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高气爽,风轻云淡。
杀人的日子,天气总是那么的好。
广阔的战场上,一边是人类大军,旌旗招展,刀枪如林,近三十万大军布成一个个方阵,盾兵、枪兵、刀兵、弓箭兵,彼此搭配,繁密有序。人类无穷的智慧,首先就用于屠杀,尤其是兵种齐全的大军,几乎就是人类从古到今所有智慧的缩影。
另一边是兽兵,没有旗子,也不见什么刀枪,更别说那种繁复的搭配,但有妖兽率领的兽兵却不缺纪律。一队队兽兵同样是整齐地排列着,横成行,纵成列。中军是狮、虎、象,两边是十万狼兵、五万猪兵,狼兵和猪兵都是蹲着的,狮、虎也一样,唯有象兵站着,如山而立。兽兵不像人类士兵那样组成大的方阵,而是一到两千兵组成一队,由一到两头妖兽率领,无数的队列排成大的阵列。论阵法的精密,指挥的灵活,远不能与人类军队相比,但兽兵能做到这个样子,能基本上有个秩序,已是非常得了不起了。这要归功于狈有计,他在这两年统一的训练中,从于承军降将中学到了统兵之法,虽不像人类一样五人一伍、二伍一什这么复杂,至少也弄了个百兽一队,十队千兽一营,十营万兽一军,以百夫长、千夫长、万夫长统之,再统归于各妖怪将军,虽简陋,却也有了个基本的指挥序列。正因为如此,牛八角才敢和人类军队征战,若是一群散兽,牛八角无论如何不会来做这个副帅。
人类军队展现出文明,兽兵展现出野蛮,弥漫在战场上空的,是杀气。
兽兵中军筑有一个土台,吴不赊和牛八角站在台上,猪黑子诸妖分列台下。几个妖怪早就忍不住了,不停地扭脖子看台上,只恨不得马上就冲出去。但吴不赊颁有严令,牛八角不下令,诸妖就不敢动。而牛八角叉开双脚站在台上,却是一动不动,站得比那些大象还稳,两只牛眼,死死盯着人类军阵。
单个比,人不如兽,无论力量、速度、爪牙的锋利,甚至是对痛苦的忍受力,猴子进化成的人都远不如兽。
但偏偏是人类统治着这个世界,似乎不可思议,却是事实。
轻视人类,轻率冒进,只是找死。猪黑子、虎大嘴等想不到这一点儿,想到了也不会信,但牛八角深深知道这中间的差距,当以文明为刀时,人类的锋锐绝非兽类的利爪可以抵挡。而指挥面前这支人类军队的,是赵国的名将管季。如果把以文明武装的人类军队比作一把刀,管季就是那只握刀的手,坚强而有力。
“咚、咚、咚……”
赵军阵中战鼓擂响,一个万人方阵缓缓出列。众妖踊跃,齐看向牛八角,牛八角扔下一面令旗:“猪将军,你率五千猪兵出战,冲垮他们就是,不许深入敌阵。”
猪黑子大喜:“得令!”抓了令旗喜滋滋地去了,随即猪嚎声起,五千猪兵出列。
五千猪兵均衡地排成五列,每列相隔十步。猪黑子化成大公猪,其形如象,长嚎一声,当先冲出。背后五千猪兵嗷嗷嚎叫,只只目露凶光,獠牙前突,凶悍不下虎狼,狂野之势,犹在虎狼之上。
赵军万人方阵在距兽兵千步外便已立定布阵,眼见五千猪兵狂冲而来,前阵立见慌乱,将佐竭力约束才勉强稳住阵脚,前列长枪手将枪放平,刀盾手立于后,最后面是弓箭手。赵军虽然精锐,却从未与兽兵打过仗,军法虽严,却压不住心底的恐慌,远在三百步开外,便慌慌张张放起箭来,猪毛都没挨到一根。将佐心中也慌,有用无用,只叫放箭。
猪兵突进极快,数息之间,便冲到百步之内。赵军箭如雨下,但猪兵皮粗肉厚,箭射上去,有如搔痒,只有那特别倒霉的,被射中鼻孔、眼睛才起点儿作用,却更激发出野猪的野性,嚎叫声越发凄厉凶悍,突击也更快更猛。
猪黑子数息突到阵前,口中尺余长的獠牙一摆,将面前的数根长枪撩开,直撞进去,轰的一声,赵军阵列被他撞得狠狠地凹了进去。随后猪兵的整体突进彻底撞塌了赵军枪阵。也有猪兵被长枪刺穿,从嘴巴眼睛里戳进去,眼见是不活了,但濒死的野猪狂嚎乱叫,乱突乱冲,周边的赵军都被撞倒,后面的猪兵又已突了进来,东倒西歪的赵军不及整阵,霎时便被彻底冲乱。
这应该是人类军队与兽兵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战争,人类军队数量上占优势,但勇气上却处于绝对的劣势,弓箭无用,枪阵无用,严厉军法下鼓起的丝丝勇气立刻冰消雪化,眼中所见,是凶光毕露的猪眼,是有若刀枪的獠牙,是比恶鬼残嚎更恐怖的嚎叫,又有谁还鼓得起勇气。五千猪兵入阵一冲,一万赵军彻底崩溃,扔了刀枪,丢了弓箭,转身便跑,只恨爹妈少生了两条腿,如果像野猪那样有四条腿,那就最好。
当然也不是没有勇士,不就是一只猪吗?老子不但见过猪跑,也吃过猪肉,杀猪时还帮着捉过猪腿呢,会怕你个猪?刀砍枪刺,猪血飞溅。可惜啊,这样的勇士只占极少数,而就个体的力量来说,人还真不如猪,勇士的下场往往便是肉酱。
赵军一触即溃。其实真正被撞死的人并不多,咬死的更少,甚至可以说一个也没有。说到咬,那是虎狼的专业,猪嘴虽大,专业不对口,真想咬死个人,难。赵军留下一地死伤,有近千人,伤者多而死者少,死者一半是被撞死的,一半是被踩死的。
猪黑子志得意满,看着管季大军,一声长嚎,化出人身,却又“哈哈”一阵狂笑。他有信心,就率着这五千猪兵冲过去,必能将管季三十万大军冲得七零八落。不过后阵锣响,他不敢违令,只得率军回阵,一路猪嚎不绝,猪尾招摇,得意洋洋。
“我没说错吧,人类军队,根本不堪一击,我十五万大军只要一个冲锋,这仗就赢了。”虎大嘴在阵后暴跳。牛八角全不理他,只是紧盯着对面的赵军。
赵军溃兵回去,大阵中奔出一队甲兵。喝叱打骂中,溃兵重新列阵,几名将佐被押出来,便在阵前斩首。军中战鼓复又响起,又一个万人方阵开了出来。
“还敢来?”虎大嘴又惊又喜,大嘴咧开足有尺许宽,“这次轮到我了!大王,副帅,这次我率一千孩儿们上,不,五百就够了,要不两百也行,必让赵军抱头鼠窜,比刚才跑得还快。”
牛八角忽地一声暴喝:“胡乱喧哗,乱我军心者,斩!”
虎大嘴既惊且怒,瞟一眼冷着脸的吴不赊,终是不敢还嘴,缩了缩脖子,嘟嘟囔囔退后两步。不想牛八角又是一声暴喝:“虎大嘴!”
“啊!”虎大嘴猝然一惊,莫名其妙看着牛八角,“我在这里,做什么?”
牛八角根本不看他,厉声道:“我给你五千猪兵、两百虎兵,先以猪兵冲阵,敌军乱后,再以虎兵溃阵,多咬死几个,以落敌军之胆。”
虎大嘴本来已经灰心了,不想喜从天降,狂喜抱拳:“遵命!副帅你就瞧好吧。”
猪黑子那五千猪兵休息,虎大嘴另调五千猪兵、两百虎兵出阵。与猪嚎不同,这次却是虎吼先行,群虎齐吼,风云激荡。
牛八角偷眼瞟一下边上的吴不赊,道:“大王请看,管季大军阵列森严,主阵之前,均列有车阵,其势如墙。若全军突击,万一赵军不乱,依车阵拼死阻击,他们有阵列有秩序,我军却东零西散,给管季抓到机会于薄弱处突击,胜败可就难说了,所以我不能赞同虎将军说的全军突击的举动。”
吴不赊明白他说这番话的意思,道:“我相信你,说了由你指挥,你就放胆去做,胜了是你的功劳,败了本王与你共同承担。”
牛八角虽然以军法喝住虎大嘴,心中却还是有些忐忑,听了吴不赊的话,放下心来,心中感激,他却是个不善言词的,只是抱拳躬身:“多谢大王!”
其实牛八角心中也不是没有过冲动,赵军虽比兽兵多出差不多一倍,但人天性畏兽,十五万兽兵一冲,真有可能一下冲垮赵军。不过牛八角不敢冒险,或许在虎大嘴等人想来,就算冲不垮又如何,最多咱们退回来就是,人类步兵难道还追得上虎狼吗?可牛八角不这么想,十五万兽兵,全靠一百多妖兽和几个妖怪约束,如果全体突击,赵军死守,再以精锐弓弩手或玄功高手射杀妖兽和几个妖怪呢?没有妖兽、妖怪指挥的兽兵将会比人类军队更乱,想退回来重组队列,绝无可能,这场仗就败了,牛八角败不起,也绝不敢冒这样的险。
吴不赊没有牛八角想得这么多。人啊,不能懒,一懒脑子就不转。如果不放权,自己指挥,吴不赊想得会多些,一放权,他想的东西就少多了,扛着个脑袋,却不太想事,很有点只等结果的味道。当然,即便懒了点,比虎大嘴几个还是要想得多些。在他想来,稳一点没有错,多打几场仗有什么关系啊,何必要一下就把赵军冲垮呢。
虎大嘴率兽兵冲出,对面一万赵军已列好阵势。初看和先前的阵列差不多,反正虎大嘴没看出名堂来,照牛八角军令,将猪兵与虎兵分为两部,嘱咐率队的妖兽听他吼声为号,自率猪兵,一声怒吼,猛扑出去。身后五千猪兵如五千支利箭,跟在他身后激射,两百虎兵列阵观战。
虎大嘴一动,赵军也动了,阵列后面突地冲出一队强弩手,列在阵前。牛八角远远看见,暗叫不好。虎大嘴却不以为意,先前的弓箭他可看见了,直射的穿透力,弩比弓强,那又怎么样,他根本不放在心上,反而狂吼一声:“冲啊!撕碎他们。”
这次的赵军没有慌乱放箭,弩阵前小校一直死死盯着虎大嘴。约摸三百步远,小校手中刀往下一劈,“嗡”的一声,如黄蜂炸窝,万千黑点迎着猪兵急射,其中至少有三十支以上的弩箭射的是虎大嘴。
虎大嘴带的是猪兵,虽作虎吼,却未化虎,眼见箭来,疾如电密如雨,他虽狂傲,也自惊心,手中钢叉急舞,水泼不进,箭虽多,尽给挡开,倒没有一箭射到他身上。但背后的猪兵就不行了,霎时间惨嚎声起。弩不像箭,穿透力极强,猪兵一旦中箭,立时就透体而入,肩背之处还好,射在眼睛鼻子嘴巴处,竟是直入脑中。前列的猪兵,一场箭雨倒下数十,受伤的更多。不过野猪凶悍,直接透脑而入的,死了就死了,没死的却更加凶悍,跟在虎大嘴身后,狂嚎着往上冲。但冲得越近,弩的穿透力越强,两百步时,又是一阵箭雨,这一次至少倒下了近两百猪兵。一百五十步时,又是一拨;一百步时,最后一拨儿。前后四拨儿箭雨,射死了将近一千猪兵。
虎大嘴眼见属下死伤惨重,激怒若狂,纵声狂啸,猛地加速,但赵军阵前的弩手却转身撤进了阵中。
弩的力道比弓箭要强得多,但上弩费事也费力,从三百步处开始发弩,哪怕是人类步兵冲锋,也最多发一弩,何况是快得多的兽兵,绝没有发第二弩的机会。三百步到一百步,赵军射出了四拨儿箭雨,是把两千弩手分成了四列,而不是上了四次弩,三百步内若能上四次弩,弩兵就天下无敌了。文心手打组手打整理。
弩兵退入阵中,后列抢出无数盾兵,一人多高的铁盾往地上重重一顿,盾牌下面的尖头插入土中。盾手左手挽盾,肩膀死死靠着盾牌,一盾一盾挤紧,霎时列成一道盾墙。后面枪兵成列,丈八长枪架在盾上,锋利的枪尖直指向前,枪手之后,立一刀手,盾、枪、刀,形成一道死亡之墙。但这样的死亡之墙并不止一道,十步之后,又有一列死亡之墙,再后面还有一道。
一万赵军,共分为两千弩兵,两千盾兵,三千枪兵,三千刀兵,最前面一列是盾兵,最后面一列是刀兵。敌军若冲破盾、枪组合,刀兵上前近战,但刀兵的另一个作用是,监督前面的枪、盾兵,无论任何情况下,不得军令,枪盾兵不能后退,否则,刀兵径斩之。若前列刀、枪、盾皆退,后列径斩之,所以最后一列是刀兵。枪盾组合,是步兵对付骑兵的最强防守阵列,赵军在与兽人骑兵的长年战争中,摸索出了丰富的经验,这时用来对付兽兵,管不管用,没有任何人心中有底。这边的牛八角、吴不赊,那边的管季,都死死盯着战场。
虎大嘴终于冲到阵前,一声怒吼,钢叉一抡,将伸到前面的两把长枪击飞,肩膀往前一靠,狠狠地撞在盾牌上。他是何等力气,那盾兵如何挡得住,顿时连人带盾被撞得倒飞出去,同时带翻了身后的枪兵和侧后刀兵。
虎大嘴一步跨进阵中,左一叉,叉住枪兵的脑袋,他那叉子大,力道又猛,可怜那枪兵被他一叉,竟把整个脑袋叉了下来。虎大嘴叉子下压,左手一个盾兵身子藏在盾后,虎大嘴这一叉,正叉着他的背,便如叉一条泥鳅,透背而入,手一抖,那兵直飞出十余丈开外,半空中长声惨叫,狠狠砸在第三列枪盾墙中,砸翻了一名枪兵。
虎大嘴长叉抖空,反手回扫,右手边刀、枪、盾三名赵军都惊呆了,眼看着钢叉扫过来,既不会格挡也不知道闪避。他这一叉,先扫中最后面的刀兵,带着刀兵扫中枪兵,最后压在盾兵上面。三兵一盾,同时往前轰然栽倒,刀枪两兵眼见是不活了,那盾兵好像没什么事,不过一时也挣不起来。
虎大嘴扫开一个缺口,看前面还有一排盾墙,大怒,一步跨上,故技重施,钢叉一扫,扫开长枪,一脚踹出,连盾带人一齐踹飞。他仍不甘休,又是两脚,盾都是紧密挨着的,被他接连几脚,踹翻一片。失了盾牌的保护,背后的枪兵、刀兵踉踉跄跄,被他钢叉抡圆了一扫,刀枪乱飞,鲜血乱溅。虎大嘴大笑,却见前面又是一道盾墙。
“大爷我一道道扫过去,你便有一千道盾墙,今天也拦不住你家虎大爷。”虎大嘴豪气勃发,钢叉下压,盾尖插入地中,下沿还是有空隙,虎大嘴便是看到了这一道空隙,钢叉插入,一挑,铁盾挑飞。赵军铁盾质量极佳,这种重盾,外包铸铁内镶硬木,整体重达七十斤以上,被虎大嘴一挑,飞出去数十丈,再重重砸下来,把后面的赵军砸翻好几个。
虎大嘴手中叉不停,霎时间连挑十余叉,挑飞了十多块盾牌。盾牌后的枪手、刀手醒过神来,数枪攒刺,几名刀手更是吃了豹子胆,竟然抢近身来,抡刀就砍。可虎大嘴是虎啊,吃了豹子胆也对付不了虎,虎大嘴钢叉一抡,将面前刀枪尽数荡开,再“嗖嗖”数叉,抢到面前的几名刀兵立时了账。有一个赵兵倒霉,被虎大嘴钢叉一叉,身子往后倒,后面一名枪兵刚好一枪往前刺,得,前面钢叉透背而出,后面长枪穿胸而人,到了阎王殿,这账只怕都不好算。
忽地一枪刺来,迅疾如电。虎大嘴钢叉一格,枪头倏忽不见,一晃,却又到了他喉前,斗大的枪花带着风声,扑面而来。虎大嘴吃了一惊,叉把上挑,“铮”的一声,正撞在枪颈处,那枪一荡,划过圆,竟又到了虎大嘴胸前。
“高手!”虎大嘴心中念头一闪,却是大喜,斜跨一步,钢叉反把一扫,看敌手时,乃是一名军官,三十来岁年纪,单瘦高挑,腰细肩宽,双手极长,有如猿臂。那军官一步闪过虎大嘴钢叉,长枪一抖,“嗖、嗖、嗖”连刺数枪。
“好!”虎大嘴叫一声好,挺叉相迎,枪叉相交,“铮铮”数声。那军官力气明显不如虎大嘴,但枪法精妙,一时间竟斗了个旗鼓相当。边上又有枪兵盾兵围上来,虎大嘴狂呼酣斗,看上去神勇无比,却被围得死死的,再不能如先前般一路破墙。
这时猪兵也早已撞了上来,盾牌虽是铁铸,盾兵却撑不住野猪的大力猛撞,第一排盾墙如薄纸般被撞开。
若论冲力,野猪的冲力其实还及不上骑兵的冲力,马本身比猪要重,跑起来也要快得多,连人带马全力一撞,其力几近万钧,可猪兵破开盾墙,似乎比骑兵还要容易,这是为什么呢?原因就在于猪兵体形要矮得多,盾墙的威力,一半要借助于盾上的长枪,骑兵冲过来,若马上骑兵不能劈开长枪,马就可能被枪刺中。马是一种非常敏感而胆小的动物,明晃晃的长枪会让它们不由自主地闪避退让,这一害怕,冲力自然就小多了,弄不好,一些马甚至会在枪尖前来一个急停,马停住了,倒霉的骑手可就腾云驾雾了。猪却不同,猪身形比马要矮得多,盾上的枪想要刺到它们比较难;其次猪胆子大,尤其是发狂的野猪,所以对付骑兵威力极大的盾墙在猪兵面前竟是不堪一击。
不过在破开第一排盾墙后,最前面的一列猪兵冲势已衰,而挤在一起的猪和人又阻挡了后面猪兵的通道,后面的猪兵能把失了盾牌保护的人撞飞,却也就只能撞飞人而已,到第二列盾墙前,已是没了冲力。野猪力极大,盾牌插地肩膀顶着还有后面枪兵刀兵推着,人的力也不弱,不能借势飞撞的野猪再想撞开盾墙可就难了,当然也有极少数撞开了第二列盾墙,但也只能停留于第三列盾墙之前。
这时的情势,虎大嘴在第三列盾墙与第四列盾墙之间恶斗,少量猪兵停留于第二列与第三列盾墙之间,其余猪兵全在第二列盾墙外乱窜。组成第一列盾墙的赵军士兵被发狂的猪兵连咬带撞,很快便死伤殆尽。但猪兵的力量也到此而止,撞不开第二列盾墙,反被盾墙后的枪手扎得一头血。赵军撤到后阵的弩兵也重新上了弦,便有军官调了弩兵来,在盾墙后狂射,这下猪兵死伤惨重,惨嚎声不绝。
虎大嘴这会儿已占到上风,正自斗得兴起,忽闻得长嚎声不绝,回头一看,惊怒交集,一声怒吼。
背后两百虎兵早就跃跃欲试,只是不得军令,不敢妄动,听得这一声吼,两百虎兵昂头齐吼,齐扑过来。
猪个头矮,腿短,冲撞有力,但跳不高,赵军的盾墙对付猪兵,正是克星。但虎不同,虎善扑善跃,一跃之力,高丈余,远可及数丈,盾墙不过齐人肩高,如何拦得住,两百虎兵到盾墙前一跃便过。枪兵中也有机灵的,挺枪对空便扎,但这样的人不多,又没有经验,也扎穿了几头虎兵的肚子,总体效果不大,大多数枪兵干脆就那么傻站着,眼睁睁看着两百虎兵翻盾而入。
人对猪不是太畏惧,到底见得多了,别说吃过,有人甚至还杀过,不就一条猪吗,不怕,所以就算猪兵冲到面前,不少人也敢挺刀挺枪狂砍猛刺。可虎不像猪,那真是要吃人的,赵兵先就吓破了胆,虎入盾墙,不说扑咬,只一声吼,刀兵、枪兵大抵脚软,扔了刀枪,抱头就跑。那还是胆大的,胆小的干脆就是傻了,就那么直挺挺站着,等着猛虎下口。说起来倒是盾兵便宜,本来就是半蹲着的,这会儿索性地下一矬,盾牌盖头,不怕猪踩,不怕虎咬,反是保得一命。只可惜一道盾墙,瞬间崩溃。
虎大嘴大喜,身子一摇,将身化成一头巨虎。那军官久经疆场,死人堆里杀出来的,倒不怕一头虎,照旧挺枪就扎。虎大嘴张嘴对着枪头便咬,他虎嘴钢牙,这要咬中了,铁枪也要咬碎。那军官后把一旋,晃起斗大枪花,虎大嘴竟是咬不着,反扎向虎大嘴脖子。虎大嘴头一偏,步一斜,纵身便掀。何谓掀?说白了就是拿身子往上靠,他这么巨大一个身子,真要靠上了,那还不得骨折肉裂啊。
眼见巨大的一个虎身靠上来,膻腥气直冲鼻孔,枪又还空在虎脖处,那军官不得不退,顺着退步,后把一捋,抖一个枪花,,便要一枪挑向虎大嘴肚子。就在这时,他忽闻一阵风声,躲闪时,却已经迟了,一股巨力打在腰上,将他打得直飞起来,重重地撞在后面盾墙上,竟是抱盾墙撞了个缺口。
原来虎大嘴这一咬二掀三摆尾,乃是连起来的绝招:一咬不中,头偏身往上靠;还靠不着,后面还有条尾巴,顺着往上扫,借了势,力足,更是快如闪电。而且虎尾先是偏着的,藏在后面,还非常隐秘,除非经常打虎的,一般人谁知道啊?这军官沙场百战,与人对阵的经验十足,与虎对阵却还真是平生头一次,又怎么会想到要提防后面的虎尾巴,便就中招,虎尾一扫,其势如鞭,何况成了精,这一鞭力大啊,那军官估计是活不成了。
一鞭扫开那军官,虎大嘴大声狂吼,巨大的脑袋一晃,边上还围着的十几个刀兵、枪兵魂飞魄散,转身就跑。虎大嘴大笑,他化成人身笑起来也好,虽然粗野难听些,还将就看得过去。这虎一笑,诡异啊,胆破数百,鸡皮疙瘩更落了无数。
所谓马不知脸长,虎大嘴也不知自己笑起来有这么大杀伤力,他一声吼,凌空跃起,过了第四道盾墙。两百虎兵和他一样,见着盾墙就跳,连扑带咬。盾墙一松,猪兵嚎叫着便是一顿乱拱,彻底拱烂。小半个时辰,一万赵军,十余道盾墙被拱得稀烂。但这会儿赵军大阵中却擂起鼓来,又出来一个万人大阵。
吴不赊在后面看着,以为这一万人是上来助阵的,不想这一万人在距先前的盾阵五百步开外便停了下来,照旧列成枪、盾阵,阵前布下弩兵,不论是冲过去的虎兵、猪兵,还是赵军溃兵,三百步外便是一通乱射,阵中更是战鼓不绝。
赵军盾阵已经崩溃,但先前已杀将立威,立下军法,这会儿又以一个万人阵布在后面,进亦死,退亦死,赵军无可奈何,只得与猪兵、虎兵死斗。有的赵军狂呼乱喊,有的却是边哭边砍,各种情状都有,勇气也好,无奈也好,总之猪兵、虎兵伤亡直线上升。
赵军不能退,虎大嘴当然不会退,在数十万人十余万兽的注视中,一万人、数千兽浴血死斗。兽的长嚎声,人的惨叫声,兽的怒吼声,人的狂叫声,混杂交集,不断有兽倒下,不断有人被撕裂,这是天地间最残酷的斗场,人血与兽血,染红了大地。
这一场血战,持续了一个多时辰,人终究没能斗得过兽,一万赵军死伤殆尽,到最后,再没一个人能站着;兽兵也死伤惨重,先前冲阵就被强弩射死了一千多头,再一场血战,五千猪兵回来的五百不到,虎兵伤亡的也不少,约有百数,便是虎大嘴身上也有几处伤口。
虎大嘴率残兵回阵,虽还是咧着嘴笑,却已不复先前的猖狂。猪黑子、象白牙几妖脸上也多了两分凝重。
这一战,兽兵虽胜,但赵军不死不休的悍勇,却也给了包括吴不赊在内的所有妖怪、兽兵一个深刻的印象,看似孱弱的人类,当他们激发出决死的勇气时,也并不是那么好欺负的。
诸妖都有些沉默,唯有牛八角始终神情不变,静静地看着赵军。赵军中出来一队士兵,收拾战场,用大车将死亡的赵军尸体装了回去,未死的,也都抬了回去,阵中战鼓又起,先前那个万人队缓缓上前,离着先前的战场左移数百步,列下阵势。
“愈挫愈勇,管季不愧是沙场老将啊。”牛八角轻叹一声,手一挥,“狮偏将,你率五千猪兵、五千狼兵出战,还是猪兵前冲,狼兵后扑。记住不要缠斗,赶开弩兵,狼兵就越墙而进,破了盾墙,这一仗就胜了。”狼的跳跃能力不如虎,但要跳过盾墙还是很容易。而狼个体小,赵军枪兵想要扎中它们,相对于虎,又还要难一些。
“遵命!”金毛狮信心满满:“这一阵我必会胜得干净利落,赵军不死心,我就要他们死尽死绝。”
金毛狮点兵出阵,一声吼,当先冲锋,背后猪叫狼嚎,若论勇,兽兵来自先天野性中的悍勇,更强于人类。
赵军战法与先前一样,弩兵分四队列于阵前,三百步左右第一队开射,一队射完,撤入阵,二队复射,兽兵冲到五十步左右,四队弩兵已尽数射完撤入阵中。赵军随即变阵,却不像先前一样列成方阵,这会儿却是列成圆阵,百人一队,列成小圆阵,三十盾兵于最外围竖盾,后面三十枪兵三十刀兵,最内是十弩兵,弩兵一入阵,便加紧上弦。
一百个小圆阵,合成一个大圆阵,每个小圆阵之间,相隔二十步左右。兽兵不受阻挡便冲进了大圆阵中间,但四望所见,是一个个铁盾长枪的小阵,便如老虎咬乌龟,粗看逮住了,细看,不对啊,怎么四面是壳,无处下口?
吴不赊惊道:“管季变了阵势,这百十个圆阵,是什么名堂?”
牛八角道:“这阵叫万点梅花阵。”
他一言提醒,吴不赊晃眼一看,点头:“万点梅花阵,还真是有点儿像呢。”
牛八角眉头双皱:“这万点梅花阵似弱实强,放手让敌方入阵,实则是以阵势将敌方隔开,然后各点梅花相互呼应,以坚硬的内壳,聚力歼敌。”
吴不赊“啊呀”一声叫:“这阵法原来如此阴险,看来这一战不妙!”
虎大嘴道:“我再率五百虎兵上去。”
猪黑子、象白牙齐道:“我上!”
牛八角摇头:“不急。一万对一万,先前赵军绝不上前助战,我们若另派兵助阵,这气势就弱了。先前一战,赵军以惨烈之血,助长军心,若我军示弱,赵军的气势上来,便再压他们不住了。”
“可是——”虎大嘴几个有些不甘心,一时却又找不到理由。牛八角道:“即便死尽死绝,气势不能输,何况这一阵我们也未必会输。”
他语气坚决,诸妖不再开口,吴不赊也不吱声,看着斗场。
金毛狮冲在最前,手中刀舞如飞,瞄着他的箭虽多,却是射不透他的刀圈,冲到阵前,赵军却已变阵。看着一个个铁乌龟一样的圆阵,金毛狮着实愣了一下。这只老狮怪脑子不太灵光,一时有些发蒙,回头往自家阵营里看,鼓声如雷,并无收兵的锣声,也没有另外的指示。他脑子虽不太灵光,倒有一股王霸之气,既然无退兵指令,那就继续进攻,管它是盾墙还是乌龟墙,统统撕裂,长刀一扬:“小的们,狠狠地咬,狼翻猪突。”
声未落,身已起,金毛狮一刀格开刺来的两杆长枪,大喝一声,一刀猛劈,正劈在一面盾牌上。这一刀猛恶,竟将那盾牌一劈两半,盾后的盾兵一个脑袋去了半边,两只眼珠往两边倒着,却都是一样的惊恐。金毛狮复一声吼,狮威烈烈,大刀左右一扫,缺口处四五面盾牌尽被扫飞,进步狂劈,数刀之下,十余名刀枪兵身首分离,余者无不惊栗。这一个小圆阵,眼见是破了,忽听得一声怒吼:“妖孽休要发狂!”
喝声中,两名赵军军官跃进小圆阵,一个使刀一个使枪,一左一右夹攻金毛狮。
“来得好!”金毛狮夷然不惧,大刀一抡,硬开硬架,与两将斗在一起。那两名军官都是好手,使刀的军官更身具玄功,拼了数招,竟凌空飞起,凌空一刀直劈下来。这一刀声势极烈,不过力道不如金毛狮,金毛狮横刀一架,那军官被巨力一冲,翻身便回,在空中打个旋子,复又一刀劈来。下面那使枪军官趁势夹击,枪势如蛇,金毛狮上格下挡,一时斗了个旗鼓相当。
金毛狮被两名军官挡住,后面的猪兵、狼兵还未冲上来,破开的小圆阵趁机调整,把尸体丢出去,剩下的赵军又布成一个圆阵,比先前略小,却更紧凑有力。
这种小圆阵,最大的长处就在这里,可随时进行调整,哪怕少一半人,还是可以组成圆阵的,论小规模的防御力,阵法中不说第一,也是名列前茅。
这时猪兵也冲了上来,和先前一样,损失了近一千头猪,好在猪兵不把损失当一回事,得了金毛狮号令,分头冲阵。
小圆阵成孤线,不像方阵那般受力,猪兵冲撞的效果差强人意,最前面的圆阵受力最大,借着奔跑之势,有一些小圆阵被撞开了好几个缺口。有几个小圆阵甚至在反复的撞击中彻底碎开,但百分之八十以上的小圆阵撑过了第一轮。一些圆阵被冲开,收缩阵形后,复又组成了小圆阵。第一轮的撞击过去,无势可借,猪兵再要撞,力道就小了许多。盾兵拼死抵着,猪兵和盾兵,就这么较上了劲儿,几乎每个小圆阵前都是这样子。
这时狼兵也冲了上来,跃墙而入。但赵军已有了准备,看见狼跳起来,长枪兵就是一顿乱刺,有刺中的,也有没刺中的。刺中的翻身跌落,有些狼兵肚腹被长枪刺穿,就那么穿在了枪上;没被刺中的跃入阵中,阵中却还有三十名刀兵在等着。
狼与虎一样,有尖牙利爪,但狼体形比虎要小,力气也小得多,一个健壮的士兵持刀与狼相斗,输赢还真得两说。但赵军在这里有一个优势,阵小而兵多,小小的圆阵里,几十把刀挤着,狼的灵活性大大降低,一跳进去,四面八方数把刀齐砍下来,立马成了一摊肉泥。尤其在第一轮砍杀后,人活狼死,赵军信心暴涨,后面再进来的狼,基本上就是有死无生。
狼兵先前悍勇,慢慢地死得多了,气势使弱了,不敢轻易再往阵里跳,围着圆阵转圈子,等着猪兵把盾牌拱开。猪兵也不是不尽力,可要想拱开插入地底后面又有赵军顶着的盾牌,难啊。而没了狼的骚扰,赵军小圆阵的弩兵来劲了,上了弦,在阵内往外射,这么近,一射一个准,狼兵不往里跳,想着没事了,结果碰上这样的大杀器,霎时间死伤惨重,周围狼兵一空,猪兵紧跟着倒霉。
“鸣金收兵!”牛八角一直紧盯着战局,知道败势已成,他不需要像赵军一样,以惨烈的牺牲去激发军心,既然败了,那就尽量减少损失。
“想不到赵军的万点梅花阵威力如此之大。”吴不赊感叹,猪黑子几个也是一脸沮丧。牛八角“嘿嘿”一笑:“无妨。阵是死的,人是活的,下一阵管季若仍用此阵迎战,我为大王破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