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着锦缎衣衫的掌柜红光满面,八字小胡抖动着匆匆走入后面,立刻就见一个年青相公模样的人上前来递上一管水烟袋,笑道:“大爷,你请抽几管烟。”
水行云摇头道:“不抽。”
那相公一笑收回水烟袋,忙着又端上一碗香茗。
不料水行云道:“我老人家也不喝茶,如果你们真有诚意那就给我端一盅参茶吧。”
相公一怔,旋即笑道:“你老人家稍坐,我到后面去端来。”
水行云坐在椅子上,望着这“金记钱庄”。
七八个管事的全各忙自己的,有几个的算盘子儿敲得可真灵光,清脆的算盘子儿就像是爆米花般的劈哩叭啦响个不停。
同样也是金记,自已同小山的“金记”,是因为开在金沙河附近的老金矿村,沾光在出产金子地方,而上川府的这家金记钱庄又是沾得什么光,竟也用金记二字做招牌。
不旋踵间,早见那掌柜的匆匆走出来,他后面跟着那个年青相公,相公的手上正端着个茶盘,有个几乎透亮的景镇瓷碗,上面还有个盖子盖着,直端到水行云面前,边放下茶盘端茶碗,笑道:“老爷子,你的参茶。”
掌柜的坐在另一边椅子上,把拳对水行云道:“老人家累你久等了,银票是真的,只是手续上我们东家签章画押,不巧东家不在,正派人去请了。”
水行云点头,边喝着参茶,笑道:“其实我老人家只是来证明一件事的,完了我得上路,可不能在此久留。”
掌柜的忙道:“不会等太久的,只是不知老人家要证明什么?”
水行云放下茶碗,道:“我老人家只是想知道,你们一次交出银票多少,比方说是三千两的,还是两千两的。”
掌柜的不知水行云话中含意,闻言笑道:“随同交出的银票,也就只有这么一千五百两的庄票两张,出票的日期,全登在帐上,这是不会错的。”
水行云哼了一声,道:“掌柜的,我要你立刻出个证明。”
掌柜一怔,道:“你要什么证明?”
水行云道:“写一张出票日期与数目,我得赶快上路呢。”
突然,大门外有人应道:“上路?上那条路呀!”
水行云偏头望过去,只见是个官差老爷,后面还跟了四个挂刀衙役,笔直的向他逼来。
水行云见这官差老爷满面于思,却双目炯炯如炬,左手按着挂在腰上的刀把,右手指着水行云,向另一旁的掌柜道:“就是这个憋老夫子?”
掌柜的点点头,道:“就是他。”
水行云回头向掌柜,道:“他们是——”
早听得于思大汉怒喝一声,道:“锁上!”
水行云一听,正感奇怪,突然铁链声一阵抖动,哗啦啦响声中,一根铁链已套牢在水行云的脖子上。
回头沉声唱问:“你们这是做什么?”
伸手就是一巴掌,打得水行云眼冒金星。
“老家伙,你的案子犯啦,衙门去打官司吧。”
水行云一想就知道毛病出在那一千五百两的庄票上,这时候如再强辩多说,只有苦头吃,也是给自已过不去。
心念间,他长身而起,淡然道:“那就走吧,各位爷们。”
就听于思大汉对掌柜的一抱拳,道:“这事你办得很好,只等官府破案,少不了你的赏银。”
掌柜的忙摇手,道:“高爷明察,小人绝不为赏银,林家的两条人命,死得又是那么惨,谁不气忿,帮着能破案,也是应该的。”
手一挥,姓高的于思大汉高声道:“走!”
铁链抖动中,四个捕快可真凶,连拖带推的把水行云拖到了大街上。
水行云心里有数,他既不惊又不惧,反而满面冷笑不已的挺起腰杆走的快。
刹时间,街上行人围过来,一听说抓到杀人强盗,不少人摇头道:“就这么个病老头儿,他会是强盗?”
有的人都指着水行云,道:“人都上了锁,命快完了呢,他竟然笑得出来。”
从北街往南走不过两条横街,东城墙边有个大广场,对面就是上川府的府衙。
人们到了这儿全鸦雀无声,府衙门口正有一群捕役在操练呢,有个教头模样的人在个土台子上吼叫着。
水行云被拖进衙门里,早见堂上三班衙役已在候着。
正堂上有个文案师爷在张罗,见水行云被带上堂,先是一怔,旋即冷笑一声,道:“真正是人不可貌像。”
于是屏风后面走出一位山羊胡子稍驼背的知府大人,只见他踮起脚往下面看了一眼,一拍惊堂木,道:“先打四十清心寡欲板子!”
众衙役一声呼叱,应道:“是!”
不由分说的拉着水行云就往地上按。
水行云这才大怒,收起一脸笑意——
只见他双肩一抖,三四个衙役早被他抖翻在地上。
驼背的知府一拍惊堂木喝道:“你想造反不成!”
水行云怒道:“我老人家不想造反,可也不想无罪就挨上你四十大板。”
知府怒道:“到得本府大堂上,谁也免不了这四十煞威板,当然你也不例外,来人呀,押下去打!”
水行云抖着手中握的一截铁链,怒道:“哪个不要命的,何妨上来试一试!”
“呛琅”一声,姓高的拔刀在手,对一群欲扑的捕快道:“退下!”
横身怒视姓高的于思大汉,水行云道:“敢情这些人中,就你的本事大了?”
于思大汉冷冷道:“上川府谁不认得高捕头的。”
水行云道:“原来你是个铺头。”
高捕头道:“我劝你还是就范,先承受四十大板,然后你有冤伸冤,有苦诉苦。”
冷冷一笑,水行云道:“我有屁的冤来你们这儿伸的,直一句,我老人家是来帮你们破案抓凶的,如今我既替你们抓到了凶手,而且还来个一案两破,只是我老人家并未想得你们好处,可也不做兴来挨大板。”
堂上的知府又是一拍惊堂木,道:“谁听你胡说八道,你说你抓住了凶手,却为何手持金记钱庄的银票,既有金记钱庄票子,那么一堆银子你会不动心的?当真是欺人之谈,鬼都不信,给我拿下着实打!”
高捕头一听,钢刀一领,“嗖”的一声向水行云劈到。
水行云认得准,双手施力一分把拴在手臂上的铁链正送在刀刃上,“呛”的一声,铁链正被高捕头一刀劈断。
大惊之下,高捕头换个刀花,平推钢刀如飞月穿云,拦腰向水行云拂去!
水行云扭动身形,绕在脖子上的铁链早被他拉扯在手中,这时见高捕头的钢刀平扫过来,他竟以绝妙的手法,把手中铁链全绕在刀身上,他的人却一闪而到了高捕头的右后方。
于是水行云的右手拇食二指,快不可言的扣住高捕头的喉结,一声冷哼,道:“老夫只要稍加施力,你就死定了。”
堂上的知府连拍着惊堂木,喝道:“反了,反了,强盗竟闹到公堂上来了!”
一群捕决握刀欲上,见捕头受制,只好眼巴巴的围着不敢杀上去。
水行云沉声道:“似你蛮赃官,以我老人家年轻时候的脾气,早摘了你的项上人头了,岂会容你在这上川府草管人命的。”
那知府还真怕水行云向他动手,闻言身子一缩,道:“快抓住他呀!”
水行云冷哼一声,道:“好官不怕人穷,理字第一,厉鬼不怕你瘦,奉命拘人,而你却不分青红皂白的上来就要送我老人家四十大板,你若体民命,又何至于非立下这种陋规,我今只把话实对你说,杀人抢银的两个人,我老人家已替你们抓到,现在五老峰拴着,是夫妻二人,要破案就跟我老人家去带人。”
一听说“五老峰”三字,堂上一群全都一惊,早听得知府大人一旁的师爷,道:“真是满口胡说八道,五老峰窝了一帮强人,官兵去的人多,早逃的一个不剩,去的人少,又被他们杀得大败而回,你一个老头儿,如何能杀得过五老峰的强盗?”
水行云嘿嘿笑道:“不就是步年高那四十来个蠢贼吗,我老人家说句吓你们一跳的话,全被我那小子宰光了。”
知府大人道:“你还有帮手?”
水行云道:“怎么没有帮手,如今他正在五老峰守着两个你们欲捉拿的人犯呢!”
哑着声音,翻着白眼,高捕头道:“我相信你的话。”
水行云点点头,笑道:“那我干脆再告诉你们,那二人已在老金矿村做下大案,他们一夜之间杀了六人,全是淘金客,不信可派人去老金矿村一问便知。”
知府伸头问师爷,道:“老金矿村在什么地方?”
师爷一想,道:“大概是在大人管辖的最边远地方吧!”
水行云心中暗骂,真是他娘的糊涂蛋一堆用手一推,放了捕头。
高捕头这才对知府施礼,道:“老金矿村就在金沙河岸,距此三百余里的山里。”
知府怒道:“既是个出金子的地方,为何不早早禀报本府?真是一群无用的东西。”
早见师爷在知府耳边一阵嘀咕——
知府这才息声,道:“好吧,本府暂且信你一次,你这就立刻陪高捕头,领着一群捕快去至五老峰把凶犯带回上川府,不得有误。”
水行云面无表情的道:“大人,你不再打我老人家四十大板了吧?”
知府大人一瞪眼,道:“滚!”
他滚字出口,惊堂木一拍当先退回屏风后去了。
水行云走出上川府衙门的时候,高捕头紧紧的跟在他身后面,另外一溜的走出八个捕快。
守在衙门外看热闹的人真不少,说得上是人山人海,只是当人们一眼看到水行云腰挺的笔直走出来,一副唯我独尊的模样,无不惊奇而议论纷纷——
一行走到北街的“金记钱庄”门口,可把个掌柜的吓了一跳,不过水行云并未找上掌柜的。
高捕头站在门口对惊慌失措的掌柜,笑道:“误会,误会!”
水行云翻身上马,边对高捕头道:“这马就是凶手的坐骑,各位辛苦些快点走,我老人家还真不放心我那个浑小子呢!”
◎◎◎
这是个云遮月的夜晚,金小山一头钻入一堆破棉被中好一阵才睡,直到三更天,直到对面屋子里“矮脚虎”欧阳亮夫妻二人高声叫骂,他才醒过来。
金小山一醒过来,伸了个精神十足的懒腰,全身骨节格嘣响中,走向对面茅屋里。
黑暗中“矮脚虎”欧阳亮破口大骂,道:“你奶奶的,什么玩意儿,把我夫妻二人拴在驴背上就是几个时辰,手脚麻木不算,伤处更见疼痛,你小子溜到他娘的什么地方去凉快了。”
“桃花娘子”方小玉也骂道:“小畜牲,小冤家,你倒是说说看,一开始我可就没有害你之心,怎么的,拿着你把我的真情当成了驴肝肺,恁般的折腾老娘呀!”
金小山忙摇手笑道:“冤枉,冤枉,真是天大的冤枉,大门外来了两头豹,我追了一阵子没赶上,折回来又见五匹狼,打伤两个可全都逃了,为了替二位守护,我这是马不停蹄的既未喝口水,又没有合上眼来养精神,比之二位端坐在棉絮中那种怡然自得而又能闭目养神,我的罪可受大了。”
说着,又伸手张口的打了个哈欠。
不料“矮脚虎”欧阳亮破口又骂,道:“放你娘的狗臭屁,你会那样的负责任?八成你是偷着去睡觉了。”
“桃花娘子”方小玉道:“你那个大叔不会回来了。”
金小山道:“回不回来我心中有数,二位还是稍安勿躁。”
欧阳亮怒道:“你再要不叫我二人活动活动筋骨,老子就骂你老祖宗七十二代。”
呵呵一笑,金小山道:“不就是活动筋骨吗,太容易了。”
说着牵出小叫驴来,就在院子里兜起圈子来。
骑坐在驴两边的欧阳亮与方小玉二人,就顺着小叫驴的四蹄而扭动不已……
“桃花娘子”方小玉道:“金兄弟呀,我看你愈来愈精明了,这大概就是你大叔的教导有方了?”
走在驴前面的金小山回头笑道:“我大叔可没教我这些,其实人吃亏多了,累积的经验也就多,再加上二位我一个也斗不过,所以……所以……”
“所以你就想了这种绝子绝孙的方法来整我夫妻了!”
欧阳亮狠声接问。
“桃花娘子”方小玉道:“你知不知道你大叔去了哪里?”
金小山摇头道:“不知道。”
方小玉道:“老家伙一定是走了,他绝对不会再回来了,烂摊子交在你手上,就看你怎么办了。”
金小山道:“如果真是这样,那就好办多了。”
“矮脚虎”欧阳亮道:“怎么说?”
金小山毫不迟疑的道:“杀了二位,一走了之,如此而已。”
欧阳亮怒骂道:“王八蛋,其实你小子早就存着杀我夫妻二人的心了。”
金小山边拉着小叫驴又回到屋子里,边说:“到现在我还未存着杀二位的心,因为我大叔他绝对会回来的。”
“桃花娘子”方小玉道:“要是他一直不回来呢?”
金小山已拴好小叫驴,闻言笑道:“顶多到中午时候,我想大叔就该回来了。”
“桃花娘子”方小玉逼问道:“正午若还未回,那你打算怎么办?”
金小山已走到门口,这时回头笑道:“二位且闭闭眼,筋骨也活动够了,如果到时候我大叔还未回来,金小山陪二位下山如何!”
“桃花娘子”方小玉道:“君子一言。”
金小山应道:“快马一鞭。”
于是,金小山哈哈笑着走出屋子里。
他放心得很,因为他捆绑二人的方法,大概除了有人去帮着替二人解,否则二人是休想下得驴背来,更何况二人受的伤全不良于行!
金小山这一回睡得可舒坦,直到天光光亮又亮,刺目的日光穿进窗,他才翻身爬起来。
忙着伸头对面看,没看到驴子,他吓一跳,急急的跑到对面茅屋里,不觉笑出声来……
原来连那小叫驴也累了,哪管得背上两个人的,一歪身子就卧在地上,一面坐的是欧阳亮,所幸金小山绑的木架粗,只把欧阳亮翘在一旁,而“桃花娘子”方小玉却被顶在驴肚子上。
不过两个人这下子却被挤到一块来,手脚虽仍被拴得紧,但身子与头却能凑合在一起。
如今二人正是头枕头,脸贴睑的呼呼大睡呢……
金小山的笑声未把“矮脚虎”欧阳亮与“桃花娘子”方小玉惊醒,他踮着脚走出来,赶紧找了些吃的先填饱肚皮,这才走出院子大门外,朝着远处山道上望——
远处啥也没有看见,不由得他也开始焦急起来,心想,难道大叔真的撒手不管,一走了之?
返回屋子里,金小山抱了一堆草料走进拴着小叫驴的那间房子里,正看到欧阳亮醒过来。
金小山把小叫驴拉起来,草料往地上一堆,笑道:“二位睡得可安逸?”
欧阳亮破口骂道:“滚你娘的蛋,还不如老子睡在茅坑边来得舒坦呢!”
“桃花娘子”方小玉睁眼一看,也怒叫道:“姓金的小子,你知道驴子饿了要吃料,难道不想想我夫妻也要有东西填肚皮呀!”
金小山忙笑道:“早给二位预备下了,就等你醒过来吃呢。”
欧阳亮早喝骂道:“娘的,快去拿来。”
金小山面带微笑的道:“那帮土匪有个大锅炉,还真留了些吃的,不知二位是吃干的还是稀的。”
欧阳亮大毛脸一偏,怒瞪着金小山道:“什么是干的,什么又是稀的?”
金小山指着外面,道:“吃干的炉上还有几块杠子大饼,喝稀的锅里还有半锅包谷汤,怎么样?”
欧阳亮道:“没肉啊?”
金小山笑道:“我也是啃了一块大饼,哪来的肉。”
其实灶房还真卤的有肉,只是金小山早被二人骂了一肚皮的火。面上带笑,他心里可在生气,他在想,金小山可没那般贱,被人骂的狗血淋头的还拿肉给你们吃,娘的,门都没有。
“桃花娘子”方小玉道:“不论稀的干的全要,你小子快快取来,只等我夫妻吃完,约莫着也该是正午了。”
金小山点点头道:“正午上路,我不会忘的。”
望着金小山走出屋去,欧阳亮道:“阿玉,你得想个法子,总不能被这小子捆在驴背上恁他糟塌呀!”
“桃花娘子”方小玉怒道:“都是你,那晚我们收拾姓董的六人以后,我的主张是往北出六盘山到洛宁,你却偏要到上川府,如今可好,真的是鸡飞蛋砸全完了!”
“矮脚虎”欧阳亮叹口气,道:“六盘山窝了个‘坐山虎’张耀,别忘了他比步年高还狠十分,我原是要避重就轻的先到上川把金砂脱手的,哪想到可恶的步年高本事不怎么样,却把我二人引入林中中伏,提起来也算晦运当头,以为有了救星,谁知道会是老金矿村来的勾魂使者。”
二人正彼此埋怨呢,金小山笑嘻嘻的走来,道:“吃吧,二位,就是有些凉。”
欧阳亮道:“怎么吃法,你喂大爷吃?”
呵呵一笑,金小山道:“别急,我把二位的手放开来。”
说完上前先解开方小玉的双手,边又道:“吃吧,完了我们下山去,这地方一下子死了不少人,夜来阴风惨惨的有些不大对劲呢!”
于是欧阳亮的双手也松了绳子,金小山双手插在两边臂弯里,双目看着二人吃,一直是面含微笑——
凉稀饭加上干大饼,欧阳亮与方小玉吃的还真不少。
半晌,“桃花娘子”方小玉奋力摔破手上粗饭碗,道:“金小子,你见过人只吃不拉的?”
金小山一怔又笑,道:“光景是要连吃带拉的来个全套了!”
方小玉怒指被绑的双腿道:“快给老娘解开来!”
金小山摇头,道:“要解自己解,不过要拉屎拉尿全得在这屋子里。”
“桃花娘子”方小玉怒叱道:“好小子,你在放的什么屁,难不成我在你面前脱裤子拉不成?”
金小山全无表情的道:“你放心,就算你屁股上长满了花我也不会偷看一眼。”
“矮脚虎”欧阳亮早破口骂道:“可恶啊小子,只等老子喘过气,看我怎么折腾你。”
不料“桃花娘子”方小玉双手急急的解开捆在身上的绳索,但她刚站直身子,不由双眉一紧,哎唷一声弯下身子,她一手摸着肩头伤处,一只腿抽搐起来,一副痛苦表情。
突听欧阳亮道:“你怎么样了?”
方小玉道:“阿亮,看来真的是大难临头逃不了啦!”
突听“矮脚虎”欧阳亮厉声喝道:“你别急,为丈夫的至死也要护着你!”
“桃花娘子”方小玉道:“阿亮,我突然觉得好怕死,真的我不想死呀!”
欧阳亮突然对金小山道:“金小子,你放了我老婆,欧阳亮说话算话,一定跟你回老金矿村去洗刷你的冤枉,怎么样?”
金小山道:“那得等我大叔决定了。”
欧阳亮道:“老头子如果一去不回头呢?”
金小山道:“正午咱们下山,只要你承认老金矿村的血案是你二人所为,或是你一人一肩抗的承认是你所做,我不坚持拖你老婆去送死。”
“桃花娘子”方小玉相当温柔的叫了声:“阿亮!”竟伸手在欧阳亮那于思面上轻抚着,俏脸蛋直往毛草胡子上凑着蹭……
欧阳亮沉声对金小山道:“好,就这么说定了,你小子暂且站到外面去。”
金小山站到屋门外,听得屋子里尿声如泉水奔流,连欧阳亮也把肚皮松散好,只是他伤的可真不轻,边撒尿水边呼痛,状至凄惨。
拖拖拉拉的已经到了正午时分,就在“桃花娘子”方小玉的催促下,金小山这才牵马赶着小叫驴,三个人缓缓离开五老峰的荒山,一路往山下赶去——
荒林中金小山走的十分小心,因为他知道林中一定还有不少陷阱,自己万一落入里面,那才叫死无葬身之地呢。
当然小心的前进走的慢,而慢慢的往山下走也是拖延时辰的方法,也许就在这一阵拖延中,大叔会一马赶上山来也说不定。
三个峰已越过两个半,半山腰上金小山往远处看,远处依然长河弯曲如带,风清物美而看不到行人。
金小山这时才开始有些失望起来,手牵马走得很慢。
难道大叔真的一走了之?
还是大叔觉着自己太不成材而放弃调教自己?
回头望望小叫驴一边坐的方小玉,看来她是那么的俏丽而脱俗,却生了一付蛇蝎心肠。
另一面,于思的欧阳亮已是满面焦黄,萎靡的低头坐在那儿。
脚步有些相当沉重,夕阳已将下山了。
今夜,今夜该在何处歇呢?
山下面的荒林边,还是那条通往上川府的官道,往西则是回老金矿村的路。
金小山心中在呜咽,水大叔真的走了,否则他早该回来了,不论大叔是否去老金矿村找姓董的人或是到上川府去,都该在这时候回来了,除非——
除非大叔半路出事。
除非大叔在什么地方睡过头了。
看着驴子站在官道上,金小山还真的好一阵犹豫,终于他一咬牙,回身上马带着驴子往西去——
往西,那是回老金矿村,就在这一瞬间,他做了个决定,把这可恶的两夫妻送到老金矿村,金记镖局也别开了,带着阎王梭找那“坐山虎”张耀去。
天底下的事就有许多令人难以理解的。
就在金小山顺着官道走入另一林中时候,小叫驴突然间“哈叱哈叱”的大叫起来,它那如泣如诉的狂叫声,何止声震三里外,连四山都在回呜不已——
突然间,远处有人大叫一声:“回来哟!”
金小山精神一振,遂高声大叫,道:“大叔!”
远处可不止一人在叫,叫声里渐渐听到马蹄声传来。
金小山笑对欧阳亮道:“怎么样,我说我大叔一定会回来的,你们偏不信,这下子可信了吧。”
“桃花娘子”方小玉怒道:“有你这么个比儿子还孝顺他的傻蛋,他当然不会丢下你远去的。”
正说着,弯路处只见水行云策马奔过来,见金小山捆着方小玉夫妻正要赶往西边,不由对金小山道:“怎不听大叔的话要离开五老峰的,差一些两下碰不着。”
金小山指着欧阳亮二人道:“他们愿意承认老金矿村血案是他们干的,小子又等不到大叔,这才绑着他们回去的。”
水行云摇头一叹,道:“嫩啊,小子!”
不旋踵间,上川府衙的高捕头领着八名捕快追过来,九个人在喘大气说不出话来。
坐在驴上的“矮脚虎”欧阳亮一见来了官差,早破口骂道:“好个老王八蛋,竟然把我夫妻二人告进官府了。”
冷漠的一抚白髯,水行云道:“错了,你二人在上川府做的案子犯了,差一点我老人家替你们顶了罪。”
高捕头仔细的望望“矮脚虎”欧阳亮,道:“原来是夫妻档做案。”
欧阳亮怒骂道:“放屁,这些案子全是老子一人干的,关我老婆何干?”
伸手一个大嘴巴,高捕头说:“是谁干的,自有堂上老爷明断,老小子,走吧,上川府吃官司去!”
一旁的金小山也下得马来,去解驴上的行李,边道:“大叔,我们去不去上川府?”
水行云道:“上川府不用去了,回老金矿村去找董五爷,官司由他们去打。”
金小山点头道:“这样最好不过,骑着马我们连夜赶吧。”
突然间,“桃花娘子”方小玉沉声道:“官差,这两匹马可是我夫妻的,即算充公也轮不到他二人骑吧!”
高捕头笑问水行云,道:“她说的还是真话?”
水行云点头,道:“马是他们的,但有一匹是我们从土匪手中得的,高捕头你怎么说?”
呵呵一笑,高捕头道:“既两匹马全是他夫妻二人的,在官司未定案前,马匹还是他们的,老爷子,你们杀匪有功,上川府有批赏金等二位去领呢,也不少两匹马骑吧!”
水行云望望方小玉,怒道:“你这个女人真毒。”
于是,水行云在金小山的扶持下翻身下马。
金小山也把马拉给一个捕快,自己又忙着解开欧阳亮与方小玉的绳子,对高捕头道:“二人全受了伤,但使起狠来照样会要命,你们路上可得小心了。”
不料欧阳亮与方小玉二人下得驴来,全都跌坐在地上不即站起来。
金小山抛去木架。扶着水行云上了驴背,二人不再多说,缓缓朝西方山道走去。
留下来两匹马,高捕头可真会安排。
他叫人把金小山抛弃的木架重新整理好放在一匹马上,又把方小玉与欧阳亮二人捆在马上。
高捕头自己坐了一匹马,挺胸凸肚的一声吆喝,道:“走!”
金小山走的可真够快,因为他吃得饱睡得足,走起路来健步如飞。
不过骑在驴上的水行云却难以忍受得了长时间的不睡觉,终究他是个有痨病的人,天才黑下来,他就开始咳起来,而且是咳得面红脖子粗。
金小山走在前面,见水大叔咳得上气不接下气,立刻对水行云道:“找个地方歇一夜,天亮我们再走吧。”
水行云点头,道:“昨晚连夜赶到上川府,全是这些日子养的好,想不到在上川府衙一阵折腾,差一点挨了四十大板子,后来板子未挨,却也好一番比斗,眼前可真的要找地方歇着了,小山哪,前面可有什么地方落脚的?”
金小山想了一下,道:“翻过一座山岭,好像有座山神庙,那庙虽不大,避避风雨露水的还是不错。”
水行云道:“那就快点走,我的眼皮重如铅了。”
牵着小叫驴,金小山道:“我们回到老金矿村以后,镖行的生意还要不要做了?”
水行云喘息着,道:“当然要做,你小子该知道,我们这第一趟生意就赚了六百两银子,比在金沙江淘金还要好上不知若干倍,怎可轻言不做。”
金小山道:“有这么多银子足够我们做盘缠去找那‘坐山虎’张耀的,何必再去——”
水行云哼了一声,道:“说你嫩你还真不假,你不是要找‘坐山虎’张耀吗?开了镖局,那张耀他就不一定哪天找上门来的。”
金小山有些迷惘的道:“张耀总不会找我们给他保镖吧?”
水行云用手指点着金小山道:“你小子那脑袋瓜不转弯,你想想土匪同镖局明敞着是对头冤家,只要我们保镖上路,还怕那”坐山虎‘张耀不找上门来的?“
金小山道:“这我知道,不过于其坐而等,不如去找姓张的不是更干脆?”
水行云道:“天下之大到哪儿去找姓张的?土匪之多谁又知道‘坐山虎’窝在什么地方?”
蹄声得得,金小山的脚步声也盘得快,没多久,金小山已指着黑暗中的山坡下,道:“大叔你看,那个大树底下就是个山神庙,今晚就在那儿歇一晚。”
水行云道:“不错,是个小山神庙,怎的连个庙门也没有?”
金小山笑道:“大叔,我不说你老人家大概还不知道呢,自那年我领着老婆小小同儿子离开洪洞县以后,走在大山里可见了不少这种山神庙,全部是大敞门的少一道前门墙,庙里全供着二郎神,听说还真灵光呢!”
水行云只是听着未开口。
金小山已把小叫驴停住,因为庙前还有几阶高高的青石台阶。
水行云爬下驴背来,拄着手杖往台阶上走。
金小山小心的牵着小叫驴到了庙门口。
不料二人才走进庙内神案边,金小山突然叫道:“哟,原来这儿还有个人呢!”
水行云似是并不在意的道:“同是赶路住宿的,别惊动人家,把行李打开来吧。”
金小山忙着自驴背上取下行李来,靠着神案另一端把行李打开,道:“大叔,你歇着吧。”
水行云也真累了,倒下来把毯子连头蒙起来睡,他连吃东西也全免了。
金小山精神可足,卤肉他是从土匪灶上包的,全都是检好的包,大饼他也包了好几张,这时候他靠着墙边,一手卤肉一手大饼,吃的好不自在。
不料睡在神案一旁的那个人,突然伸手道:“老乡,给我一些填填肚子吧,我又病又饿哟!”
金小山一愣,道:“你没有睡着?”
那人一叹,道:“哪能睡得着呀!”
金小山取了张大饼,也递了一块卤肉,突然吃惊的道:“哟,你手好烫呀!”
不料那人拿起东西就吃,光景是宁愿撑死也不做那饿死鬼!
金小山心中在想:“这人可真够凄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