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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侠肝义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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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武当的道士们赶到时,天全教的觉羽早己逃之夭夭了。

当今武当掌教白柏真一人,望着地上白芒真一人的一尸一体。沉痛地喃喃道:“师兄!我们一别整整四十年,好不容易戒期已满,你却遽然先去,最后一面也见不着,咱们枉做一场兄弟了!”

没有人知道为什么天全教的人要杀害与世无争四十年的白芒道人,那么,是误杀吗?

白柏真一人挥手命弟子把白芒道人一尸一身收殓,他强抑住悲怀,缓缓转过身来,重新接见这新近名震江湖的结拜三兄弟。

韩若谷作了一揖道:“道长神风仙骨,韩某得而拜见,幸何如之。”

白相真一人在韩若谷的脸上凝视了一会儿,答道:“韩小侠不必多礼。”

他的目光移到陆介的脸上,他更仔细地打量着,隐息了十年的全真门,忽然出现了传人,这在武林中怕要算是近年来第一件大事了。

还有更重要的,陆介是道长的得意一爱一徒的亲一哥哥。

最后,他的眼光落在剑闯天全总舵的青年名手何摩身上。何摩的年轻,使这位老道长在心中发出喟然浩叹,他们是老了,但是,令他欣慰的是,年轻的一代已经长成,他甚至可以从这些少年英俊下一代的身上,看到即将发射的万丈光芒。

忽然,他发现何摩的目光中带着一种奇异的光采,正注视着自己的身后,于是他侧目后望,只见自己的一爱一徒陆小真正也望着何摩,他怔了一怔,从那相一交一 的四目中,他看出一种异样的一温一 馨,那种感觉对于这位老道长来说虽是有些陌生,但是饱经世故的他却能敏锐地体会出来,不知不觉间,他清瘦的面颊上浮出一个慈祥的微笑。

他暗暗道:“我第一眼就知小真不是玄门中人。”

分离的时候到了,韩若谷、陆介和何摩必须离开武当山了,而陆小真,却不得不留在山上。

小真依在陆介的身旁说:“大哥哥,你什么时候再来?”

陆介享受着这天伦之乐,但是,当他想到自己身上的重担和烦恼时,他不禁暗暗叹了一口气,他心想:“和五雄的赌斗还没有过,我怎能断定我能保全一性一命下得了六盘山?”

于是他抚一摸一着小真的头发,缓缓地道:“百花齐放,百鸟啼春的时候,我会再来的。”

他们辞别了武当掌教,也辞别了雄伟的武当山。

“解剑岩”上送行的武当弟子,已成了一个个小黑点,他们的眼前似乎还飘浮着小真挥手的倩影。

那是一个难得的好天气,山下行人熙攘,他们三人蹈蹈而行,普天之下,此时此刻,像他们这样三人同行着的不知有多少人,但是他们恐怕是最强的一组了。

表面上,他们北行的目的在追踪天全教主的足迹,事实上,陆介心中切望着能藉此行碰上自己的恩师,他要把自己当前的窘状告诉恩师,听取他的指示。

于是,过了大别山,他们到了紫陵。

天渐渐黑了,他们爬上了一块大岩石。

韩若谷道:“咱们就睡在这儿吧!这块石头平得像石床 一样。”

何摩笑道:“只是露天有点不好。”

韩若谷道:“管它哩,难道还怕老虎来把你拖了去?”

陆介坐在石上,韩若谷靠在他身边坐了下来,何摩却站在石上,远处的云霞由红变紫,由紫变黑,终于看不见了。

当头上有两枝松枝盘虬着垂了下来,倒像是两只剑子在相斗,陆介凝视了一会儿,这些日子来所经历的打斗场面一一涌上心头,他想到一剑双夺震神州查汝安和蛇形令主拼斗时的神威凛凛,不禁脱口问道:“喂,大哥,一剑双夺震神州姓查的究竟是出自何派啊?”

韩若谷不假思索地答道:“姓查的是破竹剑客徐熙彭的弟子……”

陆介惊叫道:“破竹剑客?”

何摩却猛咦了一声道:“大哥,你怎么知道的?”

韩若谷吃了一惊,道:“我……我和他一交一 过手!”

陆介道:“咦,你什么时候和查汝安一交一 过手?”

韩若谷笑道:“在甘肃,我和他碰过一掌。”

何摩道:“只碰一掌你就认出他是破竹剑客门下?”

韩若谷嗯了一声,却站起身来岔开道:“你们瞧——”

他双手一开一合,右手双指代剑,威猛无比地疾刺而下,带着一阵呜呜劲风。

陆介识得这招,正是查汝安的招式,他还未开口,韩若谷已笑道:“试想这等招式,除了破竹剑客,天下还有谁能教得出?”

何摩道:“久闻破竹剑客剑法威猛无双,难怪查汝安那么厉害。”

韩若谷坐下一身来,口中一胡一 乱哼了不知名的调子,开口道:“三弟,你去找点泉水来吧。”

何摩皱了皱眉头道:“想得倒不坏,昨天是我打的水,今天该你和陆介二哥啦。”

韩若谷把眼光示意陆介去打,陆介却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以目示韩若谷去打。

何摩见两人推赖,便笑道:“好,咱们划拳决定,总没话说了吧!”

划拳结果,陆介输了,他抓了抓头站起来道:“算我倒霉,水缸呢?”

何摩从背囊中取出一只瓶钵,陆介接过道:“你们在这里憩憩,我可说不定什么时候回来哩。”

何摩道:“我瞧这山势,大约不远处就该有泉水的。”

陆介挥了挥手,很快地从石岩上飞纵而去,那石岩虽然甚是险峻,但是陆介却如在平地上飞奔一样轻松敏捷。

跑了好几里路,却始终找不着水源,陆介跳上一棵高树,从地形上判断,他觉得东面一定该有山泉,于是,他向东跑去。

绕过一个山头,忽然他听到轰隆轰隆的水声,于是他加紧脚步向前,果然不久,眼前出现一片瀑布,水如银练一般地向下倾泻,便是站在数丈之外的陆介,也觉得脸上被水珠沾湿着。

那瀑布水势甚急,不能走近打水,于是,陆介向下望了望,只见那瀑布直泻下去,也不知有几十丈深,下面却是好一片碧绿湖水,他绕到瀑布之友,沿着山石纵跃而下。

瞬时来到那大湖边,那湖水绿得出奇,就如透明的翡翠一般。

忽然,陆介发现一个人,从远处走过湖去,也不见那人作势提气,身形竟如一张枯叶一般隐隐飘在水面上,缓步而行。

那分明是最上乘的“登萍渡水”功夫,这等上乘轻功愈慢愈是困难,像这人这般大步安闲地在湖波上不当一回事地踱着,可使陆介大大惊骇了。

“这人是谁?”

他暗自问着。

渐渐那人走近一些,虽然仍是背对着陆介的,但是,陆介已看出那人一袭青布道饱,头上一个道髻。

他的眼眶逐渐润一湿了,他的心剧烈地狂跳着,他一手捏着另一手的手腕,喃喃呼道:“师父,师父,是你……”

他轻轻一咬着自己的嘴唇,望着那道人潇洒地在水面上滑行,激动得泪水流了下来,他轻轻提气一跃身,也落向湖中,就在他双足鞋底即将碰上水面的那一刹那,只见他双臂猛然向上一振,霎时整个身一子像是失去了重量,轻飘飘地立在水面上!

他振荡了一下一身躯,在湖面上飞步前纵,距离道人尚有十步之遥的时候,道人忽然冷冷地道:“是什么人?”

陆介想给他一个惊喜,口中不答,身形陡然向前一荡,那道人并不回头,脚下轻轻一斜,竟在水面上如疾矢一般滑一出二丈,他双脚微微一错,身躯在水面上溜然一转,已是面对陆介。

只见他一袭青袍随着那一转身飞扬而起,在空中撒开来有如张大扇。

陆介轻叫道:“师父,师父……”

青木道长白髯长飘,无法自禁地呼道:“介儿,是你!”

陆介睁着泪眼,痴痴望着别离经年的师父,他的双脚一上一下地微荡着,这样,他借着那上下起伏的微波,可以靠速度而能飘立不沉。

青木道长的双目中也射一出无比强烈的感情,本来,对于一个毕生修行的道长来说,那些凡俗的七情六欲是应该早就远离身心的,但是,对干青木来说,那是不可能的,他生就一腔热血,那个一尸一沉“沉沙谷”底的青筝羽士就曾发觉,青木道长压根儿就不该是一个玄门中人!

从一个超人在突然之间失去了一身武功,那种心情,可想而知,他望着陆介一天一天地长成,就像望着另一个自己一天天地接近辉煌,他渴望陆介的成功,远比他希望自身生命的延长还要强烈,就如世上每一个父亲渴望自己儿子的成功一般。

陆介让兴奋的泪水尽情地流下来,他不再需要矜持,矜持在亲人的面前变成不必要的了。他颤一抖地道:“师父,你恢复了,你完全恢复了……”

青木好像没有听见,他伸手向湖左的山石指了一指,借着脚下一个微波的掀起,身躯陡然向左一斜,就如一只海燕一般斜出,贴在波面上美妙无比地直滑一出数文,身形忽然缓缓腾空而起,落在山石之上。

在他双足离水之时,他鞋底和波面之间似乎有一层吸力,当他腾空一起,掀起一大片白色一浪一花,倒像从湖底穿出来的一般。

陆介忍不住大叫道:“莲台虚渡,师父,莲台虚渡!”

话声方落,他也飞上了大山石,青木微微笑着摇了摇头道:“孩子,那可还差得远……”

陆介愕然道:“什么?师父,你能施出莲台虚渡的功夫,那必然是痊愈了啊!”

青木伸手握住了陆介的手,就像父亲对孩子一样地亲一热,他微笑着道:“不错,师父的轻功是完全恢复了,但是其他的——仍是完全不成……”

陆介叫道:“我不明白……”

青木挥手道:“那就是说,我闭塞住的八大主脉,只疏通了二条。”

陆介脸上露出极端失望的神情来,但是霎时之间,他立刻让欢笑回到他的脸上,他低声道:“那么至少,师父恢复痊愈是希望极大的了。”

青木明白这孩子的好心,他暗暗长叹了一声,心想:“十多年来的苦修,才打通了二脉,痊愈?等到痊愈的时候,我的骨头都化成泥了啊!

但是,他表面上只安详地微笑了一下道:“是的,孩子,师父从来没有绝望的话……”

陆介望着师父,不知下面该说什么,青木在一方山岩上缓缓地道:“介儿,你认得那伏波堡主的妹一子……”

陆介吃了一大惊,他叫道:“姚畹?”

青木道长道:“不错,前几天我碰着了她……”

陆介心中一阵狂跳,他尽量压抑住内心的激动,却又情不自禁渴望听到一些关于她的事,于是他呐呐地望着青木道长。

青木道长缓缓道:“当时我正运功,忽然走窍,一性一命垂危……”

陆介忍不住惊叫一声,青木道:“幸好碰着她,其实,上次到伏波堡去寻你的时候,我已经见过她一面,只是当时我是蒙着面的,而我的视觉又已迷糊,是以双方都没有认出来……”

陆介明知师父好端端地就在眼前,但是心中仍然忍不住焦虑万分,却见青木道:“那时我自觉必然一死,心中所惦念的只是未能再见你一面,于是,我想托她把一些话告诉你,谁知一提出你的名字,她就不顾一切地连点我三一穴一……”

陆介叫道:“她——她功力怎够?”

青木道:“不,她的功力竟然相当深厚,而且是少林的路子。”

院介茫然喃喃道:“少林寺?那怎么可能?”

他怎会料到这大半年来姚畹连得张大哥和五雄的指点,功力大非昔比了哩。

青木道:“若不是碰着她,咱们师徒还有相见之日吗?”

他顿了顿、脸上浮出一个神秘的笑容,对着陆介说道:“介儿,那女孩子委实是个好孩子,你说是吗?”

陆介正陷入沉思之中,骤闻此言,以为心中所思已被师父着破,不由睑色一红,嚅道:“嗯……嗯……”

青木哈哈大笑道:“徒儿,看不出你还真有一手啊!”

陆介脸红更甚,他咽了一下口水,忽然叫道:“可是,师父,那旗儿——那伏波堡的屋角上飘的旗儿……”

青木正色道:“当时你发现那旗儿时,我就曾叫你在真象大白以前不要对伏波堡有所轻举妄动,现在,我给你证实了,你的仇人仍在人间……”

他挥手阻止陆介的惊叫,继续道:“而且,那人绝不会是伏波堡中人!”

陆介心中又是紧张,又有一点轻松的感觉,因为如果他的毁家仇人是伏波堡中人的话,那么,他和姚畹就成了敌对的形势了。

他颤声急问道:“师父,那是谁?那是谁?”

青木道长道:“我不知道,我想了许久也想不通,但是不会错的,那一定是他,那年在火场旁边我和他碰过一掌……”

于是,青木把自己所见详细他说了一遍,陆介听得咬牙切齿,恨不得立刻和那蒙面怪人拼个死活。

青木严肃地道:“用年我和地碰掌之时,那人武功虽强,却不过只算得上二流角色,可是这一次,在沉沙谷旁,那人委实强极了,就是我功力未失,也不见得能稳一操一胜算……”

陆介睁大了眼,青木道:“最奇的是,那厮武功之杂,世所罕见,似乎天下每一派的绝招他都懂得,武功路子怪异极啦。”

陆介心中一动,叫道:“天全教主……”

原来他想到天全教主大战一剑双夺震神州时的怪招叠出,又想到了天全教主那永远蒙在面上的黑中,是以他忍不住叫将出来。

青木道长一愕,问道:“什么?”

陆介把天全教主的形态描述一番,青木道长凝神想了一会儿,微微摇头道:“恐怕不会的吧,你说说那天全教主功力究竟如何?”

“那厮功力极高,他在动手之时,举重若轻,潇洒自如,又稳又狠……”

青木道:“比你如何?”

陆介认真地想了一想道:“我想即或比我高些,也高不到那里去。”

青木紧问:“何以见得?”

陆介道:“因为他在一剑双夺震神州查汝安起手快剑之下,一连七十二招递不出攻势……”

“咦,查汝安?我已经好几次听到他的名字啦,他是谁?”

“破竹剑客徐熙彭的弟子。”

青林颔下白髯一阵籁动,呵了一声,不再开口。

过了半晌,他才道:“你与查汝安相较如何?”

陆介大声道:“不致输给他。”

青木嘘了一口气道:“不会是他,你的仇人比他功力要深厚些。”

陆介皱眉想了想,仍有点不释于怀地道:“天全教主对查汝安时,也可能放意深藏不露的呀。”

青木微哂了一下道:“在破竹剑客的七十二路快剑之下,天下没有人能深藏不露的哟!”

陆介有些失望,但他喃喃挥拳道:“不管是谁,只要他还在人间,我总会找上他的!”

青木道长沉默着。

天色黑了,翠绿的湖水也成了黑色,只有那瀑布如一匹洁白的长绢,冲激而起的水花,活泼轻一盈地跳跃在漆黑的空际。

陆介也沉默了,因为他逐渐从感情的激动中清醒过来,他想到了当前的难题,同时他明白了青木正在想些什么——

当前,他有两条必须走的路途,一是复仇,一是决斗。复仇的对象据师父说那是一个罕见的高手,而决斗的对手是魔教五雄。

他把这两者之间任何一件,做在前面,则他很可能就没有机会再来做第二桩事了,因为两件事的对手都是那么高强,他难保自己不丧命敌人手中。

那么,是先复仇还是先决斗呢?

一个是师门的重大使命,一个是私人的血海深仇,他必须在这其中选择其一。

干是,他默默站在黑暗中,凝望着哗啦哗啦的水花,两步之外青木道长也默然站着。

那黑暗中的水花飞一溅,在陆介的眼中却忽然变成了一堆堆的熊熊火焰,在他的胸中,复仇的火焰也在燃一烧着,他紧捏拳头,暗暗呼道:“家仇不报,焉为人子?”

忽然之间,他在那熊熊的火边,看到了青袍洒然的青木道长,他的心辜然一紧,没有师父,他岂有今天?师恩浩大,即使粉身碎骨也难报答万一。

于是他痛苦地暗暗低吼:“为什么你要在这个时候告诉我这些?为什么偏偏要在这时候告诉我这些?”

是的,为什么?

想到这里,他精神一凛,他想到师父大可以等自己和五雄决斗完了以后才告诉他这些啊。

他的心剧烈地激动着,感激的泪水沿着脸颊流了下来,他默默低呼:“师父,伟大无私的师父……”

抬眼望处,青木正弯着腰,背对着自己。手中握着一根树枝,似乎在地上划些什么。

他轻轻地走到青木身后,只见地上写着——

复仇?

决斗?

陆介朗声在青木的身后一字一字他说道:“先决斗,胜了五雄,再去杀那蒙面人!”

青木猛可转过身来,他丢掉手中的树枝,伸手把陆介紧紧地抱着,竟亮的泪水滴在雪白的一胡一 须上。

陆介觉得师父枯瘦的手在颤一抖着,他看见滴在一胡一 须上的泪珠,他默默对自己道:“只要师父能快活,叫我怎么样,我都心甘情愿的,那场决斗对师父是太重要了啊,陆介啊陆介,你一定要胜啊……”

忽然他的手触到了一件硬冰冰的东西,低头一看,原来是那只装水用的瓦钵,他心中一惊,暗怪自己把打水的事全给忘了。

于是他对青木道:“师父,我还有两个兄弟在那边等我……”

青木道长道:“好,我陪你去。”

陆介俯身取了一钵清水,施展轻功向来路纵去,跑到岩顶上。回头看时,青木正站在自己身后。

他们回到原来的地方,陆介却大大奇怪地发现那大石上空荡荡的,韩若谷和何摩都不见了。

他咦了一声,一跃而上山石,四面望了望,都不见人影,猛一低间,忽见山上刻了一行字——

他蹲下细读,正是韩若谷的笔迹,只见石上写着:“二弟:前现敌踪,我与三弟赶去,不必等我们。”

下面署的是“谷”字。

陆介知道他们一定发现了天全教的重要行踪,这才匆忙留书而去的,他把情形对青木说了,青木道长忽然道:“介儿,这些先都不管,我先带你到沉沙谷去一遭。”

陆介吃了一惊,他以为青木是要他先去报仇,于是他叫道:“不,不,我要先打败魔教五雄……”

青木道:“介儿,不是的,我要你先去看看那怪地方,我总觉得二十年前的塞北大战必然与此谷有着极大的关连,但是,我始终无法找到其中的关键。”

陆介点了点头。

天上月亮升了起来,青木道长坐在石上,他轻轻地抚了抚自己额头上微乱的头发,向陆介道:“介儿,那和姚畹同行的还有一个女子……”

陆介奇道:“和她同行的?我……我不知道呀……”

青木笑道:“你没看见,怎会知道,那女子似乎也有一身的武功哩,那日姚畹替一我点通三一穴一后,我曾叫她不可泄露此事,过了一会儿我便瞧见那另一个女娃儿跑来,她们手携手地走了,说是要在陕甘一带滞留一会儿,听说你和什么一剑双夺震神州查汝安在肃州大战天全教主和两大护法什么的……”

陆介们心暗道:“那女子是谁?怎会和畹儿凑到一块?……”

他又怎会想到,那个女子正是他未过门的妻子查汝明?他曾几次想把自己的窘状告诉师父,但是此刻,叫他怎能开口?

其实,查汝明当时是听到查汝安的名字而感到奇怪,她只知自己是个孤儿,她想去看看查汝安,这个和她名字只有一字之差的人究竟如何!还有,也许她能碰上陆介……她又怎知查汝安也正在拼命寻找他自幼即失踪了的小妹妹?

陆介道:“师父,我们这就走?”

青木想了一想,点点头。

陆介在山石上留下了记号,告诉韩、何二人自己的动向。青木站在身后,忽然道:“方才你说破竹剑客,难道你见过他吗?”

陆介摇头道:“没有见过。”

青木苦笑道:“他是与你师租齐名的人物,当他成名的时候,我还是一个要人抱的娃儿,想不到他还健在,而我却是奄奄一息了……”

陆介看出师父有着异常的激动,他急道:“师父,您……”

青木摇了摇手,忽然长啸一声道:“走吧!”

那啸声中充满了太多的郁闷和伤感。

爬过山峦,渡过山涧,他们北行,北行。

在表面上,陆介觉得师父比以前恢复了许多,这是值得可喜的事,但是事实上,他不知道青木道长已经面临崩溃的边缘了。

他强行打通闭塞的脉道,和死神相抗了二十年,到这时候他的身心两方面部到了危机的边缘,只要稍一差错,就得走火入魔,而他的心神方面由于连受刺激,那数十年苦修的自制功夫,已经快要克制不住胸中飞腾欲扬的豪气,只要那一线之差,显现出来,立刻全盘崩溃,一切都完了……

而陆介仍丝毫不知,他甚至以为师父是天天接近健康的光明了。

次日,黎明的时候,他们的眼前出现了广大无垠的黄土平原,只在远处,欲隐犹现地立着两个不算太高的土丘。

这景色在单调中给人一种鼓舞和海阔天空的清新感觉。

是的,北国的清晨是迷人的,但北国的景色却是单调的。

那黄土平原上,一片黄沉沉,往往举目远处,毫无人烟。

但是旭日初升之际,金光万道,那黄色的大地,仿佛披上了金色的外衣,黄色与金色的一交一 映,真令人眼花撩一乱。

就在那两个不算太高的土丘之间,是一条可驶两车的土道,周遭的景色很单调,而那道路也是平平直直地横亘在原野上。

就在左边那山岗上,有一块大石头,上面已厚厚地积上了一层碎黄土。

忽然,石头后面传来了阵阵细语的争吵声,打破了周道的寂静,而使得这荒凉的平原上,带来了一丝仅存的生意。

一个尖嗓子火急急地低吼道:“你是老大,自然该你去!”

那老大急道:“我怕,我怕!”

另一个喉音甚重的道:“怕什么,青木老道的功力还没有复原,他徒弟现在不到时候,又不能出手,就是能出手,又不是你风老头的对手,快去!”

老大有点怒道:“老三,你少说风凉话,你不怕,就推你去!”

老三反唇讥道:“霸占了老大的位置不让人,自己又孬种。”

老大苦声道:“脚下抹油,老二最能干,上次破竹剑客从渤海追到祈连山,都被你跑了回来,我可不行!”

“老大,你叫‘白龙手’,我唤做‘金银指’,咱俩都是手上功夫,你怎么栽到我身上来咧?”

老五“云幻魔”欧一陽一宗不耐烦地大声道:“一个功力全失的牛鼻子老道,你们就怕得像个死耗子,真丢人。”

老三“人屠”任厉冷冷地道:“老五,上次要不是集我们五人之力,这回可该是人家把参送给我们疗伤啦!”

老大苦笑道:“就是为他功力全失,我才怕和他上手,胜之不武,败了,就懒得见人啦!你不怕丢人,我就去送这玩意儿。”

老二金银指丘正朗声道:“没人送,就照我的意见,这支千年参还是送给小妹妹,免得……”

老四“三杀神”查伯怪声喊道:“老二又想翻案,我们四对一,这支千年人参给青木可给定了,你别猫哭老鼠假惺惺。”

老五也反对道:“老二最不是东西,只有他得了宝,便要我们三个在小妹妹跟前丢人,其实你叫‘金银指’,还不是全靠在三只手的‘指上功夫’?”

他们越吵越响,幸好举目之中,大地上一个人影都没有,否则,人家不笑死也得吓死。

只听得石头背后,老大严肃的声音道:“这二十多年来,我们真是淡出鸟来,碰到的全不是对手,好不容易苦修三十年期满,找到个青木道士,不料一性一起一掌又给打废了。”

老四接口道:“就是这话,现在既可让他恢复功力,大家两便!”

老五尖笑道:“老二,你干耗着不急,我可真没劲。他那徒弟,我们活了这把年纪,好意思为难人家?”

老二怒声道:“拳脚没眼,还让什么客气?”

老大拍拍巴掌道:“老二你要有种,就在小妹妹面前再说一遍,我风伦负责把那小子一刀宰了,你去赔命如何?”

老二呐呐地道:“这个,这个……”

其他四个老家伙轰然大笑。

老二不悦似地站起身来,这时他那颗脑袋正好露出石头上面,只见他是一副啼笑不得的表情,忽然,他双目圆睁,迅速地往下一缩、又隐到了石头后面。

他不慌不忙地道:“青木道士和他那小子徒弟一起来咧!”

万忙之中,老三人屠任厉冷冷道:“人家可不是小子,是全真第三十三代首徒——陆介!”

老大拍拍脑袋道:“要我送去也可以,但那装人参的犀牛皮盒子可要归我!”

“你要了有什么用?”

老大得意地笑道:“你们猜不着吧,唏唏!我死后要清凉,把骨灰装在这儿能避水火的犀牛皮盒里,沉到大海之中,再妙不过。”

老四大摇其头道:“这怎么行?没了盒子,青木老道一眼就看穿,哪肯要这人参?”

原来他们不但难把人参送到青木手上,而且更难使青木答应吞服它,如果青木不服用,那么,今后他们五个老家伙还是有“技高敌寡”之痛。

但是他们又深知青木这等武林正门高手的脾气,事情一旦沾上了手,他便非有个一交一 待不可。

因此,只要青木肯摸这人参一下,他就不能随便弃之于地,至少要暂时保管,等候失主的消息。

他们想:“等个三两年,没人来认领,青木总归会服用的吧?到底,这小道士还是人,而人情之常岂能免乎?”

老天一听有理,叹了一口气道:“不行,不行,还得再找个理由才行。”

“人屠”任厉推推他道:“限你数到三,要不然人家可要走过头了!”

说着,他严肃地数了声道:“一。”

老大摸出那犀牛皮盒子,黑亮而有着奇特的光彩,他有些一爱一不释手,但又无可奈何,信手把它翻来翻去。

任厉迅速地数了声“二”。

老大忽然高兴得跳起来道:“这盒底上刻了‘武当之宝’四个字,如何可以落到青木道人手中,他岂不会原物归还武当山?青木和武当山的老杂毛是‘毛毛相护’的!”

任厉劈手抢过来一看,果然上面端正地刻了四个小字“武当之宝”,他无可奈何地说:“风老头,盒子尽管拿去,你可得找个东西包起那人参来啊!”

风伦白眉乱舞,浑身摸索,想找出一片布帛之类的东西,但偏偏在这时候,老二金银指丘正往石头外面一看,连吐舌头道:“乖乖,这两个家伙走得那么急,没半里路啦,啦!老大,快点!”

风伦听得这么近了,再怕等会脱身不了,所以,也急急忙忙地道:“别急,别急……有啦!”

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张发黄的羊皮,连忙包了人参,便踊身往山下一跳,他轻飘飘地落到地上,见这黄土的道路上,平平实实的,没有地方可摆这玩意儿,如果随手一丢,又怕青木老道连正眼也不瞧一眼,岂不是前功尽弃?

他情急智生,连忙布置,然后爬到山上,四个老家伙因为角度关系,看不清他在搞什么,老三人屠任厉最先忍不住道:“老大,你在底下乒乒乓乓,鬼哭神号地乱搞什么?人家师徒两个不给你吓跑才怪啦?”

风伦洋洋自得地道:“你真狗屁不通,像全真派这批杂毛,岂是吓得走的吗?你愈是声响大,他们愈要伸手管这码子闲事,这叫作抛砖引玉,看老夫手段如何?”

他们见青木和陆介己自施展轻功赶来,唯恐他们惊觉,哪还再顾得说话,便加大气都不敢粗喘。

青木和陆介匆匆赶来,遥听得那边轰然一声,仿佛有山石滚落和行人惨叫之一声 ,便转过头来严肃地以目示陆介,陆介忙微笑道:“师父,我过去看看好吧?”

青木唔地应了一声。

陆介的功力日进,他有心让师父知道,自己在江湖中可真也没忘了练功夫,于是,他全心全力地施展了全真绝学。

但无论如何努力,他和青木道长之间仍差了一个肩头,陆介心中十分高兴,他激动地脱口道:“师父,您……”

青木别过头来,有些指责他不专心假装地看了他一眼。

陆介硬生生地将下面那半句“您恢复了许多”吞回肚中,他收起心神,又唯恐师父在疾奔之下,会伤了真气,因此,他放慢了脚步,宁可让师父指责自己偷懒。

三步之间,青木便迅速地领先了半步,他装得很严肃的面容,忽然浮起了一丝自得的笑容,他的内心是如此之激动,胜负之心,又在他胸中盘旋,他打破了十多年来苦苦压制的心头枷锁,“天下第一”这四个字一度是陌生的字,忽然又在他心中吼着!

忽然,陆介觉得师父的步伐有些轻浮,他猛地想起,师父尚有新伤,于是,他惊煌地喊道:“师父!”

青木傲然地笑了,这是英雄豪杰的得意之笑,他的脚步仍是如此轻松,虽然有些跄踉,但是,十多年的郁恨,在一刹那间,他自觉是不值得什么的,因为,又有何物能与他此刻的得意相比呢?

陆介迷惑了,因为他听得青木道长轻声吟道:“鹏飞九天!鹏飞九天……”

陆介听出师父的语音中,充满了激动的情绪,他惊讶,他当然不能意会到青木道长此刻的心情,因为他虽自认是受了人生感情上的挫折,而不能取决于查汝明及姚畹之间,但是事实上,这算什么呢?这不过是平湖中偶起的涟漪,而青木道长的遭遇,却是海洋中的滔天巨一浪一!

陆介有一个不祥的直觉,他知道青木道长已不能自我克制了,这对练武人,尤其是像青木这种高手,是一个极危险的预兆。

他猛地施展全力,想急切之间赶上师父,他想抱住青木,他想哀求师父不要心急地谋求恢复过往的功力,但是这时已太迟了。

青木道长的内心在飞扬,他像一匹临死的战马,盲目地,冲动地意图作致命的奔驰,他只想向他证明昔日的雄风,他不是不计利害,而是根本忘却了“利害”这两个字!

他急切地又跨了两步,每一步都有七八丈之遥,这几乎已到达人类学武功的极境,但他的身形仍是十分潇洒,他已将全身真力提集了。

陆介在他身后拼命地追着,他已施出了十成功力,每步竟不下于他师父,但这时他已施出了“先天气功”,只见他的发尖上都冒出丝丝白气。

可是他仍是半步之差,他忽然失声惊道:“师父!”

原来,此时青木道长的发尖上,也冒出了丝丝白气,而且瞬刻之间,愈来愈浓,陆介惊恐了,因为青木竟恢复了先天气功!

青木道长只觉得通体舒泰,本已通了其二,但在这一瞬间,他竟强运真气,硬生生地贯通了剩下了六脉!

他口中发出一声震撼天地的长啸,接着陆介听到了他沙嘎的嗓子,半哭半笑的喊道:“从今而后唯我独尊!”

他的步子竟不可思议地又加大了,每步十二丈。

他身形过处,空气为之激荡,疾风四起。

那青色的道袍受不住这奇异的劲风,竟丝丝作响地裂成百十条,他的道冠散落了,发譬也被吹散了,但那灰白的发尖上,蒸气愈来愈浓,终于成了一一团一 烟雾!

这时,他距五雄藏身处不过十二丈远。而陆介已被他抛下了十丈之远,陆介在他背后涕泪一交一 加地哭喊道:“师父!师父!”

石头背后,忽然伸出了五个头,然后又极迅速地缩了回去,原来是五雄听得叫一声,实在是憋不住好奇心,所以大胆一窥。

风伦吐吐舌,用手指在黄土上划道:“走火入魔?”

五老相互苦笑,一筹莫展。

忽然他们听到一声异然的长叹,这是青木心中的悲声,接着是跟跄而短碎的脚步声,然后,有人摔倒在地的声音,最后是陆介的狂叫一声。

五雄不消看便明白是青木用力过度,成了虚脱之势,老三人屠任厉平素最钦重青木,而且也极喜欢陆介,他第一个按捺不住,便要出去救援,老大白龙手风伦忙一把拉住他的袖子,以目示意。

五老本是意会神通,任厉岂不明白风伦也是帮青木的,老二老四老五大家肚中更是雪亮。

忽然,传来陆介进出的声音道:“师父,我不该提到徐老前辈……”

下面的话被一阵风吹去,但五老惊异地相互看了一眼,老五最先想通,他迅速在上上书道:“破竹老鬼!”

老四一提到“破竹剑客”徐熙彭就没好气,自己本要去北海,结果被人家迫到了祈连山才歇脚,怎会有好气?

而老大和老三最得意,因为,当年两个家伙一吹一搭,把徐熙彭耍了个够,结果“破竹剑客”变成了“破裤剑客”。因此,老四恨恨地瞪瞪眼,老大和老三可乐得笑眯眯,老二“金银指”丘正人最朴实,忙一摆手,又指指山下的青木和陆介,三人忙再聚一精一会神地注意陆介的行动。

他们躲在石后,听到陆介痛苦的叫唤青木之一声 ,他们听到陆介抱起青木走进峡谷,那脚步是何等的沉重!

他们知道青木是运功过度脱了劳,他们非常同情青木,因为他们曾领略过幽居的滋味,要知道,困居笼中的大鹏,是无时无刻不在渴望着高飞九天的啊!

忽然,陆介的声息静止了,清晨的北国,此时反而显出令人生躁的平静,太一陽一兀自懒洋洋地俯视着黄色的大地,仿佛并没有见到方才青木师徒那手惊天动地的武功似的。

人屠任厉等不及了,他的内心中有一股热流在旋转,那股热流时时要破体而出!他心中更有几分紧张,这是他十多年来的首次,上次在他们以五攻一大战青木道长的时候。

于是,他不顾及惊动陆介的可能,他迅速地伸长颈子,他那光芒毕露的眸子,正好露出石头之上,他见到对面山脚下,一片荫凉之处,有一个虎背熊腰的汉子,正半跪在地上,从那汉子宽厚的肩膀上看过去,他见到了一张惨白色的脸,披着散乱的头发,额上密布着一粒粒豆大的汗珠,不错,那正是昔日风姿潇逸的青木道长——一个曾是天下第一的武者。

于是,任厉的心中激动了,那一度是死寂的火山般的感情,忽然崩发起来,历历往事,如在目前。

青木道长那失神的双眼,在他脑海之中,忽然改变了,仍是回复了他和青木初见对的傲然神色,当时他是一个中年道士,青木虽然号称天下第一,但是“天下第一”四个字哪在五雄的眼中,根本就没有“天下”这两个字,更逞论第一与否了。

而这个后起之秀的青木道长,竟敢以一敌五,独斗“魔教五行万罗阵”,这阵法是五雄平生武学的最高结晶,百年来,只用过两次,而很巧合,第一次的对手是鸠夷子和破竹剑客,第二次是青木道长——鸠夷子的一爱一徒。

而陆介正是眼前半跪着的汉子,他的师父却虚脱地躺在地上。

任厉的内心绞痛了,当年只为出口气,老五“云幻魔”欧一陽一宗在明知为第八十二招的状况下,一掌震断了青木道长的八大主脉,虽然,限于赌斗八十一招的约定,青木是胜了,但眼前的景象却讽刺地显示出,大家都没有胜,唯一胜得的是上帝赋给每一个练武者的争胜之心!

于是任厉的目光又注视在陆介的身上,他为陆介感叹,在“枉死城”中的交往,使他深深喜一爱一着陆介和何摩,但是,他的痛苦更因此而倍增,因为这两个青年人天生注定将不会是他的朋友。

从陆介,他又不可避免地牵涉到青木,他对全真派有些嫉妒,这倒不是为了他们号称天下第一正派,而是为了全真门下,代出高人!譬如说他所交往过的三代,便有鸠夷子、青木青筝兄弟,还有第三代的陆介。这种嫉妒的出发点是善意的,而且是英豪之间必有的现象。

但是,这个曾令他嫉妒的武林英才——青木,现在却面临了散功的边缘,任厉的双目冒出火花,他不忍目睹一个武林高手有如此之下场,他不能袖手旁观,他想踊身而出!

于是,他闭起双眼,但在这一瞬间,青木惨白的脸容在他脑海中不停地旋转着,于是,他尽力地按捺自己,但他不由自主地想到了另一张惨白的脸容,一张他永世不忘的脸容。

他的心头在呼号着:“小眉,小眉。”

在他心目中,青木那清瘦脸儿忽然变了,变作一个惟悻的佳人,青木那迷散的目光,变成她那惨然的眼波,鸠夷子、青木和陆介,又忽然变作了小眉的丈夫、儿子,和孙子——何摩。

从山下传上来的陆介的呼唤声:“师父!师父!”

在他的耳中变了,变作他自己的呼声:“小眉!小眉!”

在“枉死城”中他朝夕相对的石壁上,小眉的孙子——何摩曾刻了十二幅书。他在情绪激动之中,曾为之解说了一遍,虽然如此,但却深深地刻划在他心中。

此时,幻景中的小眉忽然一变,竟变作了青木,但又变回了小眉,他迷惑了,他已不能分出小眉与青木,在他的知觉中,他只知道二者所共有的惨然的目光!

他右手茫然地搭上了石头,接着,左手也放在石上,他身边的“屠龙手”风伦瞄了他一眼,在这片刻之间,相一交一 近百年的老友,也不能看出他心中的变化,可怜的人屠任厉,那神智丧失的疯狂病又开始复发了。

山下的陆介放置好了师父,只见他盘腿而坐,仍背着五雄,正自运功,只见他的发尖上冒出了丝丝白烟!

这是“先天气功”!

显然陆介想拼了全身功力,来解救师父。

青木旧伤未愈,又强通八大要脉,除非陆介自废功力,运气疗伤,否则安有活命之理?

风伦暗暗着急,忽然,他听到身边的人屠任厉柔声说道:“小眉不要怕,我来救你了。”

风伦闻言一惊,他何等机灵,立时惊悟,但此时任厉双手一撑,已自上了石顶,在这紧急之一瞬间,他迫得随机应变,改变原来的计划道:“老三,人参在路旁的巨石上。”

任厉此时已跳下去,上半身尚在石头之上,也不知他听得没有,他只是喃喃地念道:“小眉别怕,我来了。”

陆介冒了天下最大的危险,以援救青木的散功,因为在运功之际,最忌有他人在旁偷袭,而他竟在大路旁为师父运功疗伤!虽然,清晨的原野是寂静的,但是,谁又能逆料到天意呢?

风伦知道任厉是善意的,而且一时也不会受到陆介的攻击,因为此时的陆介连自卫的能力也没有。

他们四个仍坐在石头后,却不约而同地四周眺望,以免任厉和陆介受到袭击。

他们不想,也不能够阻止任厉,因为此时的任厉显然已神智不清了,他是把青木当小眉来医的!

山下传来任厉一温一 柔的声音道:“小眉这是千年人参,谁把你打伤的,告诉我,我替你复仇!”

他的声音愈说愈沙哑,动人心腑,四老愕然了,他们相互看看,他们的内心都有着同一个问题:“那是老三的声音吗?”

他们几乎是极为一致地伸出头去,只见陆介正在运功到最紧张的地步,头上的蒸气愈集愈浓,像了初出蒸笼的包子似的。而任厉左手放在青木的小腹上,右手捏住那支通灵宝参,只见那千年参上却冒出烟来,原来任厉竟用内力来熬这通灵宝参。

任厉用两指扳一开青木的牙关,那通灵宝参尖端滴出一滴滴的灵液,都滴入青木的口中。

任厉紧闭着双眼,头仰起,朝着天空,每运功一周,掌缘向上一挑,扬起一片白雾般的蒸气。

风伦迷惆了,他不知是同情任厉好,还是嘲笑他才好?但他两者都不敢,他看看四周除自己四个人外,实无他人,便向老二老四老五三个打了个眼色,四人早就联了心,便往山下跳去。

假如有任何路人走过,一定会奇怪地张大了眼睛,舌头吐得缩不回来,因为他将见到四个老者联成一串,互相把手贴在前面那人的背心上,而旁边盘腿坐着一个年轻人,他的背心上贴着一个玉一面老人的双手。

这是老五“云幻魔”欧一陽一宗,当年他打了青木一掌,现在以“两掌”来赎回,他正在帮助青木的徒弟陆介运功!

这时有一只早起的乌鸦,大约是好奇,在这峡谷上盘旋着,飞了一匝又一匝,终于,愈飞愈低,嘴中咕喀咕喀地乱啼着,忽然,它受惊似地往上直飞。

于是,自那山角下的一陰一暗处,走出了一个老人,他那布满了皱纹的老脸上,流露出一丝茫然的喜悦,地瞪着天空中那点黑鸦,喃喃地道:“小眉,你在那里?我刚才还看见你的,一点也不错,你躺在地上……”

接着走出了四个老头——四个心情沉重,身一体疲乏的老人,这是百年来第一次,玩世不恭的他们,感觉到了情感二字的真义。

他们的脸部表情是奇特的,他们静静地跟着前面那老人,其中方脸的那个老者忽然轻声骂道:“都是那破竹老鬼!”

四人中领头的那个仿佛是自言自语地接口道:“我姓风的也要想个诡计耗耗他功力。”

他们渐渐地走远了。

良久,一个青年汉子抱着一个披着破道袍的老道士,慢慢地从那暗处走出来,他的手指间挟着一张发黄的老羊皮,他望着前面五个老人模糊的背景,轻声对着怀抱中的老道士唤道:“师父!师父!那是千年人参……”

语气中带着多少分的迷惘与激动!

那道士仿佛是大梦初醒,又仿佛是沉睡已久,慢慢地张开了双眼,那肤色红红的脸容上,挂起了一副慈祥而令人亲近的笑容。

他们师徒俩,无言地对看着,这并不是为了激动,而是言语对于两颗已经融合着的心。

已成了多余的点缀。

金黄色的太一陽一更灼人了,北国的原野仍是一片黄沉沉的,单调得很。

那年轻人抱着他的师父,转过身去,缓缓地回到一陰一暗之处,他并未施出先天气功,但是,他轻轻地跨出了一步,已回到了八丈远处的山脚下。

这是武功的极致!

是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

在河南的洛一陽一附近的一个竹林里,正有五个老人静坐在黑暗之中,他们仿佛是若有所待,但也更像是在入定中的僧人,心无旁念。

这五个老人都有着白花花的一胡一 子,奇特的脸部表情,和高大的身躯,但他们还有着一个共同的特点,虽然,那从外形上看不出一丝一毫来,那便是五颗玩世不恭的童心。

他们是谁?这不必说便是魔教五雄这五个老家伙。

他们在做什么?是不是在回味着三十年幽居中的僧侣生活?要不然老打坐干啥?不过,甚至在这五个老家伙心里,也不能逆料到自己下一步的行动。

黑夜就像深无边际的汪洋大海,而夜风吹在竹叶上,发出了阵阵尖锐而刺耳的声音,就好像是海洋中的风暴。离竹林不远之处,是一个乱葬场,虽没有鬼声啾啾,但点点鬼火却像遇难海船求救的灯号,兀自在这黑夜中闪耀着。

老大风伦打坐的姿势最难看,就好像支撑不住似地,上半身往前塌了一半,又好像临溺的童子似的,把头往上猛伸,颈子拉得长长的。

老五身一体姿势最正确,但脸上还挂着一丝微笑,此老显然四大不空,俗念末除,否则何来喜怒之念?

老二一脸痛苦相,就如罚站壁角的童子,想偷溜又不敢,只得硬着头皮苦撑下去。但不知他的痛苦,为的是那明明到手而被抢悼的老大宝座?还是为了那支本可向畹妹妹献宝的人参?

老四嘴里念念有词,但声音又小的紧,恐怕他自己也听不清笔,活像一个平素惯偷野食的酒肉和尚,在做佛事的时候,又怕声音太大,引起天上神仙注意,而来考究自己的忠贞问题似的。

只有老三人屠任厉最是一本正经,他那严肃的脸容上,除了一丝不苟之外,还带着些微疲倦的神情,这就一个登峰造极的内家高乒来说,充分显露出他的内心是在受着熬炼。

他的脸部表情本是修道人应有的,没甚么奇特,但是,和旁边四人一比,就显出不同来。况且,魔教五雄中的任何一个变得正经起来,就是一件最奇特的事。

在清凉如水的夜风中,传来了一声比衣针落地还轻的脚步声,原来在竹林之中,正有一个人在黑暗之中跨近了一步,那人的身形轻灵绝世,却又有一种虎步龙行的味道。

良久,仍是无人打破周遭的寂静。

忽然,风伦把脖子往后猛地一缩道:“糟了,糟了!”

任厉一精一霍霍地双眼一睁道:“老大在自参了三十年的野狐禅,人生本是空,何来糟与不糟?”

老四的声音却随之提高,原来他嘴中一直念的是“吗咪波拉多多”之流的梵文经典。

老五坐在他身边,仿佛不耐烦地道:“老四最讨厌,喜欢充内干,我问你‘巴比木陀’是什么意思?”

老大却不管他们七嘴八舌地吵着,仍自顾自地道:“怎么不糟?一个破竹尖从我衣领口里落进去啦!痒死人了,真讨厌,去他一娘一的破竹。”

一向没说话的老二忽然大声道:“天下最贱的便是竹子,乡下人都捡来盖毛厕,但破竹更一文不值,劈了当柴火烧都嫌烟太多。”

老四听得兴起,也不念梵文了,凑上来说道:“我记得八岁的时候,喜欢骑竹马,不料有一天拿着了根发毛的破竹子,却把我裤子都钩破了!你们说是破竹混账?还是破裤混账!”

“破竹破裤还不是一码子事,都是混账!”

老大装着不解的样子,想了一想,然后啊啊怪叫,猛地一拍大一腿,咧着嘴,连连摸一着一胡一 子,洋洋得意地对人屠任厉大笑道:“不错不错,破竹就是破裤,破裤就是破竹,老三,你还记得徐熙彭那老鬼不?哈哈,的确是个破裤大侠。”

人屠任厉也笑得直打跌道:“这世界就是古怪,徐熙彭那老家伙也会调一教 了出个人才来,他那徒弟可真有两手,这叫作啊,青出于蓝!”

老大双手乱摇,作不同意地道:“尽管是破竹,也可生出新笋啊!徐熙彭的本领,咱们五个也领教过,不过如此,他那徒弟我可没见过,想来总不错,要不然人家怎会叫做什么‘双剑一夺震神州’的!想来是一套双剑法舞得不错的,又是个神州地方的地头蛇吧?”

老五冷冷地哼了一声道:“有你这种老大,真丢我们的脸,管人家叫‘双剑一夺震神州’,人家叫做‘一剑双夺震神州’呢!”

老大好像蛮不好意思地拍拍脑袋道:“差不多,差不多,不是我最老,怎能做老大?所以也比你们多老得糊涂些。”

老四见众人一阵乱捧,心下大不在意道:“你们说破竹能调拿出个好徒弟,我看未必吧。”

老三仿佛是大公无私地道:“老四,人家追了你一顿,把你从才海赶到了祈连山,你可不能说人家徒弟不好,徐熙彭那老家伙固然不行,他徒弟可是响括括的。”

老四恼羞成怒地反唇相讥道:“你们算人家高明,拿出证据来。”

老大首先发难道:“天全教主,也就是蛇形令主,你说他功力如何?”

老四略一沉吟道:“小胜于徐熙彭那老鬼。”

夜风中传出一声极轻微而怒极的哼声。

四老连连点头,表示同意。

老二接口道:“人家天全教主斗那查汝安多少招,兀自摆一布不下他来,你道如何?”

老四冷冷地哼了一声道:“焉知那次不是天全教主手下留情?夫们上次不是不忍心,徐熙彭岂会只抓破了一条裤子?”

其实他也不们心自问,当年不是他们以五敌二,破竹剑客也不会有较裤之辱,而留下终生的笑一柄一。

但他们是存心笑骂破竹剑客,此时哪会管得许多。

老大无可奈何地点点头道:“这且不说,再说‘天台魔君’令狐真那老家伙你总知道了吧?”

老四唔了一声道:“他倒是个扎手货,绝不会比徐熙彭差到哪里去。”

老三人屠任厉冷冷地道:“人家还不敢单挑破竹老鬼的徒弟,尚要摆下金刚会罗汉的大阵呢!”

老四理直气壮地道:“这话不能这样讲,当年我们五个联手大战徐熙彭和鸩夷子,又哪是怕他们啦?这娃查的存心找天全教碴子,又不是令狐老儿一个人的码子,人家怎不会倾全教之力而务必置之死地?况且,结果如何,你风老儿且说给我听听!”

四老哑口无言。

老四状甚得意,哈哈大笑道:“姓查的跟他师父一样,只会说大话,结果一溜烟躲到了陇西大豪家里,乌龟缩了头,蛇形令主找上门来,抢连门面话都不说一句,结果冤枉死了个西北道上的好汉,安府总管程‘铁雕’。”

这些话当然是歪曲事实已极,但乍听之下,倒有七分歪理。

这四老装得无话可说似的,老大风伦双眉紧蹩着,良久始道:“你说白三光那小家伙如何?”

其实白三光比起他们是年轻些,但也已七十出头了。

老四报权威地点点头道:“不错,算得上一派宗主。”

言下大有胜过徐熙彭多多之感。

老三人屠任厉大喜,有机可乘似地道:“那人家姓查的可不含糊,还赶到甘肃会川去斗白三光,你这下可怎么说?”

老四好像有猎物入了陷阱之感,也大喜道:“那次不是陇西大豪安复言赶到,镇压住天全教群众,只怕查汝安要脱身也很难!”

这倒是实话,但这并不是说查汝安一定会失败,事实上,“一剑双夺震神州”岂会受困于此等天全教和群众?

他们的目的是只要引起伏伺在外的破竹剑客误会就行了,所以,一时也不惜以五雄之尊而说些诓人话。

因为这倒是实话,所以老大也只有认错似地道:“这也不错。”

老三人屠任厉可不服气,岂能让自己四个给老四一个人说服,因此,他也很固执地为“一剑双夺震神州”辩护道:“老四,你讲得虽然在理,但人家姓查的闯荡了这么多年的江湖,可也没栽过甚么大跟斗,人家岂是徒有其名之辈?”

老四大摇其头冷笑道:“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你的消息都老的该进那乱葬场了!”

说着一手指向邻近那鬼火点点之处。

老二方脸一寒,吃了一惊道:“难道前儿个,江湖上纷传的事情,是真的不成?”

老五也兴趣大增地问道:“你们两个卖的甚么闷葫芦?”

老嘴上泛起一丝神秘的微笑,似真似假地大卖关子,他冷冷向四老看了一眼,然后不屑地说:“亏你们还尽帮破竹老鬼那小徒弟说话,连人家最近的行踪和事情都不知道,真是瞎子打鼓——摸不着边际!”

老大老脸都挂不住,怒声道:“老五,你且说来,江湖上纷传的到底是那码子事?”

老五玉一面微红,连连用舌头一舔一着嘴唇。踌躇了半晌,又好像不敢开口似地,终于,他鼓起勇气道:“要不是老四方才这么一说,我做梦也想不到名传江湖的‘一剑双夺震神州’竟是如此不济,前些日子我知道了,但只怕是讹传,所以没和大家说。”

他说了一堆话,还是没搞出个所以然来,真是关子卖到家了,此时不但老大耐不住,而竹林外暗中那人——破竹剑客也听得心急。

老三人屠任厉仍是固执到底地说道:“诸五讲话真讨奈,扭扭怩怩的像个十八岁的大姑娘!”

四老闻言,都作了个会心的微笑,因为他们的小妹妹——姚畹,正是个十七岁的小姑娘。此时四老几乎不约而同地想到了天真可一爱一的她。

老四冷冷哼了一声道:“老五像你们这样厚脸皮,自打自嘴,还是让我来说给你听好了。”

老大见他这副得意相,不由怒上心头道:“有屁快放,有话快讲。”

老四也怒瞪黑暗中的老天一眼。

他们在这一搓一麻将似地对嘲,暗中那人可真心急得很,但也无可奈何。

良久老四才大声道:“姓查的被蛇形令主打跌了三个跟斗,还割去了一只右耳,血淋淋的,真是惨不忍睹,你说是不是丢那破竹老鬼的人。”

老大老二老三几乎异口同声地问道:“这话当真?”

老四不高兴地道:“信不信由你!”

老五却唉然长叹了一声,好像认输似地摇了摇头,三人见状,知是不假,也不由地唏嘘起来。

黑暗中忽然传来一声气忿已极的尖声长笑,转眼之间,已出了里多远,渐渐不可闻了。

五老相顾愕然,他们不料破竹的功力竟如此神深!

老大凝神静听,确信破竹已经离去之后,他那双白眉忽然高扬,刚才那副唉声叹气相,早就飞到九天云外,他喜不自胜地道:“今番破竹剑客中计去也!”

老四也大笑道:“为了诓他,老头儿修成正果又要多上一劫了。”

敢情他们把自身相救青木师徒之事,却分派到破竹身上,认为他不该气坏青木,所以不惜编排了许多言语来气他,使他与蛇形令主相斗。

黑夜中忽然一声霹雳电光,照在人屠任厉的脸上,那饱经忧患的老脸上,挂上了多年来罕有的一次微笑。

另一个山上静悄悄的,只有风吹草动的声音。

忽然,三条人影从山下跃了上来,他们跑得迅速无比,却是一点声音都没有。

月光谈得像是一层灰色的轻纱,但是照在这三个人的身上,却显出异样地刺目,因为这三人都是一袭白衫。

当中的一个,白衫上却用一条黑巾蒙住了脸,益发显得神秘。

他们来到一棵大树下,停下一身来,左面一个年约五旬的老者道:“教主,你瞧那何摩小子还有命吗?”

蒙面的冷冷地反问道:“哼,那万丈深谷掉下去,那还有命吗?”

右面的虬髯老汉道:“这一下利崆峒派的梁子是结定了。”

左面那老者冷笑道:“令狐护法若是怕崆峒的话,就快去报信自首啊。”

虬髯老汉一双粗盾一轩,但是却立刻恢复了平静,只万分不屑的斜脱了左面老者一眼,“呸”地吐了一口唾沫。

居中的蒙面人忽然对左面道:“白护法,你可听到后面有人声?”

左面的老者倾耳听了一下,低声喝道:“不错,有人声—-”

右面的虬髯老汉却冷哼一声道:“老早就听到了。不但有人,人家已到了一丈之内!”

果然背后发出了“咋”的一声,似乎是那人故意折断一枝树枝弄出的声音,三人闻声依然闻风不动,居中的冷然喝道:“什么人?”

敌人到了身后不及一丈,这三人犹然背向闻风不动,这分镇静可真了不起,却听背后那人冷笑了一声。

呼的一声,三人一齐转过身来,只见一个身材修长的老人如鬼魁一般静又背后五尺远处。

蒙面人愣了一愣,但是立刻干笑道:“啊!原来是徐老前辈!”

那人冷哼了一声,也不说话,却抖手拔一出一一柄一又破又旧的竹剑来,他一字一字地道:“天全教的小子,上次碰着老夫,老夫还懒得管闲事,可是这一下惹到老夫头上来了,老夫可得伸伸手啦,嘿哩!”

天全教主吃了一惊,但他仍然保持着那分冷酷的镇静,他干笑道:“徐老前辈此话从何说起?”

那人挥了挥手中破竹剑,发出“噼啪”之响,忽然脸色一沉,厉声道:“小子你还要耍赖吗?”

天全教主乃是绝顶机智之人,他在这一霎时间,已把眼前形势盘算了好几遍,但是,他搜破肠肚也找不出什么地方得罪了这位五十年前的武林高手。

于是,他仍然笑呵呵地道:“徐老前辈,晚辈以为这其中必有误会……

破竹剑客却毫不客气,气呼一呼地吼道:“在老夫面前耍这一套,你可还差得远,怎么样?你小子打算怎么死法?”

天全教主一瞧情形不对,他一面暗暗提气戒备,一面向右边的虬髯老汉低声道:“令狐真,小心,这是破竹剑客。”

破竹剑客一搏银须,指着左边老者道:“不错,你也是天全教的,那天武当山上你也在场。”

说着又指了指右边的虬髯老汉道:“这位是……”

天全教主抢着答道:“这位是敝教左大护法。”

虬髯老汉大声打断道:“老夫令狐真!”

他声音洪亮无比,直如大钟突呜,嗡嗡不绝。

破竹剑客故意偏头想了想,然后似乎觉得记忆上尚有这么一号人物的样子,点了点头,又老气横秋地指着右面的那人道:“你是……”

天全教主道:“敝教右护法‘赛哪吁’白三光!”

破竹剑客又是侧头想了一会儿,才微微点头,接着解释道:“老夫有个习惯,若是无名之辈冲撞了老夫,可免一死,抱歉得很,这两位大护法的大名,老夫都有一个耳闻,嘿嘿。”

说着又示威似地挥了挥破竹剑。

白三光心头火起,转首故意对教主道:“教主,现在人心不古,世上假冒前人一大名招摇撞骗的大有人在,我瞧这老儿就有点靠不住,要不要我去试他一试?”

他这一番话可说刻薄已极、一面骂他招摇撞骗,一面根本骂破竹剑客早已作古,成了“前人”。

破竹剑客一听之下,丝毫不现怒态,反而嘻嘻笑了起来,他指着白三光,翘一起大姆指赞道:“倒瞧不出你这小子也是口舌上的能手,嘻嘻,这可对了我老儿的脾胃。”

天全教主见他狂态毕露,胸中怒不堪言,但他仍然强自忍住,冷然道:“徐老前辈可否明言,究竟晚辈们何处得罪了老前辈,也好令晚辈们甘心受割。”

破竹剑客见他一再说这个,不禁心中一怔,猛一转念,暗道:“不好,不要着了那五个老不死的道儿。”

但他也是一精一灵之人,佯怒吼道:“我问你,你可和小徒查汝安相识?”

天全教主愕然道:“这个——俺们有数面之缘。”

破竹剑客退:“哼,在山东你派这什么令狐真摆下‘罗汉会金刚’,有没有这回事?”

天全教主点点头道:“有是有的,不过……”

破竹剑客退:“我问你,后来我徒儿没有和你们动手,跑到兰州去,那什么安某的家里,你又在场是不?”

天全教主只好点头。

破竹剑客道:“嘿,是你逞威风,当着我徒儿的面,把那什么程铁雕宰了,对不对?”

天全教主心里打了几百个转,却弄不懂这老儿究竟在打什么主意,但是,他说的句句是真,只得又点了点头。

破竹剑客心中火起,对五雄的话已经信了八分,他怒声道:“当时查汝安可曾和你动手?”

天全教主连忙道:“没有,没有……”

破竹剑客道:“你倒威风神气呀,哼,照你说,你和我徒儿没有动过手啦?”

天全教主一听原来是为这个,当下心中大放,哈哈大笑道:“前辈令徒真乃人中龙凤,晚辈与地印证几招,一剑双夺震神州是何等威风,那场过招下来,令徒委实是光彩之极……”

他还待再说几句,却不料破竹剑客已经听得忍无可忍,他暗骂一道:“你这小子还敢讽刺老夫。”

原来他一句句全以为是天全教主在挖苦于他,当下不啻火上加油,大叫一声道:“少罗嗦,就是你们三个一起上吧,看我老儿打发不打发得了你们!”

天全教主愣了一愣,暗道:“咦?又什么地方得罪地啦?”

却见破竹剑客抨着一胡一 子大发脾气道:“我老人家硬是不信你们这些小鬼头又有什么通天的能耐,惹到我老人家的头上来啦!”

天全教主心中虽不愿与破竹剑客为敌,但他侧目一瞥,发现白三光脸上大有不满之色,当下心念一转,忽然声音一沉,凛然道:“徐老前辈不要一逼一人太甚,晚辈们虽知敬老尊贤,但是那也要看是什么时候!”

他这番话说得好不凛然,白三光暗中立刻赞了一声好,他退了一步,“叮”的一声,一支奇形青铜剑已到了手上。

白三光号称“赛哪吒”,拳掌上的功力委实高极,一生与人动手绝少用剑,是以江湖中人甚至根本不知道白三光还是一个使剑的名手。

破竹剑客挥了挥手中竹剑,冷冷扫过三人,天全教主一扬手,长剑出鞘,冷然道:“俺们不得已,只好领教前辈七十二路快剑……”

说着他斜目向令狐真示意,令狐真想了一想,忽然长叹一声,也缓缓从腰间解下一根黑沉沉的皮素来。他心中暗叹道:“以三对一,令狐真啊,你一生所做的事还有比这更窝囊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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