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河之水天上来。滔滔浊流,蜿蜒东行,经九省始出海,其间河道曲转折,不可胜计,唯重大折,共有三处。
初经甘宁,河水本向北流,在“民生渠”附近,汇支流为主脉,突然折而南下,直贯陕晋,这是第一处转向。
进入豫境,因西岳横亘,复纳渭、洛二水,于潼关掉首东奔这是第二处转折。
过孟津,越陈桥,将达兰封,忽双转折向北,经冀、鲁注入东海,这是第三处大转向。
综观首、二两处转向,或因支流汇聚,或因山岳阻挡,大都有脉络可循,唯有这第三处大转折,却显得颇为出奇,尤其转向处并地高山逼使,亦无支流促成,河水竟突然回转北上,倒像是有意避开苏北一带贫瘠之区似的。
河水在第三处转向的地方,在兰封县西北,一个名叫“铜瓦厢”的小镇附近。
“铜瓦厢”地处偏僻,总共不过百来户人家,民风朴实,居民辛勤度日,但因黄河恰巧在这儿转向,形成一个巨大的回水湾,所以,居民们竟多了一副行业
那就是捞抬上游冲下来的“漂流物”。
俗谓:黄河百害。河水经常泛滥成灾,人畜财物每随浊流而至,别看这行小小副业,有时候却真能发个小小“横财”。
这一天傍晚,镇上已有炊烟袅袅,一般简陋的竹筏,兀自主江面上徘徊逡巡。
竹筏上载着两个少年男女,和一堆碎木空瓶。
那女的大约十五六岁,穿一件蓝粗布的短衫裤,脑后托着一条乌溜溜的长辫子,裤脚管卷至慷下,赤着一双天足,天缓缓的摇着木桨。
男孩子只有十三四岁,赤裸上身,仅穿一条短裤,蹲在竹筏前端,手里执着一支带网竹篙,眼睛骨碌直转,不停地向水面搜索。
从年龄和面貌看,他们是姊弟俩,八成儿为了想多打捞些漂流物件,时间虽已傍晚,仍舍不得回去。
摇桨少女频频仰望天色,低声催促道:“大都快黑尽了,阿毛,咱们回去!”。’那名叫阿毛的男孩子却意犹未尽,摇头道:“为什么,还、早着呢。”
少女皱着眉头道:“我就是不肯听话,眼看太阳都下山了,还死赖着不回去,待会儿奶奶知道了,又害我挨骂……”
阿毛指着竹筏上那堆破烂木板和空瓶罐道:“辛辛苦苦,就捞了这点破烂东西回去,多没意思。好歹得寻件值钱一些的,也不在折腾了这老半天。”‘少女道:“这么说,要是今天捞不着值钱的东西,咱们就准备在竹筏上熬一夜吗?”
阿毛央求道:“好姐姐,求你再向前面兜个圈儿好不好?我心里有个预兆,今天一下能碰上值钱的大堆头。”
少女一丢大辫子,哼道:“你说得倒轻松,反正回去晚了,挨骂的是我!”
阿毛笑道:“尽管放心,奶奶这些日子忙着照顾那位孙爷爷都来不及,她老人家才没有工夫骂人哩……”
一句话,反而提醒那摇桨少女,猛地失声道:“糟!你不提孙爷爷我真给忘了,奶奶叫我到镇上去配药,我还没去呢,真该死!现在只怕来不及了?”
阿毛道:“反正来不及了,急也没用,索性就再晚一些吧……”
少女断然道:“不行。配药的事耽误不得,你不走我可要走了。”
说着,双桨猛的一个反拨,竹筏立即掉了头。就在这时候,阿毛忽然眼睛一亮,扬手遥指江面叫道:“姐姐你看,那儿有块好大的木板,好象是只破船……”、少女摇头道:“别管它破船好船,咱们赶快回去要紧。”
阿毛又道:“那破船板上还爬着一个人呢!”
少女道:“就算是人,也一定早淹死了……”
阿毛道:“不!好像还在动,只怕还没有断气-…-”
少女连头也没回,接口道:“没断气最好,让他漂流下去,另外会有人救他的,咱们来不及再管闲事了。”
说话间,竹筏已经掉头驶向河岸。
那叫阿毛的少年突然放下竹篙,站了起来,说道:“姐姐你划慢些,我去看看他究竟断气了没有。”.少女忙叫道:“阿毛,你……”
话未出口,那少年已经“唰”地一声,钻进水里,挥臂破浪向前泅去。
少女气得顿足骂道:“死阿毛,你这是存心害我挨骂,回去瞧我会饶你?”
她口里虽然埋怨,桨却不得不停下来。
那阿毛水性十分精纯,一连几次猛窜,已泅出寸十余丈,探手一把,抓住了浊流中那块破船板。
船板上俯伏着一个满头灰发的老妇人,双手紧紧抱着一支折断的舵柄,浑身衣衫已破成碎片,手臂和额际,都有的伤,人虽奄奄一息,却尚未断气。
阿毛试了试鼻息,大声道:“是个老婆婆,还有气呢!”
少女急忙招手道:“那就快些带她过来,先别移动他的身子,用根长绳将木板系在竹筏后面,咱们带他回去交给奶奶再想办法。”
阿毛一面答应,一面推着那块破船板,移近竹筏,用绳子牢牢系在筏-上。
阿少女探头细看,怜悯之心顿起,轻叹道:“看样子,是个船家的老婆婆,大约是船只被风浪打碎了,才落水的……”
阿毛催促道:“现在别管她是怎么落水的,快带她回去才是正经。”
少女道:“阿毛,你来摇桨,让我看看她伤得重不重?”
只见她轻轻一跨步,便由竹筏上跨上了那破船板,竹筏既未闪幌,破船板也毫无负重的情形,竟然是身轻似燕,个中健得。
阿毛攀上竹筏,操桨如飞,口里却咕嘀道:“刚才还催着要赶回去,这会儿连桨也不肯摇了。女人心,海底针。真是一点都不差……”
竹筏拖着那破船板,箭矢般驶向河岸,不多久,抵达一处荒僻的芦苇塘。
姐弟俩刚把竹筏在岸边整妥,忽闻一声尖细的叫声道:“月眉!月眉!死丫头,死到哪儿去啦?”
少女仰头笑骂道:“小珠子,死小珠子,我看你是欠揍……”话音未毕,一阵振翅之声入耳,空际飞来一只鹦鹉。
那鹦鹉浑身羽毛都是红白相间的小团花,乍看之下,宛如迎空撒落一蓬银雨红珠,大红色的朱冠,配上灰色勾嘴,模样儿煞是可爱。;阿毛迫不及待地道:“小珠子,快去告诉奶奶咱们又在江里救了一个人!”
那鹦鹉绕空盘旋,却不肯离去,尖声叫道:“奶奶骂人,啦!死月眉,死丫头……死到哪儿去啦……”
少女俯身拾了一块泥团,扬手向鹦鹉掷去,骂道:“小鬼!我打烂你的臭嘴!”
泥团破空激射,去势如电,眼看将要击中“小珠子”的灰嘴,不料它竟十分滑溜,双翅一兜,“呼”地在空翻了个筋斗,巧妙的避了开去。
但见它灵巧身子一沉又起,急急振翅向远处一栋茅屋飞去,一面尖声大叫道:“奶奶!救命啦!月眉打小珠子啦……奶奶……”
被叫做月眉的少女两手叉腰,得意地笑道:“算你小鬼头逃得快,待会叫我逮住,不拔光你的毛才怪!”
双回顾向阿毛挥挥手,道:“把人背着,咱们回去吧。”
阿毛忙道:“姐姐,她是女的……”
月眉一瞪眼,道:“女的怎么样?就不能背了吗?”
阿毛为难地道:“这……总是不太好……要么,咱们俩个抬着她……”
月眉喝道:“废话,叫你背着,我得去告诉奶奶,没闲功夫跟你哩嗦。”
说完,一拧腰肢,自顾扬长而去。
阿毛望望老妇人身上破碎的衣裤,无可奈何摇了摇头,只得俯身扣牢木板两侧,双臂一运气,竟将整块船板连那老妇人一齐举了起来,顶在头上,向茅屋走去。
那茅屋距离岸边约莫百丈左右,三面都是茂密矮树林,地处颇为隐蔽,但占地却甚宽广,背林面水,共有五六间房舍。
茅屋周围,有一道用荆棘扎成的篱笆,篱门虚掩着,寂静的院子里,直挺挺站着一个相貌狰狞的白发独眼老妪。
那老妪身着黑袍,手持乌木杖,站在黝暗的院子里,若非满头白发,和那只精光闪射的独眼,几乎看不见院中站着一个人。
通灵鹦鹉“小珠子”,正歇在乌木杖头,悠闲地剔着羽毛。
月眉刚到竹篱门外,那鹦鹉忽然一抖双翅,老气横秋的叫道:“死丫头,死到哪儿去了?”
独眼老妪本来紧绷着脸,颇有怒意,不料自己心里的话,竟被那鹦鹉抢先骂了,脸色一松,忍不住笑了起来。
用力一顿手中乌木杖,低喝道:“滚回笼子里去吧,别在这儿多嘴惹厌……”
鹦鹉展翅而起,又在空中尖叫道:“奶奶!月眉打小珠子……”
老妪笑骂道:“打得好!谁叫你专嚼舌头,再不走,我也要用拐杖砸你了。”月眉见鹦鹉挨骂逃去,乐得拍手大笑。
那独眼老妪沉声问道:“丫头,叫你去配药,可曾配好了?”
月眉笑道:“还没有呢。不过,奶奶别生气,咱们刚才又在大江里,救回一个人……”
独眼老妪哼道:“你这丫头真是越来越胆大,孙爷爷急等配药敷伤,放着重要事不办,你却带了弟弟去大江里撒野,把奶奶的话当作了耳边风”
月眉没等她说完,抢着道:“可是奶奶,咱们救回这个人也很重要呢。”
独眼老妪沉喝道:“你还敢跟奶奶顶嘴!”
月眉伸了伸舌头,低声道:“奶奶,你老人家先别生气嘛,眉儿把话说完,马上就去镇上配药……奶奶,你算算看,咱们在这茅屋里住了多久了?”
独眼老妪一怔,道:“你问这个作什么?”
月眉道:“奶奶不是说过吗?咱们迁来这江边茅屋,只是为了要完成一桩心愿,等心愿完了,咱们就可以回到巫山老家去过享福的日子了,是吗?”
独眼老妪凝重地点了点头,道:“不错,奶奶的确说过这话。”
月眉道:“奶奶,还记得那心愿是什么?”
老妪仰面向天,长长吐了一口气,说道:“三年前,你爷爷临终之际,曾发下宏愿,为了被赎平生罪行,咱们要亲手救活一百零六条人命,心愿未了。永世不返巫山……”她话声低;沉,宛如吃语,脸上充满了肃穆之色,独眼中泪光闪闪,由此:不难想象她当年面对亡夫,许下宏愿时,心情是何等悲伤和沉-痛。
但月眉却体味不到老人家的心境,欣喜的接口道:“恭喜奶奶,咱们不久就可以重回巫山‘百禽宫’了。”
独眼老妪冷然道:“是吗?你怎么知道?”
月眉道:“眉儿已经仔细计算过,连今天从大江里救回来的这位老婆婆,不多不少,恰好一百零七人,奶奶,您说应不应该恭喜?”
那独眼老妪神情微微一震,连忙举起乌木杖,用颤抖的手指,默默计数着拐身两侧的横条刻度。
木拐自柄以上,布满了一条条刀刻横线,每十条横线,又有竖线串为一组,左侧共计十组,右侧零线,恰仅六条。
老妪嘴角一阵抽搐,既激动,又欣慰的长嘘了一声,自言自语道:“皇天不负有心人,咱们总算没有白熬这三年苦难的日子……”
语声微顿,又问道:“眉儿,你说好落水的是个老婆婆?”
月眉点头道:“是的。大约五十多岁,看模样好象是船户人家。”
独眼老妪道:“还有余气没有?”
月肩道:“气息还没断,但身上带着外伤。”
独眼老妪颔首道:“好!把人送去左边第二间房里,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奶奶就能救活她。”
说完,拄着木拐,转身进了茅屋。
片刻之后,阿毛顶着破船板回来了,月眉急忙接下老妇人,遵嘱送人左首第二间房内……
那是一间简陋卧室,一几,一榻,一椅之外,别无其他陈设。但室中却收拾得纤尘不染,木榻上铺着雪白的被褥,门口挂着雪白的门帘,小几和木椅,也都漆成同样白色。
月眉姊弟刚将老妇人安放在榻上,门帘掀处,独眼老妪已亲自提着药箱走了走了进来,向阿毛挥挥手道:“替孙爷爷换药去吧,这儿没有你的事了。”
阿毛会意地退去,月眉立即解开老妇人衣衫,挑亮了灯,移近榻前。
独眼老妪略一审视,眉峰立皱,摇头道:“这人不是在普通风浪下落水,而是先被火器所伤,然后才跌落江中的。”
月眉道:“或许是船只不慎失火,逼得她跳水逃命……”
独眼老妪仍然摇头道:“不对,如是船只失火,伤处应该在肌肤表面,此人毛发未损,伤处零散,而且每处受伤的所出,都呈瘀血之状,显然是被甚么猛烈的爆炸,震碎了船只,落水之前人已经昏厥了,所以腹中并无积水。”
月眉不解道:“船在水面上,怎会无缘无故爆炸呢?”
独眼老妪道:“自然是有缘故的,只是咱们猜测不到罢了,眉儿,先替她敷药换件衣服,等她清醒过来,再慢慢问她就知道缘故了。”
月眉答应着,细心地替那老妇人敷了伤处,又去后屋取来一套衣服,换下老妇人的破衣……、独眼老妪打开药箱,取出一只晶莹透明的小扁瓶子,倒了两粒状如黄豆般的药丸,递给月眉,说道:“喂她吃下去,她一定饱受了惊恐,也可能被巨烈的爆炸震伤了中。”
月眉轻呼道:“奶奶,您老人竟给两粒珍贵的‘虎胆精’?”
独眼老妪笑道:“为甚么不给?别忘了,她是咱们第一百零七个客人。”
月眉稍一怔忡,也欣然笑道:“哦!奶奶说的是,从明天起,咱们已经不必再救别人了,就算把这一瓶药丸都给了她,也是应该的。”
说着,将两粒“虎胆精”喂给老妇人服下。
那药丸效力惊人,下喉不足半盏热茶的时光,老妇人便已经蠕蠕而动,醒了过来……
正在这时候,门外暗影一闪,只听那少年阿毛的声音叫道:“奶奶!请你老人家快出来一下!”
独眼老妪问道:“有甚么事吗?”
阿毛在门外低声答道:“刚才从上游驶来了一艘船,在河心下碇……”
独眼老妪笑道:“这儿是河道经过的地方,船只下旋停泊,有甚么值得大惊小怪的?”
阿毛道:“但是……那船上正放下小艇,要送人上岸……”
独眼老妪不耐烦地道:“有人上岸也不是大不了的事,或许船上缺少甚么东西,到岸上来采购,或许有人得了急病,送上岸来就医……别理会它就是了。这儿没你的事,去睡觉吧!”
阿毛的声音顿了顿,又道:“奶奶,那艘船……”
独眼老妪喝道:“叫你别理它,尽在这儿唠叨甚么?要惹奶奶轰你才肯走?”
话音甫落,木榻上的老妇人家突然跳了起来,大叫道:
“轰……轰天雷……那是轰天雷!老头子快躲……”
月眉急忙轻轻将她按住,柔声说道:“老婆婆,你别怕,别怕!你已经被救上岸了……”
那老妇人却双目圆睁,眼中满是恐惧之色,厉声嘶叫道:“不得了啦!船要破了!菩萨!菩萨……救命呀……”
独眼老妪眉峰微皱,骄指疾落,迅捷地点在老妇人“璇玑”穴上。
老妇“蓬”地跌落木榻,混身仍在不停的颤抖,喉中“呼呼”作声,吃语已含混难辨,那神情,犹未脱出惊恐和怖惧。
月眉轻叹道:“真可怜,不知那‘轰天雷’是个甚么厉害的东西,竟把她吓成这样……”
独眼老妪摆了摆手,却没有开口,双眉紧紧皱在一起,似正陷人深思……’良久,才沉声道:“阿毛!进来!”
少年阿毛应声掀帘而人,垂手道:“奶奶有甚么吩咐?”
独眼老妪凝色问道:“刚才你说有船在湾里下旋,那是艘甚么形状的船只?”
阿毛道:“那船形状很古怪,首尾高翘,船身漆成血红色,看来,不是普通江船。”
独眼老妪又问道:“下旋之处,距此多远?”
阿毛道:“就在咱们家正对面芦塘外面,不足百丈的河心中。”
独眼老妪缓缓点了点头,道:“吩咐‘小珠子’去探查一下那小艇和登岸的人,屋里灯光全部熄灭,尤其孙爷爷养伤那间屋子,要尽量掩蔽!”
阿毛答应一声,转身欲去。
独眼老妪忽又低声叮嘱道:“这件事千万别让孙爷爷知道了……还有,去屋后将两头神雕先放出来。”阿毛领命匆匆而去。
月眉顿感事态严重起来,忍不住问道:“奶奶,你看那怪船会不会是来找孙爷爷的呢?”
独眼老妪道:“现在还很难说,但那艘船既非普通江船,近日上游又连番出来,咱们提防着些总是好的。”÷月眉振奋地道:“假如他们真是为了找孙爷爷上门来的,奶奶,你说咱们管不管?”,独眼老妪摇摇头道:“咱们受了许多苦,好不容易才功德圆满,江湖是非,决不能再沾惹……”
月眉抢着说道:“但咱们眼睁睁让人把孙爷爷抓走,又怎能算是‘功德圆满’呢?”
独眼老妪沉吟片刻,道:“在他伤势未愈,人未离开这座茅屋以前,咱们当然不容人伤了,不过……”
正说到这里,突闻劲风震耳,接连两声雕鸣,由屋顶掠过。
独眼老妪神色微变,沉声道:“眉儿,把窗帘放下来。”
月眉忙去放落窗帘,又用一块黑布,掩蔽了灯光。然后哑声问道:“要不要解开这老婆婆的穴道?先问问她沉船受伤的经过?”
独眼老妪道:“不必了,来人已近,且等应付了这些不速之客再问吧!但她刚服过药,穴道不宜闭塞太久,你替她解开穴道,留在房里陪伴着她,只别让她发出声音。”
月眉道:“奶奶你要去哪儿?”
独眼老妪道:“神雕已鸣声示警,这座茅屋业已被人发现,奶奶得出去接待一下……”
话犹未毕,窗外又传来鹦鹉‘小珠子’的声音,叫道:
“奶奶!有人来!有人来!”
月眉隔窗低问道:“来了几个?”.
小珠子尖声应道:“四五六……六个人,五个男人,一个丫头。”
月眉轻骂了一声,又问道:“那五男一女都是甚么打扮?”
小珠子道:“红衣服,红裤子,又有剑,又有棍子……”
独眼老妪目不精光微闪,阴笑道:“这些家伙,居然明火执杖的来了。”
正说道,阿毛也匆匆到了窗外,低声道:“奶奶,来人已到篱门外了……”
独眼老妪一顿木拐,从椅子上站起身来,说道:“我倒要看看这些胆大包天的东西,究竟仗恃着甚么?”拐一翻,掀帘而出。
月眉跟随到门口,关切地道:“奶奶,你老人家要当心些!”、
独眼老妪笑道:“放心好了,奶奶还想留着这把老骨头,回百禽宫去享几年清福。”她相貌原本就生得凶恶狰狞,这一笑,越见诡橘丑怪,令人猜不透她说这些话,是否出自真心。那名叫阿毛的少年已在门外等候,肩头上斜挂着一束形如鱼网的东西,手中提着一盏风灯,却没有点燃火蕊。
独眼老妪一出茅屋,那鹦鹉小珠子立即展翅飞落,歇在乌木杖上。
这时候,篱笆外一列火炬已清晰可见,火光闪耀下,只见四名红衣大汉,簇拥着一男一女,正抵达篱门。
独眼老妪含笑颔首,巍颤颤迎出屋檐外,和蔼地问道:“诸位黄夜光降,不知有何见教?”
霍玉兰答道:“咱们是乘船东下,路经贵地,因为船上少些菜蔬,必须采购补充,所以打扰老人家欲求分售少许。”
她口里答着话,心里也正暗暗吃惊,显然她没有想到,在这穷乡僻壤的地方,竟住着一位这么奇怪的老太婆,面貌狰狞如夜叉,出口谈吐却又如此和气。
独眼老妪轻“哦”了一声,说道:“原来诸位是想采购食物?敝处虽是小镇,倒也有几家商店,诸位何不等天明之后,却镇上选购?”
霍玉兰道:“咱们正是为了行程太匆促,寄泊一夜就得启旋,无法等待天明,才不得已向附近民家要求分售一些。”
独眼老妪问道:“诸位想采购甚么东西呢?”
霍玉兰道:“不拘甚么种类,无论鸡鸭家畜也好,田产菜蔬也好……凡是能吃的就行了,咱们一定加倍付钱。”
独眼老妪微笑道:“寒舍并非商贾,倒不争利润多寡,怕的是没有好东西分与诸位。”
霍玉兰欣然道:“老人家行个方便,数量多少都没有关系。”
独眼老妪点点头,吩咐道:“阿毛,去把咱们家后院中养的那两条乳猪赶出来,另外去园里拔一篓青菜和萝卜。”
阿毛低声道:“可是,奶奶,那两条猪是咱们养着过年吃的呀……”
独眼老妪截口道:“小孩子不要多嘴,快去!”
阿毛迟疑着,意似十分不愿,懒洋洋的把灯笼挂在屋檐下……
霍玉兰含笑说道:“小兄弟不用自己动手了,只须带个路,咱们叫人跟你去搬就是。”
独眼老妪道:“这倒不必。劣孙年纪虽小,颇有几分蛮力,他一个人尽办得了的。”
霍玉兰为了表示客气,回头对“丁领班”道:“叫他们三:个随这位小兄弟去搬菜,注意别损坏人家的东西,弄脏的地方,要替人家打扫干净,知道了吗?”
丁领班恭声应诺,向身后一挥手,三名随行红衣大汉立即带了箩筐绳索,大步向后院走去。
阿毛横身拦住道:“喂!你们想干甚么?”
那三名红衣大汉同时一愣,道:“咱们跟你去搬菜呀?”
阿毛冷冷道:“这儿又不是菜市场,你们这样胡闯乱跑的,丢了东西咱们找谁去?”.独眼老妪沉声喝道:“阿毛,不得无礼!”
语声微顿,又向霍玉兰道:“些许菜蔬,劣孙足堪搬动,这位姑娘请交待贵属在此等候就行了。”
霍玉兰神情颇显尴尬,耸了耸肩,道:“好吧!既然老人家如此吩咐,咱们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三名红衣大汉更是好生没趣,怏快退了回来。
那位丁领班也觉得面无光彩,暗暗一皱眉头,凑近丑潘安罗凡耳边轻轻说道:“少岛主请和霍姑娘进屋里休息,绑扎菜蔬猪只的事,属下自会料理,等妥当以后,再奉请少岛主返舟。”
罗凡目光炯炯凝注在独眼老妪身上,低声道:“此地不是平常人家,这老婆子更非平常人物,你们要多多谨慎。”
丁领班哑声道:“属下也深感这老少两人不似善类,茅屋后只怕有甚么见不得人的秘密,何况,他们总共就只有两个人,却有五六间房屋……”
罗凡目光一闪,说道:“你的意思是说……”
丁领班道:“属下想暗中搜查一下,看看这茅屋里究竟有甚么秘密。”
罗凡略一沉吟,点头道:“好!但要特别小心,咱们虽不畏惧,霍姑娘却不愿惹事。”
丁领班获得少岛主同意,精神顿形抖擞,竟大刺刺走到独眼老妪面前,扬手指着茅屋门,道:“咱们少岛主乃是千金之躯,欲借你这茅屋略坐休息,临行时另有赏赐,你去把屋里点上灯,整理一下!”
那独眼老妪一点也不生气,含笑道:“真正对不起,寒舍实在太简陋,无法接待贵人,只好委屈诸位,就在院子里站站了。”
丁领班不悦道:“咱们来买东西,好歹是个主顾,你就让咱们深更半夜在院子里站着?”
独眼老妪笑道:“老身已经说过了,茅舍简陋,不堪待客。”
丁领班两眼一瞪,道:“莫非你这茅屋里藏着甚么见不得人的事物,怕咱们知道了?”
独眼老妪仍然含笑说道:“就算是吧,这也与诸位无关,家家都有隐秘,诸位又何必一定要知道呢?”
丁领班冷笑道:“这么说,咱们越发要进去瞧瞧了。”
说着,举臂一推独眼老妪,便想跨进茅屋。
那独眼老妪含笑持拐而立,身子纹风不动,丁领班的手臂:就像碰在一块坚硬的大石上,自己反而‘瞪瞪瞪’倒退了好几:步。
院中众人,连丑潘安罗凡在内,都不禁骇然变色。
独眼老妪却笑嘻嘻道:“这位大主顾请站稳了,院子里青苔久未清除,滑得很呢。”
丁领班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不觉羞恼成怒,沉声道:“原来阁卞竟是深藏不露的高人,丁某倒要领教……”右腕一翻,握住了剑柄。
霍玉兰急忙喝阻道:“丁领班,不可鲁莽。”
声出人动,闪身疾掠而前,一面拦住丁领班,一面向独眼老妪微微欠身,肃容道:“请恕晚辈有眼不识泰山,失礼之处,老前辈多担待。”
独眼老妪吃吃笑道:“姑娘别这么说,荒村野地穷婆子,怎敢当‘前辈’两个字。”
霍玉兰拱手道:“敢问老前辈上姓尊讳?”
独眼老妪摇摇头道:“村野老妇,姓氏不足挂齿,姑娘就叫我一声瞎眼老太婆,已经很抬举我。”
霍玉兰见她不肯透露姓氏,惊疑更甚,沉吟了一下,说道:“既然老前辈吝于赐告,咱们也不敢勉强,深夜打扰,就此致歉告辞。”说完,检袄一礼,向罗凡递个眼色,转身便走。
独眼老妪含笑道:“诸位采办的食物也不要了么?”
适时,一阵猪只嘶叫,那名叫阿毛的少年,正左手挟着两条肥猪,右手抱着一大篓蔬菜,大步走了回来。
两条肥猪少说也有三四百斤,加上一大竹篓青菜萝卜,重量总在五百斤左右,那阿毛只用两只手臂环抱而行,竟然毫无吃力之象。
三名红衣大汉见了,都不禁面面相觑,咋舌不已。
霍玉兰脚下微顿,向丁领班点了点头,道:“东西接下来,加倍付一,咱们得早些回船去了。”
丁领班也深知今夜遇上了扎手人物,连忙吩咐三名手下接过了肥猪和菜篓,取出一锭十两重的银元宝,亲手交给阿毛。
阿毛将银元宝放在掌心掂了掂,咧嘴笑道:“太多了些,咱们不赚昧心钱,只收五两足够了。”两手拦着元宝,一运劲,硬生生撕裂成两半,把一半掷还给了丁领班,一半揣进怀里。
丁领班又惊又怒,却又不敢发和,只冷哼了一声,没有开口。
一行六人带着两条猪,一篓菜,刚走到篱门边,鹦鹉“小珠子”突然一声尖叫,振翅冲天而起,大声道:“失火啦!失火啦!”
众人闻声都吃了一惊,扬目看时,只见夜空中接连升起几支带料磷号箭,江面上火光闪耀,宛如电掣。
丁领班骇然变色,失声道:“禀少岛主,是船上发生事故了。”
丑潘安罗凡双眉怒扬,沉声道:“快走!”
三名红衣大汉连忙抛了猪只和菜篓,丁领班抢前一步,便去拉开篱门……
谁知门开处,却见四条人影并肩站在黑暗中。
丁领班一惊,身不由己踉跄倒退了四五步,后面三名红衣大汉也纷纷倒退,重又退回院子里。
丑潘安罗凡越众上前,按剑喝道:“什么人?”
门前四人不言不动,直挺挺当门而立,神情一派漠然。
篱笆外,却扬起一片朗吟之声,道:“胸怀英雄志,身佩复仇花,武林无门派,天下本一家。”
吟声甫落,篱笆四周突然亮起无数火把,门口四人,也大步走了进来。
但见那四人俱是一色青布大袍,身佩长剑,年纪约在五旬左右,身躯矮壮,容貌酷肖,一看即知是兄弟四个。
四外青袍老人身后,紧跟着八个背插短剑的彩衣童子,分列成两行,再后面,是八个十二三岁的俏丽女婢,八个俊美男童,合抬着两乘软轿。
大队人缓缓进入院内,雁翅般左右散开,登时占去空场十大半的地方,此外,环绕篱笆四周,尚有近百名高举着火把的劲装大汉,业已将整座茅屋团团围住。
但人数虽然众多,院子内外却雅雀无声,除了步履移动的:沙沙轻响,竟像连呼吸都停顿了似的。
丑潘安罗凡看得眉峰纠结,杀机隐现,按剑挡住霍玉兰身前,丁领班和三名红衣大汉则凝气蓄势,分立在两侧。
茅屋门前,那少年阿毛则早已眼花缭乱,瞧得呆了。
两乘软轿在院中停下,纱帘挑起,走出来男女二人……
霍玉兰只觉眼中一亮,心头猛惊,情不自禁一阵震颤。
那女的,顾盼生姿,妖媚入骨……正是在白马寺见过一面的冉肖莲。
那男的,儒衫飘逸,腰悬木剑,无限据傲,无限潇洒……赫然竟是名震江湖的“风铃魔剑”杨君达。
冉肖莲眼波流转,纤手一指丑潘安罗凡妩媚地笑道:“会主,这位就是东海火焰岛少岛主,康少侠便是被他带走的。”
杨君达目光在罗凡和霍玉兰脸上扫过,微微颔首道:“这就难怪了,本座正觉得诧异,东海罗家一向不屑涉足江湖是非,怎会无缘无故,掳去本座弟子?看来竟是这位霍姑娘的主意……”
霍玉兰冷冷道:“不错,是我的主意又怎样?”
杨君达含笑道:“然则姑娘唆使他人,掳我门下,究竟是何缘故?”
霍玉兰厉声道:“姓杨的何必睁着眼睛说瞎话,难道我父兄惨死,三大门派血溅西域……这些深仇大恨,还算不得缘故吗?”
杨君达道:“姑娘年纪轻轻,奈何苛于责人,吝于责己?”
霍玉兰道:“我不懂什么责人责己,只知道杀人偿命,血债血还。”.杨君达接口道:“说的是,杀人偿命,血债血还,但杨某人并未杀害令尊和令兄,那四门五派掌门人却强加莫须有罪名,闯上承天坪,逼迫杨某人饮毒自尽……这些仇恨,难道我就不应该报……”
霍玉兰叱道:“胡说。你残杀我父兄,本是铁一般的事实,正因证据确凿,四门五派才主持公义,联袂问罪九峰山,当时你已经默认恶行,是你哀求全尸,自愿饮毒而死。谁知却阴施诈术,脱身逃走,然后再用残酷血腥手段,向四门五派寻仇报复……你……你这卑鄙无耻的东西,居然还有人强辞夺理妄图狡辩……”
杨君达傲笑道:“就算是我杀了你的父兄,这件事也和我的徒弟无关,冤有头,债有主。你要报仇,就该找我杨某人,为什么却劫走我门下弟子?”
霍玉兰道:“咱们擒他只为了要逼你出面,等报仇之后,自然就会放他……”
杨君达道:“是吗?姑娘自认磊落,原来也会使用这种卑鄙无耻的手段?”
霍玉兰怒目道:“对付卑鄙的人,就不能顾道义。为了报仇雪恨,可以不择手段这是跟你杨大侠学的。”
杨君达仰面大笑道:“可惜姑娘千虑一失,如今只怕仇报不成,反要偷鸡不着蚀把米了……”
语犹未毕,忽听丑潘安罗凡冷冷接道:“那也未必见得。”
杨君达目光一落,凝声道:“罗贤侄,你可知道在跟谁说话?”
罗凡仰面答道:“不知道。”
杨君达冷笑道:“便是你父亲罗一尘亲来,也不敢对杨某如此无礼,你有多大本领竟敢逞强逞狠,替人出头……”
罗凡道:“家父一向不屑与中原武林交往,阁下最好别倚老卖老乱套交情。”
杨君达眼中精光暴闪,沉声道:“听你口气,敢情是想得点教训才肯罢手?”
罗凡左手一提剑鞘,向前猛跨一大上步,抗声道:“正要领教。”
杨君达道:“好!就凭这桀骛不驯的态度,杨某人就该我父亲管教管教。”说完,举手一挥,随行男女剑童和侍婢立即向后闪退,空出数丈空一片场地。
四名青袍老人一齐欠身,说道:“区区小辈,何须会主亲自出手,属下等替你代劳可颖。”
杨君达道略一沉吟,颔首笑道:“东海罗家剑法,以迅快辛辣见长,你们的剑术也以快捷著称,倒是恰堪匹敌‘”’四名青袍人道:“就请会主颁令”
杨君达又道:“不过,你们年纪比他大,又是以四对一,虽胜不武。这样吧,且以十招为限,不得倚众缠斗,超过十招,就算你们败了。”
四名青袍老人拱手应道:“谨遵令谕。”声落,霍地旋身,但见寒光暴展,不知什么时候,四柄长剑已经撤到手中。
那丑四潘安罗凡昂然不惧,自顾从腰际取下一副黑纹皮的护套,缓缓戴在手腕上,然后仰面冷冷道:“四位怎样称呼?”
为首一名青袍老人大声道:“老朽兄弟姓莫,人称‘莫家四剑’,现掌复仇分开封分堂。”
罗凡鄙夷地道:“原来是罗浮快剑麦老儿门下叛徒,本少岛主看麦老儿份上,先让你们攻三招吧!”
莫家四剑勃然大怒,同声叱道:“狂妄小辈,你在找死!”
喝声中,四人同时抢出一大步,剑芒如流星飞旋,分击罗凡眉心、咽喉、心窝、小腹四处要害。
这兄弟四人非但出剑迅捷,认穴奇准,显然还练了一种合击之法,出手时配合得天衣无缝,一招发出,就像同一个人在同一时间发出了四招,令人眼花缭乱,不知该先破哪一招?先解哪一式?
罗凡虽然狂妄自负,见了这出手威势,心里也暗吃一惊,眉峰微皱,身形凌空拔起,冷声道:“第一招。”
四柄长剑堪堪由脚下走空,但闻莫家兄弟一声暴喝:“小辈,哪里走!”剑势陡然一变,化点为面,顿时在罗凡身躯下面,结成了一片寒森森的剑海。
罗凡似乎早有成竹在胸,一提真气,身形忽又向上升起五尺左右,悬空一式“云里蹬”,车轮般翻了个跟斗,飘然向一丈外落去。院中观战双方,都不由自主同声喝彩道:“好身法!”
风铃魔剑杨君达也面含微笑,连连颔首道:“虎父无犬子,真难为他应变如此机警。”
罗凡脚落实地傲然道:“第二招。”
莫家四剑各自顿腕收剑,满地光华一敛,复又化面为线,四柄剑结成一束,闪电般向丑潘安罗凡落身处追击而至。
丑潘安罗凡不再闪避,沉声喝道:“第三招。”
最后一个“招”字出口,一缕寒光由腰际飞出,直迎莫家兄弟的四柄长剑。
刹时间,毫芒流转,光华耀比场中激起一阵惊心动魄的金铁交鸣声响……
剑光人影,乍合又分。只见莫家兄弟横剑分立四方,老二莫维仁的右边眉毛和老三莫维信的左耳廓下,都已皮破肉伤,涔涔渗下血水。
丑潘安罗凡仍然昂首挺立场中,但右手衣袖破了一个洞孔,头上发髻亦遭削断,乱发垂额,破袖拂荡,虽未伤及皮肉,却也险之又险了。
不过,他腰际长剑仍然插在鞘中,丑脸上也依旧荡漾着冷峻狂傲的神色,似乎对适才电光石火的一击,丝毫没有放在心上。
夜风拂过,场中寂然无声,只有远处江面上,不时随风传来一声声凄厉呐喊。
那艘双桅海船已陷入一片大火中,火光照耀下,隐约可见大船四周,有许多羊皮筏子,以及无数豕逐狼奔的人影。、复仇会主杨君达得意地笑道:“罗贤侄,时至如今,你总该认输低头了吧?”
罗凡眼一翻,冷哼道:“本少岛主并未落败,阁下何必高兴得太早。”
杨君达举手一指江面道:“你座舟被焚,归路断绝,已成釜中游鱼,如再妄逞匹夫之勇,地就是自取毁灭了。”
罗凡道:“区区一两只船,咱们火焰岛还烧得起,待擒住阁下之后,本少岛主不得要你连本带利一并赔还。”
杨君达大笑道:“井底之蛙,妄愉青天。你的武功剑术,跟莫家兄弟仅人伯仲之间,如在本座剑下,只怕难过五招。”
罗凡抗声说:“大话人人会说,你怎么不敢出手试试?”
杨君达轩眉道:“本座是怜你被女色所迷,受人挑拨,不忍遽加诛除,意欲收你为本会所用……”
“哼!”
罗凡向地上重重吐了一口唾沫,厉声喝道:“要动手就快,再说废话,休怪本少岛主要骂你了。”
杨君达目光闪动,笑容渐渐消失,轻叹一声道:“好吧,一个人决心想死,那是山也挡不住的,本座就成全了你吧!”
语声一沉,断然道:“四位分堂主听令,限七招之内,取他首级!”
莫家四剑一齐躬身,道:“遵令。”四个人同时侧身半转,剑尖斜举前伸,左手挽紧贴着剑柄亮出“众星拱月”之势。
丑潘安罗凡一见,狂态立敛,右脚微微后移,身躯半蹲,并将腰际长剑连鞘摘下,竖捧在手中。
显然,双方对这生死相搏的一击,都未敢掉以轻心……那虽然仅是短短七招,在双方内心的感觉,却远比七百招更漫长,更沉重。
莫家兄弟八道冷电般的目光,炯炯投射在丑潘安罗凡身上,表面看来,四人只是凝神蓄势静立未动,实际上,各人已将生平所练过的出手招式,在脑海中施展了何止千百遍。
皆因高手相搏,胜负决于一念。尤其莫家兄弟和罗凡双亢所擅长的,都是快速剑法,一击出手,招式连绵相继,其间决不能有丝毫疏失,只要任何一方万一大意,露出了破绽或间隙,势将立即招来对方凌厉无情的抢攻,一旦失去先机,胜负之数便已经决定大半了。
但莫家四剑凝注丑潘安罗凡足有顿炊之久,无论从哪一个方向观察,那罗凡的“捧剑蹲身”之式,几乎无懈可击,是以迟疑再三,始终不敢贸然发动。
双方观战的人,也都屏息环伺,鸦雀无声,暗暗替他们拦着冷汗。
杨君达冷眼旁观,眉峰微皱,忽然扬目了望远处江面,喃喃说道:“看来那艘船已经烧得差不多了”
这句话声音虽然不高,听在罗凡耳中,却不期然心头一震,不由自主,向江面上飞快扫了一瞥……
就在他心神微分的刹那,莫家四剑突然趁机发动。
但见人影交错,快如电闪,老大莫维仁和老四莫维理同时腾身射起,由罗凡头顶疾掠而过,老二莫维义和老三莫维信则一左一右,飞快的贴地翻滚,挥剑砍向罗凡的双脚足踝。
四人分击上左右,出手既快又狠,剑芒才动人已到了近身。
这时候,杨君达的话音犹未落尽,也就是丑潘安罗凡顾盼江面的转瞬之间,霍玉兰眼见罗凡一瞥之失,竟已陷身险境,不禁骇然惊呼失声。
寒光闪现,人影横空……可是,“蓬”然声中,莫老大和莫老四却像两截木头似的,由空中直摔了下来,漠老二和莫老三,也双双僵卧在地上,动也不动了。
罗凡手中长剑分明才拔出一半,见状微微一愣,也没有开口,径自还剑人鞘,举步向霍玉兰走去。
霍玉兰喜出望外,欣然道:“罗大哥,你赢了!”
罗凡似笑非笑地点了点头,突然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地上。
霍玉兰一惊,急忙探手搀扶,问道:“你……怎么了?”
丑潘安罗凡没有回答,四肢渐渐僵硬,片刻间,也和莫家四剑一般模样,莫名其妙的昏厥了过去。
这一来,全场震骇,如见鬼婊,莫不惊惶四顾,人人自危。
冉肖莲低声道:“会主,这是有人阴施暗算。”
杨君达点点头,扬目喝道:“何方高人,请现身相见……”
“不敢当!老婆子早就站在这儿。”
随着语声,那独眼老妪一手扶着阿毛,一手拄着竹杖,从屋檐阴影下,缓步而出。
阿毛手中提着一束表如鱼网的篮子,网口已经打开,里面隐约有个蜂巢般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