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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世袭一等安乐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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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色阑珊,人却翩翩。

九曲桥上站着的二个人。一身白袍,倚在栏杆上,说不出的写意潇洒。

阑珊的月光,照在他们脸上,桥下水月,已倒立着二人的例影。

他们施施然的走下桥,跨上骑楼,脚步轻盈而优雅,带着浓浓的贵族气息。

当他们来到铁骑身旁,二十几位骑士忽然尽皆下跪,齐声道:“见过小侯爷。”

赵飞燕也拱手施礼:“飞燕子,见过候爷。”

郭啸天见了这样的排场,这样的气势,当然已明白了他们是谁。

郭啸天已从那软软的皮椅上,站了起来,拱起手:“老夫一介平民,今有幸蒙皇甫侯爷莅临寒舍,老夫有失远迎,不识泰山,还请侯爷见谅。”

这二个白衣王孙,连话都没有说,手只轻轻一挥,便朝中央首座坐了下来。

郭啸天一张脸有点红了。

他们没有回郭啸天的话,郭啸天的面子实在不知要往哪里摆。

众人都在看着他们二个,只等他们回话。

谁知道他们二个躺在椅上,舒舒服服的躺着,似乎没有想要说话的意思。

郭啸天脸更红了。

“皇甫小侯素来不太爱说话。”赵飞燕的确有第一名捕的风范,她说:“刚才小侯爷抬手一挥,便是要各位免礼,莫要客气的意思。”

皇甫小侯?不错,就是他们二个——

皇甫二虎——

***

“安乐侯”皇甫嵩次子。

视功名富贵如粪土,惜醇酒美人如千金,世袭一等的“安乐侯”侯爵。

私造九龙金杯一只,私酿波斯西土葡萄美酒一窑,兴“留香小筑”,置美人二十名,引热泉流觞一曲。

热泉流觞一曲者,自陕邵骊山引“唐皇”时“温泉宫”温泉滑水,接二百余里,连七百二十条输热水管至侯府,供美人一浴,举酒共杯也。

***

郭啸天终于有了台阶可下,他竟然还能面带笑容的说:“谢侯爷。”

“飞燕子在此代侯爷传令。”赵飞燕道:“众人免礼了,各路英雄好汉们,继续喝酒,不用客气。”

官大,架子当然也不可不大。

皇甫家二位侯爷,一身的白袍绛纱,雪白的衣服,似乎连一丝尘埃也没有沾上,纱质很轻,很薄,裁剪的很合身,再配上关外大漠的小牛皮软马靴,温州“白皮李”的白皮玉带,玉带正中央还镶个比龙眼大上两倍的明珠。

二位小侯,神态优雅,不约而同“唰”的一声,一把洒金的折扇,金光闪闪的洒了开来。

光是这手展扇的挥洒功夫,已和别人有着大大的不同。

如果拿穷书生“孔不明”那把已泛黄的折扇来相比,孔不明实在是应该把他的破扇子丢进垃圾桶的。

所以本来趾高气昂的孔不明,已把他手里的折扇压得低低的,生怕让人瞧见他也有一把折扇。

二个贵胄中,其中有一个,虽也是公子哥们的潇洒打扮,但他那双圆圆的大眼睛转啊转的,明明就连瞎子也看得出他是个女人,却偏偏还要装出男人的样子。-——

皇甫小凤

***

皇甫小凤——

“安乐侯”皇甫嵩独女。

性古怪,好发问,喜冒险,爱刺激,鬼灵精怪,主意绝妙。

十岁独自跷家,跟踪大盗“仇十九”十日,后“仇十九”不堪其扰,遂将一身衣裤,连人带刀投衙入狱,并立誓绝不出狱,更跪求神庇佑莫要再见此女。

十二岁时独人“二桃山”疏经讲义教化“三十名恶盗”,三十条好汉不胜其扰,一一弃械投案,并拜此女为“娘”。

京城有句话“一龙二虎三小凤”既指皇家三位贵胄王孙也。

皇甫二虎轻摇折扇,皇甫小凤也跟着摇扇;皇甫小凤潇洒的拍拍玉带上龙眼大的明珠,皇甫小凤也跟着潇洒抚珠;皇甫二虎神态优雅的啜口酒,皇甫小凤也跟着啜酒;皇甫二虎轻轻一笑,皇甫小凤竟也跟着笑。

皇甫二虎忽然看着皇甫小风道:“你能不能不要学我?”

皇甫小凤道:“不能。”

皇甫二虎又道:“那么你能不能笑的时候,也不要对着我?”

皇甫小风道:“不能。”

皇甫二虎干咳了一声:“至少你也把你的眼睛,移开我的视线。”

皇甫小风道:“可以。”

皇甫小风双眼移开皇甫二虎的视线后,皇甫二虎那双眼睛并没有因此而闲着。

他正盯着蝶舞瞧。

“有没有潘小君的下落?”皇甫小凤忽然眨着眼睛问赵飞燕。

赵飞燕道:“没有。”

皇甫小凤道:“你不是说他应该会出现?”

赵飞燕道:“根据我的推断应该会。”

皇甫小凤道:“人呢?”

赵飞燕道:“属下已派人在每桌案席上密切搜查,相信他跑不掉的。”

皇甫小凤道:“你为什么那么肯定他会出现?”

赵飞燕道:“潘小君不比一般的江洋大盗,杀了人,越了货之后,便流窜匿迹,这个家伙喜欢热闹,喜欢喝酒,而且还喜欢女人。”

皇甫小凤道:“哦?”

赵飞燕道:“所以根据我对他的性格分析推断,要缉拿潘小君小必出关,也无需入漠,更不需要入海,穷山恶水更不用说了,只要往人多的地方,舒服的地方,享乐的地方,埋伏起来,就很快可以逮捕到他。”

潘小君一听之下已开始冒冷汗。

蝶舞的脸上也已变了颜色。

司徒三坏笑得更快乐。

皇甫小凤忽然兴奋的瞅着眼睛道:“还记得我交待的话?”

赵飞燕道:“抓到潘小君,先让‘侯娘’你伺侯。”——

“侯娘”当然就是指皇甫小风。

京城有句话:“惹龙惹虎,千万莫要惹到小凤娘。”

据说他最近饲养了一只猫,她把它待若上宾,让它吃山珍海味,还亲手做了一套纯金丝的猎装让它穿上,睡觉的时候更让这只猫睡在铺满海绵软垫的弹簧床上,只要它毛一长就替它剪,爪一利就帮它修,脸一脏就为它擦,每天三餐外带宵夜的甜点香鱼,二天小补,三天一大补,结果这只幸运的小猫,不出十日,竟然自己跳楼自杀。

有关她伺候人的绝活传说,甚至比她伺候猫、狗、鼠还来得绝,来得妙。

皇甫小凤兴奋的眺着脚道:“我的确要好好的伺候他,这个孩子实在太不容易了,我对他太有兴趣了,他竟然连我大哥也敢杀,实在令人佩服,你说?这样可爱的小伙子,是不是可爱极了?”

赵飞燕也打了个牙颤道:“可爱。”

皇甫小凤张着大眼睛,吃吃笑道:“我已经可以想像他可爱的样子,我已经等不及要好好的招待他,飞燕子,我相信你不会让我失望的?”

赵飞燕道:“是。”

让人当猫当狗宠物,瓮中鳖,网中鱼的滋味实在不好受。

潘小君几乎要跳了起来。

但是潘小君并没有跳起脚,他反而拖着蹒跚的脚步,走到蝶舞的面前,替蝶舞那樽空了酒的琥珀色酒杯,斟满了酒。

蝶舞一双春蝶似的眼睛看着他,用一种同情爱怜的眼光看着他——

别人对他的误会太深,他所遭受的冤枉也太浓——

所以他只有笑,以笑来解释心里的不平与委屈。

潘小君果然还是在笑。

但最让蝶舞意想不到的是,潘小君竟弯下他那一身已弯得不能在弯的腰,迎上脸,附在蝶舞的耳畔细声说道:“那个花花小侯,一双不老实的眼睛,一直盯着你,让我看得实在生气。”

蝶舞微微笑着瞟了潘小君几眼。

“你是谁?你在蝶舞姑娘耳际说了什么?”皇甫二虎“唰”的一声,洒开折扇,难得开口说话。

“启禀侯爷,小的是‘张家’的下人奴才,小的是告诉蝶舞姑娘,莫要喝太多的酒。”潘小君拖着杀猪似的声音说。

这是潘小君第一次开口说话,说的竟是低声下气的话。

尤其是在皇甫二虎这种傲气凌人,目空一切的贵胄公子之下,低声下气。

皇甫二虎看也不看他,他看着蝶舞道:“江南有句话果然不假。”

蝶舞道:“哦?”

皇甫二虎道:“江南有名蝶,春来舞四方,一曲上天厅,繁花尽失色。”

蝶舞嫣然一笑,她并没有说话。

蝶舞如蝴蝶飞舞。

她说起话来很可爱,但没有说话时的样子,更有着笔墨难以形容的优雅气质。

很少有人敢不回答皇甫二虎的话,但这时皇甫二虎非但不生气,还轻摇折扇,神态潇洒的又说:“独酌不如共饮,如此佳日美景,姑娘何不移玉小筑,共谋一醉。”

皇甫二虎竟当着群豪的面,大马金刀的开口邀蝶舞共进小筑一醉。

这种话,也可能只有像他这样有身份、有地位、有钱、有权势的人才说的出口。

皇甫小侯说的话,谁敢有意见?

他自己当然明白这一点。

所以皇甫二虎自信满满,面带微笑,从容写意的轻摇手中折扇——

他要的女人,从来就没有得不到的,老实说,甚至还有许多年轻漂亮的小女孩们,主动的投怀送抱,送上门来。

他也知道蝶舞是个聪明的女人,聪明的女人也应该知道,拒绝他的邀请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所以皇甫二虎只等蝶舞聪明的开口。

***

客座的每一个人都很聪明,但就是有三个偏偏不聪明的人——

潘小君、司徒三坏。

潘小君捧在手中的一壶酒忽然不稳了,他冒冒失失,碍手碍脚的竟然把一壶剩下半满的酒,溅了出来,而且竟就恰巧溅在蝶舞的袭轻纱上。

潘小君蹲着赔不是,急忙找干净清洁的白布,冒冒失失的为蝶舞擦干沾上衣服的酒。

这时大老爷司徒三坏先生,当然也来了,他摇头好像醉花花的步伐,走到蝶舞央前,看着蝶舞,又看着潘小君说道:“老李,你这冒失的毛病还是改不了,回到庄里我一定告诉楼主,要他把你解雇,放你回柳州吃草喝西北风。”

潘小君弯着腰,瞪着眼道:“是,是,是。”

司徒三坏又道:“老李,马车里还有蝶舞姑娘的衣物,你去把它拿来,让蝶舞姑娘换上。”

司徒三坏向蝶舞挤了挤眼。

蝶舞忽然向潘小君道:“老李,你必去拿了。”

她又向皇甫二虎说道:“小侯爷,恕小女子无礼,一身的洒污,小女子去换好衣裳,再来也不迟。”

皇甫二虎虽然霸气,但在这种情况下,他也不能让人觉得他是个不解风情的人。

他是个有身份,有地位,有名,有钱的人,通常愈是这种人,就愈会打肿脸充胖子,道貌岸然充君子。

皇甫二虎微微铁青着脸,“唰”的一声,展扇道:“请。”

潘小君和司徒三坏实在不聪明,非但不聪明,而且不识相。

很多事情,很多时候,假如机会一失,错过一次,就很难再有第二次的机会。

皇甫二虎当然也很明白这一点。

***

桥上天空有月,桥下水中也有月。

月是明月,月星星稀。

蝶舞轻盈盈的走上九曲桥:“你们演戏的功夫实在不差。”

潘小君挤了个眼:“我可不想让那花花大少占尽便宜。”

司徒三坏怪异的笑了笑:“我配合的似乎也不差。”

蝶舞咬着唇,轻轻的对司徒三坏说:“我有一种感觉,我一直觉得你实在有点怪怪的,但是怪在哪里,我又说不上来。”

司徒三坏眨眼说:“我再怎么怪,总不会怪过司徒三坏。”

蝶舞忽然皱起了眉:“我听人家说,司徒三坏不但怪,而且还是个大坏蛋。”

司徒三坏道:“大家都;是这样子说的。”

司徒三坏没有再说话,因为潘小君瞪着他。

潘小君没有再说话,因为蝶舞已的拨帘入车更衣。

***

有些男人总有一种喜欢偷看的毛病,尤其是偷看一些根本不该看的东西。

其中有一项尤其要命——

偷看女孩子换衣服。

这就跟偷看女孩子洗澡一样,实在是一种非常不道德,不正常的心理。

但是我们的潘小君和司徒三坏宁原不道德,不正常。

潘小君站在车窗外瞪司徒三坏:“你想做什么?”

司徒三坏转着眼珠子:“我想做你想做的事。”

潘小君道:“不可以。”

司徒三坏道:“你不可以,我可以。”

潘小君道:“你的耳朵是不是有毛病?我说你,不可以。”

司徒三坏道:“我不可以?你就可以?”

潘小君道:“是的。”

司徒三坏摇着头道:“不可以。”

潘小君道:“不可以?”

司徒三坏道:“独乐乐,不如众乐乐,既然我不可以,你也不可以。”

潘小君道:“你难到不可以让我一次?”

司徒三坏竟双掌合起了十:“阿弥陀佛,我佛慈悲,什么事都可以慈悲施舍,谁独这事,慈悲不得。”

潘小君道:“你到底要我怎样?”

司徒三坏道:“你到底也要我怎样?”

既然你不能要我怎样,我也不能要你怎样。

所以二个人到后来的结果是——都没有怎样。

蝶舞轻轻的,优雅的卷起翠,跨下了车厢。

她看着足下草,有月光柔柔的照抚下,虽然有点朦胧,但还是那么的翠青。

但当她抬起头的时候,却发现了两张脸,已比她足下的绿草还要青——

潘小君,司徒三坏。

不但青,而且铁青。

二人你瞪我,我瞪你。

蝶舞一身苹果绿色春衫,轻盈盈的说:“你们二个在看什么?”

潘小君看着司徒三坏:“我在看他。”

司徒三坏看着潘小君:“我也在看他。”

蝶舞不懂:“看?”

潘小君道:“因为我忽然觉得他很可爱。”

司徒三坏道:“我也忽然觉得他很可爱。”

蝶舞更不懂了:“可爱?”

潘小君铁青的脸,几乎想要一拳打烂司徒三坏的鼻子:“他不但可爱,而且实在是可爱极了。”

司徒三坏一向对这种偷吃不成,却惹得一脸绿青的事情,没有好感。

所以他几乎也想一拳打落潘小君的牙齿:“他更可爱,可爱的让我差一点就不可爱。”

蝶舞皱起眉,摇头着看着潘小君:“看来你是因为没有喝酒,才会醉的。”

她又看着司徒三坏:“你是酒喝得太多,当然醉了。”

***

铁青着脸的,幸好不只有潘小君和司徒三坏。

当他们回到正厅后,却发现在场的人,每一个人的脸上,似乎比他们二个还要青,不但青,而且青的厉害。

潘小君顺着众人铁青着脸的目光焦点望过去,他忽然摇头。

因为他看见一样实在不该出现的东西,这东西实在真的不该出现——

一口棺材。

棺是好棺,也很崭新,是暗红色的柳州上等楠木材料。

大家当然知道,郭老爷子今天开的是寿宴,而不是丧宴。

大家也当然知道,送的贺礼即使再怎么的差,再怎么的不称头,总也不该送口棺材的。

那是不是有人弄错,送错了门?

最先感到好奇的是“不第秀才”孔不明,他神态自若,缓缓的走到棺材前,拾起了系在粗麻绳上的一只白纸。

他虽然是个不第秀士,但对于纸,还是有着说不出的爱恋。

白色的纸上有二个字,字写的很好,也很秀气:“郭家”。

这并没有送错,的确是郭家的,的确是要送给郭家的。

孔不明一脸苍白,双眼也已发白,他颤抖着手捧着白纸,送也不是,丢也不是,就像是捧了个烫手山芋在掌中一样。

郭啸天却动也不动的躺在椅上,他闭着嘴,皱着老大的双眼发怔,一张脸上铁青青的,已足够打个最时尚,最崭新的铁器。

寿宴应该算是喜宴,来祝寿的总也想好好的沾个喜气,让自己顺顺利利的,最好是能发个大财。

但是,若是丧气就不同了,丧气就是哀气,也就是霉气,倒霉气。

谁也不想沾个一身的“丧气”上身。

所以已有人开始拔起腿,先走一步了。

正厅内,第一个走的当然是皇甫二虎和皇甫小凤。

皇市二虎临走前,望了蝶舞一眼,他的眼神就像是一只恶狼已捉上了小白兔,已可将它把完于手掌间。

第二个走的是少林戒律僧“无恶大师”与武当名宿“梅真人”。

他们来时难得上一句话,走时也两袖清风,不带任何一语。

方外人自有方外人的想法,并不是一般人,都能够明白他们的用意。少林高僧,武当名宿都走了,其他一些人当然也该走。

孔不明跟在薛花财的身后,摇着一把泛黄的折扇,他到现在才敢把他的折扇,洒开来潇洒的挥着,因为皇甫二虎那把金丝亮眼的折扇已不在场。

***

夜已深。

月色高挂,天的一角忽然飘来一朵乌云,掩住了月光。

最后一丝的月光,恰巧就照在郭啸天的脸上,郭啸天还是没有动。

人已走,楼已空,万般豪情今何在?

郭啸天心头点滴的滋味,已不是一般人所能了解——

这口棺材是谁送来的?是谁送口棺材来当他的寿礼?——

棺材当然装人,空的棺材也当然要装人,要装的是谁?——

七十大寿到头来,竟然收到一口棺材!

郭啸天还是一动也不动,他一双苍白的双眼,甚至看不出一点血丝。

堂前燃烧的红烛也已将烧尽,仅剩下的一点残影,在郭啸天眼中看来,就仿佛是灵堂前燃烧的白色残蜡。

***

“人都走了,我们怎么不走?”司徒三坏问着。

“坏人很多,难道你不懂三更半夜的,女孩子是不适合在外头乱走动的。”潘小君走在蝶舞身旁,瞪着司徒三坏说。

“你走到这里就可以了,至于里头你不用进去。”潘小君和蝶舞来到西侧的厢房,向司徒三坏说。

“你们总不能丢下我,让我一个人孤孤单单的睡在外头。”司徒三坏说。

“你一个人睡就好,还要和谁睡?”潘小君说:“你难道忘了,你家里头还有个老婆在等着你。”

“你是马夫,你的职责是看好马车,千万莫要让夜间宵小给驾走了。”潘小君不让司徒三坏有说话的机会:“我还可以建议你就睡在马车里,最近穷的很,说不定他会打你马车的主意。”

“你也知道的。”蝶舞入门后,潘小君跨上门槛,回头向怔在月下的司徒三坏,眨着眼说:“那个司徒三坏先生,不但是坏蛋,更是个大混蛋。”

就这样子,司徒三坏眼巴巴的看着潘小君掩上门扉。

月光照着司徒三坏,司徒三坏怔在月下。

司徒三坏摇头,司徒三坏叹气。

司徒三坏实在不得不佩服潘小君。

***

郭啸天还是没有动。

神秘诡谲的黑色布幕,已笼罩整个大地,高空上的皎洁皓月,也已躲在乌云背后。偶尔传来间歇性的打更锣声,就像是传说中神秘的黑暗使者,带来的脚步声。

郭啸天重重的吸了最后一口的烟。

然后他看着最后一丝的烟叶在烟斗里燃烧化尽。

这是他多年来的习惯之一,他在睡前总已习惯性的吸一管旱烟,才能睡得着觉。

他握烟斗的姿势很奇特,是用右手的食指、中指、无名指、小指,四指紧紧的扣住烟斗的底沿,然后再用大拇指撑起长长的烟管,形成一个奇特的虎口姿势。

就如同握刀的虎口。

他自从封刀退隐后,右手虎口握的便是烟斗,而不再是刀。

最后一丝的烟叶,已燃烧贻尽,郭啸天握烟斗的手却已开始在发抖。

郭啸天看着发抖的手。

他用一种奇特的眼神,看息自己抽烟发抖的一只手,就像是看着多年前病重躺在床上的妻子。

他的目光充满悲伤,恐惧,甚至是害怕。

假如这只手握的是刀,而不是烟斗,那会是什么情形?

他连想都不敢去想。

但是他却又偏偏的想着。

月黑风静,白色纸窗外,那棵高大的柳树,仿佛就像是个又高又大,又凶又狠的恶兽,在张大它的大眼睛,嘲讽着他。

郭啸天甚至感觉它在笑。

只可惜笑的不是柳树,而是人!

郭啸天没朽再说话。

郭啸天猛然回头。

即使背后站着的人是鬼,他也不怕,要死当然也要死的明白。

“……是你……”郭啸天吃惊的瞪着眼前这个人。

郭啸天说话的同时,眼前站着的人,突然自怀中取出了一柄更奇特的武器,用了一种更难以想像的速度,抹上了他的咽喉。

他用来杀他的,竟然不是他手中握着的那柄又细,又长,又弯的刀。

而是一柄“剪刀”。

“小君一剪,刀上咽喉!”

“……你不是潘小君……你是……”郭啸天的话还来不及说完,已先断了气。

月黑,风静。

白色窗外柳叶簌簌,无语。

***

“你都是脱得这么快的?”蝶舞瞟着潘小君说。

潘小君拨下了黏着的胡须,洗净了脸上的妆粉,清了清喉咙,挺直腰身,脱下长工衣饰,换回了一身轻飘飘的海水般湛蓝色披风。

“老实说,我脱衣服,一向比穿衣服来的快多了。”潘小君坐在长几旁,看蝶舞,眨着发亮的眼睛说。

蝶舞如蝴蝶飞舞。

潘小君这时候才有机会,仔仔细细的看清楚蝶舞。

她换上的是一身苹果绿的连身长裙,质缎很轻,很轻很柔,裁剪合身的尺寸,衬托出她的身材愈加的玲珑合度,纤纤的轻纱绸缎子,就像是贴在她的身上。

最让潘小君双眼流连的是她胸前那一只“凤尾蝶”细针刺绣。

五彩斑斓的凤蝶,刺在这张轻纱上,竟然丝毫不见针纹绣工,它的样子如同是一笔的染画,染在纱上,但又不是染色的,而是真正的一针一线的绣工。

江南针绣,工如画墨。

江南的针绣,就像江南的油纸伞一样的有名气。

“你在看什么?”蝶舞水灵灵双眼如春蝶。

“看你。”潘小君说。

“我有什么好看的?”蝶舞媚眼如波。

“你不但好看的。”潘小君怔怔的,发着呆说:“而且好看的厉害,让人不想看都不行。”

蝶舞抿着朱唇,嫣然一笑。

她这一笑,有说不出的万种风情,潘小君怔怔的双眼,呆的更厉害了。

“我知道你一定是饿坏了。”蝶舞说。

“饿?”潘小君问。

蝶舞忽然从怀里取出一只白色瓶子,瞟着潘小君说:“难道不饿?”

潘小君瞪着瓶子,笑着说:“饿,我实在是饿极了。”

蝶舞斟了一杯,递给潘小君:“我知道你没有这东西,你不但会饿,更会睡不着觉的。”

蝶舞自己也倒了一杯,她剪水的双眸,向潘小君道:“老实说,有的时候我真不了解像你这样的人,别人误会了你,你非但不解释,甚至还不在乎。”

潘小君还是笑着看着她:“你错了,本来我想解释的,但是你认为我解释的话,有人会相信?”

蝶舞叹了口气:“不会。”

潘小君道:“我还要说?”

蝶舞道:“不必。”

“不过,你总也该替自己多想想的,你打算让人误会一辈子?”蝶舞又说。

潘小君道:“不想。”

蝶舞道:“你总算还在乎自己,总算还有救。”

潘小君又倒了一杯,仰起脖了,一口的倒进肚子里:“老实说,我现在就非常需要有人来救我。”

“谁?”蝶舞问。

潘小君眨着眼睛道:“你。”

蝶舞似乎不懂:“我?我能救你?”

潘小君双眼目不转睛,眨也不眨的看着蝶舞胸前那只凤尾蝶说:“是的。”

蝶舞更不懂:“我?我要怎么救你?”

潘小君竟正经八百的忽然看着她的眼睛,又看着她的胸膛说:“这个东西应该就可以的。”

蝶舞似乎懂了。

她忽然张大眼睛说:“你那一双不老实的眼睛,到底在看什么?”

潘小君还是目不转睛的说:“看蝴蝶。”

蝶舞一双桃颊,已飞红了起来:“这是针绣凤蝶,有什么好看的?”

潘小君道:“有。”

蝶舞道:“有?”

潘小君竟然摇起头,叹起气:“我看见了一只美丽的凤蝶,漫身飞舞在一座小峰上。”

蝶舞忽然站了起来,双手叉着腰,瞪着大眼睛:“小峰?”

潘小君竟然还敢笑,他悠然潇洒的笑着:“此峰非比峰,峰高在云深处。”\

蝶舞红着脸,一双纤纤玉手已打了过来。

她只希望能把潘小君这个坏蛋登徒子,打的一头栽进地里,打的不醒人事。

但是她的出手又似乎很轻,就像是情人打情骂俏一样的轻。

潘小君一向明白打是情,骂是爱。

所以他并没有躲。

蝶舞这一双纤纤玉手,打在脸上的滋味是什么?

潘小君实在很想知道。

月色照在潘小君的脸上,他脸上神情仿佛就像是等待着王母娘娘的蟠桃果,从天上掉下来一样。

只可惜潘小君没有这种福气。

***

“谁?”蝶舞停下了手,向门外叩门的人说。

谁在叩门?这样的夜晚,有谁这样的不解风情?——

除了司徒三坏,还是只有司徒三坏。

潘小君忽然睁开了眼睛,他只希望这个人最好就是司徒三坏。

这样子他就能名正言顺的一拳打烂他的鼻子。

只可惜来的人,并不是司徒三坏。

“赵飞燕。”门外的人说。

潘小君忽然从椅子上跳了起来,他样子就像是老鼠遇见猫,小偷碰上了官差。

蝶舞已皱起眉,她看着潘小君说:“赵捕头深夜到访,不知何事?”

赵飞燕道:“拿人。”

潘小君脚底已冷了一半。

蝶舞道:“拿谁?”

赵飞燕道:“潘小君。”

潘小君一听,才喝进肚里的温温的一肚子酒,几乎要吐了出来。

蝶舞忽然向潘小君眨了一眼。

他当然明白她的意思。

潘小君叹了口气,身上的湛蓝披风一抖,他的人忽然就像一阵风,卷出了窗外。

门山开,门外夜色深深。

赵飞燕一身夜行银衣,看着蝶舞道:“人呢?”

蝶舞道:“什么人了”

赵飞燕道:“潘小君。”

蝶舞道:“潘小君?潘小君在我这里?”

赵飞燕道:“蝶舞姑娘莫要装迷糊,你也知道的,私藏官府逃犯的罪名,可并不轻。”

名闻天下的第一名捕不愧不名捕,并非浪得虚名,她望着四周,然后眼光落在那户风吹得猎猎作响的窗子。

她向蝶舞道:“人命关天,事态严重,情非得已,恕在下冒昧,还请蝶舞姑娘和我的属下,上衙府一趟。”

赵飞燕话未说完,银衣一闪,如月光,又如一条银链子,已掠出了窗外。

赵飞燕已消失在月下。

她消失的地方,也正是潘小君人影闪动的地方。

蝶舞剪水双眸,一如春水,幽幽的看着风吹得作响的窗子,也幽幽的望着月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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