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轩中从未听过姜同这个名字,但从他身法如此诡奇迅疾上看来,这姜同分明已可列入武林高手之林。是以心中未免有所疑惑。不过人家说得客气,倒不便立刻盘问,于是微笑道:“姜老师谬奖之言,石某愧不敢当。这位正是白凤朱玲。”
朱玲却毫不客气,问道:“姜老师,敢问你是哪一派的?何以忽然在寺中出现?”
姜同阴沉地笑一下,道:“老朽僻居西域数十年,平生少履中土,无怪两位疑惑。”
石轩中忙掩饰道:“石某知道玲姑娘一定是为了姜老师武功极为高明,故而好奇相询。
石某也有此心,但不敢冒昧启齿而已。”
姜同颔首道:“承蒙两位看得起姜某,本应立即奉告。但老朽来时曾奉严命,不得泄漏来历。如两位英侠有此兴趣,何妨随老朽走一趟,就在五里之外,便可会见敝派掌门。”
白凤朱玲喃喃道:“西域姜同……西域……”心中微有所悟。
石轩中暗念猿长老尚在寺中等候,不便离开,便推辞道:“贵派掌门定是一代高人,石某等可惜有事在身,不能随姜老师前往拜晤。如若有缘,日后必将再度相逢。”
姜同道:“既然如此,老朽也不便坚邀。好在敝掌门既来中土,尚有一段时候逗留,或能重逢也未可料。老朽如今就此别过。”
石轩中也拱手相送,眼看那姜同一晃身,已出去数丈,身法诡异而又高明之极。
“奇怪,想不到域外竟有这等上乘的功夫,比起我们中原秘传缩地之术,毫不逊色呢。”
朱玲沉吟一会儿,道:“石哥哥,我想起来啦。西域有白驼派,虽说十分厉害,尤其是该派的人,虽是睚眦之仇,哪怕远在万里以外,也非报不可。两年前这白驼派曾经向碧鸡山寻事,终被玄阴教驱走。这件事发生时,适好是我最狼狈躲避师父追捕的时期,故此并不知道。后来得到这柄太白剑时,从这剑主霍长青口中才得知此事。”
她简洁地把霍长青如何因一时冲动,和好友徐柏之妻做下苟且之事。其时徐柏因做案而被捕,两年归来,妻子已产下一女。徐柏怒而远走西域,投身白驼派中,学了一身本领,最后终于残酷地把霍长青一家大小尽行杀死等情说出。
石轩中道:“那时候我在南方闭关,苦练武功,隐隐听说过此事。据说白驼派大举进犯玄阴教,原因远在昔年玄阴教暂时解散时,因陇外双魔和雪山雕邓牧三人无意与之结下仇恨。那白驼派出动该派第一高手札合以及另外十余名派中好手,但根本就过不了玄明教内外六堂香主以及玄阴三鬼的一关。现在他们又来到碧鸡山附近,连掌门人也来了,可不知有什么图谋?”
朱玲微笑道:“管他呢,若不是要准备应付子叔初,我真想去找那徐柏,为霍长青的女儿报仇。”
石轩中道:“我就等你这句话,那徐拍手段未免太过毒辣。虽然霍长青不对在前,但他也不该连霍家其他无辜的人全部杀死。”他瞧瞧朱玲,又道:“玲妹妹,你既得到人家的宝剑,好歹也得为他出口气才对。”
朱玲道:“难道我还会怕姓徐的么?不过猿长老在寺中等候,我们是否回说一声?”
石轩中道:“那姜同说就在五里以外,我们即速追去,或可来得及追上他们。猿长老乃今世之高人,若然等候太久,动念找寻我们,这数里之地,岂能难倒他。不如立即前往为是。”决定之后,两人一齐向北方奔去。
绕过山腰,陡见对面有座尖峰,就像一支插天石笔似的,深入云端。石轩中运足自力,向尖峰上望去,仿佛见到人影闪动。当下悄悄道:“他们原来藏在峰上。”
却见从这边山腰到对面尖峰,当中有一道奇从奇深的山脊连系住。宽仅尺许,长度却达二十来丈。山脊两旁陡直削下,最少也有数十丈之深。宛如一道天生石桥梁,沟通了这边高山和对面插天尖峰的来往通道。石轩中和白凤一身武功,对于这道仄长奇险的山脊,自然不至于害怕。但这道山脊一到达对面尖峰,便是一片峭壁。看来要从峭壁上峰,却不堪容易。
石轩中问道:“玲妹妹,你能从那片峭壁上峰么?”
朱玲道:“你帮我一下,便没有问题。”
石轩中道:“好吧,你先走,我在后面看着。”
朱玲提气轻身,纵到山脊上,山风吹得她的白衣飘飘飞舞,宛如天上仙子凌波飞渡。石轩中跟在后面,身形又稳又快。到了山脊尽头,白凤朱玲看准峭壁上可供借力纵上之处,低喝一声:“石哥哥跟着我。”人便凌空飞上。
那片峭壁宽只三丈,却高达十丈。如以石轩中身手,只须借一次力,便可飞上壁项。但朱玲每次只能纵上两丈余高,越到后来,便越纵得矮。故此非换脚借力五次以上不可。石轩中十分担心地在下面仰头而瞧。只见她轻灵已极地跃了两丈余高,身形便贴向峭壁上。脚尖一点壁上突出之处,复又往上升高两丈。
白衣飘飞中,朱玲复向峭壁上贴去,她在下面早已看准了所有落脚借力之处,故此不须犹疑。但这一次脚尖堪堪要端在那块微微突出的岩石上时,目光到处,蓦地大吃一惊。敢倩那处微微突出的岩石,竟只半尺,也就是仅可容她双脚立足。可是到了上面一看,不但上面布满了又肥又厚的青苔,而且还是斜向下倾。根本就不能容人落脚。何况还要如此急骤地借力再纵上去。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朱玲忽地想起一个问题,那便是白蛇派的姜同如何上峰去的?假如他们真是在峰顶的话,难道他能够一跃便达六丈之高处才借力再上么?这念头一掠而过,但对事实却毫无稗益。
她仍然作万一之想,希望自己在晚上看得不大清楚,那岩石上并非布满了滑不留足的青苔。当下双脚端将下去,不过踹出力量已极力不令过于急猛。但她脚底一触到岩上,登时暗叫一声苦也,敢情果然滑得无法停留一下。猛可尖叫一声名哥哥,双手按在峭壁上,微微稳住一下身影,然后倒退开三尺左右,便向下面急坠下去。
石轩中早已看出朱玲在双脚欲踹之时,似乎略有犹豫。心想她莫非发现了毒蛇之类?及见她双脚真个踹下去,不由得惊疑不定。此刻一见她泻坠下来,唯恐她下坠之势过猛,一下子掉到山脊两旁的深谷底,必死无疑。忙一跃而起,就在三丈左右处,迎头撞上她下坠的身形。
石轩中双掌托住她的脚底,因上纵之势余力尚猛,居然把本玲托得又向上升寻丈。只听他朗声道:“玲妹妹借力往上纵吧。”说罢,双掌向上空力托出去。朱玲心中一定,忙也提气轻身。借他一托之力,加上自己的一踹,登时有如腾云驾雾似地笔直飞上五丈之高。
峭壁项忽然飞下一道黄影,直向朱玲身躯盘绕而至。朱玲先是大吃一惊,目光一掠,,忽又看清楚那道黄影,竟是一条金光闪闪的长索。当下定一定神,想道:“我若借他们长索之力上去,等会儿怎好对人家兴师问罪。”好在这时离那峭壁顶不过丈许,只见她白色的身影向峭壁上一贴,便自凌空飞上。
石轩中已落在山脊上,仰头见朱玲已安然上了峭壁,不由得大大舒口气。却见那道金色长索,一直垂到山脊上。朱玲虽已上了峭壁,但这条长索仍不收回。
石轩中当然不肯领这种情,但又不愿露出一纵六七丈的纵世轻功。故意使个狡猾,像朱玲那样纵上去。先在两丈许换脚借力,蓦地一拔。到了四丈许之处,那儿已是朱玲早先失脚的地方。他不假思索,径自双脚一齐踹落。脚尖抵住突岩最内之处,然后向下一端,身躯呼的一声,复又拔起两丈许。看起来就像真个在那儿借力似的,其实全靠自己一口极纯至精的真气,作个姿势而已。
耳中仿佛听到上面飘下来惊噫之声,石轩中暗觉好笑。这时上面这一段突岩较多,因此随意向壁上贴去,均可找到借力之处。晃眼间他已上了峭壁项。那峭壁顶上一片平崖,约有三四丈宽广。尽是嶙嶙石骨,色作焦黄。再过去便又是陡峭拔起的高岩,不过旁边已有仄径可以盘旋而上,直抵峰顶。
崖上此时除了白凤朱玲之外,尚有两个人,一个便是适才见过的老者姜同。另一个却是身量魁伟,肩阔腰细的壮汉,年纪约在三旬上下。此人虽然长得壮健如虎,但眉目清俊,鼻梁高挺,一对虎目竟是黑白分明,除了威棱慑人之外,隐隐流露出智慧之光。石轩中十分留心地观察这个人,只见他几乎全部作汉人装束,但身上一些小饰物与及头上缠着头巾又可以表示出他是回人。
姜同大声笑道:“石大侠居然肯惠然而来。这天华峰虽然是敝派暂驻之地,但权充主人。敢说今宵得以迎近大驾,荒山平添光采。”
石轩中道:“姜老师谬奖过甚,石某何德何能,愧不敢当。这位想是贵派中出类拔萃的高人,姜老师可肯为石某引见?”
姜同笑道:“石大侠不但武功绝世,眼力亦复光明之极。这位正是敝派掌门托克什师的师弟札合。”
石轩中哦了一声,道:“原来是西域白驼派的第一高手札合老师,石某闻名已久。今日一见,单论这仪表风度,已足令人心折。”
札合微微一笑,道:“我这番重来中原,便极渴望能够见到石大侠。今晚心愿得偿,真是喜出望外。这一位可能就艳名倾天下的白凤朱玲姑娘么?”他的汉语说得十分流利,若然不看他装束,真不会相信是回人说的。
石轩中答道:“这位正是朱玲姑娘。”朱玲被札合这么当面恭维,不由得嫣然一笑,露出编贝也似的玉齿。这一笑风姿动人,美丽之极。
石轩中继续道:“札合老师说得好一口汉语,可见智慧过人者无所不能。”
姜同代答道:“他不但话说得好,而且博览群典,填词作诗,已有名家风度呢。这西域维吾儿族中的确是罕见的事。”
白凤朱玲却有点儿不信,心想那札合乃是白驼派中第一把好手,又是掌门人师弟,地位崇高,姜同自然要替他吹嘘吹嘘。不过一时也不好意思用话点破,因此仅仅浅笑一下,娇声呖呖地道:“札合老师年纪轻轻,竟然早在十年前便雄踞贵派第一高手之席,这一点才真令人既惊且佩。可惜前数年贵派初入中原赴碧鸡山时,我已不在此处。故此错过瞻仰贵派独门武功的机会,大堪嗟惜。”
札合那双虎目,竟是停留在朱玲面上的时间居多。因此她所有的轻颦浅笑,无不入目。
这时暗中已知朱玲不信他精通文学一事,不由得极快地瞥视石轩中一眼。只见面如冠玉,神莹外映。倜傥潇洒中,又流露出端重自威的气派。令人一见而生出不敢仰视的心情。
札合浮起一股说不出的滋味,心想这剑神石轩中,果然是祥龙威凤,世所罕见。和那丽质天生,玉貌花容的朱玲,果真是极为匹配的佳偶,蓦地转念忖道:“石轩中不过是近水楼台罢了,若然他不是比我早点儿与她相逢,我就不信在夺取朱玲芳心的战役中会输给他,即使较量武功,我们鹿死谁手,仍未可知,何况是在情场。这么一想,登时又豪气起来。
姜同因札会没答朱玲的话,便代答道:“他乃是童稚时便开始练功,二十岁时,西域已没有敌手。这十余年来,功夫自然益发有所增进。不过朱玲姑娘见识过天下高人,我们白驼派的功夫,在姑娘眼中自然无甚出奇。”
石轩中微觉奇怪,由那姜同外貌看来,应该是个性情怪僻。自傲自大的人,但想不到竟是这么谦虚有礼。只听札合道:“最可惋惜的便是石大侠和鬼母较技的一段,札合未能躬逢其会。不知石大侠是否准备再上碧鸡山?”
石轩中正不知答还是不答,方在思索。朱玲道:“三上碧鸡山那是必然之事,但时间尚未能够确定。只要确定之后,一定向天下武林朋友宣布,不过可以断言的,便是为期不会太久。”
札合微微一笑,凝视朱玲道:“承蒙朱姑娘明示,札合也许来得及参观那一场惊天动地的决斗了。”
白凤朱玲见这札合虽不是汉人,但出言甚有分寸礼貌,谈吐文雅,不由得颇生好感。暗忖那霍长青的血仇,正不知如何报法才好。石轩中也有这个想法,和朱玲彼此对瞥一眼。朱玲向他作个无可奈何的微笑,石轩中极轻微地耸耸肩。
这种情形都落在札合如电神目中,却以为他们是表示轻视自己之意,不禁勃然而怒。但尽管生气,面上反而露出笑容。只听他徐徐道:“札合五年后重入中原,固然另有要事,但尚有一个心愿。那便是五年前上碧鸣山时,竟没有和鬼母交锋过,这番希望能够与她较量一次。谁知数目前抵此,据报鬼母以及玄阴教一群香主,都已离山他往。”
白凤朱玲接口道:“他们刚刚赶出关外去了,你真个来迟一步。”
石轩中白她一眼,心想朱玲虽已背叛师门,和鬼母脱离关系。但在札合这等毫无交情的人面前,似乎不该随便供给消息,以致人家发生误会。札合又会错意,以为石轩中不喜朱玲和自己说话,便又微微一笑。
峰顶厂径上忽然纵落一人,身手甚为轻灵而有力。石轩中和朱玲扬自扫视,一不觉微讶。
原来这条人影竟又是个汉人,年约四旬左右,手中提着一根碗口粗,三尺来长的短铁棒。姜同见了这人,便问道:“托师已开关了么?”
那中年汉子躬身道:“掌门人刚刚已开关。”
石轩中和朱玲一听,敢情札合和姜同迟迟不带他们上峰顶,系因那托克什么闭关练功。
只不知练什么功夫,特地跑到这么远地方来。
姜同为那中年汉子引见石、朱两人。他们一听那人名字竟是徐柏、不由得对觑一眼。
徐柏久已仰慕石轩中英名,这时上前深深一揖。口说了好些仰慕的话。石轩中不好意思板脸孔,只好敷衍了几句,徐柏便又向朱玲作揖行礼,朱玲却一侧身避开,道:“你跟我套交情。今日也许看在许多其他的人的面子上,我不好对你怎样,但下回碰到,便不同了。”
徐柏惊道:“朱玲姑娘这话怎说?在下一向没得罪姑娘。”
“但我认识霍长青,你还记得么?这柄剑是他送给我的呢?”
徐柏面色一变,忽然仰天冷笑,道:“姑娘既然受他馈赠,自然要为他出头了。”
朱玲面色一沉,道:“你敢口出不逊,姑娘如今便要教训你。”
札合忽然道:“徐柏不得无礼,朱姑娘方才已说今晚不会对你怎样,你却反而顶撞她。
这可不是大丈夫所应为,即速向她赔礼谢过。”
徐柏不敢违背,只好抱拳道:“在下失礼唐突,请来姑娘原谅。”
白凤朱玲原是在找碴,以便一会儿要动手的话,也有借口。如今这一来,便发作不得,只好默然不语。札合又道:“石大侠、朱姑娘两位可否移驾峰顶一谈?家师兄一向也仰慕两位英名,渴欲一见。”
石轩中毫不犹疑,道:“石某等正该拜见。”
朱玲却有点不服气,暗自想白驼派虽然是领袖回疆的大宗派,那掌门人托克什在西域固然地位崇高,但来到中原,可算不了什么。然而此刻居然摆架子要自己和石轩中上峰相见,竟不相迎。于是淡淡一笑道:“石哥哥你自个儿上峰吧,我不去。”
札合面色一变,但瞬即恢复常态。姜同神态也变是极为严冷,阴鸷地注视着朱玲,似欲发作而又忍住神气。
札合缓和地道:“朱姑娘可是为家师兄架子太大么?”
朱玲嫣然一笑,道:“札合老师快人快语,既然你如此坦率,我也不必隐瞒,正是这个意思。”
札合朗声大笑,道:“痛快,痛快。像朱姑娘这等巾帼奇人,札合此生还是第一次遇到。实不相瞒,家师兄年逾七十,虽然壮岁时曾练武功,但如今年迈力衰,上落崇岭,实在不便。”
石轩中、朱玲两人听了,仅有不信之意。须知大凡可以树帜一派的武功,必须内外兼修。白驼派的独门武功他们虽不深悉,但久传阴风掌阴毒无比,这等功夫少不了内功为根基。那么以一派的掌门人,一身武功可想而知,哪能七十余岁便年老气衰得行走不便。不过札合既然这么说了,表面上倒不能不信。
朱玲道:“对不起,我不知道令师兄竟然比你年长这么多?”
札合道:“朱姑娘能够原谅家师见无礼处,足感盛情。可是札合还有不惜的要求,希望石大侠不要见怪。”
石轩中慨然道:“札合老师清说,石某恭听。”
札合连声不敢,态度甚是谦虚,然后严肃地道:“家师兄十余岁便膺任掌门一职,虽然在此地不算什么,但在西域,数十年来一直被尊崇如天神。”
朱玲心想札合此言,莫非要我们上峰见他师兄之后,要向他跪拜行礼么?石轩中也作如是想,因此面色也渐渐沉下来。暗忖凭他师兄年近七十余岁这一点,自己向他磕个头,本不算什么大事。如若他师兄不是武林中人,他石轩中可就不便行此大礼。以免被人执作话柄。
方想之时,札合已朗声继续道:“家师兄在位六十年来,所有能够见到他的人,必须符合本教一个誓规。”
石、朱两人都惊异地哦了一声,不知这个奇怪的门派,有什么誓规。
石轩中道:“原来如此,札合老师是否可以赐告贵派有何誓规?”
札合道:“正要奉告两位。”姜同忽然插嘴道:“石大侠自可轻易办到,就怕大侠不肯。还有来姑娘乃是和石大侠一道来,是不是由石大侠代表,便可算数。这一点倒要事先说明呢!”后面的话,却是向札合说的。
札合点头道:“你考虑甚是周到,我看石大侠可以代表朱姑娘。只须另外应个景儿,譬喻由我出联题目之类,表示文武全才便是。”
朱玲已渐渐听出他们话中之意,暗自想道:“只要你们敢闹鬼,姑娘非得也弄些阴损招儿教你们尝尝不可。”
札合道:“在敝处有个规矩,要见家师兄的人,必须符合敝派一个誓规,便是必须做一件事,表示胆勇。我们维吾儿族一向崇拜勇士,这条誓规,实即敝族风尚。”
石、朱两人一听,都消除了戒惧之心。
石轩中笑道:“既如此,我等也不便破例,但不知怎样做才算得胆勇之事?”
姜同道:“其实以石大侠和朱姑娘的名望身份,根本就不须像常人一般表现胆勇,目下也不过应个景儿而已。”
札合抖擞精神,道:“石大侠文武全才,世所罕见。如今札合随意出个上联,请石大侠一对如何?”
朱玲心想这厮倒也狡猾,一口先咬定石轩中是文武全才,跟着便出题目,令人推不掉。
不过石哥哥确实读了不少书,说到做文章,也许不成。但对联这等小玩意,一定难不倒他。
方想之时,石轩中又道:“文武全才四字,石某绝不敢当。但札合老师有此雅兴,石某也只好勉力相陪。”他说得一点儿不含糊,只因那札合不是汉人,是以自己不能示弱。
札合凝思一下,便朗声道:“如今乃是秋天,我出九霄香透金茎露七字为上联。”
石轩中听他出得俗,便随口应道:“八月源生玉宇秋。”
姜同道:“对得好,石大侠文思果然敏捷。”
札合稍一凝思,又道:“石大侠是当世英雄,我出英雄几见称夫子七字为上联。”这个上联含有调侃之意。石轩中叫好,俊眼一转,忽触灵机,便朗声笑道:“札合老师这一句问尽天下英雄。但石某却未能同意,因此我的下联是豪杰如斯乃圣人,札老师以为使得么?”
朱玲欢然笑道:“英雄几见称夫子,豪杰如斯乃圣人,真是对得好。尤其在意义上反答得妙。”
札合见石轩中文思真个不弱,不敢轻忽,用力寻思。朱玲忽然道:“我也有个上联。”
札合哪肯示弱,应声道:“朱姑娘请赐教。”
朱玲朗声道:“天大故高海深越下。”
札合微微一怔,心想朱玲这一句分明微有讽嘲之意,登时心绪不宁,他并非因这一句的含意而不安,只是直觉感到朱玲忽然来这么一下,分明是偏帮着石轩中,这一点居然令他心绪不宁起来。
朱玲确实是嘲他自高自大,因此用了一个譬喻。
札合定一定神,匆忙中想不起有什么蕴含深意的佳句。只好就着字面着想,道:“天大放高,海深越下。我对香初已纵,月朗犹明。”
姜同赞道:“贴切工整,兼而有之。”
札合白他一眼,然后道:“尚有一联,请石大侠指教。”
石轩中道:“札合老师请说,石某洗耳恭候。”
札会道:“佳兴忽来,诗能下酒。”
石轩中朗笑道:“札合老师豪情雅兴,俱集一身……”刚说了这一句,已触动灵机,便继续道:“我对豪情一往,剑可赠人。”
札合不觉佩服道:“到底是侠客口吻,却又溶化无痕。”
石轩中俊目一眨,道:“石某也有一联,请札合老师指点。”
札合振起精神,道:“石大侠清说。”
石轩中道:“登此山一半,已是壶天。”
札合暗想这石轩中一代大侠,度量宽宏,出言隐有赞扬之意,但不知是真是假?是以还须傲大一些才好,当下寻思片刻,便朗声对道:“造绝顶千重,尚多福地。”
石轩中微微一笑,并不计较。札合暗想如不出个难题目,石轩中便夷然过关了。不觉沉吟起来,忽地想到一个取巧方法,便朗声道:“还有一联,请石大侠费心一并指教。”
朱玲心窍剔透玲拢,见他先沉吟一会儿,然后微露喜色,便知这个题目一定不好做。眼珠一转,抢先道:“究竟你要对到几时?”转面向石轩中道:“石哥哥,我们还有事呢。”
石轩中并不与她合作,微笑道:“等札合老师出完这个联首不迟。”
札合笑道:“这个联首容易得很,便是自愿勤劳甘百战七字。”
石轩中差点儿冲口而对,因为这条确实容易对。朱玲微嗽一声,石轩中眼光在她面上一转,立刻明白内中必有蹊跷。于是及时忍住快要出口的下联,细心寻思。
札合微微一笑,又朗声诵道:“自愿勤劳甘百战。”
石轩中听到他的朗诵声,蓦地有所触悟,便笑道:“这条联首原来是唐宋人诗句,因此石某必须也用唐宋人诗来对。札合老师的题目出得好。”
札合登时为之嘿然,石轩中见他如此,更加确定。略略一想,便道:“我对莫将成败论三分。”札合耸耸肩膀,道:“石大侠对得真好。”
石轩中微笑道:“令师兄为一派掌门,今在此峰,石某出有小洞天堪大隐之句。”
札合这回不由得相信石轩中果然是襟怀冲虚的人物,佩服地笑道:“石大侠过奖之言,愧不敢当。札合对的是真名士不虚来七字。”
朱玲暗暗舒口气,心想石哥哥终将此关闯过。但终有点儿惊讶石轩中何以在对联上有这等造诣。只有石轩中自己明白,当年改名隐居于万柳在李府时,因被李光鸿延聘作西席,教读几个孩子,故此颇用了一点儿功夫。
札合道:“如今请石大侠应个景儿。”弯腰拾起垂到峭壁下的金色长索。
石轩中和朱玲不知他抬起那根长索做甚,都定睛而看。只见札合凝神运气,倏然一振臂,那条长达十丈的金色长索,宛如平地飞起一条长长的黄蛇。在空中掣动了几下,然后平平直直地向峭壁外伸出去。朱玲见他内力果然惊人,竟能把这条长达十丈软索,乎着挺向峭壁之外。虽然末梢处微向下垂,但角度不大,乍看却也难以看出。不由得轻轻喝声采。
札合听到采声,精神为之大振。暗中调息呼吸,准备说话。朱玲问道:“札合老师可是要我石哥哥也这样来一下么?”札合呼吸了几下,然后慢慢道:“不是,只因石大侠轻功盖世,故此请他到索上走一趟。”
朱玲不由得吃惊地看着那条金色长索的下方。除了那道厌仅尺半的山脊石梁之外,两边都是极深的乱石谷。那道山脊不但奇仄,同时离这长索尚有十丈高下。单是这种高度,摔下去准死无疑,何况这不一定能够掉在山脊上。她冲口道:“这怎么行。一个支持不住,他岂不是摔成肉泥?”
札合冷笑一声,双目凝注在石轩中面上,就等待他的回答。
石轩中道:“玲妹妹不必为我担心,但我必须先知道,要走到此索的什么地方才算数?”札合道:“悉随尊便。”石轩中应声好,纵身一跃,飘飘落在长索之上。札合双手只有极轻微的感觉,不由得大为佩服。石轩中计算一下,便一步步从容向峭壁外面走去,约摸走了一丈,便微微一顿。
朱玲叫道:“石哥哥可以回来了,你又不是路江湖卖艺的,练过高空踏索的玩艺儿。”
石轩中没有回答,突然又向外面走去。大约走了丈许,又微微一顿。朱玲见他已陷在险境,便不敢叫喊,以免他心神分散,出了意外。
石轩中一顿之后,又向外走,约莫丈许,便又稍歇一下。外面山风渐劲,吹得他衣袂飞扬。以石轩中那么高明轻功的人,此时因脚下仅有一条细如手指的长索支持,根本不能用力平衡身体。因此迫得张开双臂,以免被天风吹刮得立足不住。
姜同瘦削的面上,逐渐露出一种奇异的神色,令人见了奇怪又觉得可怖,此刻他心中正在转着一个极为阴毒的念头,那便是他想趁札合全力挺直那条长索之时,无法运功护身,冷不防一掌把他击落峭壁之下。
这一掌纵然要不了札台的命,但他摔落峭壁下,也非摔死不可。这一来除了杀死札合之外,尚可把那名满寰宇的剑神石轩中弄死。剩下一个白凤朱玲,他自问能够在数十招以内,也将她击落深谷。
这个歹毒的念头使他脸色变得十分奇怪。要知他在白驼派中,一向居于第二位高手之位。上一次他先到中原来,原本想将军坡掘宝。恰巧碰上陇外双魔和雪山雕邓牧,因而败逃西域,带来的四个手下也惨遭那三个魔头杀死。回到西域后,掌门人托克什才传他阴风掌的最奥妙秘诀和练法。是以前此札合率领了十名好手上碧鸡山寻仇之时,他因闭关练功而不曾同行。如今他武学尽得,只要把札合除掉,便成白驼派第一高手,托克什死了之后,这掌门人的宝座便非他莫属了。
石轩中停停走走,晃眼已走出去了八丈余。他脚下只有那么一根长索,天风劲急吹刮,下临百丈深谷。这等情景,直把朱玲骇得心魂欲飞,掌心沁出许多冷汗。她只怕那札合突生坏心,双手一松,石轩中纵有盖世轻功,也无法飞回这座峭壁之上。
札合此时那颗心也像风车般直转。这位一代剑客石轩中,身手、胆力、学识、容貌都在自己之上。他一向自视极高,以为天下间纵有人武功更高,则容貌、学识定不如自己。或者学问、容貌较佳而武功、胆识必及不上自己。哪知竟有这么一个人,样样都比自己高明,这叫他如何能不生妒忌之心?
石轩中一点儿也不知道峭壁上的人们,竟然各怀鬼胎,兀自全副心神贯注在脚底索上。
现在离那长索末梢不过一丈,但却是最艰险的一段。因为札合支持了这么久,全凭内家真力由双手发出,一直贯注到长索末端。时间一久,便极吃力。长索末端已向下倾斜了两尺左右。故此石轩中再走出去,等如下斜坡一般。试想那条长索根本不能着力,再加自上向下倾斜,危险性自然大上百倍。
朱玲这时百般无奈,唯有悄悄移过去凑在札合身边。心想如有什么可疑的动作的话,虽不能抢救石轩中,却也可以争取时间,先把礼合一掌击毙,报了大仇再说。
这一回石轩中停留得较久,札合自觉难以支持。如不是已无法开口的话,真想叫石轩中回来。但见他脸上渐现红潮,转眼脖子上青筋也露了出来。朱玲也看出他无法支持,芳心大惊。正要叫石轩中回身,忽见石轩中已向前移动,只好停口不叫。姜同阴阴一笑,已下了决心,挨到札合身边,倏然骈指点将出去。
就在白驼派第二高手姜同出手前的一刹那,朱玲突然清叱一声:“贼子敢尔。”玉掌电急拍向札合身上。敢请她一直注意着札合的行动,忽见他露出狞笑,心头大震,更不思索。
掌上本已运集真力,疾然击将出去。
她明知对方双下一松,石轩中定必无幸。但等到确定石轩中已经无幸时,自己面对这个白驼派的第一高手,哪还有复仇之望?故此算盘早已打好,只要他一露出形迹,不管判断对否,先把仇人毁了再说。
札合果然在这刻松手。以他一身功力,本来可以躲过朱玲这一击。无奈一则朱玲目前虽然功力不比以前,但到底是鬼母门下,出手所取的部位十分毒辣。二来他在长索上几乎已耗尽真力,应变上不免大为吃亏。这还不算,当他松手以后,尚未决定如何应付朱玲的一掌时,蓦地感到寒风一缕,直袭左腰大穴。
札合这一怒非同小可。那姜同昔年在中原不能立足,流浪到西域回疆。蒙他师父收留为徒,练了一身本领,而且在回疆备受尊敬。孰知今日在危险关头,竟然倒戈相向,实施暗算。这种卑鄙无耻的居心,实在不能放过。札合当下仗着三十多年来精纯的童子功,运聚最后一点儿余力,蓦然一侧身,先叫朱玲不要一掌打实,把他当场击死。
朱玲一掌拍在札合身上,忽见姜同满面狞笑,骈指如戟,也已截在札合身上。
好个白凤朱玲机智过人,这一瞬间,已决定自己应该如何做法才对。当下清叱一声,使出游魂遁法。只见白影一闪,已转到姜同身边,奇快无论地一掌击去。
姜同一指奏功,但觉札合虽然侧了身躯,却无法抵御自己指力。料他已真力耗尽,是以自己这一指虽没有点正在死穴上,却也能震碎他内脏,命在旦夕。刚刚阴阴一笑,意欲再加一掌,朱玲已从侧面攻到,那一掌来得既快且毒。姜同这时因是谋杀本门高手的事,心灵不免震荡,是以反应也嫌迟了一点。闪避不及,吃朱玲一掌拍在后腰侧。
姜同痛哼一声,自知腰骨已折,伤势不轻。猛听札合虎吼一声,双掌齐发。一阵阴风过处,姜同飞开两丈许,撞在后面的岩石上,方始掉下地面。札合这一击已竭尽全身功力,是以一击之后,自家也跟着颓然仆倒地上。
那边厢的徐柏不幸吃札合盖世地双的阴风掌所波及。那阴风刮肩而过,登时打个寒噤,面色如灰,半边身躯完全麻木。随即栽倒,不能动弹。
转瞬间,峭壁项只有朱玲一个人犹自站着,白驼派三个人都倒在地上。她怔了一下,眼泪夺眶而出。心想石哥哥一世英雄,想不到死在人家卑鄙的暗算之下,自己活着何益?登时转身向崖边冲。
刚刚冲到崖边,忽见一条人影,有如大鹰般直飞上来。朱玲目光到处,这条人影除了石轩中还有谁?她心中由极悲骤然变为极喜,反而陷入麻木状态。脚下也不晓得停止,直向崖外冲出去。石轩中长啸一声,以绝世轻功,直向朱玲迎过来,双臂张处,把她拦腰抱住,复又回到峭壁顶的平崖上。
朱玲颤声呜咽道:“石哥哥,你真的没有死么?”
石轩中把她拥抱得紧紧的,道:“石哥哥死不了,我俩还要好好享受人生呢。”
朱玲道:“我该死了……”
石轩中但觉天地之间,除了朱玲,已没有更宝贵的东西可以替代。她这种爱情的确是真挚无比,令他深深感动。
“玲妹妹,我以为你已看出我的防备形迹了呢,试想假如我不防他这一着的话,那十丈长的长索,难道我不能够一口气便走到末端,换口气又回来么?我就是怕他不怀好意,因此一丈一丈地走。这样走一次,我只用了那口真气的十分之一。假如他放手摔我下去的话,我尚有充分的功力可以准确地飘落在山脊上。”
朱玲道:“我能够那么乐观么?越宝贵的东西,越是怕会失去,我对你正是正是……”
石轩中笑一下,道:“白驼派这两个家伙一死,从此将要一蹶不振了。”
朱玲走过去从崖边俯瞰一眼,伸伸舌头,道:“亏得石哥哥你胆大,别的人休说没有你这种轻功,能够提气飘坠十丈之深。即使有的话,也得胆力过人,才不会为两旁的深谷骇眩而失足掉下去呢。”
石轩中一把将她抱回来道:“你小心些,等心神镇定之后,才可以这样看。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刚才我飘下去时,忽然能够收摄心神,专一驾驭住那口真气,准确地向那道山脊飘下去。你可知道,这就是施展出那一招身剑合一的剑术的基本要领,若果不能那么专一,根本不可能使得出来。”
朱玲喜道:“那么你已经完全领悟出来啦?”
石轩中摇头道:“还未曾能够随意施展出来,但我已明白一个道理,便是这种已超出一般武功境界的剑术,不能用心思索。就像悟道这件事一样,越是用心着急地追求,越发摸不着边。一定要在有意无意之间,忽然有所领略。但也不能立即成功,必须勤修苦练,把基础继续奠好。如果用心追求,便落在下乘案臼中,无法出来。”
朱玲懂得这个道理,不过说时容易行时难,她自家绝不可能达到这种境界,当下嫣然一笑,道:“但愿你最后得到成功,那时便不怕天下任何人了。现在这些尸体如何处置?”
石轩中过去检视了一下,道:“噫,札合心头尚有微温,徐柏仅仅受伤,尚不致死呢。”
朱玲恨道:“把他们都抛落谷底喂蛇最好。这些心地卑鄙阴毒的人,不可留在世上。”
石轩中柔声道:“玲妹妹,你的话我无不听从,不过我希望你再想一下才决定,那徐柏自身遭遇之惨,后来这样报仇,也有可怒之处。只要他答应不再为恶,我们或者可以放他一条生路。”
朱玲笑道:“石哥哥你决定吧,我绝不会坚持方才的意见。”
石轩中凝视着她,过了一会儿,才叹口气道:“玲妹妹,我以前的一意孤行,太对不起你了。从今以后,你要我放弃练剑,到乡间做个农夫,我也心甘情愿,绝无怨言。”
朱玲大大一怔,呆呆看着他,不知如何是好。
“玲妹妹,现在请你说,要不要我去会碧螺岛主子叔初?要不要我三上碧鸡山?只要你不愿意,我决定封剑和你一道归隐。”
石轩中说得如此诚恳和坚定,一望而知绝不是一时的感情冲动而说出来。朱玲猛的扑在他的怀中,喜极而泣道:“石哥哥,你真是这么好么?啊,我高兴死了。”
石中心头充满温柔,现在他感到爱情才是天下间最宝贵的东西。试想除了爱情以外,谁能为了另一个人而毫不犹疑地抛弃自己的生命?名誉算得什么?不过是美丽的霞彩,虽然夺目动人,但虚幻得有如一阵风,一场梦。
朱玲含情凝睇一笑,道:“石哥哥,等我想一想,才回答你好么?明日或者后日,或者将来才告诉你。”
石轩中道:“随便你见时高兴才说,现在我先挽救札合一条性命。他在以后的日子,将会异常惭愧地想到今日的事。这种惩罚比杀死他更好,何况他的武功一定不能恢复如旧的了……”他在札合口中塞了三粒崆峒灵药保心丹,延续住他行将断绝的心脉,又给徐柏服下一粒。
歇了一会儿,札合缓缓张开眼睛,忽见石轩中和朱玲并肩站立在他眼前,不由得双目大睁,但跟着又悄然闭上,似乎羞见这位当代大侠。
朱玲道:“札合,你的卑鄙诡计害不死我石哥哥,而他却不念旧恶,还用师门灵丹救了你一命。”札合闭目不语,脸上流露出惭愧的表情。
石轩中过去对徐柏道:“我们今晚本是为了霍长青的事而来的,但你既已如此,我们也不为己甚。但你必须答应我们,从今以后,永远不再为非作歹,好好重新做人。”
徐柏想了一下,叹道:“今日见了石大侠,忽然悟出许多道理。从今以后,我绝不在江湖上混了,大侠和朱姑娘可以放心。”
石轩中又转问札合:“他受了这种阴毒掌力所伤,有什么法子可救。”
札合微弱地答道:“家师兄处有专治本门阴风掌的灵丹。”
石轩中道:“那么我们一起上峰顶去,我也得向令师兄交代个清楚。”当下一手托着札合,一手扶起徐柏,展开轻功,宛如飞鸟般上了峰顶。
这峰顶上竟是一块宽达十丈圆的平坦石地,当中支着一个巨大的皮帐幕。帐暮的顶盖乃革所制,但离地七尺开始,俱是浅碧色的轻纱,一直垂到地上。帐中此时悬着一盏明灯,十分光亮,照得帐中一切分明。
只见一个年约八九岁的清俊小童,盘膝坐在兽皮褥上。在他旁边,一个白发老人坐在地上,背脊靠着一方斜板,板上也搭着兽皮。那白发老人双目闭着,似已熟睡。在他面前有个金盾三脚架,雕缕着细致的花纹。架上圆盘上,放着一个巨大如头颅的水晶球。
石轩中一见那小童正在运行内家极上乘的吐纳功夫,而那老人反而像寻常的老人家般睡着,不由得十分诧异。他和朱玲走到帐幕前,便停步道:“石轩中夤夜打扰,尚请宥恕。”
老人立刻张开眼睛,这时看来他比平常的人可就显得有点儿不同了。他道:“石大侠请进来,老朽失迎了。”
石轩中托着两个人,由朱玲揭开碧纱帐,一同走进帐幕中。
白发老人看见札合瘫软地倒在他脚前,便深深叹口气,道:“师弟,想不到你一世称雄,却得到这么一个下场。”
札合虎目垂泪,道:“请师兄恕罪。”
这白发老人正是西域白驼派的掌门人托克什,他徐徐从身边拿起一个上好碧玉所制的圆瓶,打开瓶盖,登时满帐洋溢着一股清香。他把玉瓶凑到札合唇边,倒出一股浅绿色的浆液。札合张口接饮,只喝了一口,老人便把玉瓶收回。又另外取出一粒大如龙眼的丹丸,给那徐柏服下。这时才徐徐道:“老朽已知敝派将遭浩劫,一直还以为是祸生于西域,是以特地赶来中士,意欲取宝避劫。谁知竟然是师弟作发生不幸。唉,本派看来注定要从此凋零,不能再在回疆领袖武林了。”
札合听师兄说得如此凄惨,不禁长叹一声,虎目中垂下两行泪珠。
在白驼派掌门人托克什旁边盘膝入定的小男孩,此时依然垂帘内视,身外所发生的一切,他都付诸不闻不问。
石轩中甚是赞赏这个小童的定力,忍不住问道:“这位小兄弟是谁?小小年纪,内家打坐功夫精湛至这等地步,实在难得。”
托克什一捋白须,道:“这孩子是老朽弟子规罗,已练了六年功夫,故此才有这一点点造就,可是老朽已神衰气竭,不能久留人世。规罗的武功因而无法登峰造极,就像昔年家师培养札合似的。”
石轩中和朱玲恍然大悟。敢情那札合年纪不过三十余岁,却已称为白驼派第一位高手之三十年以上的功力。
朱玲因大家都未提及札合如何负伤,于是便详细地把前事说出来。说到自己出手袭击札合时,也毫不隐瞒。札合听了,不住叹气。但他现在已由不可一世的英雄地位,突然变为比凡夫俗子还不如的境地,对朱玲还有什么奢望,是以只能叹气罢了。
托克什听罢前事,黯然道:“札合师弟本来不会暗算石大侠,其中另有缘故,却不便解释。两位看他如今已变成残废一般,想也不至于记挂着他的过错,那姜同居然在危急关头背叛,实在死有余辜。”
说到这里,突然一声极为苍劲的清啸声,隐隐约约地传入众人耳中。
石轩中矍然道:“是猿长老寻找我们。”
托克什道:“啊,原来那位老人竟是名重天下的猿长老,怪不得星宿海天残地缺两老怪,尚且要狼狈而逃了。”
石轩中说声对不起,便纵出碧纱帐外。提一口丹田真气,仰天长啸一声,之后便侧耳而听。过了一刻,岑寂寒风中果然传来啸声。这次相距已近得多。石轩中便又引吭长啸,歇了一会儿,峰下飘来一声极越的啸声,划空而至。晃眼间人随声现,一位白须白发的清古老人,现身峰顶。
“你这两个孩子,真叫老夫等急了。怎的左等不见,右等也不见,敢情跑到这座峰顶。
老朽已看见底下有具尸体,你们又涉历了什么危险么?”
石轩中道:“真对不住,要你老久等,我们可不是又经了一次险关。”他转头向碧纱帐瞧一眼,道:“帐内那位老人家乃是当今白驼派的掌门人托克什。”
托克什闻言大声道:“老朽虽然僻居域外回疆,但久已仰慕猿长老威名。可否移驾帐内,使我得以亲睹大剑客风采。”
猿长老哈哈一笑,道:“到底是一派宗师,谈吐雍容谦和。老夫山野之人,何足当掌门人青眼。”口中说着,人已随着石轩中揭帐而入。
托克什起座相迎,彼此见过礼之后,朱玲忙将前情告诉这位衡山一代高人。
猿长老那只火眼落在札合面上,停顿了一会儿,才道:“可怜他称雄一世,如今却得到如此悲惨的下场。老夫有力无心,不能助他,真真可惜。”
石轩中没有听到猿长老的语病,朱玲这个机灵已极的姑娘却听出来。
她暗忖道:“猿长老说有力无心,分明是说自己本有这种回天之力,能够使和合恢复原状。但因不喜他的为人,所以不肯救他,啊,对了。当日宫天抚以峨嵋无上神功三阳功伤了我,后来我们下山,他便是说要到衡山求猿长老赐给灵药,使我恢复原有的功力。可见得猿长老的确有此神通。”想到这里,不觉瞅住猿长老微微一笑。
猿长老忽然对石轩中道:“你有秘密,应该藏在心里,不可以随便乱说。”
托克什微笑道:“猿长老可是指寒山古寺天残地缺两老怪的事么?”
猿长老晤了一声,含含糊糊地道:“也许是也许不是。”
托克什道:“那天残地缺两老怪在寺后钟楼的地窖里,害了不少人,祭练邪教的修罗剑。老朽一直把他们的行动看得一清二楚,但因没有机会可乘,因此至今没法下手。”
他歇下,因见猿长老露出诧色,不禁得意地笑一下。
“那修罗剑若然让西老怪练成,则纵横天下,永无敌手。老朽虽然不大讲究行侠仗义,但对此亦不免为之怦然心动,一直苦筹破坏之法。”
朱玲忍不住问道:“什么叫做修罗剑?猿长老您老可以告诉我么?”
猿长老道:“掌门人正是在说呢。”
托克什道:“那修罗剑为邪教中第一利器,练的时候,必须残害九十九条生命,以九十九颗人心的血祭练。成功之后,可以驭剑飞行,也可能以意运剑,伤人于百里之内。”
石轩中咋舌道:“那还了得。不过若此剑飞出来伤人,是否可凭仗武功与之对抗?”
“不行,这修罗剑发出时,剑光所及十丈以内,人畜俱先晕倒。任你通天本领,根本就无法保持清醒,与之对抗。”
朱玲和石轩中听了,为之骇然。
托克什又道:“那星宿海两老怪大概因天下劲敌尚多,是以不惜逆天行事,居然躲在这极偏僻的寒山古寺,家练这修罗剑。老朽从他们开始时,便一直留心观察。迄至今晚为止,他们已伤残了二十条人命。若果不灭得快,还要死许多人呢。”
朱玲急问道:“那么这两老怪既然逃回星宿海,如再祭练魔剑,如何是好?”
石轩中剑眉一剔,道:“不错,我们立刻要赶赴星宿海,让他们练不成这等歹毒无比的魔剑。”
托克什道:“这修罗剑练成之后,有一宗坏处,便是每日均须杀人,否则便将祸及主人。是以纵是邪教中人,等闲也不敢练这一宗邪宝。”
石轩中更觉动容,凛然道:“猿长老可肯率领在下和朱玲一道到星宿海去?”
猿长老道:“别急,还有下文哩。”他那双火眼却射出赞赏的光芒,凝视着这个侠心义胆的青年剑客。
托克什道:“猿长老说得不错,像这种至邪至恶之物,忌讳极多。否则天残地缺两老怪也不会迢迢万里,跑到中原才练这宗利器了。现在石大侠可以不必过虑了,因为这宗邪教至宝终生只能练一次,故此两老怪纵不死心,亦无办法。”
石轩中长长透口气,道:“这就好了,否则我们便得远赴青海啦!”
托克什深深呼吸几下,似乎是话说多了,便觉得疲累。
石轩中忖道:“这位老人家果然身体不济,虽是一派掌门,但真实武功却十分有限。可是为何他不练武?他这几十年在干什么?”
托克什歇了一下,便恢复精神,又道:“老朽窥察那天残地缺两老怪时,极耗心力。故此并不是时刻盯住他们。今晚忽觉心血来潮,忙注意时,已见那钟楼地窖之内,法坛上旗幡俱倒,那口横悬在坛前的修罗剑已断两截。”
石轩中和朱玲两人疑惑地对望一眼,想不透以他这么一位武功平凡的老人,如何能够潜入寒山古寺,探视一切情形又不让天残地缺发觉。
猿长老却如有所悟地微笑一下,道:“不错,老朽因天生这对火眼,善视杀气怨氛。今晚在数十里外经过,忽见妖气冲天,便悄悄赶来。那时恰好两老怪和石轩中交手。老夫趁这机会,找到地头,不管三七二十一,便将那法坛打乱,还把修罗剑隔空震断。”
“你老如果沾到剑身,那就糟了。”托克什道:“当然猿长老识得修罗划的来历,故此举手之间,便把这宗邪教异宝毁掉。”
石轩中道:“若是在下瞧见那地方如此古怪,必定不敢用手去动那剑。”
托克什点头道:“那地窖放满了棺柩,因有六具摆在上面,故此还有九十三具在地窖中。那时老朽一看这情形,便知有大行家来过。再一察看,也就片断地见到两位和那两老怪交锋,其时老朽已十分疑惑猿长老什么人?居然在功力上还胜那鼎鼎大名的星宿海两老怪一筹。不过因石大侠之故,便没有时间去想。”
石轩中诧道:“在下有什么地方值得掌门人如此重视?”
托克什不曾立即回答,却转向和合问道:“师弟,你可反对我把事情说出来?”
札合此时半躺半坐地休息,闻言睁眼,扫瞥过朱玲面上,忖道:“我虽不能获得她的芳心,但让她知道也好,反正我这不得也不会喜欢别的女人了。”
托克什见他点头,便道:“实不相瞒,这是因为我这个师弟,一来想领教大侠的剑法,二来又私心仰慕朱玲姑娘,故此要老朽看清楚形势,好命姜同去把两位引来。”
朱玲垂低眼皮,不言不动。石轩中乃是宽宏大量的人,因札合此刻已经残废,便也不生妒意,反而觉得这札合遭遇可怜。
猿长老见托克什已说完,便对朱玲道:“早先老夫真为你提心吊胆,尤其是后来那大铁箱着火之后,老夫以为你一定不能幸免了。”
朱玲道:“我也以为难逃毒手。当那铁箱外面着火时,我因衣服已沾满了油,便脱下来蒙住那些气孔。但终因气孔太多,无法防塔。我一见箱内着火,这时头脑已被那烟气惹得快要昏倒。当下也不知如何会聚起全身功力,猛然向那小铁门冲去。在这以前我曾经推过,没有推开。但这次却一下子冲开,身形直飞出去,跌在一堵破墙后面,人便昏死过去。”
猿长老道:“你能够逃脱这次大劫,真是侥幸。假如石轩中不是曾经推开铁箱,因滚动震荡之力甚巨而把那铁闩震开,你再也无法冲出那扇小铁门啦!”
石轩中道:“现在事后谈论,已恍如隔世。那星宿海两老怪的计谋真毒。”
朱玲这时忍耐不住,便问道:“敢问掌门人何以能够把寒山古寺的事情,都了若指掌?”这一问正是石轩中也想问的,是以他也注意地看着托克什。
托克什道:“这不过是一种小技,我们白驼派历代秘传有晶球传真之法,只要如法施为,便可以在这晶球上,观看到百里以内任何地方以及人物的活动。不过此举极耗真元,等闲老朽不敢随便施为。此所以猿长老毁剑,老朽事后方始查见情形。”
朱玲双目凝视着那个巨大的水晶球,但觉难以置信,但又不能不信。猿长老见已无事,便提议告辞下峰。石轩中和朱玲当然也不再逗留,于是一齐起来辞别。
托克什送他们出了碧纱帐,道:“恕老朽不远送了。我等在这石笔峰上,相信尚有好几个月时间逗留。假如三位经过,有便请上峰一叙。”三人见他十分谦和,便都同声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