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冰冷的雨水形成一道灰色帘幕阻碍了整个视野,偶尔卷起狂风摇晃着帘幕,数万雨滴打在窗玻璃上,弹奏出完全不规律的曲调。此时正值英国苏格南北方高地的秋天,一旦天气放晴,整片天空万里无云,在阳光的照耀下,云朵成了四散的黄金碎屑,微风宛如水中的钻石晶莹剔透,苏格南的大自然比宝石来得更美丽,但这句话只有在天气晴朗时才能成立。
原本是无云的月夜,过了半夜突然涌进大量雨声,部分地区顿时笼罩在冷雨之中,只要越过两座山丘,天候便会转好。
马克布莱特驾驶旧式箱型卡车从位于印威内斯的小镇穿越格兰片山脉前往爱丁堡,沿途尽是人烟稀少的荒野与森林还有牧草场,一路地形起伏不定。他预定到爱丁堡拿货,照理说来应该空无一物的货柜现在却坐着四名乘客,马克布莱特是在尼斯湖南岸捡到他们的。
“什么?你们要去伦教?那里住了一群阴险狡诈的英格兰人,去了不会有好事的,别去别去,比起来咱们苏格兰要可爱上一百万倍。”
他说这些话是出于好意,但四人比手划脚表示有事非到伦敦不可,求他一定要载他们到爱丁堡,顺便塞了三张一百元美金纸币到他手上。
随着欧洲的单一化与国际化,外国纸钞一样能在苏格兰的小镇兑换到英镑,而这三百块美金就等于两百英镑,以马克布莱特的心态认为钱永远不嫌少,所以他让四名日本旅客坐进空货柜。
马克布莱特向来对远在天边的日本这个国家充满了亲切感,因为日本水产公司就在他家附近设置工厂,在苏格兰海岸所捕获的鱼类全经由这里加工制成鱼糕,简单说来就是一种日式香肠,而马克布莱特有时会接到将这个工厂的制品运到爱丁堡机场的工作。此外他也是个发烧友(otaku),意思就是日本卡通的狂热影迷,英国有一本专门介绍日本卡通的杂志名叫“animefx”,马克布莱特手边正好有一本,尝试拿给四人一看,其中较年少的两名都能正确无误地一一列举内容所刊登的卡通作品名称与登场人物。的确是日本人没错,马克布莱特心想,因为他们的体格、五官还有气质不太像日本人,不过想想日本卡通里的日本人也不像日本人。
嗙的一阵怪声让人感到卡车在摇动,原本以为是辗到了什么,但前车灯光之中血没映出任何物体,而轮胎也没有动静,怪声与晃动都是来自上方。会不会是小鸟掉下来正好打中卡车车顶呢?这个念头闪过的瞬间,突然传来马克布莱特失控的叫声,从他口中所发出惊愕失措的尖叫连他自己也从来没有听过。
马克布莱特瞪着前方,同时从正面回瞪他的是一双炯炯发亮的狠毒目光,眼睛上方是两个鼻孔,再往上是露出牙齿的血盆大口,一张怪翼的脸位置颠倒,因为驾驶座上方的车顶上有个生物正伸长颈子由上往下隔着一道前车窗盯着驾驶座。
轮胎因雨水而湿滑,卡车溅出水花与悲鸣开始打滑,方向产生一百五十度改变,好不容易在路肩煞住。马克布莱特打开驾驶座的车门,死命往外滚,身后同时传来怪声,因为怪物正重重敲着货柜顶端,接着似乎发现有根铆钉松脱,于是发出更恐怖的怪声,伸手拆开货柜顶的一角。怪物正要往车内探头进去,下一刻却整个向后仰,踉跄几步后稳住重心,原因是车内跳出一人,不分青红皂白赏给怪物一拳。
“伤脑筋,雨都喷进来了。”
人影发出抗议,不过此时似乎已脱离下雨地区,雨水转为白雾,搭起白色漩涡将卡车整个包住,也因此站立在卡车车顶的怪物浮现出黑色翦影,看得出背部翅膀正在蠢动。
“是飞天夜叉没错吧?我应该感谢你前来接驾,可是我根本就不想见到你。”
车顶的人影比怪物小了好几号,由声音判断此人仍是个少年。
“喂,你在上头干什么?还不快逃!当心被生吞活剥,快逃啊!”
少年对马克布莱特声嘶力竭得忠告不为所动,理由其一:他是个最勇敢也最好战的少年;理由其二:他根本就听不懂苏格兰人的英语。少年不加思索地跨出一步,名叫飞天夜叉的怪物胆怯地退了一步。此时从货板顶的破洞又冒出另一个年轻人的上半身,从少年身后喊道:
“终,你在故弄什么玄虚啊?这种货色只要用指头一拧,夹着面包吃掉不就得了吗?”
“我才不要,一看就觉得他们很难吃,续哥你要的话我免费奉送。”
少年头顶发出帆布随海风飘扬的声响,马克布莱特抬头一看,映在视线里的是四个黑影振翅降落到雾底,体型与熊一般大小,蝙蝠翅加上驴头,在人眼中成了十足的异形。
“还、还不只一只啊!”
马克布莱特呻吟道。他是苏格兰人,与世仇英格兰人们一样热爱幽灵、怪物、恶魔与谋杀案。但他希望目睹这一类情形时,自己是待在暖呼呼的屋内,手捧威士忌酒杯或茶杯,眼前摆着一本书或一个电视画面。于是马克布莱特忘我地拨开被雾沾湿的草丛企图逃走,一双飞天夜叉朝着他头顶偷袭,随着一阵诡异的咆哮踢了他的肩头一脚。
马克布莱特昏厥过去,整张脸栽在草丛里,一连串的惊吓与恐惧已经使他的神经陷于不堪负荷的状态,也许这就是天使体贴好人的一种方式。
飞天夜叉紧接着举起巨臂打算对昏迷的马克布莱特施以致命的一击,弯曲的利爪闪着亮光,瞄准了倒楣的苏格商人颈项。突然间飞天夜叉在半空中变换姿势在路面着地,因为一个名叫续的年轻人走出卡车逐步靠近当中。
“你们以为在空中打不过,到地上就赢得了吗?那我只能说你们的如意算盘打得太响了。”
用语虽然慎重,十字一句却有如冰块子弹不折射出。飞天夜叉又低吟着并缓缓屈伸双臂,不管是日语还是英文他都是鸭子听雷,此时他冷不防伸出巨臂想攫住年轻入,速度与冲力均相当惊人,但年轻人只是轻轻一挥手,却把飞天夜叉整个甩到一旁。
“需要帮忙吗?续哥哥。”
又有另一个少年从货柜顶的破洞探出头说道,乖巧文雅的举止让人认为他的成长过程必定集一家族的宠爱于一身。
“余,这种小事不需要你动手。对了,司机先生睡在路起要是不幸感冒就糟了,麻烦你把他一回驾驶座。”
“知道了。”
这个名叫余的少年先是跃上货柜顶再跳到地面,如果形容每个人的行动,终是骠悍,续是优美,那余就如同被春风吹拂的羽毛。他跑向马克布莱特身边,轻轻抱起失去意识的身躯。马克布莱特的体重接近余的两倍,余却不费吹灰之力便抱起他。
一阵邪恶的振翅声传来,一双飞天夜叉从空中朝着余袭来,终与续手边要应付复数的飞天夜叉因而无暇保护余,怪物巨大的弯爪眼看就要钩中奈的后脑。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从卡车飞来一个物体划破雾气正面击中怪物的侧面,一看只不过是一只拖鞋,但由于击中的速度快得惊人,怪物失去重心。而在此时,其他怪物也敌不过终与续的攻击,频频被击倒在地。在自知身处劣势之后开始往空中逃窜,当最后一只门牙被打断,带着淌血的嘴巴打算飞走之际——
“喂,不准逃,铃声还没响耶!”
终纵身跃起,没有任何助跑就跳出比世界跳高金牌选手更高的高度,一把揪住飞天夜叉的脚。怪物狼狈地想用另一双脚踢终,结果连这边脚踝也被抓住,不但无法上升,只能在距离地面5公尺高的半空中拍打翅膀而已。
“终,不要对这种小货色下功夫。”
一个冷静的声音传来,长男始随即走出卡车。只见他一双脚穿着拖鞋另一双赤脚,看来相当奇怪,但除此之外,他年纪虽轻却具备了具样的气质与威尊,称他有王侯风范也不为过。
听到大哥的命令,终放开双手,以驾京剧名角的轻功着地,摆脱难缠敌人的飞天夜叉踉跄地随同伴往迷雾深处飞去。始、续、终、余竜堂家四兄弟抵达苏格兰土地的首战轻松告捷。
2
如果以四字成语形容竜堂家四兄弟大概就是:长男冥顽不灵、次男桀傲不驯、三男轻举妄动、老ㄠ醉生梦死。言而总之,这四人帮是惹祸精,当他们离开日本之际,首相还带头与部分政府首脑宫员秘密举杯庆祝。当时首相还曾经成为他们的人质,遭遇意想不到的灾难,幸好他是大事化小小事化无的高手,因此这个扣留首相当人质的凶恶四人帮并没有公开受到通缉,最重耍的是继东海大地震之后的富士山火山爆发已经将日本搞得天翻地覆,根本无暇顾及国外的逃犯。
竜堂兄弟原本预定搭飞机经由香港抵达英国,由于飞天夜叉集体攻击导致客机迫降,四人只好流落苏格兰的荒郊野外。
当马克布莱特恢复意识时,他正躺在行进中的卡车货柜里。两个少年正盯着他的脸看,他们的哥哥们就在驾驶座上。天色微明,薄雾中洒进银色的阳光。马克布莱特弹起身,高喊停车,双方比手划脚历时5分之后,马克布莱特在最近的小镇将四人放下,自己开着失而复得的卡车逃固正常人的世界。
来到这个小镇,竜堂始总算得以购买鞋袜,打理自己的服装,接着到银行将美金兑换成英镑,在确保既有财力之后下一步便是:
“填饱肚子、填饱肚子。”
他们找到一家以长途货运的司机为营业对象,清晨起便开店的简速餐厅。发现者是终,他完全不需在英文招牌中寻觅,光凭着本能嗅觉的引导往前走就对了。餐厅里已经有五,六名客人,四人被领到窗边的大桌子,指头接着手写的菜单点菜。
大麦与蔬菜料丰富的热汤;炸得恰到好处的金黄色马铃薯,日本叫做洋芋片;洋葱圈;黑麦面包配上奶油:加了混合蔬菜的培根蛋;红茶与牛奶。这一切很快便被来自远东年轻旅客的一扫而空,虽然不是什么高级料理,调味方式也很简单,但只要是热的就再好也不过了。
邻桌摆了一杯红茶,原本在看报纸的老人向四人投以好奇的视线,他是一位白头发白胡子,身穿灰毛衣的七十岁男性。于是他面带微笑,以和缓的语气与四人聊天,续充当口译,勉为其难促使双方顺利沟通。
“哦,你们是日本人啊?到苏格兰来观光的吗?”
“不,我们要去伦敦,要见一个很重要的人。”
“什么?伦敦?年轻人,那里住了一群冷酷虚伪的英格兰人,去了不会有好事的。别去别去,比起来咱们苏格兰要可爱上一百万倍。”
他语气认真,与马克布莱特异口同声,始与续相视苦笑。
“我们不是去观光,而是去工作。”
始如此说道,给高傲的苏格兰人保全了面子,听到工作这个单字,老人点点头。
“原来有工作啊,那就不勉强了。”
这四个年轻人其中还有个小孩子,到底做的是什么工作呢?好奇心在老人脸上明显蠢动着,
但他并没有深入追究。与粗枝大叶没头没脑的美国人不同,苏格兰人做事有分寸叫——这是苏格兰人说的。
真要老实招出“工作”的内容,恐怕这群善良老百姓会吓得瘫在地上。这四个看似良家子弟,风度翩翩知书达礼,给人留下好印象的年轻人正预计展开一场大型破坏活动。掌控全世界经济、政治、情报与科技并备受敬畏的四个庞大财阀——人称“四姊妹”,而目前统领“四姊妹”、以“大君中的大君”君临天下的正是在这之前绝对与主流沾不上边的青年蓝伯。克拉克。缪龙。千里迢迢从远东的“卡通与卡拉ok王国”而来的四人将前往蓝伯司令部所在的伦敦,也就是即将在敌人大本营决一胜负。
凭藉一己之力对抗庞大财阀的这四人并非代表另一个财阀,不仅与财阀毫无瓜葛,甚至没有多余的闲钱。无家可归、无职可谋、无父无母,身世坎坷一无所有,实际上还不是人类。根据老三的说法,他的两位哥哥头上长角,小弟则生有残破不堪的翅膀。
“听说你们的国家出了不少事情。”
老人折起报纸。
“又是地震又是火山爆发,我们实在无法理解,不过地面摇动时应该是相当可怕吧。”
包括苏格兰在内的英国从来没有地震与火山爆发,要让他们体会那种恐怖实在难上加难。听老人这么一说,始想起表妹茉理与其他朋友,茉理一行人目前应该是从香港经由海路前往日本当中,这群人做事相当可靠,操心是多余的。四人询问老人该如何前往伦敦,所得到的回答如下——
“这,必须先抵达爱丁堡,虽然不经过爱丁堡也并非到不了伦敦,却需要花费相当的时间与精力,只要到了爱丁堡,接着选哪条路线都可以”
老人这番话是正确的,同时也证明了,四姊妹的手下在爱丁堡布下天罗地网等着竜堂兄弟的可能性相当高。
“在抵达伦敦之前要是被四姊妹的手下袭击就不妙了。”
大哥始开始操心,但他操心的内容不是不愿害弟弟们遭遇危险,也不是战术上的考量,更不是畏惧敌人的强大。
“这些像伙实在做得太过份了,仅管竜堂家训有言‘恩报双倍,仇还十倍’但也该适可而止才对。”
天生劳碌命的长男将手上的红茶杯放回盘子上时,窗外传来尖锐刺耳、令人不快的声响,那是汽车轮胎与路面起冲突的声音。餐厅里全部的人与狗同时向外面望出去,只见黑色宾士在石板路面急速变换方向,朝着餐厅直扑而来。
“快趴倒!”
这一声同时来自英语、日语和狗叫,所有人伏向地面。随着巨响大门被撞飞,宾士车的鼻头钻进餐厅内部,副手座的车窗被摇开,露出自动手枪的枪口。伴随着充满节奏感的枪声,一阵弹雨四散开来,墙壁天花板全是成排的弹孔,吊挂其上的电灯泡碎成粉末。
一个戴着墨镜的男人从车窗探出头迅速扫视店内,在发现四个日本人之际嘴边便一开一合,却听不清楚他在说些什么。接着似乎明白此地不宜久留,宾士车猛然倒退冲向街道,无视慌忙退开的行人,鲁莽地呼啸而去。店内的客人顿时哑口无言面面相觑,只听见:“快叫警察!”
“已经有人叫了啦。”这样的对话。
“大哥,刚刚坐在汽车上的人我好像在哪里见过。”
“嗯,我也这么觉得,到底是谁呢?”
余与终略侧着头,始与续交换视线,同时思索着这群无礼攻击者的真正身份。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老人从地板站起,一面拍掉衣服的尘埃,一面提出最基本的疑问。
这个老人年轻时应该是军人不然就是警察,始心想。因为老人此时的目光锐利,态度有如磐石一般严峻。
“那群无赖分明就是针对你们而来,而你们心里好像也有个底,麻烦你们解释一下。”
始尽可能地谨慎回答。
“我不能说。”
“为什么?”
“会造成您的困扰。”
“哼,我已经很困扰了。”
老人这番话简直是一针见血,始被说得自惭形秽。如此一来,已经顾不得礼数也不管事后会造成多大的疑惑,总之三十六计走为上策。当始正要向弟弟们下达命令指示时,老人观察到四兄弟的表情,再度开口道:
“你们无论如何非去伦敦不可吗?”
“是的,非去不可。”
事到如今再隐瞒也无济于事,认命的始表示肯定,却得到出乎意料之外的回应。
老人重重点头。
“很好很好,一切交给我就搞定了。”
3
爱丁堡的大街上正在举行风笛表演观摩会。风笛是苏格兰著名的传统乐器,这种管乐器的外形有一个气袋与数根簧片长管,诸如“妮罗莉”等许多音调优美伤感的民谣与歌曲都是以这种乐器吹奏。
观摩会采取氏族对抗模式,氏族就是相同血缘的一族人,并佩戴引以为荣的家传徽章。由于全氏族人都必须参加观摩会,因此从老人到婴儿身穿相同服装,个个抱着最宝贝的风笛,按年龄大小列队前进,环绕会场周边的公园与街道游行。当不同氏族的队伍擦肩而过之际,特别是小孩会带着充满敌对意识的目光彼此瞪视。一场风笛技巧较劲,也事关个人气魄与名誉的战争即将开打。
既然是传统乐器,也必须搭配适当的服装。除了西装、夹克衫之外,就是头戴小巧别致的扁帽、穿上苏格兰呢制的上衣与短褶裙,再套上长至膝盖的褶边袜,而花纹自然是因氏族的不同而有异。
不知是哪里的小氏族,成员只有老少共五人,手拿风笛,身穿短褶裙标准服装,朝着可以仰望爱丁堡城的低地公园。带头老人的外貌可说是再典型也不过的苏格兰人,但尾随在后的四个年轻人却给人一种莫名的异国印象。要是被他们在日本的朋友撞见这种情景,铁定爆笑不已,这四人就是竜堂兄弟。今早在餐厅偶遇的老人名叫麦克森,竜堂兄弟在他的提议之下打扮成当地人,面向直达伦敦的城市特快车所在的维巴里车站而去。
“总觉得腿间冷飕飕的。”
终神色不定地说道,拼命拉着短褶裙缘。续跟着答腔:
“你裙子下应该有穿短裤吧?”
“是没错,可是总觉得怪怪的。”
本来短褶裙地下是不套裤子的,通常是身穿下摆特长的衬衫,把前后衣边系在脚间,只是现在已经不特别严守这项传统了。
“凡是都是经验,幸好在这里不必担心被人瞧见。”
始苦笑道,他高大的身材在苏格兰人群中几乎不相上下,威风凛凛的气质搭配短褶裙特别合适。环顾四周,职业摔角选手级的鬓面大汉以及才刚学会走路的小娃儿都穿着短裙裙晃来晃去,所以竜堂兄弟的模样一点也不奇怪。
“呵呵,你们四人可真帅气呀。”
兴高采烈的麦克森老人仰望秋天的晴空。
欧洲童话曾有一段话表示:“从天亮前一直工作到日落之后。”这里到了冬天,早上九点才天亮,下午三点日落,所以上述的内容也许不值得大惊小怪,但是夏季的日落时间是在晚上九点以后,眼前的季节日落一天比一天早,就表示冬天女神的脚步声一刻接一刻迫近。
失业青年带着大狗怅然若失地坐在路旁,麦克森老人与其交谈了三言两语。
“工程?为什么这时要做石板路的工程?”
“不知道,反正一定是市政府为了消化预算才要做这种毫无意义的工程,还不如拿来救济失业人口。”
世界哪一个角落都听得见失业者相同的唏嘘。这次的工程是换装爱丁堡城内的石板路,难得来到这美丽的古都,绝对不能错过爱丁堡城,于是老人为竜堂兄弟带路,爱好古物的始自然不会拒绝。
“这里真和平。”
终充满好奇的目光环顾四面八方,余也跟进。
“难怪四姐妹能在欧洲诸国苟延残喘。”
非洲与南亚一带据说总计已经有一亿人死亡,原因是疫病、饥饿、战争、内乱、火山爆发与大洪水。其中大部分都有四姐妹的干涉,他们径自阻断意欲救援之手,刻意扩大灾害。比较起来,苏格兰的美景与和平令入无法相信这与前者共存在同一个星球上。当然苏格兰人并毋须为此感到歉疚,反倒是四姊妹刻意将地球画分成数块区城,擅自裁决“这一块要消灭,那一块可以留”这种扭曲的游戏观令始等人感到极度厌恶。
“如果你们有兴趣的话,今晚我就带你们去看哈吉斯。”
麦克森老人向年少组说道。
“哈吉斯是苏格兰特产的稀有动物。”
老人说明这种动物的体型跟兔子一般大,毛绒绒的浑圆身躯中央有一双大眼睛,三双脚其中一只较短,以便于在高山、山丘与山谷等倾斜地形快速跑跳。它只在深夜出现,想看它的人至少必须熬夜到清晨一点才行。余一听完立刻兴致勃勃地表示:
“我会努力熬夜的,我想看哈吉斯。”
“余,你被骗了。”
续笑道。
“哈吉斯是一道羊腰子料理(译注:英文名为haggis,在羊肠内塞进燕麦与羊内脏,经调味烹煮而成,向来只给外国人尝鲜。),苏格兰人常拿这道菜开外国人的玩笑。”
“哦,可是既然我们都能活生生站在这里,说不定真有哈吉斯的存在呢。”
说的一点都不错。
爱丁堡城直到一七○七年之前向来是苏格兰的王城所在,市街西端近乎垂直的黑色岩壁顶端耸立着一座具有十世纪历史的石城要塞。岩壁高达一百三十公尺,三面皆是断崖,一看便知坚不可摧。
“就在一四一三年……”
麦克森老人带领年轻的客人来到东侧仅存的城门一边说明着。
“非法估据这座城堡的英格兰军士兵们遭到乔装成商旅潜入的苏格开士兵偷袭,英格兰军喉咙全部被刮断,尸体由这个断崖丢下,从他们咽喉所喷出的鲜血形成一道红雾渲染了断崖的岩壁。”
麦克森老人形容得彷佛他曾经亲眼目睹一般,在谈论有关杀戮的话题时神情显得相当特殊。
终和余一边走,一边具口同声快活地喊着:
“哈吉斯啊哈吉斯,我现在就要把你吃掉了哟!”
这是麦克森老人所传授的句子,听说在享用哈吉斯之前按惯例要这么念。五人抱着风笛穿过爱丁堡城唯一的大门,登上铺有石板的走道。每往前一步视野便不断扩展,散布在低地上的市街、远处隆起的卡尔顿山丘上的树林、接着海面出现了,那是北海——属于北欧海盗的海。
※※※
五人经过礼品店之际,店内有个男子探出头来,目送五人的背影离去之后咕哝道:
“居然打扮成那个德性,害我差点眼睁睁放过他们,这群人难道是疯了不成?”
这阵埋怨乘着北海吹来的风而去,没有进入竜堂兄弟的耳里。
“反正他们本来就是一群轻浮度日、游戏人生的家伙,说了也是白说。”
他就是今早偷袭竜堂兄弟、接着坐上宾士扬长而去的那名男子,现在摘下墨镜之后整个长相一目了然。
此人身材细瘦,年龄约在三十五岁左右,黑鬓大鼻、削尖的下巴相当抢眼。他名叫霍斯拉,过去曾在已故四姊妹干部华尔特。s。汤生的旗下做事,担任超能力者组纤的负责人,而他自己,虽然稍嫌不太称头,但好歹也算得上是个超能力者。
“我在美国已经被他们害得太惨了,实在是不想再见到他们,,只叹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他以萧条的语气低喃着,今年初秋他成立合众国超能力者组织攻击竜堂兄弟,结果反而被彻底打垮。当时自然是汤生下达的命令,失手的霍斯拉被骂得狗血淋头,仅有的自尊受到严重伤害,而这个汤生前不久已经死在香港。
霍斯拉对于生前的汤生相当不欣赏,因为汤生生前向来对他颐指气使,讥笑他是个冒牌超能力者。但是一听到他的死讯,霍斯拉也没有心情拍手叫好,一想到四姊妹首脑阶层的失控状态,不得不作好“明天就要轮到我了”的心理准备。
“就连汤生那样的高层干部受到鄙弃之后死状都那么惨,那像我这种小卒会得到什么样的下场?”
想到此,霍斯拉不禁希望永远敬四姊妹而远之,拿着过去攒得的些许资产去过平静生活。但是他没有选择自己人生的自由,自从九月以来,他被派来英国,担任世界各地聚集而来的超能力者与特工人员的负责人。对霍斯拉下达此项命令的是身为美国总统秘书长,却长期滞留在英国的文生,霍斯拉早就看穿他虽然摆出一付参与四姊妹机要工作的态度,但事实上就跟惨死的汤生一样,只不过是个用掉即丢的仆役罢了。话虽如此,他也没有必要把这个道理告诉文生,任凭他怎么自生自灭都没关系;只是霍斯拉不愿自己受到池鱼之殃跟着倒楣,于是从早到晚随时留意最好的时机以逃开文山的控制,这就是他目前的现况。
霍斯拉使了个眼色,一名身穿套装,外披双排扣短外衣的红发女子立刻走向竜堂兄弟,高跟鞋愉悦地在石板路上发出声响。想象接下来即将展开的情景,霍斯拉不禁把话咽下,赶忙向手下打手势。
两名身穿粗衣的男子抬着一个附有合座的看板走出来,然后立在城内道路中央。
“现在起一小时内禁止进入,目前是电影外景拍摄现场。”
见到这个英语看板的内容,几名观光客不满地停下脚步,霍斯拉则在一旁徐徐取出携带型大哥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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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和余在石板路上直往前跑,最后从始与续的视线消失得无影无踺,麦克森老人也去上洗手间,留下始与续两人半途待在爱丁堡城的石板路上。越过城墙远眺过去,在绿意浓密的厚重城镇对面是一片闪着银灰光亮的北海,昔日北海海盗的军舰曾经从水平线的彼端成群压境而来。
此时高跟鞋的脚步声清楚传来,始与续同时往声音的方向看过去。在距离5公尺外站着一个戴墨镜的红发女子,年龄看起来约在三十岁前后。
“东洋龙的化身,青龙王、红龙王、白龙王、黑龙王……”
女子带着歌唱般的语气说道,意有所指地盯着始与续。英文会话能力优于大哥的续冷淡地回应。
“我们不认识你,请你自我介绍一下。”
“我叫操石师。”
女子的高跟鞋跟踢了石板一下,发出坚硬的声响,在碧蓝得过分的天际唤起一阵不详的回音。
“我一直在南半球活动,可惜相见恨晚,既然现在见着面自然是再好也不过了。”
“你还有其他同伴来到英国吗?”
“当然,不过你们不必认识他们,反正以后永远不会有机会见面的。”
女子双手插在外套的口袋里,自信满满地笑着。
“你们听过吃人石吗?古代埃及的传说中曾经出现,但听说是从亚特兰提斯大陆流传过去的,呵呵,真伪已经难以确认,至少与姆大陆那群种族歧视主义者俗不可耐的妄想有一线之隔。”
这名女子的自信泉源来自何处?始禁不住内心的疑惑,开始扫视四周。
“古代埃及拿这种石头当做国王坟墓内部的装饰,不让无耻的盗墓者活着离开。”
女子探取行动,并非前进而是后退一步,始只想到来自大口径机枪的狙击,但实际上却非如此,他血从未听过吃人石这个名词。
“去吧,啃光他们吧,吃人石!”
接下来所发生的是连历史悠久的爱丁堡城高塔也不曾见过的光景,自称是操石师的女子周围的石板开始蠢动,无数的石块脱离地面飘浮在半空中,让人联想到一群随意躺趴的肉食性恐龙摇撼着地面站起身子的情形。
来自北海的风窜过碧空,女子的红发宛如染血的军旗随风飘舞;同时间,女子重重弹指,成千上万的石块开始动作,仿佛是一群无形的士兵一齐投掷似的,全部的石块直扑始与续落下。
石块在空中擦撞,发出令人生厌的怪声,有如一种生物的嘶吼,始与续的身影被石块风暴淹没。
女子高声哄笑。
“只可惜了你们两个不同典型的美男子,不过我不会让人看见你们丑陋的骸骨,感谢我吧。话又说回来,这项差事简直不费吹灰之力,霍斯拉的报告根本不值得探信。”
※※※
……站在爱丁堡顶端,终和余俯瞰眼下具样的光景。当时在下方远处的广场还看得见大哥与二哥,视线才刚离开一下,接着奇怪的钝响传来,再次越过城墙往下一瞧,两位哥哥已经不见踪影,广场上堆起一个高三公尺的灰色金字塔,广场的石板被掀开,泥土被掘出。
发生什么事了?虽然一时无法下判断,唯一能确定的是这绝非好兆头。
“余,先下去再说。”
终向弟弟喊完,便甩着短褶裙往前冲。
矮墙处盘踞着六门散发黑色光泽的旧式大炮,直登着海面动也不动。据说是西元一八二五年滑铁卢大战之际,苏格兰龙骑兵连队从拿破仑率领的法军处掠夺而来的战利品。由于保养得宜,现在仍然可以使用,这足来自麦克森老人的说明。大炮口径大得足以容纳终或余整个脑袋瓜。炮身很短,底部浑圆,整体看起来就跟灯泡一样。
正要冲过大炮旁边,终一瞬间感到头发竖起来,立刻直觉空气带电。他冷不防揪住余的衣领,两人同时侧跳。当他们在草地滚了一圈再度起身之际,路面的石板发出怪响,成排被挖开并削尖的石片开始浮起,终迅速扫视四方,很快发现半打手持自动手枪的男子从一栋建筑物的阴暗处现身,那栋历史悠久的建筑物名为阿盖尔塔,只是终不晓得。
“是今天早上那群家伙!”
“哥哥,怎么办?”
“看,这里有旧大炮,我要用这个吓唬他们。”
“可是你如果破坏文化财产,始哥哥一定会很生气的。”
受到小弟的指摘,终也一反常态踌躇起来,但很快地便想起一个事实。
“这些大袍应该还能用吧?”
“嗯,是没错。”
“好,这就对了,不能用的旧大炮是文化财产,能用的就是武器,这下老哥就不能找我碴了!”
“是这样吗?”
ㄠ弟对于兄长的论点抱持怀疑,但终已经开始采取行动,根本没时间检讨这项理论对错与否。他将风笛塞给小弟,连续在路面弹跳两次来到城墙边缘,双手轻松举起散发黑色光泽的大炮。看他的手法好像拿着一个塑胶制廉价玩具,其实这座大袍之重可以让一匹马拉得上气不接下气。但是这个看来完全不怎么魁梧的少年却轻而易举拿起它,令几名特工人员不自觉后退一、两步。其中一人回过神来,伴随着咒骂,正要扣下指头边的自动手枪板机,瞬间他头顶的阳光消失,原因是终丢出拿破仑的大炮,飞舞在半空中的黑色武器阻断了阳光。
一声哀嚎令所有特工人员往四方跳开,拿破仑的大炮落在石板上,随着一阵摇撼城堡的巨响而分解。炮身往右,车轮往左飞出,一个特工人员被车轮打中背部,结果翻白眼倒地不起。
“终哥哥,我觉得还是不太好耶。”
“没错,我不反对你这种看法。”
往右飞出的炮身撞上历史悠久的古城建筑,横跨五世纪的石墙在巨响中崩塌,终的脑海闪过大哥的表情,当场丧失斗志,于是现在只有暂时撤退,他接着转身跳上城墙。
“哈吉斯冲刺——!”
终大吼以壮声势,他全力冲下几乎垂直的岩壁,余紧跟在后。
向来冷酷无情的特工人员咽下“啊”的一声,整整三秒手脚动弹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