凶手没有料到,他是在与一位经验丰富的侦探打交道。
柯拉用尽全力猛地一挣,挣断了将她缚在病床上的带子,其力量之大,足可媲美马力十足的火车头。
被挣断的皮带像一条可怕的长鞭,在空中尖啸着抽了过去,皮带扣狠狠抽在了那人的肩膀和腿上。他狂叫一声,跳起来一头撞向天花板,脑袋把天花板撞了个坑,然后像一大堆熟透了的烂香蕉一样,重重瘫在地上。
柯拉站在原地没动,想喘口气,攒攒力气。
她本该走上前去,弯腰把丝袜从凶手头上扯下来,看看到底是谁想除掉她。这样凶杀案之谜也就被揭开了。可是她站在那里寸步难行,因为她的目光落在了有整个衣柜那么大的全身镜上,在镜中看到一个丑陋无比的东西,把她吓呆了,她想搞清这个怪物是怎么跑到她病房里来的。
如果说这是只鸡的话,那简直是对全银河系所有鸡类的极大污辱。这个东西的腿比鸡腿短一半,却歪三倍。身体的大小和形状都像头小河马,上面密密地长着大小粗细不等的红褐色和栗色羽毛,尾巴却又短又粗,好像上面的毛总被人拔掉似的。翅膀很短,微微张着,翅尖上长着爪子。脖子细长得出奇,光秃秃得几乎寸毛不生,而脑袋却又大又圆,上面长着三角形的短喙和鲜红的鸡冠。这怪物瞪着柯拉,柯拉也瞪着怪物。
“天哪!”柯拉忽然恍然大悟,“原来这就是我!我竟落到了这般地步!怪不得他们刚才要那样笑我。”
鸡的脚和翅膀上都拖着一头带扣的皮带。柯拉俯下身去想解开它们——不管怎样,也不能带着这些皮带到处跑……就在这时,她看见那个神秘的敌人动弹了一下……老天,她忘了把他头上的袜子扯下来!
柯拉差点因为完全不适应这个新的身体而死于非命。她想扑到躺在地上的那人跟前去,从他手中把刀夺下来。可是她的腿太短,没法迈大步,而且她的脚爪被地毯勾住了。
那个男人呻吟着爬了起来,头上仍然套着袜子,放心大胆地走向柯拉。
柯拉还没来得及解开缠在她脚踝上的带子,手无寸铁,也没法去拿武器。
那人像蛇一样咝咝地低喘着,柯拉竭力想记住他裹在袜子下面的头形。如果她能幸免于难,这可是很有用的。
那人像只猛虎一样向前扑过来。
柯拉绝望地向后一躲。
那人又向前一扑。
柯拉咯哒哒地尖叫起来——母鸡的声带不受她意志控制,以此来表示它的存在。身后就是开着的窗子。
她慌乱中匆匆一瞥,发现窗子下的楼很高。
那人发现了她在看什么,便声音嘶哑地说:“你在八楼呢,小母鸡!考虑一下你的安全吧!”他恶狠狠地笑起来。
这人再往前迈一步就会要了她的命。
柯拉退到了窗台上。这人扑上前来。
柯拉明白,她最后一线机会就全看这只母鸡能不能飞了,机会真是太小,因为这只鸡过于肥胖笨拙。
柯拉双脚一蹬窗台,脸朝后扑进了茫茫夜空。这该死的身体哪怕能稍稍飞这么一下,它也就救了自己一命。
这身体慢慢翻转着冲向地面。它不想飞。
许多亮着灯的窗子从柯拉眼前一闪而过,在其中几扇里还能看到医生或护士的影子。有人朝她挥手。
柯拉心里默想着:伸开手,上下挥。
翅膀打开了。
扇一下,再扇一下……下坠速度是不是慢下来了?用力些,柯拉,加把劲!想想,你上周还做过体操。扇快点!扇狠点!
她眼前又重新出现了那扇窗,那扇她刚才掉下去时从旁边经过的窗。
窗前站着个小男孩,头上裹着绷带,光看他的眼神就知道这是个淘气包。一眨眼功夫,他就从病号服口袋里掏出了一个弹弓,射出一枚樱桃核,正打中柯拉的头。
柯拉痛得眯了一下眼睛,就又向下掉了两层楼。
再往上飞的时候,柯拉尽量飞得离窗户远一些。
两三分钟后,柯拉已经学会了均匀地扇动双翅。
她飞向八楼,看见大敞着的窗前站着那个头蒙丝袜的男人。那人把刀朝她扔来,刀子寒光闪烁,直向她射来。她用长满皱皮的爪子稳稳地抓住了刀,迅速飞离医院大楼。她受够了。
终于着陆了。
先是她身上拖着的皮带扣叮当作响地碰到了地面,接着脚踝就磕到了坚实的草地,她失去了平衡,跌倒在一个小花坛中。花坛里开满了花。
“唉哟,”柯拉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出乎意料的念头,“可千万别伤着小家伙!”
柯拉向四下里看看,她所谓的“小家伙”指的是什么?柯拉猜想,她这个新身体是在为即将产下的那些蛋担心。这个念头把柯拉吓坏了。万一有人突然在此刻出现,发现她在做什么,那怎么办?万一这些事被某个缺乏责任感的记者刺探了出来怎么办?那她是不是要被迫辞职?或是躲到某个偏远的警区了此残生?虽然翅膀有些碍事,柯拉还是摸了摸她那长满了轻柔厚实的羽毛的肚子,看肚子有没有因为怀着蛋而凸出来。
这时,医院里那些熄了灯的窗户一扇接一扇地亮了起来,接着柯拉听到了尖叫声和嘈杂声。显然,那里拉起了警报,人们正在找她。
柯拉解下皮带放在草地上,她可不打算这么狼狈地出现在人前。可是,当嘈杂声和叫声离她藏身的灌木丛越来越近时,柯拉还是走了出去。医生和护士们看见她都非常惊喜,他们已经断定她是从八楼不小心摔下来的。
柯拉想让他们相信,她就是用自己这双鸡翅膀飞到地面上来的,可是她的话没人信。因为,除了柯拉之外,人人都知道,鸡们,即柯谢罗星教养高深的可敬公民们,自从学会了建房而不再造鸡窝,并开始使用电脑以来,就再也不会飞了。不错,个别柯谢罗人在小时候还能在儿童游乐场上飞一飞,其中身手最伶俐的还能落在细绳上。可这些例外情况不过是证明了普遍规律罢了。
柯拉自然不能赞同这个普遍观点,她的身体也许本来不能飞,可是如果有人拿着把尖刀冲着你扑过来,那你就是没长翅膀也能飞起来。
不过,惊魂未定的医生们对柯拉的健康状况倒还满意。他们确信,她的大脑在颅骨里适应良好,手脚都非常听大脑的指挥,从八楼跌下来连头都不痛,因此,可以让奥尔瓦特侦探出院了。
早上巡诊的时候,长着棕黑色眼睛的医生——众所周知,他身兼安全局代表之职——带着亲切的微笑说:“我的使命已经完成了,而您的使命却还没完成,因此您可以指望得到我的帮助。明白吗?”
“明白。”他面前这只大肥鸡说。
医生打心底里同情柯拉,他的想象力非常丰富,柯拉呆在这样一副躯壳里是什么感觉,可想而知。
那母鸡现在低下头,用爪子搔了搔尖嘴。其实她是在仔细打量医生的脑袋,希望能从上面认出昨夜袭击她的那名凶手的样子。
当然,作为一名经验丰富的侦探,柯拉没有对任何人提起这次谋杀。因为行刺未遂的凶手一定以为她会对别人说这事。而现在,他一定惶恐不安,迟疑不定,不清楚柯拉在转什么念头。而这样,他就会再次试图行凶,那时他定会落网。形象地说,柯拉·定能撕下他那蒙面的脏袜子!
早上,人称“一根筋”的地方官格列格来了。这起行凶事件让他大为惶恐,他说,一切都是他的错;并说,从现在起,无论柯拉去哪儿,都会有两名警察护送。
这个决定用这样一种独断专行的腔调提出来,让柯拉都有些害怕了。老实说,在这位地方官面前她一向有些胆怯,就好像她是一个违章穿越马路的小女孩似的。可这次她起来反抗了:“这样我根本没法调查广她叫道,“您不但把我塞进这么一张鸡皮里,搞得任务几乎无法完成,还要在我周围安插武装警卫,让我根本没法跟人交谈。”
“不管怎么说,我坚持这样做。”格列格说。
显然,他是不会让步的。于是柯拉想:好吧,那我就从警察局溜走,反正也不是头一回了。当然,她还从来没有带着一肚子没下出来的鸡蛋从警察局溜走过。
“既然您坚持这样,那就得给我找副别的躯壳。”柯拉嘟哝道。
“不可能。”医生替格列格回答。
“为什么?把这只鸡放到冰柜里去,在从柯谢罗星送来个脑子之前,就让它呆在那儿好了。”
“胡扯!”医生斩钉截铁地说,“您没考虑到婴儿们!”
“还要考虑什么婴儿们?”
“您难道想把鸡蛋都冻在这个肚子里吗?”医生说着用手指戳了一下柯拉的肚子。
她吓了一跳,向后一躲,差点忍不住要去啄这个无礼的医生。
“喂,您倒是回答我呀!”医生追问,“您怎么才能保证让小家伙们活着?它们这会儿需要的正是周围环境保持温暖,否则就会死的。”
“那就把它们放到孵化器里去吧!”
“首先得请您把它们生出来,侦探女士!”医生恬不知耻地说,“然后再说什么孵化器吧。”
柯拉强忍怒气,改变了话题:“好吧,”她说,“那我们就去加利叶尼教授的遇害现场看看吧,你们可以给我介绍一下情况。”
“一根筋”格列格带着毫不掩饰的讥笑,叫来了一辆越野车。
医生坚持要护送他的病人首次出行,他和格列格、司机坐进了前排座位,柯拉当然只有坐进后座。
考古挖掘现场离医院并不远,位于城市居民区边上。一路上格列格给柯拉讲了当地的一些事,柯拉认真地听着,因为她很久以前就坚信:案发当地的任何问题、任何事件都可能对调查有影响,哪怕初看上去它们与案件毫无关联。
不过,格列格的话她并没能全听进去,因为她很想问一个在此时此地无法向任何人问出口的问题:“高贵的柯谢罗公民生的蛋有多大个?”
“我们所在的这个星球,”格列格用读说明书般枯燥的语调说,“处于古老的星际贸易要道上。在远古时代就有宇航船前来停靠,以便休养调整,并补充水和燃料。后来,发生了众所周知的第三区气候突变,这些通道就被人遗弃了。目前在我们这里发现了贵金属矿和宝石矿,因此跨星系矿业公司在此地建了一些分公司,我市的大部分居民都在其中工作。柯谢罗星的考古学家们是两个月前来这里的,共有三人:加利叶尼教授及夫人,您现在占有的这个身体就是她的……”
“住嘴,格列格!”
“对不起,奥尔瓦特女士,这不过是个无伤大雅的玩笑。”
“是否有伤大雅您说了可不算!”柯拉说,这样激动可不是她的本性。
“那我就接着说吧,”格列格的眼睛在深陷的眼窝里闪着凶光,“柯谢罗的考古学家们来此的目的是想向全世界证明,他们的祖先在这里留下了活动印迹,甚至可能留下了宝藏。他们在自己那些落满了灰尘的文献手稿里发现了有关记载,就根据这些记载确定了挖掘地点,开始刨了起来。他们可真带来了一大堆麻烦,不过还能容忍,因为我们深知文化考察的重要性。”
“还有星际合作的重要性。”医生加了一句。
“当然。”格列格附和着。柯拉看出来了:任何文化考察都让格列格深恶痛绝。
越野车驶过最后一幢高楼,停在一块不大的三角高地上。
他们从车里出来时,柯拉趁机环视了一下四周,观察此地的独特环境。此地无疑会被古时的宇航员选为宿营地。
在荒凉低矮的童山周围,是被湍急的河流冲出来的谷地。河在柯拉站着的地方转了一个弯,环绕着一片平缓的半圆形丘地。丘地上现在已经有了一些房舍和仓库。河的另一边无法居住,因为河岸高耸,足有千米。
考古挖掘场地就在这片被河水环绕的丘地上,在最前头,就像在一艘船的船头,而其他房舍全在它后面,恰似甲板上的船楼。
柯拉看见有几处浅沟和浅坑,边上围着土堤。无人使用的挖掘装置闲置在挖掘场上,其中有锹、铲、大刷子、小考古刷。伸向河边的悬崖上有一顶黄色帐篷,显然是考古队营地。
“正如你所见,”地方官一边领着柯拉和医生走到沟边,一边说,“教授什么特别的东西都没找到,至少目前还没有找到,可他既不灰心也不丧气。教授真是个怪人,我们跟他处得很好,虽然也免不了吵架。”
“为什么吵架?”柯拉问。
“老实说,是我把教授催得有点急了。等考古工作结束之后,我们打算在这里建一个大宾馆和一个矿业公司中心管理局。我们应该,我们早就应该把这个小城变成能与银河系最好的城市媲美的现代化大都市了。”
格列格的眼睛闪着快乐的光芒,他满腔热情,构想着这个城市的未来。
“这些考古学家们打算在这里呆很久吗?”
“不,”帐篷里传出一个声音,“我们已经放弃这儿的工作了。打算再呆一个月,顶多两个月……”
帐篷的门帘一掀,一只结实有力的公鸡向他们走来,他的个子比柯拉还略大一些。
柯拉的心跳忽然停止了,两腿直发软。
是他!
柯拉可并不知道他是谁,她的思维和感觉都被母鸡的身体操纵了。
那只公鸡站在帐篷门口,仔细打量着来人,看来眼神不太好。他身上羽毛的色彩极其夸张:金黄的羽毛像是铜铸的,黑色的翅膀,黑色的短尾巴,鲜红的肥厚冠子。
当他终于看见柯拉时,简直呆住了。他踉踉跄跄地向后退去,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翅膀微张,簌簌直抖……
“加利叶尼·巴巴!”他终于能说出话来了,“真的是……你,你回来了?”
“您好!”格列格大声说,“请原谅我们不告而来。不过调查是刻不容缓的。请让我为您介绍星际刑警组织的侦探柯拉·奥尔瓦特女士。她被派来是专为调查这起不幸事件的……奥尔瓦特侦探在宇航站的一起事件中遇害,不过我们出色的医生将她身上幸存下来的大脑植入了您的女同胞加利叶尼·巴巴女士体内。这位女士在事件现场脑溢血而死。”
格列格这短短一番话都是用同一个音调说的,但是那种独断专行的腔调把大家都给震住了,人们都一言不发。
那只公鸡先前因为看见复活的教授夫人的样子,给吓坏了。在地方官说话的时候,他恢复了常态,只是温柔关切地看着柯拉。而柯拉觉得心中总有一种愿望,想去爱抚这只亲爱的怪模怪样的公鸡。
公鸡上前一步自我介绍:“柯谢罗人,一流的助教,加利叶尼教授……已故加利叶尼教授的助手……多么不幸!多么痛苦!你现在怎么样?”
最后一句话他是对柯拉说的,她一下子没明白过来,他原来是对她守寡表示同情。她差点回答说,她还不曾有幸见过自己的亡夫。不过忍住了没说,人家会以为她是在讽刺人。
这位助教一双黑色的大眼目不转睛地看着柯拉,大家都期待着他们两人中有谁说句话来缓和气氛。
终于,柯拉开口问:“你们找到什么有趣的东西了吗?”
“我们?找到?”助教非常吃惊,“我不知道您觉得什么是有趣的。我们不是在找什么具体的物件,而是在找古时候宇宙航行的证据。”
“我换一种问法,”柯拉打断他的话,“教授死后挖掘场上有什么东西不见了吗?”
“啊,原来您说的是这个!”助教叫道,“那我们就进帐篷去吧,我把所有东西都拿出来给你们看,您就会明白这问题问得有多荒唐。”
大伙一个接一个走进帐篷。
帐篷中间有张桌子,桌上放着些石头、碎陶片、小木块、碎煤块,其他那些奇形怪状莫名其妙的东西就更不用提了……
当来客们看着这些宝贝时,助教走到桌后打开保险箱,一件件地拿出几只盒子,陆续摆在桌上。
“凡是引起我们注意的东西,我们都放在保险箱里,”他对大家说,“你们来自历史不那么源远流长的社会,也许对你们来说,这些东西没有什么特殊意义,可对柯谢罗人的命运和历史来说,它们的意义是无法估量的。”
他是多么矫健有力,柯拉心想,像这样的公鸡全银河系也找不出第二只来!可是他太谦恭温雅,永远也不可能达到那种高度……等一等,柯拉自问,这些事我怎么会知道?但她没得到答案。
助教打开第一只盒子,从棉衬中拿出几颗珠子,有玻璃的,也有大理石的,每个都有胡桃大小。
“你们看这是什么?”助教问。
“大概是,”格列格头一个说,“是算珠,教学用的……”
“不对!再猜一次!”公鸡大叫道。
“我知道了,”柯拉说,“这是打着玩的珠子,男孩子们拿它们在地上滚来滚去……”
“我真没想到你会这么无知!”助教痛心地说。
“你把我跟某人搞混了。”柯拉不悦地反驳道。
助教压根没听懂她是在嘲讽他,只是难过地扇了扇翅膀。
“那您老先生就来说说这些珠子有什么价值吧。”医生说。
“柯谢罗·巴特第一帝国的贵族们吞服这些珠子。对,对,的确如此。吞这些珠子是为了帮助消化,医生开给你的珠子越多,你肚里的食物就越容易被磨碎。近几年学者们拆穿了不少赝品珠子的把戏,而且一直在争论不休,不知这些珠子只是民间传说的产物,还是在我们的光荣历史上确有其事。现在找到了这些珠子,尤其是在我们远祖的骨骸旁边找到了它们,就可以证明了!他们的确吞服珠子!”
柯拉忽然感到有种奇怪的愿望:她很想吞下这些珠子。她甚至把爪子都伸出去了。
助教觉察到了她的举动,低声说:“现在不行!我会给你的……待会儿给。”
“你们在说什么呢?”格列格怀疑地问。
“我想请助教讲讲教授是怎么死的。”柯拉说。
“很抱歉,”助教说,“我当时不在教授身边。”
“那么,”沉默了片刻,格列格说,“除此之外你们的科学工作还有什么可吹的?”
“请看吧!这里是确凿无疑的明证,证实我们的祖先早在远古时代就造访过这个星球。”
他说着,小心翼翼地打开下一只盒子,好像里面放的是帝王的权杖。
盒内的棉衬上放着一小块生锈的铁片。
“令人印像深刻是吧?”助教问。
“少废话!”格列格吼道,“我们在浪费时间,你们所谓的祖先用这破铁片干什么?剔牙吗?”
“差点就猜中了!”助教欢叫道,“当然,我们是没有牙……”
“我看到了,是没牙。”
“快说吧,我们可猜不出来。”柯拉说。
身为一个货真价实的女人,即使披着张鸡皮,柯拉也知道自己对男人的影响力。
“瞧着!”助教兴奋得全身的毛直抖,他腰间系着一条宽宽的皮带,他就从这条皮带上的小袋子里拿出块一模一样的铁片。不过这块铁片崭新锃亮,一点也没生锈。
“认出来了吗?”他问。
“别拖泥带水的,说吧,干什么用的?”格列格问。
助教灵巧地将铁片凄向他的尖喙,用它磨起嘴尖来了。他的动作优雅熟练,就像这辈子光干这个。
“小孩子都知道!”他叫道,“我们星球上随便哪个小孩子都知道,你们所说的这个‘铁片’是干什么用的。我认为不需要别的什么证据了。”
“我们不是要什么证据,”柯拉解释,“我们只想知道考古挖掘工作的成果如何。”
“成果辉煌。”
“那教授死后您打算接下来做什么?”柯拉问。
“继续工作!”公鸡叫道,“我们的工作成果惊人,而且非常具有说服力,因此应该把周遭地区都挖掘一遍。”
“这纯属多余。”格列格不快地说,“我们的合约再过一个月就到期了,在此之前你们应该把那堆宝贝都挖出来了。”
“这可不行!我们已经提出申请,要求延长挖掘时间。”
“可我们也已提出要求,要按时结束挖掘工作。不能因为这些破铜烂铁破坏城市的生活!”
柯拉暗想,看来考古队和当地政府之间有冲突。应该弄清其中的真正原因。
“破铜烂铁!”公鸡的嗓门提高到无可再高,“破铜烂铁?”他的嗓子都喊破了。
他又打开一只包着蓝绸的盒子,里面有一片蛋壳。
柯拉觉得这是个鸵鸟蛋壳的碎片,不过她拿不准。她可是连想都没想过,这就是可敬的柯谢罗里居民的蛋壳,确切说,是他们祖先的蛋壳。
“多了不起!”助教又提高了嗓门,“谁也比不上我们!这就是我们祖奶奶下的蛋!你们可知道,这是首次发现在我们的星球之外有古柯谢罗人的鸡蛋残骸!”
真可怕,柯拉的心直往下沉,难道说我的体内有这么个东西?我还得把它生下来?不行,那还不如让我去死!
“我们很荣幸听到这个消息,”格列格不加掩饰地挖苦道,“这个蛋壳肯定会被高高供在你们的博物馆里。可你们不能单凭这个就要挖到猴年马月去。”
“原来如此!”助教降低了嗓门,结束了上面那段宏论,小心翼翼地把蛋壳放回盒中,“现在我可知道加利叶尼教授挡了谁的路,把他除掉对谁有好处了!”
“当心!”地方官火了,“请你说话注意些。我在此代表着银河系政府。”
助教把爪子放到宽宽的腰带上,身子慢慢地前后摇晃起来。
柯拉知道,在柯谢罗人中这个姿势意味着威胁和蔑视。不过这个架式可不一定吓得住“一根筋”。
尽管柯拉还一直为自己的问题头疼,她还是开口向格列格提出请求,缓和一下紧张气氛:“您难道不让我看看凶杀现场吗?迄今为止我对此还知道得很少呢。”
助教那双又黑又亮的大眼睛紧张地盯着柯拉,好像要向她传递什么重要的秘密。
“嗯,好吧。”格列格答应了。他正了正头上那顶高高的制帽——那是政府官员的标志——然后快步走出了帐篷。
众人尾随着他。清风吹来,扬起了士沟里的尘土,薄雾飘来,遮住了河边的宽阔谷地和河另一侧的陡峭山峰。
他们穿过挖掘场,走到河岸边的悬崖上。
格列格走到悬崖边,向下一指:“那些白色羽毛就散落在那里。”他说。
“羽毛?”
“对,是我看到的。”助教连忙说,“教授先生通常都是头一个来挖掘场,从未迟到过。可那天已经两点了他还没来,我给他住处打电话……”
“他们有座拼装起来的住房,他们把它安在那儿……”他指着城边,“从那几步行过来要花五分钟左右。”
“我们一向是步行过来的,”助教说,“这样可以保持体形。”
医生窃笑了起来。
柯拉知道他在笑什么,只消看看这只年轻的公鸡那肥圆壮硕的身材就够了。
“不能因为这个就歧视我!”公鸡叫道。
这下大伙全都笑起来了,包括柯拉在内。
“你!”公鸡转头冲着她叫道,“连你也和他们串通一气!”
也许我应该照照镜子,柯拉继续笑着想,这可不对劲,我到底笑个什么劲啊?
助教转身就走。他气坏了,连短尾巴都气鼓鼓地支愣着。他走到悬崖边就跳了下去。柯拉吓坏了,真怕这亲爱的家伙跌得粉身碎骨。
她快步跑过去,虽然留神瞅着脚下,还是差点摔倒,因为她下面长的不是腿脚,而是黄色的爪子。
“为什么我们不穿衣服?”她刚这么想了一下又马上纠正,“为什么他们不穿衣服?难道他们有另一套道德观?”
柯拉向悬崖下望去,看见助教张开双翅,顺着陡坡大步往下蹦着。他偶尔还飞两下,可以飞个几米远,虽然严格来说,这不是飞,而是滑翔。
格列格和医生也跑到悬崖边,等着看助教怎么落地。
“他们好歹还能飞,是不是?”地方官问。
“不,”医生答道,“不过他们可以从高崖上往下滑翔。”
柯拉知道医生说的并不对,她自己就曾经飞过,还因此逃过了凶手的追杀。也许,在鸡们之间谈这种事是不合适的?
助教降落到河边。
“就是这儿!”他喊道,“我就是在这儿找到他散落的羽毛的。”
“什么?”柯拉没听懂。
“加利叶尼教授散落的羽毛!”
“啊,是啊。可也许他不过是在褪毛呢?”
这问题问得可真蠢到家了。堂堂一名侦探被派来调查一位知名外星人士之死,可这位侦探却问,他是不是在褪毛。
“羽毛是被掀下来的,”格列格严肃地说,“教授掉下去的时候就已经死了。”
“他是怎么死的?”柯拉问。
“从身后被利刃捅死的。”格列格答道。
“是一把考古刀,”奥尔谢基助教说,“我们有几把这种刀,是挖掘时用的。”
“这把刀在我的保险柜里放着。”地方官说。
“尸体在哪儿?”柯拉问。
“在医院的停尸间。”医生说,然后又加上两句,好像是说给自己听的,“我很难相信问这个问题的竟会是您,竟会是您本人。尽管是我亲手给您移植的脑仁儿。”
“不是脑仁儿,而是大脑,”柯拉纠正他,“鸡才有脑仁儿呢!”
“我说的就是嘛。”医生说。
柯拉对他恨得牙痒痒。
“是我上去,还是你们下来?”公鸡从下面喊。
“那儿当时还发现了别的东西吗?”柯拉问。
“记事本和钱都原封未动地放在腰带里。”
“谋杀是什么时候发生的?”
“我给他做过检查,”医生说,“确信死亡时间早于上午,应该是在黎明时分。”
“这个时间跑到挖掘场来做什么?”
“我们那儿有你们组织的资料,”格列格转向柯拉,插嘴说,“你们组织查到,教授经常在在黎明时来挖掘场,他认为独自一人在挖掘场上可以更好地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