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活着时,常说要写本书。她说,医生当久了,对有些药,有些病会有一些特殊的体会,她想把这些体会告诉同行。我听了有些不解,病症和药性都在书上写着,所谓医生看病就是运用书本上的知识,这特殊体会难道还能体会到书外头去?母亲说,正是。比如用药,药性确如书上所写,可在用法和用量上,医生之间的差别很大,有的医生就特别善于使用某些药,能让药发挥出书上没有写出来的作用。
一位妇女血崩,用过中药也没有止住。母亲看完患者用过的药方,拿笔在上面补写一味药——薏苡仁,再用这付药,血就止住了。
这曾让我以为薏苡仁是一味很不寻常的药,直到近几年见满街的杂粱店都有出一售,才渐渐认可这是煮粥的米。可一把米能止住血崩?此后我还真留意过,却没见有谁把薏苡仁用做止血药。
对中医治病的这种个别性,反对的人说,中医能治某个人的病,却不能治某种病。比如说,母亲治血崩的这个药方,要想得到科学的承认,那得一气用上四百例,其中三百例止住了血才能说明是有效的。可我看母亲治血崩的药方却很少重复,便是用同一个主方,也是有增有减,真就是同病异治。如果她有一个能一下子治疗三百人的药方,那早让我偷到手了。
原先以为西医有单纯的止血药,有一次,我血崩,到医院求救。我说:“大夫,出车祸的,你们用什么止血?就把那药给我用上!”大夫说,有。就给我用上了。可是没管用。再问医生怎么办?医生说,切除子宫。我说,回头再来切。出门买了瓶云南白药,先把里面的“救命子”吃了,又一仰脖吃了半瓶药末,然后去寻中医。
一个熟人告诉我她刚做了子宫全切除手术,原因就是血崩。我听了不由得暗皱眉头。她炒股赔了好几十万,痛不欲生,一个女人急火攻心,气血妄行,出现血崩现象,从中医角度讲不足为奇。可她也没用中药调理一下,就这么断然全切了,不能不让我感到挽惜。她尚年轻,今后的日子怎么过?听她絮絮叨叨地说今年倒霉,什么坏事都碰上了,我就知道她没有意识到这些倒霉事之间的因果关系。
我毫不怀疑切除子宫能止百分之百人的血崩。我承认中医治病的靶目标不象西医那么直指,有时效果不如西医直接。但我们能否因西医的方法绝对有效就施行“一刀切”?
中医之所以考虑个体差异,同病异治,有如教育中的因人施教。我们能否因有学校教育就说家庭教育是原始的、落后的,应予取谛?如果仅有学校教育就够了,那每个孩子都有一个妈妈实在是有点浪费。象老赫胥黎写的《未来新世界》,孩子们统一由工厂制造,用统一的模式培养,将母亲们从教育孩子的负担下解放出来,是不是最科学?
可我们知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妈妈是十分必要的。威廉王子所受的教育可以说是最好的,可用在我女儿身上不合适。同样是受良好的教育,哈里王子与他哥哥又有很大不同。而戴安娜之死对她两个儿子的教育来说,绝对是不可弥补的损失。我想,如果没有当母亲的做个别调适,许多人不是用所受的教育否定现实,就是用所处的现实否定教育。
在中西医之间做好与坏、对与错的对比,如同在母亲之间做这类对比,不是不可以,但要看目的是什么。如果是为了互相切磋,共同提高,那是好事;要是用于淘汰,令“不好”的母亲下课,那就大错特错了。我很庆幸教育专家手中没有那么大的权力,不能对母亲们象对老师和医生那样进行等级评定,按级发放工资。不然的话,非毁了我们的家庭教育不可。
我一个朋友赶儿媳出门,说儿媳对孩子影响不好,不如由爷爷、奶奶来带。我劝朋友还是尽力帮助儿媳改进,而不要直接插手孙子的教育。母亲对孩子的作用真就不是简单地用教育标准能衡量的,顶尖级的教育家也不能替代一个文盲母亲。
在妇联工作时,有被遗弃的孩子一时不能安置,我就带回家来同女儿放在一起养。大家都说我待弃儿如已出,可我知道是有差别的。区别在于,我对代养的孩子所做的一切都有是有意义的,或给吃,或教东西,或领着玩,都能说出名目来。而对女儿,我却有很多小动作,这些动作从教育角度看,毫无意义,可以说是无聊之举。可是,正是这些无聊之举,才将孩子滋润的花儿一样。
许多意义不是从事物表面能分析出来的。女儿小时候偷一听 人家谈恋爱,然后奇怪道:“原来谈恋爱就是谈天下最无聊的话啊!”
西医举动的意义总是事先明确,而中医有时却得事后判明。所以说,中医治病有创造性成分在其中。我们常把事后明确意义的举动称为创举。如今大家都承认我们的教育培养的是知识型人才而不是创造型人才。其实,培养知识型人才很必要,但如果我们培养的人才全是知识型的时,就会出现知识型人才排斥和扼杀创造型人才的现象,这才是教育的弊端。想一想,还有什么样的创造在我们今天是不被攻击和批判的?
要讲与病人打一交一 道,西医今天遇到的许多问题,历史悠久的中医可能都遇到过。研究中医为什么不象西医那样治病,可能比单纯的批判对改善今天的医学更有帮助。
我们知道,现在的医患关系比较紧张,医生救了人得不到感谢,救不成一人 会自身难保。因为救人是“白衣天使”的本分,救不成一人 就不是“天使”而是骗子。骗子和天使的唯一差别就是能否兑现承诺。反对中医的人总说中医骗人,我不否认有些中医对治病大包大揽,搞承诺。可这种做法是从何而来的?我们知道医院和学校不是骗子,医院和学校门口横幅上书写的承诺,是出于诚意而不是欺骗。但其达到的使人放弃自我,无所承担,只等承诺兑现的效果与骗子又有何异?如今人们是如此地习惯和需要承诺,以至于得不到承诺就会感到失落,一旦承诺没能兑现就恼羞成怒。于是,当孩子没成才,病人没治好时,人们大骂学校和医院的的话语,怎么听也是在骂骗子。
那些对人生做出全面承诺的邪教本不难识破,,可当寻求承诺成为一种普遍的社会心理时,那么,连许多从事科学工作的人也蜂拥追随又有什么可奇怪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