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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骤风雨满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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狼面老者冷笑着斥了声:“去!”

索子槍“哗啦!”地响了一声,乔泰的身了忽悠悠翻起了五六丈高下,直向着地面上摔了下来。

可以想见的,这么高摔下来,当然不是好兆头,不死也得当场重伤!

眼睁睁地看着乔泰的身子忽悠悠直坠下来,就在此危机一瞬间,车窗内“噌”地纵出了一条人影。

好快的身法,好美的人儿一一

那么矫滴滴轻飘飘地往地面上一落,双手往空一举,不偏不倚,正好接住了“混元掌”乔泰落下的身子。

这个由车厢出来的人,正是谭家的大小姐谭贵芝。

偌大的一个人,接在谭家大小姐的手上,宛若稻草人儿般的轻若无物。

轻轻地把他放在了地上,谭贵芝沉着那张清水脸,指一下旁边,向乔泰道:“乔师傅,请到那边去,让我来对付他!”

“混元掌”乔泰对于这位小姐的武功简直是钦佩得五体投地,保护人的反而被人保护,自然是面子上不大好看,红着个脸走到了一边——

还好,另外还有两个人——“金槍”徐升平和赶车的老何,大家伙都是一样的灰头土脸,三个人站在一块,谁也不比谁脸上有光。

谭贵芝那张秀俏脸盘儿,霍地转向马上那个狼面老人,她像是压制着满腔无比的怒火,用手一指他道:“你这个人到底是干什么的?”

马上人那对黄光熠熠的眸子,咕咕噜噜一个劲地在谭贵芝身上转着——

露出了七上八下的几个牙齿,他仰天打了个哈哈道:“大姑娘,你的这一手‘小天缩地’功夫不赖。不用说,一定是你爹教给你的是吧!”

谭贵芝心里着实地吃了一惊——“小天缩地”这手功夫,江湖上可以说是一向罕见,对方居然一眼就看了出来,当然不是泛泛者流!

狼面老人说完了这句话,一个劲地往嘴里喝风笑道,脸上的肉起了一阵颤动。

“不用说我就知道……嘿嘿……嘿嘿……”狼面人上下打量着她,道:“姑娘,你十几了……十九……唔!应该有二十几了吧!”

说着,他抬起了一只手,用弯曲如同鸟爪般的指甲,在头皮上一阵搔抓……

“有二十多年了。有了!有了!”

“你是谁?”

“我……我……嘿嘿……”怪老人一只手按在马头上,不过是轻轻地一按,他就像是云般的轻飘,已由马上飘了下来。

当真是“轻若无物,落地无声”,他落下的身子,弓着背、弓着腰,那样子简直像是个大马猴,可是当他舒背直腰起来时,全身骨骼上发出了一片咯咯骨节响声,却回复到他高人一头的奇高身材。

“姑娘你问我是谁?嘿嘿……哈哈……”大概是笑得太急了,用力地咳出一口痰吐出来——

“不是我老头子托大,姑娘,你叫我一声大叔,一点也小不了你,倒是……倒是……”

“嘿嘿……哈哈……”下巴一个劲儿地掀动着,每当他这么喝风般地笑时,谭贵芝身上不由自主地就会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每当他发出这种笑声时,他那双茧光灼灼的眸子里,也会发出一种凌人的锋芒,蕴含着一种难以向人倾诉的忧郁沉怨。

这种笑声太可怕了!

谭贵芝一拧手,“噌”的一声,把一口白光熠熠的三尺长剑撤在了手里。

往前上一步,她倒交左手,道:“老人家你报个名儿吧!”

“我……哼哼……哈哈……”老人家脸上起一阵难以刻画的怒容。

“你不会认识我的……”他冷冷地笑着,一副自己跟自己过不去的样子。

脸上那层黄毛,像刺猬般地竖了起来——

“姑娘,你手里拿着剑,好吧!今天你叔叔要考究一下你的功夫。你就放剑过来吧!”

说罢双手向两侧平伸一下,发出了“咯咯”的一阵骨节响声,那双凝视的瞳子,却是始终不离开贵芝身上。

谭贵芝早已存下了戒心,知道对方这个怪老头绝非善于应付之人,当然不敢大意,由于对方那种汹汹气势,目高于顶神态,使她再也难以忍下心中这团怒火!

当下,掌中剑向外一指,冷笑一声,道:“得罪了!”

剑把一拧——“嗖”舞起一片剑花,剑光如秋水一片,直向怪人喉下斩去!

长毛狼面老人怪声叫道:“好招!”

嘴里叫着,那颗头颅霍地向后一缩,剑尖呼啸着仅差毫厘地挥了过去。

谭贵芝足下一上步,倏地一个疾滚,掌中剑再施绝招——

“五剑撩七星”这一剑声势果然不同凡响,剑尖在沉沉的暮色里,划起了一道奇亮的银虹,在这个孤形的剑光圈子里,怪老人的上中下三盘,全在锋利的剑势圈内,看起来对方却是险到了极点!

武林中所谓的“高手”,其高也在于此。

怪老人显然可以当此类高手而无愧!

“好——”随着此老嘴里的一声怪叫,他那看来较常人高过一头的长大身躯,整个地腾空而起,他的身子整个地弯曲过来,谭贵芝的剑尖再次地呼啸而过,依然是砍撩了一个空。

谭贵芝脸上一红,两次走了空招,足可证明对方这个怪状的老人,是一个厉害的人物!

她当然不甘心输在对方手上。

昔日学习剑术时,谭霜飞特别指点了女儿贵芝几手败中取胜的招法,其中有一手“黑心回手剑”,最是诡异莫测!

大概是那一手剑招太过于毒辣,是以谭霜飞告诫女儿,非万不得已,绝不可轻易使用,谭贵芝自从学成这一手剑招之后,还不曾有机会试过一次。

这一次可能是机会刚刚凑巧——

怪老人巨虾似的身躯,在空中倏地一振,两只大手十指均凌空照着贵芝脸、肩上抓下来。

十指之间,带出了尖锐的十股风力。

谭贵芝刚一与对方指力接触,顿时全身一震,发觉到自身护体游潜,有被对方尖锐指风攻破的可能,她身形一拧,甩头就逃。

长毛怪人一声斥道:“你想跑?”

身子再进,如影附形地欺了过去。

就在这一刹那,谭贵芝霍地向前一弯腰,整个身躯由自己胯下倒窜而出,掌中剑如出水银龙,正是其父谭霜飞所传授的那一招“黑心回手剑”,名家一精一心创始的绝招,果然不同凡响真正有一招生死之感!

剑光如蛇、如龙、如狂风疾电!

总之,在你眼睛发觉到它的一瞬之间,再想逃走脱身已经嫌晚了一点。

长毛老人当然不是弱者,在当今武林中已是罕见的高手,若非他过于自负,他是不会吃这个亏的,然而错就错在他过于大意这一点上。

谭贵芝长剑直穿,集功力于一臂之间,当真是“意引力,力传神”,这一剑太快了,太妙了!

“噗——”一声,深深地扎进了老人的左面肩窝。

也许是剑身太薄,剑锋过于锋利的缘故,一进一出如过腐肉,如刀抽水,真是利落极了!抽剑、腾身,如宿鸟惊飞般,她美好的身段,却是美极了。

她这里抱剑守一,凝目贯神,怪老人那边却剔眉张目,剑伤处,血涌如泉,刹那间,把他身上那袭皮褂全都染红了。

长毛老人脸上是说不出的惊异,由惊异转为忿怒,瞬息间全身起了一阵颤抖,咧开了张那大嘴,喝风般地又自怪笑了起来。

只是这般笑声,听在耳朵里较前番更不是一种滋味,“丫头,好剑法!比你爹那两手更毒,更狠!”

说着,这老头儿身子霍地向下一蹲,一掌举顶,一掌下沉,如狼的面颊上,顿时现出了一片杀机,两只瞳子里闪烁着狠怒的血光!

谭贵芝一剑得手,心里笃定多了,哪里知道这一剑为自己带来了危险杀机。

狼面老人那只托天的大手在一阵剧烈的颤抖之后,刹那间鲜红如血!

突然间,他腾空而起,身子前伏的一瞬,也正是出掌的同时,一只棋盘大手一连在空中拍了三掌。

三掌看来是一气呵成,“波,波,波”三声脆响,空中浮起了三双血般的手掌印于。

看起来就像是在变戏法般奇怪,三只红色缥缈的掌影在初出之时,大小如老人手掌一般无二,只是弹指间见风即大,形成了磨盘大小般的三团掌影,紧紧随着谭贵芝的身躯一闪而至。

谭贵芝忽然想起父亲似曾说过一种“血拍影”的功夫,心中一惊,可是那疾飞而来的三只掌状血影,其势如风,其快如电!

贵芝回身躲避的一刻,也正是第一只掌影袭近的一瞬,——像是淡淡的一片轻烟,随着清风一缕,紧袭着贵芝的倩影一晃即过。

谭贵芝忽然身上打了个冷战,足下由不住打了个踉跄,紧接着第二、第三两片掌影同时袭过来!

急如云翻飞,像海燕掠空……这条人影出来得太快,太妙了!

人影一闪,那个翩翩风度,气字轩昂的桑先生,已站定在贵芝的身前。

由于时间的急促,他不得不先照顾着当空的那两片掌影。

只见他双手猝提,向空中一扬,已接住了疾飞而来的两片血色掌影,怪的是那血色掌印,经他的手掌一接触,即为之消失。

狼面老人却有了极大的反应,原来那发出的红色掌印,与他本身气血有着微妙的联系,此刻猝然给桑南圃收去其二,自是一精一血大亏,只见他脸色大变,全身突然大动了一下,像是被人兜心击了一记重拳,大口张处,喷出了一口鲜血。

他大吼了一声,身躯腾起如箭,起落之间已到了桑南圃面前,一双怪手霍地向着桑南圃抓去。

桑先生好像早已防到了他会有此一手,冷笑之下,双手回扬——

“噗”的一声,四掌接实,声如裂帛,桑先生身躯固若磐石,那狼面老人却像是断了线的风筝般地飘出了丈许以外!身子一落下,足下更显蹒跚。

桑先生这才伸手拉住了摇摇欲坠的谭贵芝,陶氏也惊吓失措地扑了过来。

“令媛受伤不轻,请扶她平坐,万不可令她倒下!”

彩莲哭叫着跑过来,陪同着陶氏,匆匆把贵芝搀了下去!

此一瞬间,只听得那狼面老人再次地发出了一声怪啸,循着陶氏的背影猛扑上来,桑先生鼻子里哼了一声双肩微晃,几乎不见他双脚移动,却似浮光掠影般地再次拦在了狼面老人身边。

他脸上已不像先前那般温文,似乎笼罩着一片怒火,只见他手伸之处,一翻一带,那狼面老人已被摔出三丈以外。

狼面老人长啸声中,不待身形落地,就空一滚,已足尖先着地,再次地长啸着向桑先生扑倒!

双方在快速的动作之中,“拍!拍!”一连击了两掌。

在场数人几乎看不清楚二人是怎么动的手,总之,狼面老人两次吃了大亏,身子通通通一连后退了十几步,踉跄着坐倒在地——

这个怪老人生就倔强的个性,本是无论如何也不肯服人的脾气,然而在他一连串吃亏受挫的过程里,体会出对方这个年轻人竟然是身负有高不可测的武功,一时间不禁为之气馁心寒!

他这里坐在地上,大口地喘息着,那双狼般的瞳子,死盯在桑先生身上,脑子里挖空心思地臆测着,却是怎么也想不起江湖武林中,会有这么样的一个人物。

“如果在下眸子不花,阁下想必是横行江南已久的‘人面狼’葛啸山了!”桑南圃冷冷一笑,接下去道:“这等拦道打劫,对一个后辈女子施以杀手,岂是丈夫行径,真是可耻之至!”

狼面老人嘿嘿一笑,双手力按之下,长躯又复站起,他那双满面红丝的眼睛,死死瞧着对方,真恨不能一口把桑南圃生吞下去——

“小子,你报个名儿吧!”

桑先生嘴角浮起一丝微笑,甚为不屑地道:“葛老儿,你惯日恃武行凶,今天却是遇见了我这个对头,先前在露店遇见你时本想惩治你的,却又想到你既是常在江湖走动之人,不应该不认得我这个爱管闲事的人,哪里想到你这老儿当真是有眼无珠,你既是目中无人,我也不得不给你点教训!”

狼面老人目眦欲裂道:“你是谁?”

桑先生忽然一笑,道:“我且问你,三年前在雁荡劫镖时,可有你这老儿?”

狼面老人神色一怔霍地退后一步,道:“你是——”

一抬头,正好看见对方那对丰朗神采的眸子,往事一涌而现,由不住使得他全身机伶伶打了一个冷战!

刹那间,他想起了这个人——

像是触了电,又像是打摆子般地哆嗦了一下,他一连退后了三四步。

“你是——”

“够了!”桑先生冷冷地比了个手势,道:“你既然知道就不必再说出来!”

狼面老人连连点头,道:“是是……”接着长叹了一声,垂下头来。

桑先生哼了一声,道:“你等来意我已尽知,请回去带话给司徒老鬼,就说冰河集有我这么一个人在,叫他多少留点情分,见了面也好说话。”

狼面老人勉强地点了点头,狼脸上隐隐现出怒容,半于他才冷笑着道:“……这件事只怕不是你所管得了的。”

桑先生道:“这话倒也是一句直话,冤有头,债有主,你等过去和谭某人,到底有什么梁子,我固然并非全知,可是巧的是不才恰为谭某人的座上客,多少总有点人情!”

说到这里,点点头,冷笑道:“这么吧!我们不妨说好,先来上一个交易。”

“人面狼”葛啸山尽管是内心一千个一万个不甘心,可是面前这个主子的厉害,他却是清楚得很,不止是他,就连他们“江南九鸟”中的龙头大哥“鬼大岁”司徒火在内,今天见了他多少也得买三分账!

“阁下请直说,葛某能做到的一定答应,做不到了,也就无能为力。”

桑先生冷冷地道:“我虽生平管了不少闲事,但是却也不平白无故多事,尤其是涉及仇恨之事我更是一向不愿多管。”

“人面狼”葛啸山脸上带出一丝狰狞,尽管是怒火攻心,嘴里却不得不假作谦虚应了声:“是!”

桑先生道:“姓谭的这件事我可以不管,但是却不容许你等向他妻女出手!否则的话,休怪我手下无情!”

“人面狼”葛啸山凄冷地怪笑一声道:“桑先生你这是在为姓谭的老婆孩子请命吧?”

桑先生面色一沉道:“说得客气一点是请命。”

“要是不客气呢!”

“就算是桑某人给你们兄弟的一顶帽子吧!”

葛啸山怪眼一翻,凌声道:“这话怎么说?”

“你们兄弟几个就是戴不下,也请顶着一点!”

葛啸山顿时一愣,发黑的牙齿里浸着红红的血渍,“哼”了一声,抱了一下拳,道:

“葛某人听清楚了!”

说到此,身子一个倒折,像是一丝云彩般地已经落在了他的那匹灰马之上。

那匹马紧接着长嘶一声,在他双腿力磕之下,放开四蹄,循着来路如飞而去。

桑先生回过身子,,“金槍”徐升平、“混元掌”乔泰,以及赶车的把式老何,就像看神仙般地盯着他看。

徐升平上前一步,深深打躬道,“在下等有眼不识泰山,不知先生一方高人请不见罪。”

桑先生笑道:“三位不必客套,请上车吧,此路一去大概可保平安无事了!”

说罢,步向车厢。

车厢内——

三个女人,俱都用惊讶、神秘的目光注视着他。

贵芝倚在母亲怀里,那双翦水瞳子里含蓄着伤感、自惭、钦敬与神秘——

她的脸色泛着一层晕红,全身怠滞无力,看上去如不是陶氏和彩莲倚偎着她,她真要倒下去了,美人再加上三分病态,看上去更显得妩媚动人!

桑先生坐下以后,马车继续向前驰。

“谢谢你桑先生——”陶氏打破了眼前的静寂,“如果不是先生仗义援手,只怕我们母女已丧生在那个恶贼手里,桑先生真是我们谭家的大恩人!”

桑南圃微微叹息了一声,道:“夫人不必过谦,这件事原是在晚生意料之中,只可惜我一时疏忽,想不到对方竟然会以血影手法向令媛猝下毒手,致使令媛受伤不轻。”

话声一顿,转望贵芝道:“姑娘你刻下感觉如何?”

她神秘地笑了一下,凄凉地看着桑南圃道:“桑兄你原来有这一身好功夫……差一点我都被你瞒住了!”

桑南圃一笑道:“你眼前伤势不轻,表面不显那是因为姑娘你内功深湛,尚能提着气的缘故,还是不宜多说话为是!”

说完一只手探出来扣在了贵芝腕脉之上。

贵芝脸一红,本想抽出手回来,却又中止住,那张原本晕红的脸,看上去更加的红了。

桑南圃把脉少顷,放开道:“想不到姑娘竟然习过少一陰一玄功,这就无妨了!”

贵芝眸子一瞟道:“怎么?”

“少一陰一玄功功在五内玄机,也就是所谓的五行真气,有此功力,足可保护姑娘五脏不损,只是那厮血影掌也非比等闲,仅仅伤了姑娘护身游潜,今夜姑娘安歇时,只须凝神运气一周天,功行四肢,也就足可无虑了!”

贵芝脸上一喜,瞧着他说道:“不碍事?”

桑南圃松下一口气,道:“不碍事——只是目前姑娘还是不宜多说话的好!”

贵芝一笑道:“好吧。我就暂时当哑吧,不说话就是了!”

说完把嘴闭上,倚身车座一角,只把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注视着对方。

陶氏面色十分沉重地看着桑南圃道:“刚才先生与那人对话,我都听见了,那人是谁?和外子究竟又有什么仇恨?为什么要对我母女下这种毒手?”

桑南圃冷冷笑道:“昔日江南地方,有九名巨寇,人人武功一精一湛,号称江南九鸟,刚才那人乃是九人中行六的‘人面狼’葛啸山!”

陶氏点头道:“这人我好像听说过,只是他与外子有什么仇?先生可知道?”

“这个晚生就不太清楚了!”桑先生轻轻叹息一声接道:“武林中结仇是一件极可怕的事情,以晚生忖测,必是谭老先生当年交友不慎,而种下的祸端,至于详情如何,晚生也就不便置喙!”

陶氏叹息一声,道:“外子乃一向谨慎之人,二十年来深居简出,为善地方,怎么会与这类匪人结下仇恨?实在是令人不解!”

桑南圃微微一笑,道:“大风始频末,事出必有因,莫非老先生不曾与夫人提及当年之事么?”

“先生的意思是……?”

“晚生猜想,这段仇恨,必系老先生早年所结,这二十年来,老先生避居青松岭,不直接参与世事,必也与这件仇事有关!”

“哦……”陶氏恍然而有所悟地呆了一下,徐徐点着头,说道:“先生说的不错,这么一说,倒有几分相似,这么说起来……当然,有些话是不便对外人说的!”

陶氏忽然明白过来,为什么丈夫匆匆忙忙地要把自己和女儿送来马场,原来关键在此,可见得丈夫已经察觉到仇人的来到……

这么一想,她内心禁不住升起了一片惊惧,脸上也就带出了焦虑之色!

呆了一下,她讷讷道:“这么说起来,这些人必已到了青松岭……”

桑南圃摇头道:“大概如此……只是我却是放心不下!”

一旁的谭贵芝听到了这里,忍不住开口道:“娘!我们还是回去吧!”

陶氏摇摇头道:“不!那样反而更拖累你爹!”

贵芝道:“我总还可以帮帮爹爹的忙呀!”

陶氏冷笑道:“你的功夫我已经见识了,如不是桑先生插手援助,只怕方才已遭不测,泥菩萨过河自身不保,你还能帮谁的忙?”

贵芝羞得脸色通红,大概是当着桑南圃的面,觉得不大好看,当时赌气把脸扭过一边。

桑南圃一笑道:“姑娘女中翘楚,能有这身功夫,着实是不容易的了,我想令尊所以要姑娘陪伴令堂前来青草湖,自然是要姑娘负责保护令堂安危,姑娘如果擅离青草湖,反倒不妙了!”

谭贵芝翻过眼来,白着他,嗔道:“算啦,你也别给我戴高帽子了,不过我输得不服气,以后有机会能见着刚才那个姓葛的丑八怪,我非要好好地跟他比划比划不可!”

桑南圃笑了笑,道:“姑娘觉得身子好一些了没有?”

贵芝道:“除了头有点昏……别的没有什么!”欠起腰来,向窗外看了一眼道:

“坐了一天的车,真把我闷死了!”

话声才住,却觉得马车忽然停了下来,又过了会,“金槍”徐升平拉起了车门,道:

“到了!快下来歇歇吧!”

每个人才注意外面天早已黑了,若非徐升平手里那盏马灯,简直是什么也看不清楚。

当时由彩莲搀着谭贵芝,各人陆续下车,才见两个伙计,各自打着一盏纸灯笼,老远地跑过来,后面还跟着三四个人。

大家见了面,那后来的几个人,皆是在马场负责驯马的师傅,当时上前纷纷见礼,一面开了栅门。招呼着大家进了场子,一面吩咐下去备酒为主母接风。

这时候桑南圃才含笑向陶氏抱拳道:“夫人与姑娘请多珍重,我告辞了!”

陶氏一怔道:“刚来就走?”

“金槍”徐升平恍然道:“原来桑先生您是专程保护我们的……”言下面色腼腆,颇不是滋味!

陶氏点点头道:“既然如此,我也就不再多留你了,只是也应该吃了饭再走不迟!”

桑南圃道:“那倒不必,我马上备有现成的吃食。”

陶氏说道:“先生的马,不是已经伤了吗?”

话声才住,已闻得远远一声马嘶,夜色里但闻得蹄声嘚嘚,一匹油光水亮的黑色龙驹,已到了眼前。

“混元掌”乔泰用手里的灯照了一下——可不就是桑先生骑的那匹马么!原来这匹马一直在暗中尾随着马车,并未远离。

桑南圃欠身向每个人施了一礼,扳鞍上马,却向着仁立道旁的谭贵芝点头微笑,道:

“姑娘保重——”

黑龙驹嘶叫着掉过身来,扬蹄前奔。

谭贵芝忽然纵身而前,一追一驰,直跑出十数丈外,桑南圃才带住了马缰。

“姑娘有什么吩咐?”桑南圃在马上注视着她。

贵芝一只手扣着马缰,天黑,不十分清楚看得见她的脸,可是却很清楚地看见她那双明亮的眸子。

“桑兄的大名是——?”

“桑南圃——”

“不!那是桑兄的化名,我是在问桑兄你的真名字!”

“这……”桑先生脸上无比惊异地道:“姑娘何以认定桑南圃是在下化名?”

谭贵芝黯然地笑了一下,道:“我也不知,反正我是这么认为……还有——”

她微微地偏过头来,那双眸子里除了某些情意以外,更多是无穷的猜疑——

“我与桑兄不过是迎春坊一面之缘,桑兄你为什么要救我?”

“这——”桑先生慨然地道:“姑娘这话就错了!武林中拔刀相助,抱打不平之事屡见不鲜,愚兄之举何异有之?”

这番话,显然并不能使得这位大小姐释疑!

她低头思忖了下,微微笑道:“抱打不平,仗义援手只适用于狭道途中,可是桑兄你却能事先得知。而且……唉……我真有点想不通……”

“姑娘太多疑了!”

谭贵芝微微一笑道:“自从第一次在迎春坊看见你,我就猜出你是一个奇怪的人……

你的武功看来高不可测,就拿方才对付那个葛老怪物来说,你尽可以在出手之间制他于死地,但是并没有……”

桑南圃道:“那是因为在下与他并无深仇大恨!”

谭贵芝一笑,说道:“可是你却重伤了他——”

“那是他咎由自取!”

“你可曾考虑到,姓葛的自此将不会与你甘休?”

“对在下来说,并非可忧之事!”

“唉!”谭贵芝轻叹一声道:“我爹爹过去常说我是一个冰雪聪明,智力过人的女孩子,但愿我真有那份智慧来了解你这个人!”

桑南圃鼻子里轻轻地“哼”了一声,淡淡地道:“姑娘果然是一个聪明绝顶之人!”

“可是我仍然不明白桑兄与这其中的道理!”

桑南圃朗笑了一声,月光映照着他半边俊秀的翩翩神采,确是难得一见的美男子!

“姑娘,你身体不适,不宜多言,还是早一点安歇好!切莫忘记睡前行功!”

谭贵芝笑道:“我的伤已好了。”

桑先生一怔,说道:“不会有这么快的!”

贵芝回过身来,发觉到母亲一行,远远地还在向这边注视着,遂即挥手大声道:

“娘!你们先进去吧!”

笑了笑,她才又回过身来道:“桑兄!刚才你在马车上为我把脉时,已暗以内炁打通了我的三处穴道,却美言我自身功力高强,你当我真不知道么?”

桑南圃闻言一笑,道:“姑娘果然心细如发,察人之不能察!”

谭贵芝秀眉微微皱了一下,又道:“可是你又以‘一气行功’暗中封了我百里一穴,使我微感不适……这又为什么?”

桑先生沉下脸道:“这全是乌有子虚之言,姑娘也太多疑了!”

谭贵芝甜甜地笑道:“我一点也不多疑,如果我没有学会‘气开’之术,看来三四天不易行动是难免的了……这到底为什么呢?”

她似乎也为之困惑不解,自言自语地接着又道:“你为我解开了足以致命的三处死穴,却又暗中封闭我一处不关重要的轻穴,目的是使我不便行动,这又是为什么……?”

桑先生冷冷地道:“那是要姑娘稍安勿躁!”

“你真是一个莫测深浅的人物……”

“姑娘你也是一样!”

“但是……”谭贵芝微微笑道:“你究竟是我救命的恩人!”

美丽的眸子翻起来,多情而感激地看着他——

她爽朗地笑了笑道:“我们还会再见面吧!还是就此而终?”

“我们会见面的!”

——说了这句话,他轻抖了一下缰绳,胯下黑龙驹狂嘶着如飞而去。

不过是惊鸿一瞥。人马俱已无踪。

谭贵芝定了定神,对于他临别的一瞬,她留下深刻的印象,她似乎看见了对方那张英俊的面颊上,在临去瞬息之间牵扯出一种使人无法理解、难以臆测的笑容——就只是这一点,已经是够她彻夜深思的了!

谭老大爷今天显得一精一神很抖擞的样子。

他和账房先生今天都穿戴整齐,站立在天棚下面,迎接着与会的宾朋,客人中十之八九,俱都是经营买卖皮货的客商,仅有极少数是外来的朋友,但是却与皮货的买卖有关。

“迎春坊”可以说全空了,所有的住客,几乎每一个都接到了一份谭家的请贴,成了此一刻谭府的贵宾。

对于这般整天与山林野兽为伍的猎者来说,能够成为有“皮大王”之称的谭老太爷的座客,实在已是梦寐难求的一种珠荣,所以,大家的兴致都显得极高,每个人都穿上他们平日最漂亮的一件衣裳,欢欢喜喜地来到谭家赴宴。

谭家的大厅,今天布置得焕然一新,每一张太师靠椅上,都加覆着一袭鲜艳的兽皮靠垫,有熊皮、虎皮、豹皮、金丝猴皮……营营总总不下百数十张,流目其间,简直就像是在参观一项别开生面的皮货展览,当然以此来接待与会者,更显得别有一种贴身的亲切,宾至如归的特殊感觉!

四个穿着青红缎子小袄的俏丽的丫环,每个人手捧着香茗和一精一致的点心盘子,敬献在每一位客人座前,另有四个穿着青布大褂的听差,垂手侍立在大厅四个出入的门侧,听候着主客的任意差遣。

客人里最显眼的该是“迎春坊”的老板娘“黑马蜂”花四姑了——

她今天披着一袭翻毛的苣狐大斗篷,脱下了斗篷,现出了里面红色锦缎小袄,细腰丰臀,风姿绰约,尽管是三十好几的人了,看上去还是顶惹人注意的!

相对之下,她那个汉子左大海却显得太窝囊,太老气了,有点配不上的样子。

左大海穿着灰鼠皮褂子,新刮的脸,只是他那张脸,却显得太宽了一些,而且其上横肉丛生,皱纹重重,两只眼睛即使很友善地看人,也会让人家觉得出有些凶狠的凌厉杀机!

要讲究气派,那得推“赛吕布”盖雪松了,他手下有七八十个人,数千件大小皮货全控制在他手里,他点点头就能代表大家全数成交,摇摇头,可就一点法也没有!所以他笃定得很,带着他的人把谭家半边客厅坐得满满的!他可以说是这里的一个头儿。

只有一个人例外——

桑南圃!

其实这所有的来客当中,最早来的是他。他一个人静悄悄地落座在大厅一个最不显眼的角落里,丫环为他送上一碗茶,他接过来还说了声谢谢,然后独自在那里慢慢品喝着。

客人陆续又来了很多。

最后进来的是八个穿着体面的商人,对于这般专营皮货买卖生意的人来说,很少有不认识这八个人的!

大家的一番私语之下,桑南圃也就很快地悉知了这八个人的身份,原来是“皮大王”

谭老太爷手底下,在各处的八个皮号掌柜的。

谭老太爷生意做得的确厉害,几乎是独占性的,北边几个省的大皮号几乎是由他一手包办,即使是紫禁城里的人物,每年添制的新皮货,也多半是由他负责筹办,别人很难能插得进手!

谭雁翎——这个“皮大王”的称号,其实一向也只有很少数的人这么称呼他,这些年来,他可以说真正地做到韬光养晦,藏尽了锋芒!

但是纸包不住火,日子久了,慢慢还是泄露了风声,直到今天为止,知道他老人家是“皮大王”的,已经很不在少数了,起码在座的百十个人,都很清楚地知道了他的底细!

谭雁翎好像也不打算再隐瞒大家了,今天的盛会就是一个最好的证明!

今天一共来了两拨客人,一拨是以“赛吕布”盖雪松为首的迎春坊的皮货客人,除了盖雪松的一帮子以外,另外还有二十人的小帮子黑龙江来的皮货客人。这二十来个人一向是谭家最忠实的支持者,每年春秋两季所得皮货,毫无条件地全数供给谭家,为首的头儿复姓“欧一陽一”单名一个虹字!人称“雪中客”,因为他惯于在雪天出没捕获巨兽,所以得了这么一个外号。

这一帮皮货客不是住在迎春坊的,而是下榻在“青松岭”的“客来轩”。

来的人实在太杂了,大家乱哄哄地在谭家大客厅里高谈阔论着,直到谭家的主人—

—有“皮大王”之称的谭雁翎与其心腹账房胡先生进来以后,才算静了下来。

谭老太爷由胡先生陪同着站在大厅之中,向四下里抱了一抱拳道:“各位贵客!谭某人招待不周,尚请海涵!”

四下里掌声如雷,这上来的一个彩头就给了主人一个十足的脸,的确够体面的了。

谭雁翎接着咳嗽了一声,道:“各位大概也都知道了,谭某人是干皮货起家的,说直了一句话,那是全靠各位的大力支持!”

大厅里又掀起了一阵子掌声。

七十开外的谭老爷子,看上去依然是那么一精一神抖擞,目光炯炯,神气内蕴,如果不是有些人事先知道他出身的底细的话,仅仅由他的外表,你是很难观察出来他是一个身怀绝技的江湖人物。

掌声稍歇,谭老太爷抱着拳继续道:“大家已辛苦了好几个月,来到了这个小地方,谭某忝为地方,理当有一番敬意,我这里敬备水酒数席,为各位接风!”

皮客中不识得大字的居多,聆听之下,竟自吆喝了起来,一时掌声、叫嚣声混成了一片。

谭老爷子还有很多话一时却说不下去,只得含着微笑,暂时坐了下来。

这个局面暂时就由胡先生来主持,胡先生用力地拍了几下手,把混乱的场面压下来——

“各位先生不要吵,在下还有更好的消息奉告——”顿了一下,他接下去道:“敝东这一次请各位来,是有意与各位直接地成交一笔生意!”

全场顿时静了下来,每个人体会到事关自己的切身利益时,俱都仔细地静听下去。

“敝东的意思,各位辛苦了几月,很想一次与各位作成这笔生意,这件事的细节问题,在下会与各位仔细地讨教!现在先吃饭——”

两个听差的把客厅与饭厅之间的幔帘子拉开来。

饭厅里早已摆好了酒席,各人喧哗着陆续入座!

桑南圃也随着众人起身,他仍然是落座在毫不起眼的一个座头上。

在他来说,这里每一个人对他都是陌生的,除了“迎春坊”的老板左大海、花四姑夫妇,以及“赛吕布”盖雪松等有限几个人对他略曾相识以外,他简直一个人也不认识!

现在他屈坐在最侧的一张席位上,这张桌子本来可以坐十二个人,可是因为人头过于低下的关系,大家都不耻为伍,所以只有八个人,桑南圃居然侧身其间,为八人之一。

但是,这样并不表示主人就冷落他。

事实上,自从他一进来以后,谭老太爷就注意到他了。

他在厅角悠闲地品茶时,谭老太爷也不止一次地用眼睛观察着他。

现在他侧身末座,谭老太爷更注意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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