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一陽一无限好,只是近黄昏。”这是多么发人深省的一句话啊!在很多时候,这句话常常是被引用在其它方面的,可是此刻,它并不影射别的。瞧吧!西天那一抹朱霞,渲染得多么美?夕一陽一!总是惹人垂爱的,可是也只是一刹那,它生命的火花,也就是这一会儿了。不久,当黄昏来迎接它的时候,它就显得衰老了,像一个垂死的帝王,把王杖交给了他的后人一样的悲哀。尽管那些追求现实主义的人,为它惋叹;可是,在某些达观人士的眼中,却认为已经够了,已经很够了。他们认为,只要你不是一颗发了霉的种子,在你的一生之中,只要你曾经冒过火花,发过芽,抽过枝……虽然最后老了,死了,唉!唉!那已经很够了,该知足了!
大沙漠是这么的平静,仿佛蚕蛾产卵的卵纸似的。它们的颜色,也是很类似的,我们如果闭上眼睛想一想,没有风、没有云,西天衬着的是漫天的红霞,静静的,库鲁格河在一边缓缓地流着,那景致很美。如果这时候再有几个人行走在其中,那可真是人在图画中了,怎不令人羡慕呢!
一匹年老的骆驼,正由库鲁格河的边沿慢慢地踱了过来。
骆驼的背上,坐着那两个受伤的老头——老猴王西风和西北虎常明。他们头上仍然缠着布,西风的左手仍然吊在脖子上,伤残和年暮,点缀得这两个老人十分可怜!
人之所以英勇豪强,全在一精一神,相反,一个失去一精一神的人,就会萎靡、衰弱和憔悴,就像眼前这两个老人一样,他们是病弱而惹人同情的。
记得在早晨,他二人还是豪气十足的,怎么现在就会变了样?说起来,这中间还有个名堂呢!
西风一只手懒洋洋地带着缰,回过头来咳了一声道:“伙计,可是快到了,挺着点儿!”
常明点了点头道:“你别管我了,我知道。”
西风又叹了一声道:
“我生平是什么事都干过,可是作奸细,这还是头一回,要是只对付长毛陆渊那小子,那可是小题大作了!”
常明哼了一声道:
“晏老头子可是一口咬定,说南海一鸥和太一陽一婆都和他在一块……”
他摇了一下头说:
“我有点不大相信,凭陆渊那小子,他怎么巴结也巴结不上呀!”
西风冷冷一笑道:
“这话倒是不错,只是我们不得不防一防,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妈的,陆渊这小子,平常见了我,就跟耗子见了猫一样,这次去,倒要看看他怎么招待咱们两个。”
常明轻轻嘘了一声道:“小声点,快到了!”
西风马上缄住了口,猴头猴脑地张望了一阵子。不远的地方,有一片竹林,靠着河边,有一块草地,草地上有二三十匹牲口在嚼着草,还有两三个汉子在一边看着牲口。
西风怔了一下,小声道:“哟!这是怎么搞的?他这里看样子人还不少呢!”
常明轻斥道:“嘘——”
西风就势把身子向前一趴,倚在驼峰中,口中可就像得了大病似的哼哼起来。
常明也装成全身不得劲的样子,让骆驼踽踽向前走着。
这种情形,立刻把眼前的三个人惊动了,他们一齐站起来,直着眼往这边看着。
为首一人是个高个子,口中吆喝道:“喂!喂!你们是哪儿来的?”
他口中一面喊着,一面跑过来。西风把骆驼拉住,嘴里哼哼的声音,比方才更大了。
那汉子怔了一下,皱眉道:“这是怎么了?两位是……”
常明徐徐抬起了头,冷笑道:“长毛陆渊可是住在此处么?”
汉子又是一愣,点了点头道:“不错,陆大哥是在这里,伙计!你们……”
西北虎常明淡淡一笑,拍了拍西风的肩膀道:
“老哥哥,你可以安心了,陆老弟住在此地,他不能不管咱们……哈!”
西风一阵咳嗽,喘道:“赶紧……赶紧好……唉!”
说着目光向那汉子一瞟道:
“我是老猴王西风,这是我拜弟西北虎常明,和你们陆大哥是老朋友了,你快去通知他一声,就说我们来了!”
那汉子一听,不禁吓了一跳,老猴王和西北虎的大名,在沙漠里妇孺皆知,素日简直是闻名丧胆的主儿,想不到竟会是他二人,当时连脸上颜色都变了。一双瞳子在二老身上转来转去,心说这两块料别是冒充的吧!怎会是这么个德性呢?
西风似乎已洞悉对方心意,当时冷哼了一声:“怎么,朋友!你还不相信么?”
那汉子忙躬身道:
“不是!不是!你老太多疑了,请稍待,容在下入内回禀一声!”
西风咬了一声,眨着疲倦的眼皮道:“那么快去……”
那汉子回头就跑,一面向他两个同伴打招呼道:
“来人是宫老前辈和常老前辈,你们不可失礼,小心侍候着!”
两个汉子还有些莫名其妙,大个子已一溜烟似地跑进去了。
西风小声向常明道:“到了这里不得不端一下子!”
常明问:“陆渊会出来么?”
西风冷笑了一声:“我们连这点威望都没有还行?”
那匹老骆驼也自己停了下来。
等了很久,长毛陆渊还没出来,西风不禁有些怀疑;而且有些愤怒,因为长毛陆渊一向在自己眼皮下面乖得很。以此判来,他听知自己二人大名之后,应该立刻出迎,万无令二人久立门外之理。因此,他十分惊怒,咳了一声,看着那两个大汉子道:“你们陆大哥不在家么?”
其中之一道:“在!在家!”
西风翻了一下眼皮道:“既然在家,怎么不出来呢?”
其中一个瘦子傻里呱叽地摇了摇头道:“我怎么知道?”
老猴王西风正要发作,却见由竹林中一条碎石路上跑出了两个人,一个是方才进去的那个汉子,另一人却不认识,是一个黄脸的小个子。
除二人之外,并不见长毛陆渊本人。
西风和常明更是打心眼里不高兴了。这时只见那汉子边跑边挥手道:“二位快请!
快请进!”
西风怔道:“陆老弟没在家么?”
说话之时,二人已跑至近前。那汉子咧口笑道:“在!在!陆大哥因有贵客在家,不及分身……”
他笑着用手指了一下随来的那个黄脸小个子道:“所以特别派李爷代迎二位。”
那小个子穿得挺体面,一身绸子衣裳,这时一抱双拳道:
“在下地老鼠李方,二位老人家请随在下入内好好歇歇吧!”
说着,一双老鼠眼睛在二人身上转着,翘着几根黄胡子,很惊奇地说:“怎么啦!
二位都挂了彩啦?”
二老耳中还从没有听说过有他这么一号,心中已是不大乐意,偏偏他这一问,正是犯了忌讳,常明生恐西风发怒,把事情弄糟了不好收拾,当时忍着怒道:
“好说,好说,既如此,李老弟你头前带路吧,我们也不下来了!”
李方嘻嘻一笑道:“常爷你就不用客气了!”
说着转身前导。西风一肚子的不乐意,只是也不好发作,尤其是听说陆渊有客,心中已有些紧张,所幸胸有城府,当时并不显在脸上。李方前导着他们,由碎石小路直走下去,进了大门,就见长毛陆渊含笑站在厅门口,远远的抱拳笑道:
“难道,难得!二位稀客,今天怎会想到来访小弟了?快请!快请!”
二人一听这种称呼,内心可就更不大得劲了,原来过去长毛陆渊在二人跟前,一向是以晚辈自称的,今天竟改了称呼,居然以平辈论交,以“小弟”自居,这怎不令二人惊怒?
常明冷冷一笑道:
“老弟台,你现在是贵人了,老朋友来访,居然出也不出来一下,哈!你太不够朋友了!”
西风也是满脸不屑的味儿。陆渊看在眼中,焉有不知之理?只是他却是偏偏的好涵养,哈哈一笑道:
“二位这么说,可是透着见外了,知者不怪,二位老哥多原谅。”
说着抱拳又是一躬,直起腰来浅笑道:
“李方,你搀二位老哥下来,他们怕不大得劲吧!”
西风冷哼了一声:“不敢当!我还能动弹!”
说着翻身下了骆驼,常明也跟着飘身而下。李方拉着骆驼向后面走了。
长毛陆渊一只手拉开了厅门,很客气地道:“二位老哥请!”
西风和常明大步入内。他二人本是一肚子的不高兴,可是因想到此行的任务,不得不暂时忍着气,装作一派自然地进至厅内。
长毛陆渊的家,他们还是第一次来,对于厅内那些豪华的摆饰,不禁十分惊讶。坐定之后,陆渊命人献上茶,然后才微笑道:“二位老哥因何落得如此模样?”
西风苦笑了笑道:“唉!兄弟,别提啦!”
他扫了常明一眼,又摇了摇头道:
“我们是被那小狼崽子暗害了……他和我一直有仇,你大概知道,是吧?”
陆渊皱了一下眉道:“这我知道,不过,不对呀!”
西风和常明不禁全是一怔,互相对看了一眼,生恐露出了马脚。长毛陆渊接着问道:
“我听说他护着棺材入中原去了,怎么会又……”
西风长吁了一口气,哈哈一笑道:
“这就不对了,他暗算了我们,生怕我二人报复,所以才假借护棺远逃,这小子……”
长毛陆渊肚里暗笑,心说:妈的!你们真把我当成白痴了,装得倒挺像的!可是他却早有准备,闻言后并不说破,反倒装作突有所悟的样子道:“哦!我说呢!”
然后他现出十分同情的样子,瞪着眼说:
“这事情老哥哥怎么不早打发个人,告诉我一声呢?要是兄弟知道,妈的,我们几十个人,怕他个卵,早给他干上了!”
西风心中一动,瞟了常明一眼,心里说:这小子倒是挺够义气的。当时叹了一声道:
“没想到嘛!早要想起了老弟你,还能有这种事吗?”
然后他试探着说:
“要是我那个小兄弟没走就好了,他倒是咱们一个好帮手。”
说着一双黄眼珠子在陆渊脸上转着,仔细地察看着对方的神色,可是陆渊却是一派茫然之色道:“老哥哥,你那小兄弟是谁呢?”
常明却在一边答腔道:“他叫谭啸,你不认识。”
长毛陆渊心中暗喜,心说桂老头子真是料事如神,这两个老小子,是做奸细来的,当时一摸头,睁着大眼道:
“我怎么不认识?我们在沙漠里还碰过头呢!”
西风怔道:“你们认识?”
“唉!怎么不认识呢!”
“那么,他上哪儿去了,你清楚吗?”
“这个……不大清楚……”
长毛陆渊茫然地摇着头。西风看了常明一眼,身子前倾,小声地说:
“我们老兄弟两个来,一是为好久没看见你了,想在这里住几天,顺便养养伤,另外还有件事,想托一托你。”
陆渊龇牙一笑道:
“老大哥,你给我还来这一套,你老哥哥的事,交待一句就行了,还用得什么托不托吗?”
西风哈哈一笑道:
“老弟,你真够意思。不过这也说不上什么大事,只是受人所托,忠人之事而已。”
陆渊眨了一下小眼道:“到底是什么事呢?”
西风一只手架在唇边,小声说:“我那谭兄弟临走之时,拜托我给他找个人……”
他更小声地说:“是个姑娘。”
抬起了头,咧口一笑,放声说道:“是这么回事,知道了吧?”
然后一只手在腿上搓着,皱着眉毛道:
“沙漠这么大,叫我怎么找呢!那姑娘还不是汉人,而是个本地哈萨克的姑娘,麻烦得很!”
西北虎常明也拧着眉毛帮腔道:
“所以我们俩一商量,在沙漠里,你摸得比咱们两个熟,你也许有办法,就找上你来啦!”
长毛陆渊哈哈一笑,大声道:
“我当是什么事呢,原来是这件事!哈哈!这真是巧极了!二位不用操心,这件事包在小弟我的身上,绝对错不了,哈哈!”
二人心中一阵狂喜,对于依梨华的下落,他们想不到会这么容易地打探了出来。西风瞠目问道:“老弟,你这是什么意思,莫非……”
陆渊露出了两颗门牙,深意地笑道:
“老哥哥,你们所要找的那个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就在兄弟舍下。”
西风不禁一下站了起来道:“你说的到底是谁啊?”
陆渊双手连接,哈哈笑道:
“老哥你请坐下,你们所说的不就是那个叫依梨华的哈萨克姑娘么?”
西风和常明连连点头,西风道:“是她,是她,她现在在哪儿呀?”
长毛陆渊双手搓着,咳了一声,笑得眼角起了鱼尾纹,向二人看了一眼,回过头来喊道:“三巴!三巴!”
门帘掀处,闻三巴走了进来,先向西风和常明深深一揖,笑道:“二位老前辈来啦!
看,我还不知道呢!”
二人都知道,他是长毛陆渊手下最得力的一个助手,当时微微欠了欠身,常明连说:
“不要客气,不要客气!”
陆渊眯着眼笑道:“三巴!你去把依姑娘请出来,就说有贵客要见她。”
闻三巴嘻嘻一笑道:“好,我就去,这姑娘在后院里喂鱼呢!”
说着转过身子就走了。西风顿时愣住了,他问:“怎么,她就在你这里?”
陆渊一晃头道:“怎么不是?来了有几天了!”
西风扭脸看了常明一眼,二人一阵狂喜,可是立刻又显得有些紧张,因为她来了,到底对她怎么说呢?要怎么才能把她骗到自己这边来呢?”
思虑之间,已听到内间有人边走边说道:“谁找我?陆大哥!等会儿,我得洗洗手。”
那声音可是嫩,西风一听已知是她。常明皱了一下眉道:“这不是吧,我们说的是一个哈萨克的姑娘!”
陆渊挤着眼直笑,西风却点点头道:“不错,就是她,她汉语说得比我们还强呢!”
西北虎常明心里可是透着稀罕,因为就他所知,本地别族的姑娘,能说汉语的很少,能够说这么好汉语的,更是没见过一个。
老猴王西风这时呷了一口茶,脑中在盘算着见面的说辞,陆渊却哈哈一笑道:“大姑娘许是怕生,我进去找她去!”
说着正要站起来,却见门帘掀动,走进来一个细腰肢大眼睛白皮肤的少年。
西风和常明全是一怔,仔细一看,西风才认了出来,当时哦了一声,忙站起来道:
“姑娘怎么化了装了?我都不认识了!”
常明不由倒吸了一口气,暗道:“好美的姑娘,怪不得谭啸那小子着了迷呢!”
只见这个姑娘,身着青缎子直裰,腰上扎着杏黄色两头垂花的丝绦,足下是一双软底便履,小蛮腰扎得是真细,显了窈窕的身材。她脸上的肉更是又红又白,菱形小嘴,嘴角微微向上翘着,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别提有多么活了,只看她出来时那么一转,唉!就够你销魂的了。
西北虎常明生平就有个大缺点,最见不得美人儿,一见了准得脸红心跳,说不出话来。
依梨华杏目一瞟,惊喜道:“西风老前辈,是你呀!”
西风看着她,想到了她那个心上人谭啸,可就别提有多么难受了,他抖着声音道:
“是我……姑娘你……”
他紧紧地咬着牙,陆渊在一边干笑道:“老哥,姑娘,你们都坐下来谈吧!”
西风这才点了点头,徐徐坐了下来,所幸他脸上缠着布,否则当可看出他那种激动的情绪。他见常明还在站着直着眼看,不由拉了他一下。哈!常明张着嘴,就差一点儿往下流哈拉子了。
西风一拉他,他才突然想起是怎么一回事,当时合上了嘴,红着脸坐了下来。
姑娘的眸子又扫过来了,她瞧着常明,小声地问陆渊道:“这位是……”
长毛陆渊呵呵一笑道:
“姑娘,这位是阿哈雅头一块字号,嘿!西北虎常明,在南天山提起来,谁不知道?
姑娘你真是太少见识了!”
依梨华粉面微红地瞟着常明,轻轻启齿道。“失敬了!”
常明讷讷道:“好说……好……说!姑……娘!”
西风看在眼中,不禁暗怔道:
“妈的,我竟忘了常明的老毛病了,看样子,这家伙许是又红了眼了!”
当时重重地咳了一声道:“依姑娘,我们很久不见了。”
依梨华含羞地点了点头,小声道:“是……你老人家可好?”
西风几乎像是要哭似的干笑了一声道:“好?哈!姑娘,你别糟蹋人了……”
依梨华这时似有点心不在焉,因为她不大清楚是怎么一回事,只是按桂春明和师父的嘱咐,不得不出来应付他们几句,所以在表情和动作上,就显得不大得劲。长毛陆渊看在眼中,可就有些发急了。
他在一边使劲咳嗽了一声,依梨华顿时抬起了头,勉强地笑了笑道:
“哦!你们受伤了是吧?你……你们……”
陆渊看在眼中,心里可就更发急了,依梨华顿时发觉这句话说的不大对,一时偏又不知如何改口,只急得花容变色。
西风看了常明一眼,心说这姑娘是怎么啦,怎么有些心不在焉。他正在奇怪,忽闻得里面一个沙哑的喉咙唤道:“姑娘,进来!”
依梨华正不知怎么说才好,闻声不由忙答应道:“啊!来啦!师父!”
她站起来朝着二人点了点头道:“对不起,我师父叫我呢,我要进去了。”
西风不禁一怔,依梨华已转身跑到里面去了,西风傻傻地看着长毛陆渊道:“怎么,依姑娘的师父也来了?”
陆渊张着大嘴笑道:
“可不是,师徒两个都来了,这位老人家,二位老哥大概也有所耳闻吧?”
常明这时已恢复了理智,问道:“是谁?”
长毛陆渊往里间翻了一下小眼,回过头来,脖子伸得长长的,小声且神秘地说:
“太一陽一婆!”
二人不禁对看了一眼,心说那几个老东西果然没猜错,这老婆子想不到真来啦,看来这事情可有些棘手了。
西风心里这么想着,表面上却装作惊讶地道:“哦!是她老人家呀!”
常明一只手摸着下巴,沉吟道:
“这位姥姥,我们是久仰了,陆老弟,你看我们哥儿俩,是不是有缘,能够见见她老人家呢?”
长毛陆渊缩脖子“扑哧”一笑,双手连摇,小声道:
“唉!别提了,这位老前辈的脾性,可是要多怪有多怪!”他扭头往后面瞧了一眼,神秘地接道:
“她老人家最不愿见生人,尤其是这两天。”
说着脖子又伸长了些,声音更小了:
“二位不知道,听说这位老太太在沙漠里遇见了仇人,她们师徒到这里来,可能是避难来的。”
二人心中不禁怦然一动,西风忙倾下身子,小声道:“是怎么一回事?老弟!”
陆渊肚子里直想笑,可他是老油子了,表演得真是逼真,当时眨着小眼道:“详细情形我不知道,不过……”
他又回头看了一眼,常明也弯下了身子。陆渊的头往当中凑近道:
“听说,天马行空晏老头子和剑芒大师……还有谁?我可记不清了。”
常明追上一句道:“怎么样呢?”
陆渊一只手遮着嘴角,完全用气说话:“这几个厉害的人物,可都来了沙漠了!”
西风装迷糊道:“啊!有这种事,干什么来呢?”
陆渊本来已经直了腰,这时又往下一弯,仍然低声道:
“听说,这几个主,和太一陽一婆有仇,许是找她来了,要不她怎么这么紧张呢?”
常明斜了西风一眼,心说这一趟跑得可不冤枉,许能打听些重要消息,当时就装着关心的样子问道:“他们结的什么怨仇呀?”
西风这家伙到底是老经验,当时直起腰一笑道:“这是人家的私事,咱们管这干嘛呀!”
长毛陆渊心说:老小子,你再装也没用,你呀,已经上钩了!当时就傻笑了笑,直起腰来道:
“详细的情形,我也不大清楚,宫老哥说的对,这是人家的事,我们还是少管!”
这时西风皱着眉,左右扭着腰道:
“老弟,如果不太打搅,请给我们腾出间房间来,跑了老远的路,可觉着累得慌了。”
长毛陆渊连道:
“有!有!看看!光顾了说话了,二位老哥身上还有伤,早就该歇着啦!”
他说着站了起来道:
“我带二位到后面看看房子去,好在房子多,现成得很。”
常明连道:“打搅!打搅!”
陆渊一咧嘴,往后一挺腰道:
“哟!老大哥,你还给兄弟我客气呀!来吧!地方不好,二位真得多担待呢!”
说着往前走了几步,亲自把门拉开,西风和常明含着笑走了出去。
二人几乎都安着一样的心,一出门眼睛四下乱溜,当然他们都渴望着能够了解一下这院内的情形,譬方说有几间房子,太一陽一婆她们住在哪间房里。
真是太合他们的意了,不用他二人操心,长毛陆渊一面往前走,一面用手往一间红砖小房子指了一下,道:“太一陽一婆就住在这间房里。”
西风不注意似地瞟了一眼,可是再没有比这一眼记得更清楚了。
经过一条小石子路,长毛陆渊又指着一间房子道:“南海一鸥桂老前辈就睡这一间。”
二人不由一惊,一齐站住了脚道:“桂春明也在这里?”
长毛陆渊端了一下肩膀道:“怎么不在?他们是一路的。”
看了二人一眼,小声道:“不过,现在出去了,要晚上才回来。”
西风和常明努力地克制着脸上的表情,对看了一眼,又跟着他继续往下走。
拐了一个弯,前面有一排三间厢房,闻三巴正由其中一间房中走出来,远远一抱拳道:
“二位请休息吧,招待不周,请多多原谅。”
陆渊问:“房子整理好了没有?要两张床!”
闻三巴点头道:“这还要大哥多吩咐?二位请!”
说着把第一间房门拉开了,二人寒暄了几句,走了进去。看看人家房子,布置得可是真讲究,地板擦得是真亮,壁上挂着画儿,被子褥子都是崭新的,洗得雪白,书桌在一边,桌上文房四宝齐备。长毛陆渊含笑问道:“怎么样老哥哥,还能凑合么?”
西风笑着:“简直太好了!老弟,太麻烦你了!”
长毛陆渊退回了身子,微微笑道:“那么你们休息吧,我还有事,不陪你们了!”
午夜无风,天空几乎连个星儿都没有,大地是一片沉寂,漆黑的天,就像是墨染的一般,真是“伸手不见五指”。只有檐前的那几棵竹子,东歪歪西摇摇,发出吱吱喳喳的声音。是一个静寂之夜!
这所宅子里的人们,都已经熟睡了,可是心怀叵测的西风和常明,却不愿意把时间浪费在床上。这时候,他们都已经把自己规置得很妥当了。
你别看这两块料,虽然身上都挂着彩,虽然刚刚才跋涉过长远的沙漠路途;可是这时候,他们却是一精一神抖擞。几前的一点灯光,朦胧地闪烁着,他们打扮得是如此利落,灰青绸子的长裤,衬着高筒白袜的皂鞋,常明是一条蛇形竹节软鞭,西风却是一口风翅流金铛,前者是盘在腰上的,后者却是用红丝绳子交叉着绷在背后,露出寸许的环形白刃子,映着昏灯闪闪生光。
西风用那只独手,往后扯了扯挎在后胯上的鹿皮囊,低声道:“怎么样伙计?”
“行啦!”
常明点了点头,就手一挥,那盏灯应掌而灭。遂见他弓着身子,往起一抬,四平八稳地落出了窗外。西风低声道:“伙计,小心哪!”
这老儿既名老猴王,总有些地方显得猴头猴脑的,只见他哈着腰,往一边一扭,虽然是伤了膀子,却碍不着他的腿。
他就这么出去了,轻飘飘地像一团棉花,常明在暗处噘着唇咭咭地叫了两声,他们很顺利地凑在了一块,然后叽叽喳喳地咬着耳朵道:
“伙计,这可不比别的地方,身手可得放利落一点,弄不好,咱两个吃饭的家伙可就……”
“知道了。”
这两只大猫,就这么哈着腰,颠着脚,连窜带跳地出去了。
前行一箭远,头里的那只“猫”忽然停下了,后面的忙凑了上去。两个人扭头四望,常明压着嗓子说:“咱们上哪儿去?”
“嘘——”
西风手指压唇,那只独手往前指了指道:“去那姑娘房里。”
“姑……娘房里?”
西风一听他这声音,忍不住冷笑了一声道:
“常明,你可得放明白一点,这是龙潭虎穴,不是他妈的秦楼楚馆,女人到处都有,你可别在这里找。再说那个女人可是咱们的仇人,你得赶快把心死了。”
常明被说得面红耳赤,所幸天黑看不见,他嘴硬得很,顶撞道:
“看把我说的……我常明什么样的娘儿们没见过?怎会在这个时候……”
“好了……你记着就好了!”
“到底在哪一间房呀?”
“那一间……”西风记得很清楚,他的手才指了一半,赶紧蹲下了身子,一拉常明道:“快!快趴下!”
酉北虎常明吓得“噗”一声就趴下了!他也不嫌脏。
四只眼在暗中往明处看,原来那房子窗户上还亮着光呢!
一个女人正推门出来,她穿着花布的衣裳,大裙子,正是白天见过的少年装束的依梨华,不过这时候她已经恢复了本来面目。
西北虎常明立刻觉得眼前一亮,他忍不住想往前爬近一些,可是他身子才微微一动,立刻被西风那只独手给按住了。西风白杏仁似地眼珠子,狠狠地扫了他一眼,常明立刻就不敢再动了。
穿着花衣裳的大妞依梨华,站在门口转着眼珠子道:“是谁呀?”
二人一惊,以为自己的行踪为她发现了!
可是这个疑团马上就解开了,只听见一声苍老的笑声,由房顶上像落叶似地飘下一个人来,淡淡灯光之下,西风和常明都看见了,那是一个瘦老人,书生打扮,道:“姑娘,是我。”
依梨华马上拜倒道:“原来是桂伯伯!”
那老书生呵呵一笑,搀起她来道:“你师父在吗?”
“在……在里面。”
老书生目光四下扫了一转,放低了嗓子,可是那声音,西风和常明仍能清晰地听到:
“那两个家伙都睡了么?”
二人在暗处心中一动,就见依梨华往前跑了几步,西风想糟了,她要发现我二人不在房里,那不是糟糕了吗?
可是他马上就放心了。
原来依梨华并没有跑到他们房中去,只跑了一半,就站住了脚,远远地向二人住处张望了一下道:“伯伯放心,那两个人都睡了。”
她的声音很脆很细,立身处,就在二人面前,她那平窄的小弓鞋,几乎要踩着常明的手,吓得二人连大气也不敢喘。
“好,好极了,我们进去吧!我有重要的事,要和你们商量。”
依梨华答应了一声,转过身子又回去了。二人闻言真是又惊又喜,心忖这一趟可是没有白跑。
他二人由称呼上得知,这个老人就是南海一鸥桂春明。那么,他所谓的重要事情,一定是相当重要了。
想到这里,二人都不禁有些喜悦和紧张。
现在,他们已经进去了,房内的灯光加亮了。常明慢慢坐起来道:“我们可以过去了吧?”
西风到底是久经风尘,老练得多,他哼了一声,摇了摇头。常明怔道:“还等什么呢?”
“长毛陆渊可能会来。”
西风似乎很肯定地这么说着,又道:“他是主人,少不了他的。”
常明很不以为然,这时却听见那边石子道上,有人大声咳嗽,正是陆渊,他大声说:
“三巴快点,老爷子有事找咱们商量呢!”
二人心中一动,常明对着西风笑了笑,心中暗暗佩服西风的深谋远算。
喳喳的走路声音近了,陆渊走了几步,皱着眉回头看着,二人已经习惯了外面的光线,所以看得很清楚。陆渊催道:“你在干什么呀?”
“别忙大哥,我把这锅烟点着了就来,风大……”
那是闻三巴咬着烟嘴含糊的声音,跟着是“叭叭”敲打火石的声音。
陆渊跺了一下脚道:“到里面去拍不行么?”
“来啦!来啦!”
闻三巴跑过来啦,一只手架着两尺长的一杆旱烟,边跑边抽。
长毛陆渊似有意又似无意地往这边瞧了一眼,一缩脖子嘻嘻一笑道:“那两个老家伙八成是睡了。”
闻三巴喷了口烟道:“现眼!”
二人在暗处不禁脸一红,俱感怒火填膺,可是却又不得不忍下这一口气。
眼看着二人走到了门前,陆渊敲了一下门道:“姑娘,请开门。”
门一开,现出依梨华半边脸,两个人全进去了,接着门“砰”一声又关上了,还听见加门闩的声音。
西风冷冷一笑,这才站直了身子道:“两个奴才!”
常明也站了起来:“妈的!干了他们!”
西风不屑地瞟了他一眼,小声说:“现在不行,以后再说……”
他那双老鼠眼四下溜了一转,低声说:
“你在这把风,我上去。”他歪了一下下巴道:
“有人来先给我打个招呼。”
常明心里还惦记着看看依梨华,可是在这地方,他不得不承认西风的确比自己老练,只好不哼气地点了点头。
西风一哈腰,用“八步赶蝉”的轻身功夫,只两个起落,已窜上了屋。
身形一落,一招“犀牛望月”,利落地把身子给转了过来,常明看在眼中,又是不得不佩服。
西风一只手不得劲,可是另一只手却灵活得很,只看他单臂一挂,一只脚尖一点瓦檐,往平里一蹬,一手“老猿坠枝”,显得别提多漂亮了。
常明差一点叫好,他总算还知道人情世故,不是吃白薯长大的。
西风已经坠下身子来了。嘿!他还真有两手绝活,一只脚弯着往窗棂上一贴一顶,跟着一松手,常明又差一点叫出来,心说:“别摔下来了!”
只见老猴王身子跟扭树枝一样“唰”地一扭一转,就把脸给转过来了,接着往下一搭拉,眼睛可就凑在窗户角上了。
常明紧张地直往牙缝里吸气,他倒是知道这一手功夫叫做“仙人换影”,可是他却是一次也没敢“换”过,怎么?怕摔!
西风很久没使过这手功夫了,虽然没出丑,可是心内也吓得通通直跳。
他稍微闭上眼睛歇了歇,定了会儿神,这才睁开眼,这时候他耳中已经听见了房子里面说话的声音了:
“很明显,这两个家伙是他们一路上的。”
大概是桂春明的声音,只听了这一句,就差一点把西风给吓得摔下来,还算好,他身子绷得够稳,可是也不禁令他出了一身冷汗。
他哆嗦着把眼睛凑了上去,事情也真巧,不偏不倚,也正在他眼睛看的地方,窗帘有二指宽的一道缝,因此房中的一切,都一览无遗地落在他的眼中。
这是一间布置得很朴素的客厅,除了七八把竹椅子以外,还有一张八仙桌子和两张茶几。依梨华是背着窗户坐的,在她身边,坐着一个面色惨白,“鸡皮鹤发”的老太太,她身上穿着一袭奇形怪状的衣服,长可及地。每说话时,总是爱用手指去掠头上的散发,她留有很长很白的指甲。
当然,西风一看就知道,此人正是纵横西藏、蒙古一带,令人闻名丧胆的太一陽一婆九子妹。
只看她这副尊容,已经足令西风吃惊的了。
她对面是桂春明,这老儿正端着茶杯在呷着,嘴角挂着神秘的微笑。
长毛陆渊和闻三巴,他们两个并排坐在门边,挺着腰,样子很是恭敬。闻三巴的旱烟也不抽了,插在后腰上,他们似乎谈得很来劲。
这时就听见陆渊说:“老前辈,这几个老兔崽子怕不好对付吧!”
桂春明淡淡一笑道:
“当然,尤其是那个莫老甲,这个老魔头很是厉害,心也最毒!”
太一陽一婆却呵呵一笑道:
“这老儿是自讨苦吃,好好在青海有福不享,却跟着他们蹚这种混水!”
长毛陆渊龇牙一笑道:
“他们还带着两只鸟,看样子也是很厉害的东西,老前辈可知那叫什么鸟?”
太一陽一婆嘻嘻一笑,漫不经心地说:
“你大可放心,已经被我给料理了!这一下,那老东西非心痛死不可,也准把我恨透了!”
说着往窗上看了一眼。西风吓得把头一缩,可是太一陽一婆只望了一眼,倒似没发现什么,又接下去道:“我才不怕他呢!”
西风暗道:
“好厉害的老婆子,你有多大本事?居然连莫老甲也没看在眼中?”
他无意中听到这个消息,起码回去可以表一番功,其实他又哪里知道,这种消息,晏星寒等早已知道了。
依梨华扭着手问;“师父,那我们什么时候才下手呢?”
太一陽一婆朝着桂春明努了一下嘴道:“听你桂伯伯说,他是智囊。”
桂春明呵呵一笑道:
“智囊倒不敢当,不过我倒觉得对付这几个老东西,在斗智方面,是绰绰有余的!”
西风心中又是一动,更仔细地往下听。
桂春明站起来踱着方步道:
“只要我们事先部署一下,不愁不能把他们给一网打尽,不过这是次一步的问题。”
这时,陆渊忽然大声道:
“莫老甲那两个徒弟,咱们怎么处置呢?老关着可也不是一个办法呀!”
西风不由又是一惊,当时暗忖道:
“啊!果然是他们给绑来的,好家伙,我这倒要仔细听听了!”
桂春明闻言皱了皱眉道:“这两个家伙倒是很讨厌……”
他说着面向太一陽一婆问道:“姥姥,你的意思怎么办?”
太一陽一婆冷冷一笑道:“我无意见,陆渊你看着办吧!”
陆渊一咬牙,一只手比了个“切”的姿势道:“干脆这么办,再干脆不过了!”
西风出了身冷汗,心说:妈的!你陆渊居然也有这么大胆子,连莫老甲的弟子,你也敢杀!好小子,你的好戏可在后头呢!
他满以为杀人这种勾当,定不会为桂春明、太一陽一婆等所通过,谁知道完全不是这么回事,只见太一陽一婆点头叹道:
“也只好这么办了,到了现在,也顾不了许多了。”
西风又是一怔。长毛陆渊瞪着眼道:“要干可得快干,要不然可会碍事。”
他说着转头问身侧的链子锤闻三巴道:“那两块料今儿晚上是谁看着?”
闻三巴摇了摇头道:“哪有人哪!本来是我,我过来就没人了。”
西风心中一动,暗说这倒是一个好机会,无论如何得把他们先救出来,若不是还想多听些消息,这时他真忍不住想走。
他想听听桂春明的计划,因为那对自己这边是十分重要的。
他的耐心,现在果然有所收获了!
桂春明对着太一陽一婆笑了笑道:
“姥姥,那几个老家伙,如果我猜得不错,他们一定是困在沙漠里了,很可能连吃的都没有!”
太一陽一婆笑着连连点头,窗外的老猴王不禁对这个猜测十分折服。桂春明又说:
“明天,我们往沙漠里放一些口风,就说我们已会合了小徒,往阿哈雅去了。你看吧,这群老王八一定会往阿哈雅赶……”
他得意地笑了笑道:“结果,叫他们白跑,而我们却……”
说着声音放小了:
“我们却往大沙漠里窜,等咱们备足了粮食,拼着苦一点,到和阗去!”
西风几乎不敢漏掉一个字,每一个字都实实地记在了心里,他忍不住一阵狂喜,因为这消息太宝贵了。
太一陽一婆问:“去和阗干什么呢?”
桂春明长叹了一声道:
“不是我们关着门说泄气的话,对方实力实在太强了,咱们才几个人?”
他微微苦笑道:
“所以,我们不得不暂时避他们一下,他们怎么也猜不到我们会去和阗;而且和阗有我一个老朋友,找到了他,多少也能够助我们一臂之力!”
太一陽一婆嘻嘻一笑,连连点头道:
“有理!有理!我们就决定去和阗吧!不过……”
她又皱了一下眉,大声道:“谭啸也跟着我们去么?”
依梨华哪里知道师父此言的真意,她虽知这是在做戏,目的是给窗外偷看的人听,可是由于她内心对谭啸思念过甚,此刻乍闻师父一提起来,竟当成是真的一般,顿时惊道:“谭……什么?师父你说什么?”
太一陽一婆忙看了她一眼,作了一个暗示,依梨华这才突然醒悟过来,忍不住回头往窗上看一眼。西风正听得入神,见状吓得忙又往回一缩头。所幸依梨华也自惊觉,却装着站起来去拿茶杯倒茶,西风见没有动静,才敢再把头贴近窗前。
他很庆幸,室内仍然一如前状,大家相谈正欢。依梨华端着茶杯坐回了原处,她见师父和桂春明都正用眼睛看着她,似乎怪她方才的失态,为了弥补刚才的失言,她红着脸道:
“师父,谭大哥还没来,我们总要等他来了一块去才好呀!”
桂春明冷笑道:
“傻丫头,我们这么做正是给你们留一条活路,你还不知道么?”
依梨华仍然弄不清他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当时结结巴巴道:“我……不知道。”
太一陽一婆呵呵一笑道:
“姑娘,你桂伯伯的意思是用调虎离山计,把敌人引到阿哈雅,而用这个机会,让你和谭啸在哈密会合,远逃中原……”
依梨华说:“哈密?”
她可真有些弄糊涂了,暗想谭啸怎么会在哈密呢?可是她又怕说错了话,问又不敢问,太一陽一婆忙掩饰道:“是呀!谭啸现在不是在哈密么?”
一面说着,一面直眨眼睛,依梨华紧紧咬着唇,心说我可真笨,反正他们怎么说,我就怎么点头就是了,当时连连点头:“哦……是……是……”
窗外的西风闻言后真个是又惊又喜,暗中却咬牙切齿地忖道:
“好小子,你原来躲在哈密!小子,现在你可是再也跑不开了,我制不了你,有人会制你!”
想着他又更仔细地往下面听,桂春明哈哈笑道:
“姑娘,三天之后,你就由这里起身,前往哈密;然后会合了谭啸,尽快入甘肃取道去中原……那一群老小子是做梦也不会想到的。至于老夫我,会和令师秘密地潜入和阗,再慢慢地计划着给你们报仇,你可告诉谭啸,叫他不要性急,报仇不是一天半天的事情,慢慢来……”
依梨华现在变聪明了,他们怎么说怎么好,当时连连点头道:“是,桂伯伯。”
这时,坐在一边的长毛陆渊却皱眉道:
“老前辈,要是那群老家伙找到哈密,恐怕谭少侠和依姑娘二人对付不了吧?”
桂春明看着他,耸肩一笑道:
“你也太笨了,我方才不是说过了么?明天起,我们就派人四处放出口风,说我们已去阿哈雅,他们知道了,还不立刻找到阿哈雅去么?这时候依梨华不就可以和谭啸偷偷溜了么?”
长毛陆渊点头道:“对!对!好计!”
桂春明微微一笑道:
“我们就去和阗,好好把一精一神养足了,然后找到我那个朋友,再狠狠回过头来制他们!”
西风暗忖,好厉害的老头子,不过你这番心思可算白用了。
听到此,西风已认为听得差不多了;而且他心里还有急需要做的事,不敢久耽误,当时一挺身子,用“寒蝉划枝”的身法,轻飘飘地又窜上了屋脊,再一腾身,已经窜出了四丈之外。身子往下一落,西北虎常明已偎了上来,轻声道:“怎么样?老哥!”
西风小眼往四下一瞟,又纵出了丈许以外,来到竹下,常明又跟了上来道:“到底怎么样,你怎么不说呢?”
西风紧张地说:
“兄弟,咱们不虚此行,详细情形,等会儿再谈,现在咱们救人要紧,你跟我来就是了!”
常明直眉竖眼道:“救人?救谁呀?”
西风一面四下搜索着,一面急促道:
“救莫老甲的两个宝贝徒弟,一点不错,他们是被关在这里了。老弟,你就别问了,咱们可得快,他们要是出来了,可就救不成了。”
说着率先往前颠着脚走着搜着,西北虎常明紧张地在后面跟着。
二人摸着黑一连找了七八间房子,都是黑洞洞的,不知莫老甲两个徒弟到底被关在哪里。正不知如何是好,忽见前面石子路上有光影闪动,拐出来两个小子,一个手提灯笼,一个却拿着竹梆子,二人忙把身子藏向暗处。
前面打灯笼的那个小子,一面张着大嘴哈欠连天,一面含含糊糊地说:
“二蔡,马马虎虎吧!打不打都无所谓。”
那个叫二蔡的是个小个子、胡子脸,也有些睡眼惺忪,他不同意地说:
“那可不行,陆大哥关照的,你也不是不知道后面房里还关有人,不去看看怎么行?”
说着“笃笃笃笃”一连敲了四下,两个人就像鸭子似的,慢慢地撒着脚走了过去。
西风向常明递了个眼色,二人蹑着脚,紧紧地在后面缀着,只听那个打更的说:
“妈的,那个瘦娘儿们真凶,哪像个女人呀!一开口就是脏话,连我们男人都骂不出的话,她也能骂出来,事情也多!”
打灯笼的“哧哧”浅声的笑着道:
“你不说我都忘了,闲着也是闲着,咱们找她逗逗乐去,要说她长得虽然不漂亮,也不能算丑,就是太瘦,光剩下骨头了。”
说着又浅笑了两声:“恐怕上床不经砸……”
这句话把那个打梆子的也逗笑了,凑趣道:
“不经砸?这娘儿们可是泼得很,就凭你细脖子大脑袋,两个也不行呀!”
两个小子说到乐处,嘻嘻哈哈,连梆子也忘记敲了,顺着这条石子路,一径往下走下去。
西风和常明自然是在后面紧紧地跟着,拐弯抹角,抹角拐弯,最后就见他们站在一个过道道口。道口边是一间矮檐的房子,像是石头砌的,一扇小窗户,还有铁棍子封着,泛着暗淡的黄光。
打灯笼的先跑上前看了看门口,见没人看门,他就笑了,一缩脖子,回头龇牙一笑道:“伙计,你敲家伙,看看她睡了没有?”
那个叫二蔡的敲梆子的,拿着梆子一连敲了四下,果然听见矮石屋内,有个女人失声地在叫子唤,跟着是“通通”声响,像是有人用脚在端墙。两个打更的相视扮了个怪相,打灯笼的怪笑道:
“小娘子!你干嘛发脾气?还没睡呀?”
“狗娘养的!你姑奶奶肚子饿了,要吃点心,你快去给我端碗面来!”
打灯笼的小子,被骂得一翻小眼道:
“咦!你这女人,怎么开口就骂人?我可没招你呀!”
那个敲梆子的笑得全身乱动,打趣道:
“你这是他妈自己找挨骂!我不是早给你说了,妈的,她连陆大哥都敢骂,不要说你了!”
这时候!房中的黄丽真更大声地道:
“骂人?妈的!你开开门,我还揍人呢!小子!你们到底打算把我们关到什么时候?
快去把那个姓陆的叫来,姑奶奶有话要问他!”
二蔡把梆子往腋下一夹,嘻嘻笑道:
“陆大哥今天没空,明天我一定把他请来!姑娘,你还没睡?就这点事么?”
黄丽真隔着墙冷冷笑道:“扯你娘的什么臊?我睡不睡关你屁事!”
二蔡小子伸了一下舌头,油腔滑调道:
“怎么不关我的事呢?我说大姑娘,你今年有四十了吧?”
“你妈才四十了呢!”
这一句回得好,二蔡小子光剩下翻眼的份了,两个小子尽在这里瞎泡着不走,却把暗中隐身的西风和常明急坏了。要依着常明,就想动手把他俩给弄趴下,可是西风却以为莽撞不得,只好又耐下性子,在暗处等着。总算好,两个小子嘻嘻哈哈闹了一阵子,因为对方不回嘴,才算作罢,嘻笑着走了。
等到他们走远了,西风忙现身而出,他嘱咐常明道:
“你把风,我下手救人,时间可是不多了!”
他说着身形一纵,已窜到了那矮屋门前,见门上加着一条很粗的锁链,想以手开,却是不易。当时也顾不了许多,自背后把那管风翅流金铛掣在了手中,向前一迈步,流金铛自上而下猛地一挥,月白的刃口上,闪起了一道白光,只听见“呛”的一声,火星飞溅中,锁链竟自腰斩为二。西风后退了一步,低声叱道:
“二位少侠快快请出!时间不多了!”
他这话方一出口,只听见“砰”一声,门开处,一个一身黄衣服、蓬头垢面的瘦女人闪身而出,她身后跟着一个红眉大眼、一脸胡茬子的小个子。二人踉跄而出,见到老猴王西风全是一怔,黄衣瘦女瞪着眼问:“你是谁?老头!”
西风不禁皱了一下眉,他本以为莫老甲的徒弟,定是什么俊秀的人物,想不到竟会是这么一副德性,当时真吓了一跳。定了定神,才咳了一声笑道:“二位可是莫教主的高足?”
那个黄眉大眼的矮汉点了点头:“不错,你是……”
西风点了点头道:“此处不是说话之处,快随老夫来!”
说着腾身而退,二人忙跟着他退至一边,常明也偎了上来,西风急促道:
“二位不必多疑,我们是救你二人脱险的,令师及各位前辈现在一处叫马口河的地方,你们快快到那里去跟他们会合吧!我二人随后就到!”
王一刀惊异地向二人看着,黄丽真翻着眼皮说:“老头,你是谁?为何来此救我们?”
西风干笑了一声道:
“老夫姓宫名西风,这是我一个拜弟,叫常明,我们都是一条线上的,同仇敌忾,二位回去一提,令师就会给你们说的。现在二位快请吧!”
说着一只手连连挥动。黄花瘦女点了点头道:
“你这老头人还不错,只是,我们还有好几匹马,好些个东西,怎么办呢?”
王一刀拉了她一把,急道:
“这时候还管马呢,人能走了就不错了!快走!快走!”
常明也催促道:
“对了,快走吧!回去后请告诉各位前辈,务必等着我二人回去。”
西风插口道:“我们有重要消息禀报他们!”
黄丽真点头道:“放心吧,这个我们一定给你们带到!”
西风又催他们快走。二人也不敢多耽误,当时连翻带跳地就越墙而出了。
西风目送着他们走远之后,又跑到方才那间矮屋,把内中床褥故意弄了个乱七八糟,伪作他们破门而出的样子。常明在外连声催道:“好了,快回去吧!”
西风匆匆跑出来,二人才蹑手蹑脚地回到了原先住处,所幸没有一个人发现他们。
二人把门关上,也不敢点灯,摸黑上了床。西风少不了把方才探闻到的,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常明听完之后,吓得直翻眼,急道:
“这可怎么是好呢?看样子我们的身份,他们清楚得很咧!”
西风冷笑道:
“谁说不是?不过他们倒也不想动我们,现在很明显,他们想利用我们两个传消息,我们不妨装糊涂,可是有一样……”
他咳了声接下去道:
“明天好歹也得离开这里,这里太危险了!再说事不宜迟,晚了,谭啸那小畜生可就跑了!”
常明点头道:
“这话不错,妈的,听你这么说,这个桂老头子可是不好缠,我真有些怕他。明天一早咱们就走,给陆渊说我们有事!”
两个老头商量了好一阵子,才勉强合上了眼,没睡一会儿,天就亮了。
作贼心虚的西风和常明,由于过多的心事,这一夜就等于没有睡,可是他们却还腻在床上不肯起来。想象着,不久之后,当桂老头他们发现所拘禁之人逃逸之后,势必会有一场极大的一騷一动。他俩早已商量好了,那是一问三不知!
果然,一阵紧急的拍门声,使二人即使装睡也装不下去,常明含糊道:“谁呀?”
他起身趿拉着鞋去开门。门外传来长毛陆渊急促的声音:“老哥哥起来了么?唉!
出事啦!”
常明回头向西风挤了一眼,打着哈欠道:“哦!是陆老弟来啦!等着我给你开门!”
说着把门开了。陆渊急步而入,西风坐在床上慢腾腾地道:“兄弟早啊!”
陆渊拱手哈腰道:“早!早!老哥哥……”
他傻着脸说:
“我们这里昨夜出了事了,有两个人跑了!二位昨夜可发现了什么没有?”
西风一翻小眼道:“人跑了,什么人?”
陆渊心说:老王八蛋,你们倒真会装!可是他却不点破,重重叹了一声道:
“是……唉!走都走了还提他干嘛!”
西风本来以为他会怀疑到自己二人身上,却想不到竟这么容易就脱了嫌疑,一时宽心大放,当时装着关心地问:
“那怎么办呢?你们这么些能人,怎么会叫人跑了呢?”
陆渊泄气地往椅子上一坐道:
“别提啦!老哥,平常都有人看着他们的,就是昨天晚上没有。他妈的,就昨天晚上出事了!”
他又扫了二人一眼,皱着眉不言语了。常明往床上一坐,嘿嘿一笑道:
“不是我给老弟你浇冷水,我看那两个逃走的人,可能早就存下心了;而且有很周密的计划,要不然怎会这么巧呢!”
西风也点头道:
“嗯!这话不错!谁也不怪,就怪你们太大意了……”
陆渊冷笑了一声:“也可能是外面来的人,把他们救走的!”
西风一怔道:“不能吧,谁有这么大胆子?而且会这么清楚……”
陆渊狠狠地一拍桌子,破口骂道:
“妈的!我要知道是哪个小舅子把他们放了,看我不活劈了他!”
二人偷偷对看了一眼,吃了个哑巴亏,却又无法申辩。西风奸笑了两声,把话题扯开一边,他眨着眼皮道:
“兄弟!我和常明本想多扰你几天再走的,可是一想不行,还有一件重要的事等着办。再说你这里高朋满座,我们两个又是这份德性……”
说着晃了一下那只吊在脖了上的膀子,苦笑了笑道:
“嘻嘻……实在是有些不上桌面,所以……”
陆渊不等他说完,瞪着大眼道:“那怎么行?”
一面用眼睛骨碌碌地瞧着常明,一副蠢相道:
“老哥哥,你大概是嫌兄弟我没有好好招待你们,生兄弟的气了吧?”
西风一伸手比了个乌龟道:
“要存这种心,我是这个!老弟,你怎么这么想?别人或许会,对你陆渊我还客气?”
常明也哈哈笑道:
“老弟你不用多心了,我们是真有事;而且还是要紧的事!”
陆渊傻傻地点着头道:
“我说呢!二位老哥哥再怎么也不会对兄弟见怪呀!既是真有要紧的事,我也不便拦阻了,不过……”
一面说着一面用劲地挤眉毛。常明往他肩上拍了一下,笑了笑道:“得了,我们是老朋友了!”
陆渊往起一站,很激昂地道:
“好了,就是这么一句话!中午兄弟备一桌水酒,给二位老哥饯行!再急的事,你们也得赏兄弟这个脸,吃了饭再走!”
西风耷拉着眼皮,带着很勉强的样子,笑着点了点头道:
“好吧!就这么说定了!老弟!你可别多破费,弄两个家常菜就行了!”
陆渊皱着眉微笑道:
“也就是家常便饭,好啦!二位休息吧,我还有事!”
说着又抱了抱拳,临走时又仔细看了看西风和常明的伤,这种做作,两方面都是心照不宣的,可是表面上还是都挺客气。陆渊客气了几句,说要叫人来给二人上药包扎,这才走了。
他走之后,二人相视一笑。西风开开门向外面看了看,关上门后龇牙一笑道:“行啦!这一仗咱们是打赢了!”
常明咯咯笑道:
“咱们这一回去,他们谁也不能小看了咱们,这可是奇功一件!”
西风又想到了谭啸,不禁切齿痛恨道:
“妈的,这一次要抓到了谭啸小畜生,我非得把他碎尸万段不可!”
常明嘘了一下道:“小声,有人来了!”
西风忙停住了口,一面把门开开,果见闻三巴提着一个小藤箱子,笑嘻嘻地道:
“陆大哥关照我,给二位换药来了。”
西风连道不敢不敢,一面把他让在了房中。闻三巴搁下了药箱,由内中找出了药物棉花还有包扎用的布条子,一面打量着二人的伤道:“二位头上伤是……”
西风脸一红道:“伤在耳朵……已好多了!”
闻三巴嘴里面假作同情的叹气,肚子里可是直想笑,遂把二人头上缠的布解开,见四只耳朵,全叫人给割了,他忍不住笑了一声,急忙憋住,改成皱眉道:
“怎么全是一样?妈的!这人手也真毒,哪里割不了单割耳朵!”
说着又忍不住想笑,因见二人面色已有怒容,没敢再多说,细细把伤口洗了,涂了一种白色的药膏,痛得二人直咧嘴,常明忍不住道:“兄弟!这是什么药?这样痛呀!”
闻三巴晃了一下头道:
“你老放心,这是陆大哥由桂老前辈处讨来的‘断玉膏’,灵验得很。”
西风不由一喜,对于“断玉膏”这种灵药,他倒是早就知道,知其功效能生人肉白骨,不由宽心大放,当时忍着痛道:“老弟!这药我知道,你多来点。”
闻三巴躬身道:“这还用你老嘱咐嘛!少不了。”
说着又在各人伤处涂了些,一面道:
“初涂上有些痛,随后有些发麻,以后就不觉得怎么了,七日之后可开布,伤口准能长上。”
说着小心用白布带子缠上。二人尽管两耳处痛如刀割,却仍不住地道谢,西风还后悔那只断手上石膏上得太早了;否则也来点断玉膏该多好。
闻三巴上好了药,整理好了药箱子,欠身笑道:
“二位千万请记住,不到时间,不可开布,否则一见风,药力失效不说,恐怕对伤口还有害。”
西风痛得咬着牙,连连点头道:“知道!知道!”
常明更是在一边哼哼哈哈痛得直吸气,闻三巴走了以后,他忍不住道:
“妈的!这是啥药呀?简直把人给痛死了!哎……哎……哎哟!”
西风也来回地歪着脖子,却安慰常明道:
“药是好药,不过是真痛,唬!真受不了,唬!唬!”
闻三巴的话倒是不假,一阵剧痛之后,二人都感到双耳处泛出一阵麻酥酥的感觉。
虽然也同样不是好味道,可是比方才的那阵痛,却是好多了。二人恢复了平静,不再去管它了。
老闷在房子里,也不像回事,西风和常明就走到花园里,装作很悠闲的样子在散步。
小院里开着很美丽的花,有牡丹、仙人掌和芍药,尤其是后者,那么娇艳欲滴,一朵朵红得如同少女的芳唇,可是这些又怎能吸引他二人的注意呢!
美丽的依梨华穿着多褶的大裙子,一只手持着花剪,在花丛之中活泼得像一只小鸟,她远远地挑动着小嘴角,露出一对浅浅的笑窝,对二人点头道:“客人早啊!”
常明忙弯腰回笑道:“哦,早……姑娘你起得真早啊!”
西风冷眼瞟着他,暗暗叹息了一声。这时,那个哈萨克姑娘玉手轻拉着裙子,已经向二人跟前走来,翩翩如出水芙蓉,是那么的娇艳和多姿。西北虎常明几乎有些眼花缭乱了。对于这种世上罕见的美人儿,她那绰约风姿宛如玉树临风的美,常明只是在画上或是梦中见过,面对着对方轻颦浅笑,他不禁有些飘飘然之感。
“还早呢!”
那玉人说话了,用留有细白洁莹指甲的手指指了一下天道:“太一陽一都出来了!可不早了!”
西风虽是平素不近女色,可是人们审美的观念大都差不了多少,而好色、恶臭更是大家的通性,面对着这么一朵鲜花儿,要说是丝毫无动于衷,那可真是骗人!
西风也不禁暗暗叹了一声,心说好一个美人儿,可是这种欣赏欲的悠闲情致,立刻就为所触思到的可怕念头所取代了。他立刻想到一旦成为敌人之后的对方嘴脸,这种情绪就再也没有了。
他勉强地笑了笑道:“听说昨晚上这里出事了?”
依梨华一翻长长睫毛的眸子道:“可不是吗?听陆大哥说,关着的两个人跑了!”
常明闻言由不住脸红了,心中暗骂,妈的,西风真是没话说了,什么话说不了,单单提这件事,这不是和自己过不去吗?其实西风比他聪明,他有意借此来掩饰自己,所谓“恶人先告状”就是这个道理。
依梨华似还想说什么,忽见一扇窗户被人推开道:“姑娘回来!”
依梨华吐了一下舌头,娇笑道:“失陪!师父在叫我呢!”
说着向二人点了点头,一只手抓着花就跑了。那扇窗户又关上了,西风看着常明轻轻哼了一声道:“看见没有!人家讨厌我们呢!”
西北虎常明冷笑了声道:“有一天要叫她知道我们的厉害!什么玩意儿!”
西风淡淡一笑,迈步走出花园。常明留恋地往那边小屋瞟了最后的一眼,也随着西风迈步而出。经此一来,连散步的兴头也没有了。
二人返回室内,静静地呆了一上午,好容易等到了吃饭的时候,才见闻三巴由窗前出现,在外面抱了一下拳道:“陆大哥请二位吃饭。”
西风含笑道:“这真是太客气了!”
说着和常明踱出来。闻三巴往二人头上看了一眼,一缩脖子笑道:“二位老兄伤口不痛了吧?”
这一问,二人才觉得,双耳处果然非但不痛,竟连先时的“麻”也不大感觉得出了,只是热热的,好像贴着两块热膏药似的,于是相继点头道:“不痛了,谢谢老弟你啦!”
西风又问:“陆老弟今日请客还有别人么?”
闻三巴一边在前走着,一边点头道:
“怎会没有?桂老前辈,九老前辈,还有依大姑娘,热闹得很!”
西风向常明看了一眼,二人都不禁感到很紧张,他们在猜想这一顿饭是有用意的。
可是二人胸有城府,又属于“自作聪明”之流,他们认为在这一个回合里,自己已立于不败之地,因此认为对方的任何部署都将“无济于事”。
在瞬息的紧张之后,二人立刻就“处之泰然”了,悄悄无言地随着闻三巴来至前厅。
在铺有绛色藏毡的讲究饭厅内,备有一桌丰盛的午宴,桌边环坐着几个人,当二人随着闻三巴步入时,这几个人都礼貌地站了起来。
长毛陆渊笑着迎了过来,大声道:
“失敬!失敬!二位快请入座,兄弟向二位介绍两位老前辈。”
二人早已看到,桌前含笑站着两个白发皤然的老人,一男一女,至于他二人的长相,西风已不陌生,常明可是首次会见,不禁吓了一跳,他真有些怀疑这一男一女都是新近才由坟墓里钻出来的。
那个相貌清癯的老头儿嘻嘻一笑,对二人伸出了手。常明和西风礼貌地握了一下,愈发觉得对方瘦得怕人;而且皮肉冷得怕人。
陆渊忙介绍道:“这位就是人称南海一鸥的桂大侠,桂老前辈!”
二人一齐躬身为礼,连道:“失敬!失敬!”
由这干瘪老头儿的那双深邃的眸子里所泛出的光芒,令二人不敢逼视。
陆渊又接着介绍那个形同僵尸疯婆似的老女人道:“这位是西藏一心岭太一陽一婆九子妹九老前辈!”
二人自然只好二次哈腰执后辈之礼。太一陽一婆桀桀一笑道:“请坐!请坐!主客来了,我们也好开席了!”
西风浅笑道:“后辈等来迟,有劳二位前辈及姑娘久候,实属罪不可恕。”
太一陽一婆已坐了下来,一面笑道:“不要客气!不要客气!”
二人这才落坐。桂春明含笑向二人道:
“二位来时,正逢老夫外出有事,未及见面。方才听陆渊说二位匆匆才来,又要离开,,这是为什么呢?何妨多玩几天再走,陆渊也不是外人。”
西风忙含笑道:
“后辈实因尚有要事,不能在此久留,以后有机会再图向老前辈面请教益吧!”
长毛陆渊含笑道:
“二位老哥请落坐,不要客气,都是自己人,没有外人,坐!坐!”
西风和常明遂也不再客气,相继落坐,菜陆续地上来了。老实说,沙漠是个苦地方,再有钱的人也享受不到哪儿去,尤其是在吃食这一方面。可是眼前的一切,却不得不令二人大大感到惊讶了。
这一盘盘一钵钵香喷喷极为一精一美的菜肴,非但二人在西北沙漠甘凉道上未曾食过,就是当年远游中原时,也不曾吃过比这个更好的了。
这些色香味俱佳的菜,是被放在极为名贵的细瓷器皿之内,益发衬托出一种高贵的气质。二人都是绿林道上几经打过滚的人物了,可是桌面上有些菜,不要说吃,真是连名儿也叫不上来。
而陆渊这么一个土头土脑,论声望远不如二人,论功夫在整个沙漠里只能算是二流的角色,竟能有这种享受。尤其是仓促间准备已可立至,由此推想,他素日的享受是如何的奢侈浮华了。
当然,这种思维只是刹那之间,令二人感到妒恨不平。他们马上又想到,为什么陆渊昔日一再地对二人谦卑有礼,而却守定在这附近的地盘不再迁动,原来这儿竟是这么一个有油水的地方!二人于忌恨之余,内心也想好了,一旦事成之后,他们必定要在此地立庄扎寨重振旗鼓。二人几乎是一样的心思,可说是不谋而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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