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盘山英家峰上,白云悠悠地挤在山峰边,衬得那天色比海水还要蓝。
黄土山峦上全是耸天的古树,山风过处,树枝籁籁而摇,送来了北国的春意。
一片如茵草坪边上,全是这样一排高树,树下坐着五个一胡一 子雪白的老头儿。
他们静静地坐着,面上都显出一种不寻常的严肃,似乎在思索着一个难题,也似在等候一个人。
过了一会儿,居中的那个开口道:“唉,咱们五人分头找遍塞北,就没有一点线索,看来——陆介是难于幸免了。”
他左右的四人都没有说话,大家的脸上都有着一种难言的沉重。
最左边的一个开口道:“反正我任厉主意已经打定了,要是陆介完了,哼,魔教五雄立时恢复昔日面目!”
他身边的一人道:“这是最后的机会,如果陆介仍在人间,他今天必会到此的,如果他没有来,那就是……”
他们又恢复了沉默。
太一陽一渐渐地上升,朝来的露气逐渐散去,他们五人像是入定一般闭上了眼睛;山上只有树林被风的声音,连鸟鸣都是稀稀落落,许久也不听见一声。
忽然,他们像是有心电感应一般,竟然同时睁开了眼,只见十步之外,一个白衫的少年静悄悄地站着,那不是陆介是谁?
他们五人同时一跃而起!
十只眼睛牢牢盯着少年人,少年的脸上流露出异样的感情……
“陆介!”
“陆介!”
“哈!陆介,好小子,真有你的!”
“他一妈一的,小子你躲到哪里去了?”
“哼!像你这种人,便是死了,俺们老人家们也毫不关心!”
一连五句话,开始时,表现出这五个老儿乍见陆介仍在人间时的狂喜,后面的几句却越来越显示出五个老儿的本一性一,表示这五人已经渐渐恢复了镇静,他们又装着若无其事地坐了下来。
陆介从那一刹那间而流露出来的真情中深深地感动了,大劫余生后的他,感情变得异常地脆弱,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压抑住胸中汹涌着的情怀,朗声叫道:“全真教门下第三十三代弟子陆介,应约一了三十年来之旧债!”
五个人的脸上流露过一阵肃然之色,他们一齐站了起来,风伦跨前一步,大声道:“不错,陆兄,俺们一直在此恭候大驾!”
陆介全身精神一凛,他紧张得微微有些口吃,但他的身形稳重得有如一座泰山。
他把胸中准备好的讲辞复一习一 了一逸,然后冷静地道:“当年在竹枝峰上,家师青木道长预言今日必有全真弟子能破五位前辈的‘魔教五行万罗阵’,弟子陆介今日便是……”
他说到这里,停了一下,然后接着道:“弟子今日便想以身一试‘魔教五行万罗阵’!”
风伦和其他四人都暗暗吃了一惊,以他们的看法,陆介虽是武林中数一仁的大奇才,但是在功力上较之当年的神州第一高手青木道长仍有距离,他们想不到陆介会如此回答,以陆介的为人,他说出这生句话必然有他相当的理由,这就使他们五人一大大惊疑了。
陆介的心中正在盘算着:“本来我的功力虽然屡有进展,但是较之恩师自是万万难及,但是,我的杀手锏是‘飞龙十式’啊!恩师当年就是因为没有练这十式才落得如此下场的……还有,这连我自己也弄不清楚,究竟是少林天一大师的秘笈还是那奇异的龙涎香气,使我的功力一日千里?”
风伦只微微愣了一愣,立刻又口如悬河地说下去,他自从百花生日那一日在黄鹤楼上唇一舌上大大占了便宜,出足了风头,自觉风大爷的口才委实是苏秦复生,张仪再世,只听他娓娓道来:“嗨,陆小哥,还有一层道理,我可得先给你说明,打个比方说,十年前你和俺们五人功力是辎珠并称,不分高下,十年来,你的功力进了一分,俺们的功力也进步了一分,所以俺们这边就等于进了五分,你便算进了四分也还差那么一成呀,你说对不对?”
陆介仍摸不清楚他究竟是什么意思,他道:“纵使晚辈明知不能在五位前辈手下接过十招,晚辈今日也得勉力一试!”
风伦笑道:“好说,俺们要说的话都说了,陆兄动手吧!”
人屠任厉道:“这样罢,当年咱们赌的是八十一招,今天还是八十一招罢!”
风伦道:“陆小哥,你说怎样?”
陆介想到:“我持以破阵的,乃是‘飞龙十式’,打的时间一长,与我只有害没有利……”
于是他答道:“好,就这么说!”
他说完,吸了一口气,两股天下第一的内功在这少年的百一穴一之中运行起来,他退了五步……
风伦的脸上也收敛了那说不尽的欢乐表情,他郑重地向前微微一耸,他的身一体仍然保持着盘坐的姿势,却已腾空前移了三尺!
同时间里,金银指丘正和三杀神查伯一左一右地飘出,端坐在陆介左右五尺之处。
五雄之末的云幻魔欧一陽一宗双掌在地上一按,从陆介的头顶上飞过去,这个五雄之中轻功第一的云幻魔身姿依然保持坐一姿,乍看之下,真如莲台观音飞掠而过……
欧一陽一宗落在陆介的左后方,是的,就是这阵式,陆介熟悉得宛如当年曾经目击,就只差右后方的人屠任厉了。
任厉仍然没有动,他微微噙着微笑,注视着日光沐浴下的少年,愈升愈高的旭日在陆介的身躯四周镶着一圈可一爱一的金黄,在这一霎时间,任厉的心中感到一丝飘渺的满足,能看到陆介仍活在世上,其他的一切都显得次要了,甚至胜负之心都淡褪了一些!
终于,人屠微一晃身,飞落到陆介右后方的空位上,他们五人随意地一落,可真是一分一毫也不会差,陆介的内家真气堪堪运满一周天。
四周静极了,只有稀稀落落的几声鸟啼……
虽然五人坐着一动都没有动,甚至五人都是阅着眼皮,但是在院介这等高手的心中却能感到一种无形的压迫,就如陡然之间陷身在千百层的密网之中。
陆介双足牢牢钉立,他忽然向右一转身,双掌一前一后作势欲拍,抬眼一瞥,只见三杀神查伯双目低垂,但却一掌齐眉,掌心红如朱砂!
他双足不动,猛然疾逾旋风地反转向左,五指探掌如爪,但是立刻他停止住了,因为他看见丘正的右手食指翘立如戟,一缕白烟正从指尖突突而出。
陆介前后左右试了十个架式,无一不是妙绝人寰的奇招异式,但是他发觉竟然无懈可击!
他在考虑如何发这第一招,像他们这种高手,第一招的些微得失足以影响第八十一招!
就在这时候……
有一个滞洒的身影飘了上来,那人是个老道士,他又轻又快,就像是往云雾中飘浮而致,他一飘上这块草坪的第一刹那,他便呆呆地立住了,然后,他伸出双手拼命地一揉一眼睛,睁大了眼再看,伸出手指在嘴中咬了一下,这一切动作证实了那一陽一光下的英俊少年不是幻景,于是他如同全身瘫痪了一般紧抱住了身边的一棵大树。
他在心底里嘶哑地狂呼着:“介儿,介儿,原来你还在人间……师父想得好惨啊!”
“介儿,你没有死,那真……真好……”
他再一揉一了一揉一眼,然后他似乎恢复了镇静,喃喃地对自己暗道:“青木,好了,有了介儿,你老道今日不必自己出手啦!”
他向前走了一些,已经十分靠近五雄和陆介了,但是仍然没有人发现他的到临。
五雄虽然阖着眼,但已各自都把功力提到顶峰,此时周遭五丈之内,松针落地之一声 也逃不过他们之耳,但是这个老道走到如此之近,竟没有一人察觉。
他像是微微有一些不耐烦,用脚在地上顿了三下,到了第三下,五雄和陆介才同时向这边看来。
“师父——是你!”
“青木小道——是你!”
陆介呼地一声跃出了阵圈,他一把抱住了青木道长,激动地叫道:“师父,师父……”
青木道长也紧一抓住陆介,他说不出话,只听得低声地道:“介儿,你可是被天全教的那家伙推入了沉沙谷?”
陆介强压抑住激动适:“师父,我……我两世为人……”
他们之间沉默了下来、过了一会儿,青木抬起头来对五雄道:“五位可容贫道耽搁小徒一刻?”
风伦虽然玩世一生,但这时乍然碰着了神功恢复,一生恩恩怨怨的青木道长,也不禁哑然无言,他只点了点头。
青木抓着陆介的手,跃过一排矮树,他一落地,就蹲下一身来,伸手抓起五个石子,他随手一放,五颗石子散在地上成了一朵工整无比的梅花,他指着左侧的一颗道:“这是金银指……”
接着,又指着左后方的一粒石子道:“这是云幻魔……”
他紧一抓着陆介的手腕道:“第八十二招——当年的第八十二招,你可记得?”
陆介对答如流地道:“记得——金银指发出指上神功,其他三人背侧一卷,使受掌者不得不退入云幻魔的掌力之中。”
青木道:“不错,你只要硬接下那一卷之力,记着——立刻‘飞龙在天’!”
陆介聪敏无比,他略一闭目思索,已经全然了解,他想到飞龙十式的最后一式“飞龙在天”,他不禁奋然喃喃地道,“是的,是的!‘飞龙在天’!”
呼的一声,陆介回到了魔教万罗五行阵中,他对于发动的第一招已有了决策,他方才一落地,已经猛一伸手,发掌攻向“三杀神”查伯!
“三杀神”查伯双目一开,抱拳迎空一挡,轰然一声,陆介昂然不动,查伯感到手上猛然一震,他心中霍然大惊,他虽然知道陆介这少年具有一身不可思议的神功,但是他绝没有料到陆介会有这么雄厚的掌力,这种掌力要出自青木道长、天一大师、破竹剑客之流方始不奇,他忍不住大喝一声:“好掌力!”
陆介掌势方出,立刻万罗五行阵发动,紧配合着三杀神查伯的劈空掌,云幻魔和任厉拍出一掌。
陆介把全真教独步武林的“玉玄归真”功力提到十成,双手一刚一韧,还了一掌。
青木道长伸脚一拨,一粒石子滚向右边!
陆介立在原地,身形转了三圈,双掌攻守之间渡过了第一阵九招!
青木紧张地拨过了九粒石子,他对这魔教五行阵是身历其境地体味过,他望着那严谨无懈可击的阵式,陆介生龙活虎般的身手,昔年竹枝山上的往事一幕幕又印入他的脑海。
十五招一过,陆介初出手时的一点生涩之感完全消除,只见他大喝一声,猛可从丘、风两人之间递出一招,这正是“飞龙十式”的第一式“雷惊蛰龙”!
五招一过,身居阵首的白龙手风伦首先发觉到不对,本来这魔教万罗五行阵一经发动,便是神仙也难逆其势而抢攻,但是这时他忽然发现,陆介一连对逆阵式攻了五招,居然丝毫无恙!
他轻喝了一声:“老三!注意了!”
人屠任厉居于右后方的生门,他虎目暴睁,立刻看出了蹊跷,他沉哼了声,一口气拍了三掌,第三掌方发,丘正的一指破空而到,陆介被迫得放弃了飞龙十式中的第七招,他用大北斗七式中的坚固守式挡了一招!
但是陆介心中已放下了一块大石头,他已经试出这飞龙十式对于“魔教万罗五行阵”确有奇异的克制之力,他想到第八十一招时的“飞龙在天”,他不禁心中充满了把握,他暗道:“师祖的看法真了不起啊!这飞龙十式只怕是天下唯一能破此阵的了!”
青木拨出了四十颗石子,他看见陆介愈打愈快,五雄的阵式也愈转愈快,五个人虽然坐在地上未动分毫,但是他们的招式就如一百个高手在轮番出击。
蓦然——声尖锐的啸声划破这宁静的山峰,陆介掌重如山,他的掌上已发出了傲视天下武林的先天气功!
但是青木道长马上发现陆介的先天气功有一种大出他意料的现象,以陆介的功力来说,他发出先天气功时应该是毛发直竖,形貌极为霸道,但是此时陆介竟然举重若轻,好一派潇洒之态!
在表面看来,似乎陆介所发的威力减低了许多,但是在青木这位世上把全真先天气功练得最纯的高手眼中看来,可就大大不同……
他发觉这分明是功力已臻炉火纯青之境,难道介儿功力已一精一进如斯?
他又怎能料到防介在生死悬于一线的沉沙谷中得到了武林人士梦寐以求的龙诞香,又得到了濒于绝传的少林心法,如今,少林和全真佛道两门至高武学已在这少年的身上水一乳一交一 一融了!
“砰”!一声暴震……
陆介和欧一陽一宗硬碰了一掌,陆介居然不动,欧一陽一宗心中有数,他知道陆介的掌力竟然已不在当年的青木之下了!
青木的脚下已拨过了五十粒石子!
太一陽一渐渐高移,四处林木被震得籁籁然如被大风吹刮,天空一朵白云停在他们的头顶上,似乎也对这百年难得一见的高手拼斗留恋注视。
这一场大战已进入了决胜的阶段。
日正当中。春日的太一陽一并不十分炎热,一温一 暖地抚一揉一着大地,使得一切生物,有一种淡黄的彩色,柔和中欣欣向荣。
六盘山上,已是一片青翠。山顶端还有一片积雪未曾溶化,但那满山遍野的嫩草绿色,已一反岁暮穷冬的枯寂凄凉,令人的视界为之一新。
微风不断地送拂着,野花的清香在空气中飘扬着,一切都洋溢着生气。这时候,山端上,全真教和魔教五雄正在作殊死拼斗。
这时候——
山腰的羊肠道上,出现了一个疾奔的人影,这个人的身形也不见得有多快,只是疾奔的时候,身形平稳已极。
六盘山这等奇险奇绝的山道,他视如无睹,身形掠过那嵯峨乱石,有若足履平地。
那人一身白色的布衫,一陽一光照在白布上,反映一种柔和的光彩。
逐渐的,那人已来近了,再翻过几个陡坡,快到达山巅,那人突然一收足步,停了下来。
回过头来,看清那人约模是一个中年,但那面容上的光彩,令无法猜出他的年龄。
他停下足步,皱了皱眉头,微风送过,一阵人声隐隐传来,那声音这样微弱,以至他非得运足耳力,才勉强能够分辨出来。
他聆听了一会儿,思索忖道:“天下这等广大,畹儿到什么地方,要找她可真如大海捞针。”
那边的人声稍微增大一分,但立刻又为一种沉闷的声音所遮。
他放弃思潮,又仔细听了一下,仍然分辨不出,于是他的思路又继续下去:“……唉,这些日子来,我踏遍名山大川,茫目乱碰,到追我碰到不少奇事,只是我无心出手,像上次在三峡边那个什么……鹰……爪王以一敌十的惨烈拼杀……唉,这儿绝峰上,竟又发现人声……嗯,准是又有人在上面拼斗,我的运气倒不错……”
才想到这里,上面人声又隐隐传来,他稍一踌躇,终于一顿足,掠上一个斜坡,继续向上翻去。
连翻过两座陡坡,人声陡然清晰,他这时已可清楚地辨出是有人在拼斗。他知道自己再一走近,立刻要为对方发觉,心中不由一紧,伏身在一个土坡下。
微风掠过,忽然一个清楚的声音传来!
“……好一式‘玉虚传针’……我老风儿乎着了道儿!”
他陡然有若雷击,这个声音是何等熟悉,这些年来,他无时无刻不在回忆着,他喃喃忖道:“……是他……又是风伦那老头……”
忽然一个念头闪过脑际:“对,准又是那五个老头一起来这儿邀拼斗啦——但,天下有谁是他们五个人的对手……”
灵光一闪,他心中狂呼:“天一,天一,难道又是天一?大师仍在世上?”
陡然间,他几乎狂呼出声,努力吸了一口气,压抑着心中的激动,再也顾不了太多,一跃翻上土坡,又近了一些。
现在,他已可以清楚地瞧见场内的事了,一点也不错,魔教五雄各踞一方,盘膝而坐。
他的目光一掠,只见和五雄对敌的,竟是一个白衫少年!
那个少年的背对他,他看不见面孔,但他可真大大吃惊,怎么名盖天下的五雄,竟会联手一起,对付一个少年?
他一点也不明白,不过他直觉感到有无限的失望,因为,那个少年并不是当年箫声斗五雄的天一大师。
他把目光掠到旁边,只见数丈外一个青衫的道人静静地站着,也是背向着他,他从那道人的背部,竟隐隐瞧出一丝威严的气魄。
现在,那个少年长身直立,在五雄所围的圈中,来回走动。
他可是武学的大行家,一瞧便知,敢情那少年竟以上乘的内力,和五雄拼斗。
那个少年向右走了两步,身形陡然一挫,双掌一场,左边的金银指丘正身形一仰,闪电般点出他那名震天下的金银指。
一朵白烟轻轻冒出,少年一击而下,猛然张口一吹,那朵白烟微微散去。
隐伏一在暗处的他不由大吃一惊,几乎脱口呼妙,这种“龙王气”的功夫,少年竟已全得真传。
转自一瞧,那个道士笔直的身形一动不动,生像这妙绝人寰的一式,早在预料中。
他心中一震,缓缓将目光从那青衫道人的背影上,移到场内。
丘正身形微微一挪,呵呵道:“好,好,静中带动,动中带转,已是一代宗师手法……”
云幻魔欧一陽一宗嗯一声道:“喂,你们说,自从和这小子的师父拼了一次过瘾的,这么多年来,有没有像如今这等过瘾的?”
风伦想想道:“有,有……”
任厉也嗯了一声道:“那年和天一大师拼内功,可不够劲?”
暗处的中年心中一震,他瞥见那道人平静的身形也微微动了一下。
突然,那少年低吼一声,双掌一拼,缓缓推向人屠任厉。
任厉双手不动,身形陡然往后平平一移,那少年大吼一声,掌心外吐。
任厉只觉自己向后移的身形,又重隐入对方掌力范围之中,也是一声大吼,双掌一齐飞出,一左一右,抹向少年双肋。
少年不退反进,一袭而入。
任厉闪电般一沉双掌,啦一声,四掌拍对,两人一站一坐,动也不动。
少年身形陡然笔直向上飞起,盘空一匝,直掠而下……
五雄的面色陡然一齐沉重起来,呼的一声,风伦站了起来。
刷的一声,四个人也都站了起来。
少年身形不落又再弹起半天。
风伦陡然疾喊一声,遥遥推出一掌。
那少年在空中一接,双手一挥,借力又提气上飞半丈!
魔教五雄一反平日嘻嘻哈哈的面容,一个个脸上神色紧紧绷着,目不转睛地盯住少年。
少年身在空中,长啸一声,双掌各自向外画了一个半圆,在胸前一合。
在暗处的中年,知道双掌一合,必有极厉害的内力要推发而出,心中不由一凝。
这一霎时,五雄的头顶上,个个有如蒸笼,冒出丝丝白气。
少年的双掌一合,陡然疾推而出。
“呜”一声怪响,五雄的十只手掌一起迎了上去,少年在这一霎时,通体玉白。
“玉玄归真,原来——原来是全真的……”
暗处的中年人,打心底中狂呼。
真力划过长空,有一种丝丝的破空声,少年的身形陡然又弹上大半丈。
五雄陡然大吼一声,五条人影竟尔腾空而起,飕地窜向少年。
少年的鬓发陡然齐举,口发长啸,缓缓推出一掌。
名震天下的全真先天气功发出,魔教五雄个个扬声大叱,全力护身。
轰一声,少年的身形陡然一窒,这石破天惊的一击,竟然抵住魔教五雄联手的一掌。
但是,这一霎时,少年的内力已走老,五雄的掌力,又再度袭到少年的身上。
那个中年人再也忍不住,站了起来,脱口而呼,那个青衫道人,也一掠向前。
危险!危险!危险!
那少年的处境,可真是危险到了极点。
这时候,中年人不知道,那个青衫道人的足前,已放下了第八十粒小石!
刷地一声,那个少年的身形,陡然有若鬼魅,一沉而下。
魔教五雄的十只手掌一起走了空,合击起的劲风,一直荡开有五六丈方圆!
少年的身形比一块陨石还要快,刷地落地。
呼一声,几乎是同一时刻,五雄的身一子,也飘落地上!
那中年人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眼,他再也忍耐不住,脱口高呼道:“少林心法,少林心法……”
魔教五雄的每一个人,心中同样地在狂喊这话,那青衫道士也呆在当地,好像他们大家都没有发觉有一个陌生人,已来到当场!
少年人的心中一动,但他不敢分心丝毫,魔教五雄中每一个人,都紧张到极点。
只剩最后一招了。那一年,他们和青木拼斗时,也是这一招时分出上下啊!
五雄的脑海中,飞快地掠过一式相同的招式,但他们却不敢骤然发出。因为这是最后一个机会,失去了它,便失去了一切。
中年人呆呆地站了一下,蓦然一个念头掠过他的脑际,他脱口叫道:“陆介——你便是陆介?”
圈中的少年微微一惊,中年人一大叫一声,一个剑步竟抢入圈内。
少年大大震惊,他不知道这中年人是谁,这一瞬间,他再也不能维持高度的镇定……
中年人身形直奔战圈而去,魔教五雄僵立不动,圈中少年暴声疾呼!
刷地一声,一道淡淡的青光一闪,中年人陡觉一股劲风袭体而至。这劲风好生古怪,他奔得如此迅速的身形,登时被窒在当场,而且连连后退。
中年人心中大吃一惊,狂呼一声,右掌一煽,内力悉涌而出。
“啪”一声,两股力道一触……
中年人瞧清了,那个发掌的是青衫道士。
啪一声,中年人只觉混身一震,一个跄踉,倒退半步。
他的心陡然狂跳起来,他现在知道这个道士是谁了,于是他沉住一口气,低低道:“青木道人!”
这时候——
魔教五雄在这刹那,向注意力突然分散的陆介发出最后的一招!
陆介陡然将全力集中在战圈上,然而这一霎时,那魔教五行万罗阵已转了九圈。
霎时风云变色,日光都好像黯淡下去,这时,一如当年,阵势转到金银指丘正面前……
照阵法,他是应该左跨两步,由身后的白龙手发掌,哪知——
丘正的身形,陡然反往右方跨出一尺,霎时阵式倒转,他暴叱一声,发出名满天下的“金银指”。
陆介迟了一步,猛可一震,逞然不知所措,他猛吼一声,先天气功对准丘正发出——如青木昔年!
这一霎时,五行万罗配合的威力,在这将发未发的一刹那,施出了最大的功效!
云幻魔欧一陽一宗无声无息地发出一掌。
全真教又在这一霎时,失去了机会,欧一陽一宗的一掌,眼见印上了陆介的背脊……
猛可,陆介全身一震,他竟然收回了发出的先天真力,双足陡然极其奥妙地一错——
嘶一声,旋转身一体的速度太快,以致衣袂飘飘飞起,划过长空。
他——全真的门人,在这生死关头之际,再一次动用了少林无上的心法。
云幻魔陡然只觉对方全身四周似乎笼罩着一层柔和的力道,这种力道,和全真那神采飞扬的气氛截然不同,但却有一种无可抗拒的威力。
这是最后一招,云幻魔的双目,陡然血红,他大叫一声,改变发出的一掌,骤而一撤。
一刹那间,整个五行万罗阵式大变,白龙手全身功力也在这一刹间,悉发而出。
到底——他们是为了争夺信誉及声名!
这几招式,也许整个世界上,没有一个人能够了解,也没有一个人破解,更可怕的是,也绝对没有一个人曾经见历过……因为,这是魔教五雄近年内的一精一心杰作。
陡然一股古怪的旋转力一逼一至圈内,整个五丈方圆的大圈中,空气为之疾旋成涡。
陆介无可奈何地在原地打了一个圈儿。
双足由于全力施出“千斤坠”的神功,在地上深深划了一道坑痕!
旋力再起,陆介又打了一个圈儿!
霎时,一个念头陡然掠过陆介的脑际,登时他清楚地知道,他应该怎么办!
然而,然而,由于那一刹那的分神,出手稍稍缓慢半分,他永远失去了那个机会!
呼一声,陆介又打了一圈儿,那疾旋之劲不减,第三个圈儿才转完,他全身的护身真力,已然烟消云散!
三杀神查伯的身形,比风还快,一掠而前,轻轻在陆介的身后按了一掌。
陆介没有能力护身,查伯也没有发出内力,只是轻轻拍拍陆介的肩头,于是……
这时候——
那边中年人和青木道人对了一掌,脱口道:“青木!”
青木道长冷冷哼了一声道:“施主作什么啊?”
那中年人不好意思地一笑道:“在下姓张,草字天行,这一位陆介陆壮士,正是在下干山万水所寻……”
青木道人的双目中闪过一丝奇光,忽然,身后的一切声音都停止了!
青木道人迟迟不敢回身,他不敢去看看这许多年的希望,所获的结果是什么?
“师父,我输了!”
青木道人陡然有如雷轰电击,呆了一呆,许多年的景象一起浮过心头,陆介那稳定的声音还没有在耳边消失,青木道人的右足,重重地顿在地上。
他头都不回,突然,一腔无名怒火冲上心田,他冷冷地瞧着张天行道:“张施主满意了吗?”
张天行呆了一呆,当然他懂得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他呐呐解释道:“啊——道长是说,在下打扰了令徒的战斗?道长法眼明察,在下一时情不自禁,出声相扰,绝非,绝非出于有意。”
张天行一生高傲,这番话可算说得十分委婉了,这也是由于他说话的对象是天下第一人青木道人。
青木道人的身一子逐渐坚强了起来,他冷冰冰地说道:“不是有意相扰……不是有意?”
张天行的脸色一红,呐呐不悦道:“在下昔年和天一大师及这五位魔教五雄也有过见面之缘。”
青木道人心中一震,冷然道:“天—……天一又怎样?”
这可是含愤而发,张天行脸上可有点挂不上了,冷冷一哼道:“不怎么样,青木道长请吧!”
青木道人冷然不答。
陆介忽然走出五雄的圈子,走到青木道人的身边,微微低声道:“师父——弟子有辱使命……”
青木道人忽然回过首来道:“孩子,这已难为你了。”
他尽量用平淡的声音说出,陆介的声调却是出奇的平淡,他低声道:“师父,弟子——
弟子有把握,能破此阵。”
他的声音虽弱,但在场的人,全都清楚听到耳内。
陆介旁若无人,自言自语地道:“只要方才不被分去心神,能夺此先机——唉,这也许是天意使然。”
青木道人到这时,倒是怒火全消,他轻轻拍拍陆介的背,慢慢道:“你如先用那飞龙十式,便必成功!”
陆介点点头道:“现在,徒儿的胸中陡然融会贯通,平日百思不解的疑难,此时都不足一思,我清清楚楚知道我的功力如何,和如何方能——方能……”
在场的都是并世一流高手,他们都有这样的经验,他们知道,一个练武的人,一天能达到这一层地步,一天他便迈入第一层最高的境地。
他们料不到,陆介在二十岁上下,便臻此境地,陆介喃喃道出心中感觉,数人不由相对骇然。
风伦轻轻咳一声道:“陆小哥,你说方能如何?”
陆介的双目一闭,神光陡然内敛,好像他让那威猛的目光完全消失,才缓缓道:“方能——天下第一!”
青木的双目一亮,风伦回首看看伙伴,陡然五人一齐大笑起来。
陆介微微低声道:“师父,他们笑我吗?”
青木道人几乎忘去了一切的失望,他也喃喃地对徒儿道:“是啊——他们笑你。”
陆介提高声调:“徒儿把心中所思说出来,他们便不会笑了!”
丘正和查伯几乎同时叫道:“有趣,有趣,说来听听!”
陆介道:“先不说那飞龙十式,我只要在最后的那一霎时间中,施出‘反臂降魔’,‘金刚不动’,立刻可以化去那绝大的旋力,然后,然后——‘飞龙在天’!”
他肯定地收住话头,全场的人没有一个知道他的招式是如何施法,只有张天行嗯了一声。
陆介看了看五雄,沉声道:“那是……少林心法!”
“少林心法!”五雄的心中同时一震,天一大师的功夫,他们一同领教过,少林心法的威力,他们承认。
陆介低低嘘了一口气道:“我失足沉沙谷,死中逃生,巧得少林无上心法,是以得施此招。”
魔教五雄一齐点点头。
陆介突然道:“师父,那天一大师,弟子见过……”
张天行大叫道:“什么?天一大师仍在人世?”
陆介还来不及回答,风伦和丘正一齐抢着瞧他一眼,说道:“姓张的好哇,好久不见?
你怎么就是老记着天一那和尚?”
张天行笑笑不语,陆介道:“天——那是大师遗体!”
青木大吼一声道:“沉沙谷?天一在沉沙谷中?”
每一个人的面上掠过一层一陰一影,陆介沉重地点了点头!
张天行陡然颓然地倒退一步,不发一言。
陆介奇异地瞧瞧他,又说道:“当我陷入那旋劲之中,我脑中陡然闪过一个念头,我清楚地知道,我应该怎样做,只是先机已失……”
大家都点点头,他又道:“我忽然想到,想到一事——”
五雄沉默不语,青木道:“如何?”
陆介道:“当五位老前辈十掌齐出之时,我陡然用少林心法脱身,我便知道,少林心法,贵在和穆。”
青木嗯了一声,陆介忽道:“师父,我瞧见了,天一大师,他——练成了……”
青木呵了一声,缓缓道:“天一练成了那失传百年的‘一苇渡一江一 ’?”
陆介点点头。
魔教五雄和张天行都张大了双目。
陆介忽大声道:“有一天,少林和全真的心法合一,举世绝无敌手!”
青木的双目中射一出光芒:“介儿,你有这个把握吗?”
魔教五雄忍不住一齐哼了一声。
陆介陡然一个反身,右足虚虚踏出,左手微抱,右手反臂抓出,嘶一声,一股古怪的力道,击在地上,登时砂土飞扬。
青木微微一笑,张天行哈哈道:“好,‘反臂降魔’。”
魔教五雄的面色,陡然大变,五个人的颔下长髯,籁籁而动。
陆介身形不停,真气突地下转,双掌一前一后,贴体而立,双足并立,外表庄穆已极,往那全身一丝不动方面看来,陆介的全身,充满着一种令人见而生敬的气派。
张天行的双眉一轩,他不料陆介的少林心法,已领悟其中一精一髓,喃喃道:“天纵奇才,天纵奇才。”
陆介撤招默然不语,白龙手风伦面色灰白,半晌才道:“金刚不动,果真稳若磐石,伙伴们,咱们认输了!”
陆介和青木都呆了一呆,陆介呐呐道:“晚辈的一性一命,是老前辈掌下留情,胜负早已分明,何出此语?”
风伦叹息一声,欧一陽一宗摸一摸长髯,微笑道:“好说,好说。”
任厉嘻嘻一声,忽然面色一正道:“陆小哥说得对,少林和全真的心法一旦合并,举世无敌。”
金银指丘正接口道:“俺们五个老头子一生一浪一迹江湖,大小战争,经历千万,但唯一佩服的,除了那破裤剑客……”
三杀神查伯道:“便是青木小道和天一小僧,哈哈,全真少林为武林正宗……”
云幻魔欧一陽一宗,不待三杀神的话说完,便接口说道:“今日之战,咱们的武术是如此,再练十年,咱们的武术越行越邪,而距那正宗武学差之万里,那一日,咱们的功力,虽到绝顶,但也无补!”
青木道人和陆介的心中,不断地狂跳着,狂跳着,半晌说不出话来。
风伦挥了挥手道:“今日一会,咱们这间的事,也应该作一个了结了。陆小哥的一番话,竟释去老夫多年之死结,咱们就此别过!陆小哥说得不错,若是陆小哥不被分神,俺们是败定了。”
他一摇手,五个人鱼贯而去。
青木道人只觉双目中热泪满眶,张天行在一边不由哈哈大笑起来。
欧一陽一宗反首瞪他一眼道:“姓张的笑什么?”
张天行呵呵道:“今日张某才知武学真言,那是……”
风伦的身形已在三十丈外,但他那雄沛的中气,稳稳地传来。
“那是……邪不胜正!”
刷一声,魔教五雄的身形,登时消失在六盘山的峻岭中。
张天行又是呵呵一声道:“青木道长请了,今日张某亲见全真扬威,心中可真感慨之极!”
青木慌忙道:“张施主那里的话,方才贫道失礼之处,尚乞见谅!”
张天行哈哈道:“好说!张某此行原是导那姚家畹儿,却巧知陆小哥仍在人世,哈!……”
笑声中,陆介的心中猛可一跳,脸上无端红了一红……
峻峭的山壁冷冷地屹立在大地之上,青色的大石块在山壁上构成了纵横一交一 错的图案,那山壁的表面并不是光滑的,但每一道凸起的棱角,都如恶魔嘴中的利牙般地刺向空中。
云雾在山谷中涌起,冉冉而升,又盘旋而降,白色的气流仿佛无数条飞龙,在沉沙谷的上空飞舞。
在烈风中,有一个人在山壁上跳跃着上升,他每一步都点向石缝或棱角上,但奇怪的是,以他这般庞大的身一体落在如此坚利的所在,那不算太厚的棉布鞋,竟能护着他的双脚而不被割伤?
狂风吹得他周身的衣服扬然欲飞,那宽大的衣袖笔直地顺风而张着,远远地,透过一乳一白色的气流远望,只见他如一头凶猛无比的苍鹰,正贴着山壁而往山巅飞升。
他抬头望着顶上十来丈之处,嘴中自言自语地道:“上面有块小一平台,俺也可以歇歇脚了。”
忽然,他那正要往下点的脚猛一改劲,全身便迅捷无比地横移了三丈,他身一子往微湿的山壁上一扑,竟紧紧地黏在山壁上。
原来在雾气之中,那小一平台上,竟露出了一个如鬼魅般的人影,他静静地站着,凝视着迷雾蒙蒙的山谷,隔了半晌,他忽然张口一呵,只见他身前数文处的空气,起了一股迅速无比的变动,隐隐然竟如一股旋风般地,在他身前打转,便是惊人心寰的狂风也吹不透这层气流来。
他劲力一停,洋洋自得地笑了起来道:“师父,这陇南灵芝草的效力真不差,弟子又一精一进多了。”
应声而出的是另一条人影,那人放声道:“便是那姓陆的不坠入谷中,也不会是今日你的敌手了。”
那人期期艾艾地道:“陆……介那回事,师父,我……”
后出来的那人脸色一沉,一陰一陰一地喝斥道:“别一胡一 思乱想,这是先下手为强!你想姓陆的若是真个知道了你素来的心怀,他会饶过你去吗?”
那徒弟接口道:“师父,教里还有些事情未了,我想下山一次。”
那师父倒背着双手,在小一平台上来回地踱了几个方步,然后才说:“萧文宗那帮匹夫的事都已了结了,你那蛇形令主和天全教主的身份也已经暴露了,那么从今天开始,你要从新换上一副面目才行,对,有没有什么人怀疑过你那公开的身份?”
蛇形令主道:“我想只有何摩那厮,但他已经死了。”
那师父——金寅达略带些疑问的味道说:“你能确信他已死了吗?”
蛇形令主一字一字地道:“是我亲手把他推下断肠崖下去的。”
他语气中是何等冷酷!
金寅达满意地道:“断肠崖!不错,那厮非死不可,那么,今后你就用本名行走江湖,哈哈!武林中有了下一代的新盟主了。”
他狂笑声忽然打住,身一子缓缓地打了个转道:“记住,咱们最后只有两个目标,那是,打倒伏波堡,和——”
蛇形令主大声接下去道:“统一天下武林!”
金寅达点点头,泪水含在眼中,仰首狂呼道:“崂山和寒热谷两战,我金某终生不忘,婉妹,你决不白死的,哈哈……”
他的笑声中杂着撕一裂的哭声,壁上黏着的那人听得“婉妹”两字,心中不由一个寒唤。
金寅达缓缓地蹲了下来,两手翻一弄着衣角,煞像是个小孩似地道:“婉妹,他已成一人 了,你可以瞑目了,而且……”
他的语气一变而为极端的严肃,深沉地道:“我已把天下英豪,都葬身在沉沙谷中,作为你的陪葬,曾欺侮我们的八大宗派和伏波堡都要在我们父……师徒两个手中摧毁,你够满意了吧,我也没有多久,便会来看你了,你等着我吧!”
蛇形令主怔怔地道:“寒热谷?寒热之谷?”
他忽然扬声道:“师父,这三个字与我有什么关系?为什么?”
金寅达忽地站起,打断了他的话头道:“你这趟要几时回山?”
蛇形令主只得改口回答他道:“约摸五六天的工夫。”
金寅达道:“那你在五天之后,便能知道了,我先要考虑考虑整个事情,才能说给你听。”
蛇形令主露出欣喜的口气道:“师父,真的?我心中早就觉得奇怪了,你不会骗我吧!
我是不是孤儿,我的父母是谁?你为什么老是不告诉我?”
金寅达站了起来,竭力按捺住自己,装出极端镇定地道:“傻孩子,我哪次骗过你了?
五天之后,你都会知道了,现在你下山去吧!”
蛇形令主也冷静起来了,他道:“好,我先进去拿佩剑。”
说着,身影消失在雾气之中,金寅达问道:“你有没有忘了切口?再说一遍给我听听?”
蛇形令主微笑道:“师父,你真是的,那不是‘盛夏结冰,严冬汗淋,寒热之谷,天下奇景’吗?”
金寅达道:“对了,嘿,自从令狐真和白三光死了之后,天下只有你我两个知道这切口了,你懂什么?上次破竹老鬼揭穿了我的身份之后,我总有个不祥的预感,幸好也只有五六天的工夫了,以后咱们离开这沉沙谷,反正上次武林大会的情形大家也可以猜出了,咱们留在这里,也封锁不了什么东西,嘿嘿!五天之后,江湖上又找不到我姓金的啦!而你又要换副面目来称霸武林啦!”
蛇形令主又走了出来,这次背上已背了一支长剑,金寅达又哈哈大笑道:“你甚至可安排一个场合,使大家都相信你亲手杀了蛇形令主,如此一来,不是昨日的你反抬高了明日的你了吗?”
蛇形令主催促他道:“师父,我走了,你这次不必送我下山了。”
金寅达拍拍他的肩膀道:“傻孩子,我这座山,天下能攀登的,绝不出十个人,你慌什么?那有这样巧的事!”
说着,一拉蛇形令主的手,身形往山下落道:“记住,如果碰到了伏波堡的张天行、青木老道、破竹剑客和魔教五雄,你可不要轻易和人家动手,至于其他的人,管他三五个,杀了也省得以后碍事!”
他们的身形飞快地消失在千丈的山石之下,原先黏在山壁上的那人,此时才一翻身而上,不过三五次跳跃,已上了那小一平台,他口中道:“嘿!这师徒俩口气好大,要不是他临走那句话捧了俺们一下,我姓风的就要斗斗他们。”
他是五雄的老大——白龙手风伦。
风伦见到这平台后面便是一个石洞,心中好奇心大起,因为蛇形令主的神秘行动,风伦近来也有些耳闻,而且就今日看来,他师徒俩的功夫都颇惊人,使得童心依然的风老儿,焉能不查个究竟?
他跨进了石室,只见里面整理得额是井井有条,靠壁是两张石床 ,上面铺了几束干草,便成了两张舒适的卧铺,铺上除了一些覆盖用的被子之外,便是两个硬一硬的枕头,这种枕头是用檀香木雕成的,上面裹了厚厚的绒布,也并不使人觉得不舒服。
风伦大模大样地往榻上一坐,嘴中道:“这姓金的和伏波堡有牵连,又有个‘婉妹’,岂不是太巧了一点,难道是我那‘畹妹’不成?但他的婉妹已死啦,而我的畹妹还年轻呢。”
他爬山也爬得颇累了。自从上次和陆介大战之后,五雄便散了去,当时随口约定今日在沉沙谷边上聚会,本来也是随便约的,不料风伦误打误撞又遇上了蛇形令主师徒两个。
他往榻上一卧,例着嘴对着黑黑的石壁道:“待会儿那口出狂言的家伙回来,我倒要见识见识他长得是怎么样的三头六臂?可惜刚才隔得远,又透了一层雾气,不然那爬爬虫(指蛇形令主),我也可以一见庐山真面目了。”
说着,又坐了起来,用手拍着那檀香木的枕头,口中数着蛇形令主的罪状道:“你这爬爬虫罪名可大得紧,你知罪不?第一,你不该在陇西大豪家中和白三光一唱一和,吓跑老夫的干年灵芝草,害得我险些在老二面前丢一了大人,哼!
“第二,我三番五次说过,这一年之中,后来更妙了,索一性一把姓陆的推下沉沙谷去啦!
推下去也就算了,偏偏又让他跑了出来,功力竟一精一进如斯,要不是我们五个老家伙有一手,不是硬生生被你害了吗?嘿!”
五雄一辈子就是自得其乐,敢情风伦还自认是胜了陆介。
他愈说愈气,手上加了几分力量,只听得哗啦一声,那檀香木雕就的枕头,竟硬生生被他劈开了几块,里面剥落副地滚出了两粒大珠子,还有一些零碎的东西。
风伦只觉眼前一亮,倒是吓了一跳,他定眼瞧去,只见其中的一颗珠子光华四露,另外的一颗却似上面蒙上了一阵云雾似地,黯然失色,似乎是只旧的。
风伦暗道奇怪,这两颗珠子虽然大了些,但为何那姓金的要如此看重,而藏在枕头中?
他拿起两颗珠子,凑近了一瞧,只见珠子中好似嵌着一条飞龙,张牙舞爪地,隐隐欲现,风伦用力往旁一掀,那珠子丝毫不动,风伦不知这珠子质地竟如此紧凑,凭自己这分功力竟震不碎它,奇道:“这么大的一颗蛇珠!”
原来蚌珠类吞泥沙而成,所以质地要松动得多,而蛇珠是蛇身上的骨类,自然紧硬。如是蚌珠,这两颗珠子并不算大,但要是蛇珠,试问蛇头能有多大?所以这是百年难遇的了。
风伦老实不客气,收在怀中,他见室中已没什么东西了,正要走出洞去,忽然想起一事,又再拿起另一个木枕头,劈开了一瞧,竟是空空如也,方才下山而去。
云雾的浓度渐渐稀了,但是山风却更大得吓人。风伦下得山,便往沉沙谷边上走去,他步子好不轻快。身形飘在空中,好似随风飘之一般,他心中坦荡荡,并不为取了这两颗珠子而心虚。忽然。他止步道:“前面什么人?”
从一块奇大的青石之后,如幽灵似地转出了一个青袍的人,他那脸色黄蜡般地,一丝儿血色也没有,他扬声笑:“阁下好机警!”
风伦一听,竟是方才那姓金的,他也装作无事般地道:“不错!”
金寅达一怔道:“阁下往何处去?”
风伦道:“你猜。”
金寅达大怒,上前了一步道:“此处无戏言!”
风伦一指自己的胸道:“此人偏是好作戏言!”
金寅达又一逼一近了一步道:“嘿!此人与此处不能两存!”
风伦白眉一扬道:“这话你不配说。”
金寅达的脸罩在人皮面罩内,也看不出喜怒哀乐来,他一皱眉,想不起以前见过这个老头儿来?他心想五天之后便要功成身退,今日姑且忍让一步了吧,他狠狠地一顿足道:“今日破例放你一遭。”
说着,正要起脚,风伦冷冷地一扬手道:“你往哪里去?”
金寅达怒气不由上升,心想我不管你,你倒反管起我来了,他尖声道:“呸!你管不着。”
风伦也存心气他道:“罢罢!只怕那檀木枕头已破了呀!”
刷地一声,金寅达迅捷无比地转过身来道:“老头子,你方才说些什么?”
风伦大模大样地道:“好话不说第二遍,谁叫你听不清楚咧!失陪失陪。”
金寅达左肩一沉,已无声无息地挡住了风伦的去路,口中却道:“你方才说什么檀木枕头破了?”
风伦咧嘴一笑道:“关你屁事。”
金寅达见他没什么动作,已摆脱了自己的纠缠,知道这家伙也是个高手,心知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心中一急,脱口而出道:“嘿!还我百蛊珠来。”
风伦心中一惊,不料那两颗珠子竟是南疆百蛊珠,心中又一乐,更不想还他了,口里却学方才金寅达的口气道:“老头子,你方才说些什么?”
金寅达微哼一声,左掌闪电般地拍出,风伦左肩一沉,左脚一滑,已然避过,金寅达怒道:“你要死还是要活?”
风伦一弯腰,往金寅达身旁一蹿,左手在他衣襟上一扯道:“相好的,你要死还是要活?”
嘶的一声,金寅达的袍角已被他硬生生扯去了一长条,露出了素色的里衣。当年鸠夷子和破竹剑客联战五雄,徐熙彭一大意,也曾尝过这记怪招的滋味,以致终生有破裤之辱。金寅达一时轻敌,也吃了这记暗亏。
金寅达呼地一声,转过身来,双掌迅速拍出十招,只见满天掌影纷纷盖下,风伦闷一哼一声,身一体蓦地向右一晃,再向左蹿出二步,又猛地一停,身一子硬生生折了个方向,又向左后退了五丈。
金寅达诡异无比的掌势完全落了空,怒道:“咱们耗上啦!”
风伦左足速踏碎步,身于笔直地往后直退,左手掬出了一颗珠子道:“来,拿去!”
金寅达疾哼一声,一顿足跟,整个身一子登时如箭般掠出。
风伦往乱石堆中直穿,金寅达心中暗喜,只因沉沙谷边上的一木一石,十多年来,他真是摸得一清二楚,他眼看风伦闪入了一块人形巨石之后,他左足一顿。身一子飘向另一块巨石。
风伦方从那块人形巨石后绕出,蓦觉眼前人影一晃,那披着人皮脸罩的怪人已在身前不到一丈之处,他反应极快,迅地一掌拍出,蓦然听得金寅达轻吼一声道:“相好的,你躺下吧!”
轰地一声,两股刚猛无比的力道在空中相遇,天空中飞舞着大大小小的碎石,金寅达不料对手在自己伏击之下,竟能碎然发招,也被震退了两步,待他定睛一瞧,哪有风伦的影子?他正待破口大骂,把风伦激出来,不料远远有一人在大叫着:“来,拿去!”
金寅达一拧身,便上了一缺高高的青石,便见到那白眉的老头几手上托定了一枚晶莹发光的珠子,正笑嘻嘻地向这边招手。
金寅达不怒先笑,原来他看准了风伦所站的位置;正是沉沙谷的边缘,便一声不响,跃下了巨石,猛然向那方向扑去。
待他到了风伦方才所站的崖上,不由纳罕了一个:道:“怪了,这老头儿到哪里去了?”
猛听到沉沙谷中有一人哈哈大笑,金寅达只见有一个人,如大鹏似地紧一贴着沙面飞步而渡,美妙之极,脸色不由一沉,他喃喃自语道:“天下能飞渡此谷,而我尚未见过的,只怕只有魔教五雄中的五个家伙。哼!你以为我金某人便怕了你吗?”
噗地一声,他轻轻地落到了沙面上,他脚尖一点,身一子已前移了五丈之多,只见他三起三落,每一步都是双足一交一 错而荡。这十多年来,他已试过横渡此谷不下百十次,所以经验丰富。每一步的力道都恰到好处。
还差半步,他便要置身在沉沙谷中的孤峰之上了。
蓦然沙舟之上人影一晃,那人喝道:“滚回去!”
金寅达临危不乱,身一子在空中猛然一勒,微微右侧,右时自左手下翻出,一招硬挡了回去。
啪地一声,他身形一窒,但左足一提,足跟正好落到了沙舟之上,若差了半分,他便要葬身在沉沙谷中。
那人脸色一沉,又发出了一招道:“还想免生吗?”
金寅达双拳一扬,全身忽然往下一躺,左足跟紧抵着地面,身一子却临空悬着,平行地微贴着沙面。
他只觉手中有如受了千斤巨石地一击,幸而他拳势与来力有个一交一 角,他左足跟猛地抵住地面,全身迅速一荡,已滚上了沙舟。
他身一子上了地面,双足连环踢出,腰上一用力,人已然迅速弹起。
那人冷笑了一声,便往山石后闪入,金寅达哪能容他从容逃去,身形尚未停止,左足在空中连连虚踏,身一子在空中,掠向那人的背影。
那人猛然一转身,躲入二块大石之间,金寅左掌当胸,右掌护项,硬生生地也从大石中穿过,他忽觉眼前一花,竟有一人从容不迫地盘坐在地上。
金寅达虎吼一击,双足如飞一燕般地踢出。那人漫不经心地左手往来足一拂,五指竟然全是指向黄达足背上的重一穴一。金寅达心中一惊,勉强刹住去势,往地上一落,再详细一看,此人虽也是个老头儿,但可不是先前那白眉毛的,但见他一副嘻皮笑脸的样子,心中也没好气,他叱道:“你在此谷中做什么?”
那人微捻白花花的长须道:“皇皇上天,我为何来不得此地?”
金寅达怒道:“此处是鄙人的私产。”
那人道:“哼!有何为凭?”
金寅达向背后的沉沙谷一指道:“天下英豪都可以为区区作证。”
那人脸色一沉道:“天下英豪何在?”
金寅达木然地道:“全部在此谷底下相聚。”
那人一惊,白须无端飞起道:“可是拜阁下之赐?”
金寅达道:“哼!正是区区。”
那人闷一哼一声道:“当年天一大师也在其列吗?”
金寅达狂傲地道:“大约不差。”
那人怒道:“你可知罪吗?”
金寅达一怔,那人扬指道:“你无端害了天一大师,叫老夫六七十年前的老账都无处去讨。”
金寅达一惊,听这人口气怕有百多岁的年纪了,他情知上当,莫非前后这两个人都是五雄中的,他退了一步,双掌一交一 错胸前道:“阁下怎生称呼?”
那人听了,微微把头一侧,俊目半闭道:“名姓久之忘去,只记得当年曾独除关中四十九寇。”
金寅达又退了半步道:“阁下可是云幻魔欧一陽一宗?”
那人一拍巴掌道:“不错,多谢你提醒啦!”
金寅达一沉声道:“方才那老鬼又是谁?”
欧一陽一宗咧嘴笑道:“你罩在那蛤油似的死人肖中,不难过吗?”
金寅达一逼一近了一步,朗声道:“方才那老鬼是谁?”
欧一陽一宗回头喊道:“喂,风老儿,有人骂你是老鬼啦!”
金寅达冷笑道:“果真是风伦,你们倒会冤人,还不还我珠子来!”
欧一陽一宗别过头来道:“什么珠子?”
金寅达气冲冲地道:“你还装一胡一 羊?”
欧一陽一宗耸耸肩膀,装出一副莫可奈何的样子道:“风老儿人品不好,我可不负责,你自己找他去。”
叮地一声,金寅达长剑出鞘,又一逼一近了一步道:“还我百蛊珠来!”
欧一陽一宗脸色一变,随即哈哈大笑道:“我当是什么珠子,原来是百蛊珠啦!喂,死人皮,难道天下只有你才能有百蛊珠吗?嘿!”
金寅达一想不好,莫不是人家五雄也有一对百蛊珠,只因百蛊珠虽是百年一见,极是罕有,但人间存在的,千百年来,自然仍有两对的可能。
可是金寅达一想风伦方才说的檀木枕头之事,分明话中有刺,天下哪有这样凑巧的事?
但目前的情况对自己极为不利,因为五雄素来不落单,现在此谷中已现身了老大及老五两个,自己过五天就要远走了,犯不着为了误会而功亏一贯,折在此地。
他拿定了主意,存心激五雄道:“哼!不料五雄也是耍无赖的人!”
果然,云幻魔欧一陽一宗怒道:“死人皮,你嘴巴干净些。”
他口口声声骂别人“死人皮”,还要人家干净些,可真是怪事。
金寅达尖声道:“你若真有一对百蛊珠,可知道使用的咒语吗?”
欧一陽一宗哈哈笑道:“这有何难?”说着,一顿道:“但是死人皮,你也得写出一份来,否则我焉知你是否要赖?”
金寅达道:“好说!”
金寅达疾退三步,欧一陽一宗却迅速站起,两人互相往地上一瞧,金寅达不禁微噫一声,原来金寅达用足尖在地上所书的“蚯蚓文字”(苗文)和欧一陽一宗所写的竟一模一样。
金寅达灵机一动道:“这不能算数,你大可看了我所写的,再写上去。”
这倒不是诳话,因为依金寅达或欧一陽一宗的功力,双方的动作虽快,但仍可以在极短的时间内把对方所写的抄下来。
欧一陽一宗也故意模仿金寅达怒极而发的尖声道:“死人皮你要怎地?”
金寅达道:“那符语一共有二十个音节,你我轮番各念五个看看。”
欧一陽一宗道:“如果我念对了呢?”
金寅达道:“错了呢?”
欧一陽一宗胸有成竹,往颈上一拍道:“这颗头颅送你。”
金寅达一怔道:“那你要什么?”
欧一陽一宗哈哈大笑道:“你这沉沙谷不错,便送了给我如何?”
金寅达心怀鬼胎,心想反正自己五天之后便要离去了,乐得做个顺水人情,况且素闻五雄脾气古怪,有他们五个盘踞在此,便连破竹剑客也不敢往里硬闯,岂不是又代自己看守着十多年来武林中最大的秘密了吗?
他狠狠地除了一脚道:“好!你先念,可要大声一点。”
欧一陽一宗闭上了眼,仰头念道:“啊咪呵地吧……”
金寅达也大声接下去道:“嘘鸣嘘暖吐……”
欧一陽一宗一口气接完道:“嗅噶当嗌呀呼哜嚅噶嘿。”
金寅达嘴上挂出一丝诡笑道:“好,十天之后,你们来接收此谷。”他缓缓地转身离去。
欧一陽一宗目送他又横渡了沉沙谷,然后回头喊道:“风老儿,你还不出来?”
风伦哈哈一笑道:“出来啦!出来啦!”
便从七块巨石后跳了出来,欧一陽一宗道:“你偷的那珠子还不拿出来看看!”
风伦一指欧一陽一宗身后的一条石缝道:“方才我已把两颗珠子都丢进去啦!”
欧一陽一宗看了那石缝道:“藏得好,我们先去找老三他们,反正十天之后再来拿着耍子,整个沉沙谷都是我们的啦。”
风伦喝道:“走!”
呼地一声,两人同时跃出了沙舟。
远远的山崖上,金寅达目睹着他们在沙上飞奔,口中喃喃地道:“好个魔教五雄,五天之后我便来收你们的一尸一。哼,百蛊珠的神秘毒瘴,连天一大师都抗不住,你们……哼哼!……”
他以为百蛊珠仍带在五雄身上,方才又念动了咒语,五天之后,包管死无葬身之地,却不料风大爷把珠子塞在石缝里,五天后死的不知是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