么?”
雨春半笑道:“你好像身上没有什么伤嘛!”
照夕遂坐下了身子,那文春也在身边追长问短,照夕遂把自己和那乌头婆对敌之事,从头到尾说了一遍。只是没有说出“蜂人功”的名字来。
他这么一说,直把二女惊了个目瞪口呆,简直不敢相信眼前这个少年,竟然把驰名江湖垂四十年的乌头婆,伤之掌下,这几乎可说是奇闻。
照夕说完了,却见尚雨春仍旧张着一双水汪汪的瞳子,呆呆地看着自己,不由笑了笑道:“我因一时心存侧隐,没要她的命,可是她已受了重伤。我想非数月之后,那伤不是会复元的,姑娘大可放心了……倒是那箱东西,姑娘要好好收藏着,以免为人再盗了去。”
尚雨春脸色一红,只摇了摇头含笑道:“不会的。”
她忽然拉住了照夕一只手,把一双柔若无骨的纤纤玉手,紧紧触着这只手,仰着脸道:
“管……相公!你对我这么大恩,叫我怎么来谢你?”
她说着把拉着照夕的那只手,在自己脸上紧紧地贴着,照夕这一霎,但觉全身血液怒涨,弄了个大红脸!
他抖颤着身子道:“这……姑娘……姑娘……”
一面回过头来,四处看着,却不见文春的影子,这丫鬟倒真懂事,早早地就溜下去了。
照夕心才稍放,当时仍显得有些忸怩不安,只红着脸道:
“这算不了什么……姑娘……你睡好……”
不想不说这话还好,一说出,那雨春竟紧紧地贴着他的手,嘤嘤地哭泣了起来。
那微微发热,透明的泪儿,一粒粒浑圆的,都滚在照夕的手面上,他不禁吃了一惊,当时怔道:“姑娘!你……怎么啦?你……”
雨春松了他的手,用流着热泪的眼睛,抬头看了他一眼,滚动的泪珠,在灯下闪闪发着晶莹的亮光,益发显得她是个十足的可人儿。
照夕不由怦然一阵心弦震荡,情不自禁地握住了她的玉腕,讷讷问道:
“姑娘……你不要哭,你有什么事尽管对我说好了,我一定为你去办。”
不想雨春似有无限的隐恨和委屈,如今在她心爱的人的跟前,是再也忍不住了。
她猛然翻过了身子,趴在了枕上,香肩起伏着,竟自呜呜地哭了起来。
照夕这一霎时,可真是急坏了,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只急得身上出了汗,他用力地搓着双手道:“尚姑娘……请珍贵玉体,你有什么忧心的事……唉!你这是何苦呢?你的伤还没好呢!唉……何苦?”
他一连气的这么说着,嗟叹着,可是这位姑娘的泪儿,竟自流个没完,无奈他也只好坐在了床边的椅子上。
他很想伸出手,去轻轻地抚慰她一番,可是又不敢。不要看他对敌的时候,那么威风,可是在这种场合里,他却是一筹莫展。
在他的意识里,仿佛只有一个江雪勤在他脑子里根深蒂固地生着,别的影子,那都是淡得很。
丁裳虽然天真可爱,可是他仅把她当成一个小妹妹一般地看待。有时候他虽然也想到她,可是那只是想来心喜的影子,和思慕雪勤时的愁苦情形,自然意味不一。除了这两个姑娘在他内心,有相当的地位以外,他从没有思念过任何一个女人,也从来再没有任何一个女人,能进入他的“自我”之内。
可是这两天以来,这个大胆娇艳的姑娘,却在猛力地攻击他了……
她用力的叩着他的心扉,她使他想起丁裳的娇嗔喜笑;亦使他念到雪勤的娇柔多情,而两者目前都是可望而不可及的。而眼前这个明艳的姑娘,就似她们两者之间的化身。
人类的感情是极其微妙的,获取一个人的感情,也是极其微妙的。也许你用尽了口舌,并不能使一个人动心;可是当你置之不理时,你却得到了她。也许她可爱的笑容,动人的谈吐,并不是最美的;而无情的哭泣,却是最美的武器,使你无知之间,已种下了情丝孽债!
现在这个少年,仍能保持着他的主见和理智,可是不可否认的,他确实感到有些困扰了!
“同情心”是人类普遍的弱点,因同情而附带的一切感情用事的媒介,更是多不胜数。
管照夕在她床前立了一会儿,他紧紧地皱着眉,慢慢蹲下了身子,终于用手搭在她肩上;而雨春也就顺势转过身来,扑入了他的怀中。
照夕紧张地“啊”了一声,可是他并没有勇气把她推开。
而那朵带泪的牡丹花,却得势地攀着他的颈项,她把小脸舒适地枕在照夕宽阔的肩上,竟自破涕为笑地嗔道:“你走呀!怎么不走了?”
照夕这时心如小鹿乱闯,俊脸通红,他讷讷道:“我……也没说要走呀!”
雨春把小脸紧紧地压在他的肩上,忸怩地哼道:
“你不要笑我……实在是我一想到你要走,心里就难受,我们虽是萍水相逢……可是我却一直……”
说着翻仰着小脸,似笑又嗔地看着照夕,那长长的睫毛上兀自挂着亮晶晶的泪珠,微微红着小脸,半哼道:“你可不可以不走?”
照夕怔住了,一时答不出来,雨春却猛然回过身来,别转头去。照夕此刻经雨春这种轻缓浅笑,并且投怀送抱的,已自有些神情恍惚,见她如此,不由慌了手脚,急道:
“姑娘……你不要误会……”
雨春仍是趴在被子上,没有理他,照夕不由长叹了一声,道:
“我已经说过了……我愿意在此多留几天,等你伤愈后,再走,莫非姑娘还要我永远不走么?”
尚雨春听了这句话,半天没有出声,竟自又落了几滴泪,她偷偷地用手把脸上的泪擦了擦,心中起了一阵莫名的感慨,暗暗忖道:
“是啊……我有什么资格,把人家留在这里呢?何况……”
于是,一切的热念,都在这一时之间瓦解冰消,她低低地叹息了一声,转过了身子,苦笑了笑道:“你坐下来吧!”照夕遂点了点头,坐了下来,雨春这时往上靠了靠,她那双乌油油的大眸子,在照夕身上转着,愈发觉出对方英傲儒雅,气宇不凡,似此少年,真是人间少有。
他既和自己款款而谈,孤灯对守,足见亦是多情之人,亦算有缘。偏偏却又是来去匆匆,自己虽有千言万语,可是他那似热反冷的态度,却令自己说不出来。平白辜负这月夜良宵,只待这三天一过,他走了,从此天各一方,岂不是相见还如不见吗?
这么想着,那热泪不自禁地又辗转欲发,她又怕因此引起对方反感,当时强自含着泪,作出一副笑睑道:
“人生真是奇妙,想不到我会认识你,并承你如此待我,今后即使你离我远去,可是你的影子,我是永远不会忘的了。”
照夕微微一笑道:“姑娘何出此言,即使我走了,但以后我们还是有机会见面的……
我也会永远记住你的。”
雨春不由一喜,她笑问道:“真的?”
照夕正色道:“我与姑娘相识虽不过昼夜,可是我们却谈了很多,我很敬佩姑娘的为人。”
雨春不由脸色微微一红,她本来是笑得很甜的,可是却突然黯然了。她知道照夕了解她的,只是表面而已,如果自己把自己所行所为道出,恐怕对方马上就掉头而去,更许翻脸成仇!
因此,她顾虑了一番,终于没有勇气说出来,形色上不自禁地带出了伤感。
照夕还以为她是过于疲累,当时不敢与她多谈,微微笑道:
“夜深了,你还是睡吧,有话明天早晨再谈。”
他说着把雨春盖在身上的被子,往上拉了一拉,却不料手上一温,雨春竟把他手握住了。
管照夕再一抬头,对方那微显蓬乱的发丝,和惺忪的睡脸,就在自己眼前,相距不过寸许,他感到一阵心神荡漾。
同时本能地,往后退了一步,雨春却羞得脸都红了,她赶忙松开了握住照夕的那只手,一时为之木然。
照夕这时才想起了自己的失常,轻轻叹了一声,用手在雨春肩上轻轻拍了拍道:
“姑娘你好好睡吧!我下去了。”
其实这时照夕也深深感到难以克制,如果雨春再进一步,他是没有能力再控制自己的。
他头也不回地走到了梯口,方要下楼,却听见楼下文春的声音在道:
“你回去谢谢五姑,说明天我们姑娘好了,亲自去谢她。”
照夕忙走下去,却见一个小丫鬟正在楼下和文春说话,桌上放着一个绵包,还有一个提盒,照夕一下楼,那小丫鬟老远就跪下叫了声:
“管相公你好!”
照夕细一瞧这丫鬟,自己认识,正是早晨来时,在门口问自己的那个丫鬟,当时不由脸红了一下,含笑点了点头道:“不要客气!”
“早晨小婢不知是七小姐的贵客,多有得罪,尚请相公原谅。”
照夕连道:“哪里!哪里!事情过去也就算了。”
这时文春却笑指着桌上东西道:“相公看五姑也太客气了,知道我们小姐身体欠安,还特别命人半夜三更送来这些东西吃,这真是……”
那丫鬟口中尚谦虚道:“没什么!没什么!都是住在一个院子里,我们五姑和你们小姐,还不是亲如姐妹一般……五姑还说了,等明后天,要亲自来看七小姐。”
照夕只是微笑,因为这是人家的事情,他可不便插嘴,谁知那丫鬟却又对照夕笑了笑道:
“我们五姑还说了,要见着了相公,代她问个好,尤其是今天早晨的事,她很不好意思;而且,而且……”
说着一双眼睛直往一边扫视着,睨着文春,像是想说又不好意思似的。
文春不由甚是奇怪,笑道:“红姐!你有什么话只管说吧!管相公也不是外人!”
那丫鬟脸红了一红,暗忖:你可错会了意,倒不是怕管公子,倒是忌讳你这丫头啊!
可是文春这么说着,她也不好意思再不开口了,当时红着脸讪讪道:
“我们小姐说了,今天的事,太对不起相公了,所以想……想……”
说到这里,照夕、文春二人都不由一怔,文春这一会儿,脸色可不像方才那么和善了。她瞪大了眼睛追问道:“想怎么样?你倒是说呀!”
那丫鬟慢慢走到了照夕身前,由怀中慢慢拿出了一张红帖子,红着脸递上道:
“因此,叫小婢把这个交给相公,还说了,这是她的诚意,务必请赏光。”
照夕接过那帖子,那丫鬟已行了礼转身而去,文春还把她送到了门口,关上了门,回身冷笑道:
“扯他娘的什么臊!我就奇怪,她怎么会突然关心起我们姑娘的伤来了,原来是……
哼!”
她放下了灯笼,走到了照夕身前,皱着眉道:
“相公!上面写些什么呀?”
照夕这时把那张帖子打开来,就着灯一看,只见上面写着:
“兹为谢罪,谨订于本月八日晚,于舍间敬备菲酌。恭候台光 金惜羽谨上”
照夕不由皱了一下眉,心说这金五姑花样也真多,居然又请我吃起饭来了,当时笑了笑道:“金五姑请我吃饭!”
文春只是连连地冷笑着,当时翻着眼睛问照夕道:
“那么相公去是不去呢?”
照夕摇了摇头道:“我不想去……”
文春冷笑了一声道:“什么不想去,根本就是不去!这种人理她做什么!”
照夕笑了笑,心想这丫鬟倒是和她小姐一个鼻孔出气的,一听人家请我吃饭就气成这样,等一会儿要是雨春知道了,还不知道要气成什么样子呢!
想着只把那帖子往桌一丢,笑了笑没有说话。文春嘟着小嘴生了会气,才对照夕道:
“相公睡觉的地方,我已经准备好了,相公还是早一点休息吧,天也快亮了。”
照夕也觉得有些困了,随着文春进到一间房内,见床上被褥铺得很整齐,当时道了声谢,才把门关上。自己脱去了鞋,和衣躺在床上,不知不觉,竟睡着了。
也不知什么时候,他尚在朦胧之中,只觉得身子被人用力推了一下,他猛然睁开了眼,却见床前一个纤柔的影子,往后退了好几步,用一双光亮亮的眸子瞪着他。
照夕不由大吃一惊,忙由床上一骨碌坐起道:
“你是谁?”
不想这人竟走上前,冷笑了一声,娇声道:
“我是谁!你认不出来了么?”
照夕一听这人语气不善,语音似颇熟悉,不由又张了一下眼睛道:“咦!你是谁?
怎么好像认识你似的?”
这人闻言竟呜呜地哭了起来,她背过了身子,坐在一张椅子上,似乎哭得很伤心,可是声音很低。
照夕吓得忙下了床,他先以为是楼上的尚雨春,可是那声音又不像。不由光着脚走到了这人身前,抖声道:“咦!你哭什么?你是……”
这人猛然一个转身,倏地站了起来,她站得又快又猛,竟差一点儿碰到了照夕的头。
照夕忙向后一退,这才看清了,这人梳着刘海短发,一张清水脸蛋,细细的两条眉毛,还有那乌黑漆亮的一双大眼睛。穿着一身青布衣裳,一双布鞋,背后交插背着一双宝剑,嘴角向后绷着,显出一副生气的样子。
照夕这时已认出她是谁了,不由又惊又喜地叫道:“啊!原来是你呀!丁裳!”
他不说还好些,这一说那姑娘却如同炒豆似地说道:
“怎么样?想不到吧!你还好意思说话呀?你……你这人真是……”
她一面说着竟又低低地笑了起来,一面却用手连连地在照夕身上推着,说道:
“好没羞!好不要脸!到人家女人家睡觉……”
照夕不由脸一红,遂低声道:“姑娘!你怎么这么说话?”
他的声音本来很小,可是丁裳的声音,却加大了一倍,她笑道:“怎么说话?你……
你不要脸!不要脸!呜呜……”
她仍然用手连连地在照夕身上推着,照夕不由有些怒了,可是丁裳这时却不给机会让他说话。她的话真是没完,又连连说道:“人家一路都跟着你,你……你知道个屁!
原来你爱上了这个女强盗……”
照夕不由也真有些怒了,当时低叱道:“胡说!”
丁裳为他叱声止住了哭声,她退后了一步,睁着那双黑亮的大眼睛,看着照夕,低低地哭道:“好!你还骂人!我真是看错了你!”
照夕不禁心中一软,暗想原来她知道我走了,竟也下山来,一路都跟着我,由此可见对我的好心,我怎好对她发脾气呢?
想着叹了一声道:“小妹!你坐下来,你是不懂这里面的事,我讲给你一听你就知道了。”
丁裳流着泪道:“有什么好讲的,你既然如此,我们什么都不要再谈了。以后你也不认识我,我也不认识你,我走了。”
她说着就要由窗口出去,那窗子是敞开着的,可看见外面的竹子,天还很黑,可猜知她定是由窗口进来的。
照夕不由上前一步,拉住了她一只手,急道:
“小妹!你可不能误会,我给你说……”
不想那小女孩,却用力地把他那只手一甩,又往后退了一步,绷着小脸道:
“你说好了,反正我不听就是了。”
照夕不由苦笑了笑道:“我不知道你下山了,否则我定在路上等着你,我们一同走,有个伴儿多好……”
丁裳挤了一下鼻子道:“谁稀罕!”
照夕心中十分不得劲,当时皱了一下眉,心说真怪,我也没有得罪她呀!
当时又笑了笑道:“得了!算我错了,我点上灯,我们再好好谈谈!”
丁裳低叱了声:“不许点灯,谁与你多谈,我这就要走了!”
照夕怔了一下,甚为不解道:“你到底是为什么生气?你说说看!”
丁裳冷笑了一声道:“为什么?我问你,那女贼白雪尚雨春是你什么人?你和她有什么关系,刚才在楼上……”
说着又掉了两滴泪,气得用脚重重地在桌子脚上踢了一脚。
照夕叹了声道:“人家不是贼,你不要乱说,我只是……”
才说到此,忽见那丁裳哭着跑上前,她猛然伸手,“叭”的一掌打在了照夕的脸上。
管照夕哪会想到这姑娘竟有这一手,一时不由被打了个满脸花,一连后退了好几步。却见丁裳咬着牙,流着泪,又似有些惊慌害怕的样子道:“你既然和女贼来往,我们谁也不谈了,我走了。”
照夕这时不禁大怒,他猛然走前了一步,恨声道:
“你怎么打人?不谈就不谈!”
丁裳一连退了几步,她脸色苍白,张大了眼睛,听了照夕的话后,她点了点头,抖颤地道:“好……好……我走!”
她说着娇躯一扭,已穿窗而出,沉沉黑夜里,顿时失去她的影子。
照夕心中仍然焚烧着怒火,他用手摸着那半边被打的脸,心想这是怎么一回事?这丁裳也太欺人了!
他慢慢走到了窗前,夜风由窗口刮进来,令他微微感到苏醒。这一切都令人不敢想象,忽然他似有所悟,猛然扑到窗口,叫道:
“丁裳!丁裳……”
可是黑夜里,再也看不见那个天真的姑娘了,照夕不由叹息了一声,慢慢又走回到了房中。正在百感交集,却听见门外有人轻轻地敲门道:
“管相公!管相公!”
照夕答应了声,却听见文春的声音道:“谁到相公房里来啦?”
照夕懒声答道:“没什么人,你去睡吧!”
文春又在门外站了一会儿,自言自语地道了一声奇怪,这才悄悄而去。
她去了以后,照夕却是再也睡不着了,他点上了一支蜡烛,仰着首想着心思,不禁又深深后悔不已。他忖道:“我也太不对了,何必和她一个小女孩一般见识?这一下她怕不伤心要死!”
想着又长叹了一声,又想到了丁裳千里迢迢追随自己,可见这姑娘内心是如何的爱着自己,如今……唉!
想了一会儿,又不由转想到了楼上的尚雨春,暗暗忖道:“为什么丁裳要说她是女贼呢?她不是一个大家闺秀么?”
想着不禁心中烦乱如麻,暗暗忖着自己出道未久,却又惹了一身感情债,为什么还留在这里呢?
他立刻打了一个冷颤,顿时就好像由头到脚浇了一盆冷水,吓得由床上一翻而起,他暗暗叫道:“好险!管照夕呀,管照夕,如果你真要和这尚雨春弄下了什么不了之局,将来你还有何脸面,再见那江雪勤?”
他想到这里,真是如大梦初醒,当时匆匆由桌上笔筒内,抽出了一支毛笔,找了一张纸,蘸了些墨,在纸上草草地写上:
“雨春姑娘妆次……”
写到这里,他又有些犹豫了,想到雨春刻下仍在伤中,我竟忍心抛下她不顾么?
他紧紧地锁着一双剑眉,想了良久,终于一咬牙,暗忖:
“看来她的伤已不妨事了,我如再呆下去,后果不堪设想。如若传言出去,试想我将有何脸见人?我还是当机立断,快些走吧!”
于是,他再也不多犹豫,下笔如飞的接着写道:
“旅途适逢其会,得识姑娘,并承不耻下交,善意接待,衷心感慰实深。贵恙已无大碍,至多旬日当可照常行走,愚兄本应亲侍病榻,以谢知遇之恩,奈因归心似箭,家园路遥,不克久留,午夜思及,去意已决,来日方长,后会有期,叨在知心,不敢琐琐言谢,匆布
敬请 坤安
愚兄管照夕行午夜梦回留上”
写完了这封信后,他又从头看了一遍,虽觉得有些地方词不尽意;可是也不敢表明得太清楚了。当时把这封信,用砚台一角,平平地压在书桌子上,插上了笔,他感到一阵莫名的伤怀。
虽然只是短短的一昼夜,可是在自己一向平静无波的心井上,似已泛起了一层波纹。
推开了窗,见天上已透出了些微明的颜色,天马上就要亮了。
到了此时,他也不再犹豫了,当时一按床沿,如同一只巨鸟似的,已飘身窗外。他抬头向楼上看了一眼,似有无限的依恋;可是他终于跺脚而去,头也不回地走了!
在晨风寂然的街道上,管照夕飞快地驰着,他唯恐走不成,所以他行驰得非常快。
一个时辰之后,他已来到了市街之上。
这时天还没有大明,只有几家赶破车的,拉着青菜往菜市上去。照夕又行了约十二分钟,才找到先前那家客栈,天还没亮,也不便打门,他干脆越墙而入,见店内一片寂然。偏院里已经有人起来了,一个小伙计在拉着风箱,升着蓝焰焰的炉火,另有一个围着围裙的伙计在推磨。
照夕轻轻走到自己那间房间,推门而入,想了想此处也不便久留,还是早些离开的好,遂把东西整理了一下,这时耳中仿佛听到窗外有马嘶之声,一少女口音嚷道:
“快算账!快算账!”
一个伙计答应着道:“姑娘!这么早您上哪去呀?”
那姑娘不知又说了些什么,照夕没有听清楚,他暗暗奇怪道:“想不到还有人起得比我早呢!”
当时仍然低头整理东西,所谓东西,也不过是他脱换下来的几件旧衣服;还有些银子。旧衣多已破烂,也不便再穿了,只把银两打点一下,系在身上,把那口剑,用布包缠上,也背在背上,这才开了房门,扯着嗓子大叫道:“店家!店家!”
他叫了十几声,才见由前院跑过来一个伙计,这伙计正是替他去当东西的那个伙计,他口中连连道:“来啦,来啦!”等到了照夕身前,不由发着怔,用手摸着脖子道:
“我的爷,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呀?昨晚上上了门,我看你这屋里还没人呢!”
照夕含糊答道:“我刚回来,这就要走,你给我算算账,还有,能找一匹马不能?”
这伙计翻着眼道:“奇怪!天还没亮呢!怎么你就要走?这么早哪儿找马去呀!马房还没人。”
照夕皱眉道:“那就算了!怎么方才我听见马叫呢?”
这伙计龇牙一笑道:“我的爷!那是人家丁小姐自己的马;而且昨晚上就由棚里牵出来了,就拴在这棵枣树上。”
他用手指了一下那棵枣树道:
“你看,拉的到处都是屎,没办法,人家是姑娘家,咱又不好说什么……”
照夕这时怔怔地发着呆,暗想莫非真是她么?那可真是太巧了,差一步……
当时问那伙计道:“你说的那个丁小姐,是不是十七八岁的年纪,挺高的个儿,剪的短发?”
那伙计咧着一张大口笑道:“可不是,一点不错。相公!这姑娘你认识?”
照夕当时也不及答话,飞步就往门口跑去,后面的伙计大声叫道:
“走了!来不及了……”
照夕也不理他,穿过了一进院落,来到门口,只见小街寂然,哪还有丁裳的影子,他不由得跺着脚,连连嗟叹不已。
那伙计还追上来问长问短,照夕不耐烦地付了房金,遂扬长而去。
到了晚上,又到了开封地面,这地方可是热闹极了,但照夕也不敢久留,在一家小客店里住了一夜,第二天花了七两银子买了一匹瘦马,遂又向前疾驰赶路。
他备足了充分的干粮,放马在这黄土大道上走着,马行一日,到了晚上就到了“封邱”镇城,看看人马,全成了一色黄色,加上汗水,愈发像是掉到了泥潭中。
封邱地面上繁华得很,因为这地方紧邻冀省,两省来往的人很多,从山东菏泽、曹县等地方来贩卖府绸的商人也很多,大街上极为热闹。照夕实在走不动了,只好找了一家小店住下。好好地洗了一个澡,一个人走出店外,凑巧这家客店对面就是一戏馆子,演唱的是豫省地方戏河南梆子,戏码贴的是《三骑驴》、《甩大辩》,前来看戏的人极多,他因没看过这种戏,一时好奇,也就挤了进去。
那时戏馆子,可不像如今这种式样讲究,乱哄哄的,抽旱烟的,卖瓜子的,泡茶打手巾把的,满园子乱吆喝。
整个大厅里,约有二三十张八仙桌,都坐满了人,正中还有一层布幔隔开。前面坐的是当地几个有身份的人物,左面有青布围开一小片地方,那是专门给女宾坐的地方,坐着七八个当地娘儿们和大妞。
照夕因是单身,见前面一桌有几个空位子,他就走过去坐下。同席的是两个上年纪的老头儿,正在兴致极浓地谈着,就听一个道:“这常三妞是白九莲的嫡传门人,她唱的是豫东调,咱最喜欢看她的樊梨花挂帅。来到咱这地方,贴三骑驴还是头一回,不知怎么样?”
那另一个留着八字胡的胖老人,闻言笑得两只眼眯成了一道缝,一面点着头道:
“错不了,既是白九莲教出来的,错不了。白九莲当初在开封唱的时候,我常看。
三骑驴我也看过,不过要说拿手,还是《三上桥》,身段好,甩大辫也不赖,辫子舞的是真好!”
二人一问一答,谈得津津有味,照夕坐一边,可是一点也听不懂。
须臾开锣,也仿照京戏一样,闹了一阵台子,然后才启开幕帘,这时一个检场的,在台上贴一张红纸,上面写着“真驴上台”,一时大家都乐开了。
那胖老人乐得拍了一下桌子,咧着口笑道:
“奶奶的!真行!这戏敢情上真驴,只听说过白九莲,想不到如今她徒弟也行了……”
他用力过猛,以至桌上的盖碗,都被震得往上一跳,茶水溅了照夕一身,照夕不由皱了皱眉。本想发作,可是看了看对方,已是上了年纪的人,也就把这口气忍下了,只听见幕里面一阵吆喝,戏就开场了。
三头小毛驴慢慢走了出来,驴背上坐着三个大妞,扭着身段,口中“哼阿嘿!伊呀嘿!”的一边唱着,一边扭着出来了,台下爆出了如雷的掌声。
照夕对这种地方戏,本是门外汉,以为看不出什么名堂来,谁知道一看下去,却是愈看愈有意思。因为戏中对白极易懂,唱词也近白话;而且颇为风趣,这又是一出闹戏,大意是说一个书生路途遇着三个骑驴的女鬼,女鬼爱其英俊,,百般纠缠,书生遂不能自持,以致日夕与三女鬼纠缠,久之成疾。后幸有天神哪咤三太子下界剿妖,始救其生。
这出戏中那常三妞饰一女鬼,唱做加了分量,演出极佳,那媒婆和书僮,演唱也甚滑稽,照夕竟看出了神。
直待这头一出结束了,他尚没有走意。于是茶房又开始满园子甩毛巾把子,各种水果叫卖的声音也响了起来,真是乱得可以。
照夕正自耐着性子,想接着看下一出《甩大辩》到底如何个一精一彩法,忽然肩上被人轻轻拍了一下。照夕不由回过头来,却是一个茶房,笑着弯腰道:
“相公是姓管吧?”
照夕怔道:“不错!你怎么知道?”
这茶房由怀中摸出了黄绸子小包,嘻嘻笑道:
“有一个小姐,叫我把这东西,交给你相公。”
照夕接过小包,觉得入手极重,知道内中定是银子,不由奇道:“那位小姐呢?”
茶房回过身来,想用手去指,可是他手指了一半,却指不出去了,不由用手摸着脖子道:“咦!怎不见了?”
照夕不由心中一动,当时忙由位上站起,道:
“走!你带我找她去,看看是谁。”
二人一前一后挤出了人层,那茶房口中连连道:
“怪事!方才她明明坐这里的,怎么不见了呢?”
照夕跑出门口看了一下,也不见有什么人,便问那茶房道:
“那小姐什么样?你说说看!”
茶房皱着眉道:“是一个年轻的姑娘家,个子不矮,也是来看戏的。我正在泡茶,她把我叫过来,指着相公说,说你相公是她一个亲戚,叫我把这一包东西交给你;还说相公姓管,谁知我过去,她倒走了。”
照夕微微皱了皱眉,心中知道那姑娘所谓的亲戚,全系胡诌的,唯恐茶房看着起疑,笑了笑道:
“啊!是她呀!我想起来了,你去吧!谢谢你了。”
这茶房笑着弯了弯腰,却没有走,照夕又摸了几个制钱给他,他在手上翻了翻,才走了。
照夕这时匆匆把小包打开,不由怔了一怔,原来,竟是八片黄澄澄金叶子,每片都有三四两重,怪不得这么重呢!
他忙把金叶子包上,却发现一张纸条,抽出来就灯一看,却见上面写的是:
“不忍见你落泊街头,黄金数十两,赠为旅金,可另购良驹,无事早日离豫为好!
知名不具”
字迹虽不十分工整,倒也娟秀,他心中动了动,暗忖:“这到底是谁呀?怎么对我这么清楚?”
他想到了尚雨春,又觉不对,别说她伤还没好,即使是伤好了,也不可能。
于是又想到丁裳,可是丁裳不是生自己的气了么?她又怎会送我金子呢?
想了半天,也想不出是谁,偏偏那茶房也没记清楚,经此一来,他也就没有心情看戏了。
当时走出了戏馆子,回到了店中,又把那字条取出来,看了一遍,依然猜不出是谁!
心想这人对自己竟有赠金之恩,日后总会见面的,我又愁些什么?只是奇怪这人语气,像是和自己相熟似的。
他想了半天,就决定照这人的话,换一匹好马赶路。想到了这里,他不由奇怪暗中人,居然连自己骑的马也清楚,可谓是无所不知了。
当时心怀纳闷的召来店伙,告诉他,叫他把自己那匹瘦马给卖了。
那店伙跟着他走到了马厩,看了看他那匹马,又用手翻了翻那马的眼睛,看了看蹄子,不由一个劲地皱眉,只口中啧啧有声道:“这马还能骑呀?”
照夕红着脸点头道:“怎么不能骑?我骑着它跑了不少的路呢!”
这店伙倒是挺内行,又用手摸了摸马肚子下面,嘿嘿地笑道:
“我的爷!我有生以来,还真没见过这么窝囊的马,老瘦都还不说,还长了疮,这马能骑?简直是哄人嘛!”
照夕被说得脸色通红,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
“反正你看着办吧!多少总能卖几个。”
这伙计笑着摇头道:“我看卖给卖马肉的,人家都未必要,就剩下骨头了,肉酸。”
说着又用手把马嘴翻开道:“大爷你瞧瞧它的牙口,这马是真不行了。”
他口中这么说着,到底还是把马由槽里牵了出来,又把马鞍取下来,点头道:“这鞍子还能卖个三两银子,马我看只有卖给对街的三瘤子杀了卖肉。”
照夕这时见那瘦马,还一直用头在自己身上擦来擦去,口中打着喷嚏,似乎还不知自己悲惨的命运即将来临。
他心中不由有些不忍,当时慨然道:
“要是卖肉就不必了,真要是没人要,你还是把它牵回来,我留着骑算了。”
伙计一听,似乎发了一会儿怔,皱着眉叹道:
“好吧!我看顶多也就卖个三两银子,连鞍子人家能出五两就很不错了。”
说着由一边抽出了几根枯草,往鞍子上一插,照夕不由奇道:“这是干什么?”
这伙计眨着眼皮笑道:“这是卖马的规矩,要不然人家怎么知道卖?插上草,人家一看就明白了。”
照夕心中暗笑道:这倒像秦叔宝当年卖黄骠马了,只是我却是身上有钱,不像当年秦琼穷得身无分文。再说秦叔宝那种忠义一精一神,也确实令人拜服,我是不能和他相提并论的。
想着这伙计已牵着这匹瘦马出去,照夕也就回房子里,坐下喝茶。
不想才喝了没几口,却听见先前牵马的伙计,在门外大叫道:
“管大爷!管大爷!你在哪间房里?快出来吧!“照夕不由一惊,心想莫非又出了什么事,忙跑出房外,却见那店伙,手上捧着一个大银元宝,笑得嘴都合不拢,一见照夕不由叫道:
“真是怪事,这马还能值这些钱,真是邪门!”
照夕也不由奇道:“这么快就卖了?”
伙计一面把银元宝递上,一面傻着脸道:
“你看这事有多怪,我才把马牵出去,还没走几步,就过来一个小子,问我是不是卖马的?我说是呀!这人看了看马,我说你老看着给吧!嘿!你猜怎么着?真他娘的怪事!”
这伙计一高兴,什么话都出了口,照夕不由心中奇怪追问道:“后来呢?”
店伙笑了几声,才道:“这小子!大概是个富家公子,说话怪嫩的,像个娘儿们,他哪懂马!当时还说这马不错,问是谁的,我就实话实说,说是我们店内一个姓管的相公的,这书生听了就点点头,由袖子里拿出这元宝。我一看吓了一跳,就问他要找多少?
谁知他牵过马,扭头就走了,一面说不用找了,你看这事怪不怪?”
照夕这时真也被弄得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这几天,连着发生怪事,当时闻听之后,想了想,又掏出半两碎银子,赏给了这伙计。自己转身入室,想了半天,断定这买马之人,定也是在戏院子里赠自己金叶子那个姑娘,只不过是改了装束而已。
他想了半天,竟也不敢确定是谁,总之这人定是一个很熟的人就是了。
他早早地就寝第二天起了个早,把身边收拾了一下,就离开了客栈。一个人走向大街,见身上衣服已很脏了,又在一家衣铺买了两身衣服。此地有从山东曹州府来的土蚕丝绒的府绸,穿上倒很凉快,他又买了一把折扇,看起来像一个土财主的儿子似的,自己看了看也不禁笑了。
他慢慢扇着扇子,在街上走着,一只手提着包袱,背后又背了一把剑,虽是用布条缠着,可是看来也知是一件兵刃。
偏偏配上他这一身打扮,显得不伦不类,他一个人走到了街头,见正北面飘着一面青旗,上写一个“牲”字,就知道这是贩卖牲口的地方了,不但是卖马,还卖骡子、驴子。
他迈着方步进去,见里面地方还不小,正有一个头上缠着布的马贩子,用刷子在刷马,见照夕进来,他就问有什么事。照夕说明来意,他就放下刷子,领着照夕到后院马厩里面看货,对于马他也不外行,从前小时候就懂,挑了半天都不大中意。最后选了一匹黑马,个子虽不太高,可是牙口极好,年岁也轻,喂得十分壮,问一问价,马贩子开口就要六十两银还不带鞍,讨价还价,五十二两银子成交,又花了十两银子配了一副鞍缰。“人是衣裳马是鞍”这话真不假,鞍子一上,这匹黑马愈发显得神骏了。随着就牵出去钉马蹄铁,原来还是一匹刚来的新马,从没有被人骑过。
费了半天劲儿,才算把马蹄甲削平,待钉子钉上时,还有用布把马眼蒙上,就如此这马还是十分“闹手”,三四个人费了半天劲,才算一切弄好了。
照夕付了钱,扳鞍上马,这匹黑马来自新疆,素日骋驰草地,久已成性,早已不耐眼前寂寞。照夕方一上马,它就长啸了一声,冲门而出,若非是照夕用劲勒着缰,真怕要把街上行人都撞倒了!
马贩子也冲出来高叫道小心呀!照夕无意得此良驹心中大喜,当时回头笑道:
“你放心!没有问题。”
谁知说话的工夫,这匹黑马又怒啸了一声,奔驰而出,只听见哎哟一声,有人叫道:
“可踩死人了,骑马的下来吧!”
照夕忙下了马,用左手扣着马缰,用劲一带,这马在他这种神力之下,才算老实了。
就见一个挑担子卖烧饼果子的老头,四脚直伸着被撞到了路当中,脸朝下趴着还一个劲地哎哟不停。同时路上围了不少人,有的还叫道:
“可别叫这小子走!可出了事了!”
照夕不由气得直叹气,心说真倒霉,马才骑上,就出了事。当时正不知如何,那马贩已跑来,一面道:
“怎么样!出事了吧……唉!我来吧!”
他说着过去把那老头给扶起来,可是老头却硬赖在地上不肯起来,嘴里叫得更大声了。可是看他身上,却又是什么伤都没有。
这时就有和事的好人出来劝解了一番,要照夕赔几个钱,那老头还坚持非要十两银子不可。
照夕无奈,只好认倒霉,给了他十两银子,这老头就挑着担子,一拐一拐地走了。
经此一来,他也不敢在这人多的大街上骑了,自己牵着马走着。
等走过了这条街,人就少了,他就上了马,操着轻快步子向前跑着,愈走人愈稀,他就抖了一下马缰。这匹马长啸了一声,双耳向后一竖,拨开四蹄,疾如星掣电闪,须臾已跑了十好几里路。
此时人有一精一神马如龙,他就不加拘束,任那马如飞地向前疾驰着,等到了中午,可就到了豫省的边界了,他看见这边竖着石碑,一边是“河南界”,一边是“河北界”。
照夕下了马,天可是真热,人马都出了汗,不远处有一片树林子,都是槐树,青葱葱得十分美丽,林前有一水池。还栽着几棵柳。
他就牵马过去,先让马喝了些水;然后把马系在树上,自己就靠着树坐下歇了歇。
掏出了干粮,吃了点,觉得口很渴,偏巧自己身上没带水,他就想到附近人家先去讨点水喝。
想着就站了起来,正想举步,却见由来路上,飞起了一片黄尘,驰来了一群人马。
这群人马共为四骑,先还看不怎么清,一眨眼的工夫已来到了眼前,照夕不知他们是干什么的,就直直地看着他们,忽见这四骑马人倏地齐勒缰绳,为首一人高叫道:
“就是他……就是他!”
照夕正自不解,却见四马已向自己身前走来,一直走到了他身前,才勒住了马,马上四个人,全都是面相狰狞的家伙。
四人全用眼瞪着他,却是一句话也不说,照夕不由怔道:
“你们……是干什么的?”
那为首一人,身材较为瘦小,穿着身白夏布衣裳,头上戴着大草帽,闻言手指把草帽向上顶了一顶,嘿嘿一笑道:
“朋友!早上在封邱我见过你,你是姓管是不是?”
照夕见他神色不善,不由也甚为不悦道:
“不错!我叫管照夕,你们找我有什么事?”
那为首之人闻言,回头向同伴看了一眼,笑道:
“怎么着?没错吧?他一来封邱我就缀上他了,他跑不了。”
说着四人一起翻身下了马,那瘦子先向照夕抱了一下拳,自我介绍道:
“兄弟姓鲍名刚,外号人称双头虎,这是我三个拜弟。”
说着指着那三个彪形大汉,一一介绍道:
“他叫白头虎钱七,他叫黑头虎陶定,他叫花头虎楚方!我们合起来,朋友们送个总称叫‘豫东四虎’。”
照夕只点了点头,见白头虎是个少白头,黑头虎面如锅底,花头虎却是一脸麻子,心想这外号也不知是谁给他们取的,倒是相称。
想着冷冷一笑道:
“在下与各位素昧平生,不知如何见教?”
双头虎鲍刚把一双黄眼,在照夕身上转了一会儿,微微一笑道:
“管朋友!我们是真人面前不说假话,我们都是开封金五姑手下的好朋友,嘻嘻!”
说着又搓了搓手,笑嘻嘻道:
“前天五姑差人传下了话,托我们找一个姓管的外省朋友,说是叫管照夕……朋友!
依我们看,你还是快回去吧!”
说着又对着另外三虎挤眼一笑,意态极为轻俏,白头虎钱七缩了一下脖子笑道:
“我说朋友!你还是快回去吧,别叫人家……”
说着竟自哈哈大笑起来,逗得另外三人也大笑不已,照夕不由又惊又怒,暗忖真想不到,那金五姑势力还不小,居然想差人把我截回去,岂非是做梦!
当时冷笑了一声道:
“我和金五姑根本不认识,要去你们自己回去,我可没工夫。”
他说着就想走,却被那双头虎横身给栏住了,他伸出一只手,懒懒地放在照夕肩上,狞笑道:
“怎么着?你不想……”
才说到此,照夕早已不耐,只一反掌,已反扣住了这双头虎鲍刚的手腕,微微向后一带,口中低叱道:
“去你的吧!”
双头虎被他这么一带,跑出了好几步,直撞到了一棵柳树身上,口中哎了一声。要不是那棵柳树,他真要掉到池子里去了。
这一来,其他三人都不由大惊,同时各自都把兵刃亮了出来,管照夕哈哈一笑道:
“今天不给你们这群鼠辈一些厉害,谅你们不知道我管照夕何许人也!”
说着身形向下一矮,却见那花头虎楚方,已窜过自己身前,掌中一口砍山刀,搂头盖顶就剁。管照夕向左一闪,斜刺里又窜上了黑头虎陶定,一口折铁刀拦腰就折,照夕右掌掌心向上,用“盘掌”之式,向外一兜一旋,这一掌不偏不倚,正兜在了陶定胸前。
只听见“碰”一声,那黑头虎一路踉跄出去了约十几步,手中折铁刀也飞出了手,一口鲜血喷了几尺高,顿时就昏了过去!
花头虎楚方一刀未能得势,又见拜兄受了重伤,不由吓得怪叫了一声,正想抽刀回奔,可是照夕这种身手施展出来,哪还能容他轻易走开?
只见他身形向下一矮,用“游身进掌”的势子,已把身形贴在花头虎楚方的身侧,双掌一合一开,楚方一声惨叫,已被荡出了七步以外。“扑通”一声,坐倒在地上,手中厚背刀,也自出了手,痛得脸色发青,右臂骨已自脱了臼!
管照夕挺身而立,哈哈一笑道:
“就凭你们这点本事,居然也敢沿路打劫,你们谁不要命就上来!”
说着用手一指那双头虎鲍刚和白头虎钱七,微微冷笑道:
“你们俩一块上呀!”
这时鲍刚已掣剑在手,钱七是一条蛇骨鞭,二人兵刃虽都在手,可是却为照夕这种身手先声夺人,吓得互相对视着,谁也不敢再动手了。
照夕自然也不便再下手了,经此一来,他的口也不渴了,当时由一边树上,把那匹马解了下来,回头对鲍刚冷笑了一声道:
“你们可带话给那金五姑,叫她速迁地改过,否则我管照夕再来之时,便是她死期到了。”
他说完了这句话后,板鞍上马,才一领辔,忽听得耳后一股尖风,暗忖:“不好!”
当时在马上向前一伏,只听“嗤”一声,那东西竟擦着自己头皮过去了。
照夕惊怒之间,才一回头,只听见那双头虎一声怒吼道:
“再看这个!”
只见他右手一扬,微闻得“砰”的一声,由他掌心里飞出了一片光雨,直朝着照夕全身打来。
这种暗器名叫“五云洗魂针”,是从弹簧筒子弹崩出来的。一发十数枚,细如牛毛,入体后顺血而流,鲜能生还,故而为武林中所戒施!
今日这双头虎团感到太受辱,又因对方武功高强,所以才不加考虑的用出。
管照夕哪能不知道这种暗器的厉害,可是对方洗魂针来势如疾风暴雨,发觉时已至眼前,他怒叱了声道:
“好鼠辈!”
倏地双手往鞍上用力一按,身形如同一只巨鸟似的倏然拔起。
可是仍然慢了一步,只觉得左腿膝盖关节上突然一麻,同时他右手掌力已自发出,把眼前飞针全数打散,他就觉得身上一阵发冷。
同时身子已然飘落在地,禁不住向前跄了一步,心知无意之间,自己竟中了针伤,若不快快逼出,只怕有性命之忧!
想着一咬银牙,弯身就中食二指,在那中针处盖顶穴上点了一指,自行把血脉封死,这条腿顿时就形同瘫痪了一般!
却听那双头虎鲍刚一声狂笑道:
“好小子!你不厉害了吧!中了老爷的洗魂针,小子!你就有八条命,也活不成啦!”
照夕这时只觉全身发冷,连连地颤抖着,那条腿却是再也不能移动分毫!
他知道这一刹那,自己不能开口出气,弄不好可就有性命之忧。
当时强忍着心中怒火,置其言于不顾,只是低头以内功把身内寒气逼出。
这么一来,那双头虎鲍刚和白头虎钱七,都不由气焰大盛。鲍刚一个箭步已窜在了照夕身前,掌中剑“白蛇吐信”,照着照夕左臂就刺。
管照夕猛一抬头,对方剑刃已到,他目光倏地一张,面现冷笑,身形向前一移,禁不住“噗”一声单膝跪地。
鲍刚这一剑却是扎了个空,二次拧剑,剑身绕了个剑花,却向管照夕后心扎去。
这一剑已堪刺到,管照夕却半转了一下身子,仍然避开了他的剑锋。
那一边的白头虎又大叫了声:
“老大!来!我来收拾这小子!”
说着话,他已窜到了照夕身前,二人都以为照夕此刻不能还手,还不是手到擒来。
谁又会想到,他这一刻却正在提气运臂,预备一击之下合歼二匪!
可笑二虎却以为有便宜占呢,白头虎钱七身形往前一扑,唰啦啦把掌中的蛇骨鞭抖开了,照着管照夕腰上就缠,却也没有令他失望。这条蛇骨鞭缠在了照夕腰上,就如同是一条毒蛇一般。
白头虎钱七大喜,叫了一声道:
“小子!你过来吧!”
他说话,用力往后带,却见管照夕猛一抬头,右掌倏地一现,钱七就觉得迎头扑来一股劲风,自己生平从未领受过的巨大内力。不容出声,身形已自腾起,同时掌中蛇骨鞭也自出了手。
他身子向下一落,忙想往一边转身避让,可是环身竟如同有一根无形的绳索,把他紧紧地束绑着一般,竟是休想移动分毫。
惊慌失措之下,抬头一看,却见那跪地的青年人,右手平伸着,五指弯曲如同一把钢钩子似的,那束人的内力,竟是由他五指中射出。
白头虎钱七,素日天不怕地不怕,可是眼见身受这种奇功怪力,不由吓了个失魂落魄,口中抖声叫道:
“管……大爷……”
同时之间那双头虎侧面抡剑直刺照夕,也和他遭遇到了同样的情形。
他背靠在树上,却为照夕一只伸出的左手,把他定得死死的,不由他也吓得失声叫了起来。
管照夕这时只觉双手阵阵发痒,再也没有什么犹豫了,杀机一起,双掌同时向外一挥,那怪异的蜂人功,就如同是两团风柱似地旋了出去。
一声凄厉的惨叫之后,带来了无比的宁静,管照夕慢慢站起身来。
他拖着那条麻木的伤腿,行到了自己马前,费力地上了马背,唇角带着冷笑,策马而去。
华灯初上的时候,长垣县城里行人如梭,这时由远处驿道上飞驰来了一匹黑马。
马上驮着那风尘仆仆的管照夕,他半伏在马背上,单手搂着马颈,一任这马疯狂地驰着。街上的人纷纷避向道边,这马就如同一条墨龙似的,冲入到了人群之间,霎时间已驰出了数十丈以外。
经过一家“老长兴”客栈,这匹马忽然停住了,马上的人,勉强直起腰来,叫了声:
“店家快来。”
说完这句话,竟自马上坠了下来,这时由客栈之中,飞快地扑出了两个伙计把他扶了起来,连连问道:
“相……公!你这是怎么了?是住店不是?”
照夕铁青着脸道:
“快……给我找一间房子……找个大夫来!快!”
两个伙计忙把他扶进去,同时又出来一人,把马也给拉了进去,门口围了不少人,七言人语正说着话,忽然却又由街对头,泼刺刺地奔来了一匹白花大马,马上蹬鞍挺坐着一个白净的少年书生。他飞快地跑到这家客店门前,也是猛力地突然把马给勒住了,众人都不由往一旁让了开来,纷纷嚷道:
“这是怎么回事?又来了一匹?”
马上少年却不理他们,他穿着一身讲究的青绸长衫,细眉大眼,看来直如女人。
可是他背后却背着一口长剑,显现出英气凌人。
他匆匆下了马,牵马走到店门口,压低了嗓音叫道:
“店家!给我看马。”
顿时就出来了一个伙计,把马给牵了过去,他又问有房子没有,伙计连道:“有、有。”又翻着眼皮问他道:
“这位小相公,你和方才那位相公,是一块的吧?”
少年摇了摇头道:
“不……我不认识他,你另外给我开一间房。”
这伙计连声道是,可又一面打量着这少年身上的尘土,知道少年是行了长途,又道:
“小相公……你这是由哪来呀?瞧你这一身土,来!我给你扫扫。”
说着就用手巾,往少年身上打着,却不想这小相公脸一红,闪身避向了一边,道:
“不用!不用!我讨厌这一套。”
那伙计干笑道:
“是!是!小相公。”
少年又一扬长眉道:
“相公就是相公,干嘛还小相公?讨厌!”
这伙计被骂得脸红脖子粗,嘴里干笑着,心中却想:
“这小相公怎么这么女腔?而且这么漂亮?”
当时在前面带着路,经过了一层院子,带到了一间雅房,这年轻的相公停住了脚,问道:“方才那个人住在哪呀?”
伙计怔一下,用手往前面指了一下,道:
“那位大爷身上有伤,要住个清静的地方,大概在里院里面。”
书生点了点头,道:“真可怜!”
伙计又怔道:
“小……啊!相公!你认识他么?”
少年书生又摇了摇头,遂进入了一间宽敞的房间,伙计送上了茶,自行退下。
他轻轻叹息了一声,把门关好了,这才把帽子往下一摘,那乌云似的头发,随着落了下来,竟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大闺女!
她洗了个脸,又由衣袋里取出了一个小便帽,小心地戴在了头上,然后把条伪装的大辫子,仔细地别在后面,自己对着镜子照了照,倒真像是一个翩翩浊世的佳公子了。
她轻轻叹息了一声,暗忖:
“这小子的磨难也真多……看来这一次伤势是不轻了!”
想着坐在了床边,手托着香腮,想一想自己下山后一路潜随着他,又是为了些什么呢?
尤其是想到了他和那白雪尚雨春,真是不该再理他。可是对方那翩翩英姿,丰神英俊,却令自己永生不能忘怀,因此不由得又跟了下来。
这姑娘正是丁裳,她低眉道:
“他是回北京城,久闻北京城是个大地方,我也不妨在那里玩玩……倒要看看他急着回去是干什么?好在师父给我一年的时间,就是到一趟北京,也费不了多少时日。”
她想着就把窗户推开了一扇,却见一个老头儿,手中提着箱子,匆匆由窗前走过,一面走一面问道:
“那位公子在哪屋住着呢?是外伤还是内伤?”
丁裳忙由位上站起,匆匆开门走了出来,远远地跟着这个老人,一直走到了里院,才见伙计把他带到一间黑门的屋里去了。
丁裳就在门前走了一圈,记好地方,遂又返身回到自己的房中。
这时伙计点了灯,她又问清了地方,叫伙计打水,自己好好洗了个澡。
等到天交三鼓之后,夜已经很深了,她才由囊内找出了一个铁盒子,匆匆带在身上。
再把灯光拨成一豆,轻轻推开了窗,一晃身,已到了室外;然后飞身上房,身法竟是绝快无比。
这时那隔院室中的照夕,全身麻软地躺在床上,他已近乎昏迷了。
大夫虽然来了,可是药石无效,自己这条命,看来是不保了!
他昏沉沉地睡着,那双无力的眸子,望着几上的灯,暗自感叹着生命的即将结束。
忽然那灯光被一阵风吹熄了,全室变得黯然无光,他无力地翻了一个身,却觉得一人用手轻轻地按在了他的身上。
照夕不由一惊,可是他实在连说话的力量也没有了,更不要说有所抗拒了。
那人用尖细的嗓音说道:
“想活就不要说话,把腿伸出来。”
他轻轻地哼了一声,慢慢伸出了那只伤腿,这人抖手亮了火折子,低头细细的看着他腿上的伤,口中惊讶得出声道:
“你竟是中了这种暗器……若非遇见我了,你想活是不容易了。”
照夕只觉这人双手在自己那条伤腿上轻轻地按着,似乎找不着暗器入处,他就哼了一声抖道:
“在……膝盖……你……是谁?”
他说了这句话,却不见这人答言,同时耳中却似乎听到阵阵抽搐之声,火折子映在粉白墙上,映出了这人清丽的倩影,阵阵地抖颤着。
照夕不由吃了一惊,他又无力的问道:
“你……是谁?”
这人忽然止住了泣声,却道:
“你不要管!也不要多问……我不是说过不叫你多说话么?”
照夕抖声道:
“可是,朋友……你……”
才说到此,却为一只温暖的手,把嘴给捂住了,那只手又匆匆离开了,同时发出了一声轻轻地叹息道:
“你不要动,也不要多问,我这就救你……”
说着话,这人摸索着取出了一个铁盒,由内中找出了一块白色的铁块,一面摸索着,一面在照夕伤处接来按去。忽然照夕打了一个寒颤,却闻得那人轻轻叹了一声道:
“好了……找着了。”
照夕这时已想到了这乔装的人是谁了,他倏地翻身子,那人似乎想不到有此一着,也不由呆了一呆,她窘得脸色通红道:
“你……你不许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