互联网中的虚拟三体世界。
有两颗飞星在缓缓地穿过星海,大地上的一切都处于黑暗中,远方的地平线在漆黑中与夜空融为一体。黑暗中有一阵私语声,看不到说话的人,这语声仿佛本身就是黑暗中飘浮的无形生物。
锵地一声轻响,一个小火苗在黑暗中出现,三个人的面孔在徽弱的火光中时隐时现,他们是秦始皇、亚里士多德和冯诺伊曼,火光来自亚里士多德手中的打火机,几 支火把伸了过来,亚里士多德点燃了其中的一支,然后几支互相点燃,在荒原上形成一片摇晃不定的光亮,照亮了一群各个时代的人,他们之间的私语仍在继续着。
秦始皇跳上一块岩石,举起长剑,众人立刻安静下来。
主发布了新指令:消灭面壁者罗辑。秦始皇说。
我们也接到了这个指令,这是主对罗辑发出的第二道诛杀令了。墨于说。
可现在杀他不容易啊。有人说。
不是不容易,是根本不可能。如果不是伊文斯在主的第一道诛杀令中附加了条件,五年前他就死定了。也许伊文斯有道理,我们毕竟不知道真相。罗辑也真命大,在 联合国广场又让他逃过一次。秦始皇挥剑制止了议论:还是讨论一下怎么办吧。没办法,谁能接近那个二百米深的地堡?更别说进去了!那里防守太严了。考虑过用 核武器吗?见鬼!那地方就是上世纪冷战时的防核掩体。唯一可行的办法,是派人渗透到警卫部队内部。这可能吗?这么多年了,有谁成功渗透过?渗透到他的厨 房!这话引起了几声轻笑。
别扯淡了,主应该告诉我们真相,也许能想出别的办法。秦始皇回答了最后那人的话:我也提出过这个要求,但主说这个真相是宇宙中最重要的秘密,绝对不能透 露,当时同伊文斯谈起,是因为主以为人类已经知道了真相。那就请主传递技术!这个声音得到了很多附和,秦始皇说:这个要求我也提了,出乎预料,主一反常 态,没有完全拒绝。人群中出现了一阵兴奋的骚动,但秦始皇接下来的话平息了兴奋:但主在得知目标的位置后,很快又拒绝了这个要求,它说就目标所处的位置而 言,能够向我们传递的技术也无能为力。他真有这么重要吗?冯诺伊曼问,他的语气中带着掩饰不住的妒忌,作为第一个成功的破壁人,他在组织中的地位迅速提 高。
主很怕他。秦始皇说。
爱因斯坦说:我考虑了很久,认为主对罗辑的恐惧只有一个可能的原因:他是某种力量的代言人。秦始皇制止了在这个话题上的进一步讨论:别说这些了,还是想想 怎么完成主的指令吧。没办法。真的没办法,一个无法完成的使命。秦始皇用长剑铛地敲了一下脚下的岩石:这个使命很重要,主可能真的遇到了威胁,况且,如果 能够完成,组织在主眼中的地位就会大大提高!这里聚集了世界上各个领域里的精英,怎么会想不出办法?大家回去好好考虑一下,把方案通过别的渠道汇集到我这 里,这事要抓紧做!火把相继燃尽,黑暗又吞噬了一切,窃窃私语仍在继续。
行星防御理事会面壁计划听证会两个星期后才召开,随着泰勒的失败和另外两名面壁者的冬眠,pdc的主要工作重点和注意力转移到主流防御方式上。
罗辑和坎特在视频会议室中等待开会,会议视频已经接通,大屏幕上出现了行星防御理事会的会场,那早在安理会时代已为世人所熟悉的大圆桌旁还空无一人,罗辑早早来到这儿,是为了多少弥补一下不亲临会场的失敬。
在等待中罗辑与坎特闲聊,问他在这里过得怎么样,坎特说他年轻时就在中国生活过三年,对这里很适应,过得还不错,毕竟他不用像罗辑这样整天生活在地下,这些天,他那很生疏的汉语又流利起来。
你听起来好像感冒了?罗辑问。
只是染上了轻流感。坎特回答。
禽流感?!罗辑吃了一惊。
不是,是轻重的轻,媒体上都这么叫。是一个星期前在附近城市流行的,感染率很高,但症状很轻,不发烧,就是流鼻涕,部分患者可能嗓子疼。不用吃药,三天左 右就自动痊愈了。流感一般都很重的啊。这次不是。这里的很多士兵和工作人员都传染上了,你没发现房间里的勤杂工换人了吗?她也得了轻流感,怕传染上你,但 我这个联络员一时还换不了。屏幕上显不,各国代表开始陆续进入会场,他们坐下后低声交谈,似乎没有注意到罗辑的存在。行星防御理事会轮值主席宣布会议开 始,他说:面壁者罗辑,在刚刚结束的特别联大上经修正后的联合国面壁法案,您应该已经看过了。是的。罗辑回答。
您一定注意到,法案加强了对面壁者调用资源的审查和限制,希望您将在这次会议上提交的计划能够符合法案的要求。主席先生,罗辑说,另外三位面壁者都已经在 自己的战略计划执行过程中调用了大量的资源,对我的计划的这种资源限制是不公平的。资源调用权限取决于计划本身,您应该注意到,另外三位面壁者的计划与主 流防御是不矛盾的,就是说,即使没有面壁计划,这些研究项目和工程也要进行,希望您的战略计划也具有这种性质。很遗憾,我的汁划没有这种性质,它与主流防 御没有任何关系。那我也感到遗憾,根据新法案,您能够在这项计划中调用的资源是很小的。即使在旧法案中,我能调用的资源数量也不大。不过主席先生。这不是 问题,我的战略计划几乎不消耗任何资源。就像您前面的计划一样?主席的话引起了几名与会者的窃笑。
比前面的还少,我说过,几乎不消耗任何资源。罗辑坦然地说。
那就让我们来了解一下吧。主席点点头说。
计划的详细内容将由艾伯特林格博士为大家介绍,同时我想各位代表已经拿到了相应的文件。简而言之,就是通过太阳的电渡放大功能,向宇宙中发送一份信息,信 息只包括三幅简单的图形,还有一些附加信息,表明这些图形是由智慧体发送而不是自然形成的,图形都附在会议文件中。会场上响起了哗哗的翻纸声,很快每个与 会者都找到了那三张纸,同时,屏幕上也显示出这三幅图形,真的十分简单,每幅图形只是一些似乎是随机分布的黑点,人们注意到,每张图中都有一个黑点画得大 些醒目些,同时还有一个小箭头注明它。
这是什么?美国代表问道,同时和其他与会者一样,依次细看那几张图。
面壁者罗辑,根据面壁计划基本原则,您可以不回答这个问题。主席说。
这是一句咒语。罗辑说。
会场上的翻纸和低语声戛然而止,所有的人都抬头望着一个方向,现在罗辑知道会场上显示这边图像的屏幕在什么位置了。
什么?主席眯起双眼问。
他说是咒语。大圆桌旁有人高声说。
针对谁的咒语?主席问。
罗辑回答:187j3x1恒星所拥有的行星,当然,也可能直接作用到恒星上。会有什么作用呢?现在还不知道,但有一点可以明确:咒语的作用,肯定是灾难性 的。那么,这些行星上可能有生命吗?对于这一点,我反复咨询过天文学界,从目前已有的观测资料上看,没有。罗辑说到这里,也像主席一样眯起了双眼,在心里 默默祈祷:但愿他们是对的。
咒语在发出后,多长时间能起作用?这颗恒星距太阳约50光年左右,所以咒语起作用的时间最早为五十年后,我们则要在一百年后才能观测到作用的图像,但这是 能估计到的最早时间,实际起作用的时间可能要推后很多。在会场的一阵静止后,美国代表首先有了动作,把手中的那三张印着黑点的纸扔到桌面上,很好,我们终 于有了一个神。躲在地窖中的神。英国代表附和道,会场上响起了一片笑声。
更可能是位巫师。日本代表哼了一声说,日本始终未能进入安理会,但在行星防御理事会成立时立刻被吸收进来。
罗辑博士,仅就使计划的诡异和让人莫名其妙而言,您做到了。俄罗斯代表伽尔宁说,他曾在罗辑成为面壁者的这五年中担任过几次pdc轮值主席。
主席敲了一下木槌,制止了会场上出现的喧声:面壁者罗辑,有一个问题:既然是咒语,为什么不直接针对敌人的世界?罗辑说:这是一次实验,用来证实我自己的 战略设想,战略真正的实施要在末日之战到来时。三体世界难道不能作为实验咒语的目标吗?罗辑断然摇摇头,绝对不行,太近了,距我们太近了,咒语发生作用时 很可能波及到我们,我为此甚至放弃了五十光年以内的带有行星的恒星。最后一个问题:在这一百年或更长的时间里,您打算做什么?你们可以摆脱我了:冬眠,当 观测到咒语在187j3x1星系上发生作用时叫醒我。在准备进入冬眠的期间,罗辑患上了轻流感。最初的症状与别人一样,只是流鼻涕和嗓子轻微发炎,他自己 和别人都没在意。但两天后,罗辑的病情加重了,开始发烧,医生感觉有些异常,就取了血样回市里分析。
这天夜里,罗辑在高烧中昏睡,一直被狂躁的梦境所缠绕。梦中,夜空中的群星在纷乱地舞动着,像振动着的鼓皮上的沙粒,他甚至意识到了这些星球问的引力联 系,它们做的不是三体运动,而是银河系中所有恒星的2000亿体运动!后来,纷乱的星海渐渐聚成一个巨大的旋涡,在疯狂的旋转中,大旋涡又幻化成一条由所 有星星凝成的银色的大蛇,呼啸着钻进他的大脑凌晨四点左右,张翔被电话铃惊醒,是行星防御安全部的领导打来的,声音严厉,让他立刻报告罗辑的病情,并命令 基地处于紧急状态,一个专家组正在赶来。
张翔刚放下电话,铃声又响了,是地下十层的医生打来的,报告病人的病情急剧恶化,现在已处于休克状态。张翔立刻乘电梯下去,惊慌的护士和医生告诉他,半夜 里罗辑先是呕吐,接着开始吐血,然后就昏迷不醒了。张翔看到病床上的罗辑脸色煞白,嘴唇发紫,在他身上几乎看不到生命的迹象了。
专家组很快赶到,有国家紧急疫情处理中心的专家、解放军总医院的医生和军事医学科学院的一个研究小组的全部成员。
在其他人察看病情时,军事医学科学院的一位专家把张翔和坎特拉到门外,向他们交待了情况。
我们早就在注意这场流感,感觉其来源和性状都很异常,现在明确了,这是基因武器,或者叫基因导弹。基园导弹?就是一种经过基因改造的病毒,传染性很强,但 对一般人而言,它只是产生轻流感这样的轻微症状,但这种病毒具有基因识别能力,能够识别某个人的基因特征,一旦这个攻击目标被感染,病毒就会在他的血液中 制造致命的毒素,现在我们知道目标是谁了。张翔和坎特面面相觑,先是难以置信,然后陷入绝望,张翔脸色变得苍白,缓缓低下头说:我负完全责任。这位大校研 究员说:张主任,也不能这样说,这真是防不胜防,我们开始虽然怀疑,也没有向这方面考虑。基因武器的概念上世纪就出现了,但谁能相信竟然真有人把它造出来 了,虽然还很不完善(2),不过作为暗杀武器真的很可怕:只需要在目标所在的大致范用撒播这种病毒就行了,甚至连目标的大致范闹也不需要知道,可以在全球 撒布,因为这种病毒对一般人致病性很弱甚至没有,可以快速大范围传播,最后也有很大的可能击中目标。1概念中的基因武器在非目标人群中只是隐性传染,不产 生任何症状。
不,我负全部责任。张翔用一只手捂住眼睛,要是史队长在的话,这事就不会发生。他放下手,眼中闪着泪光,他冬眠前最后对我说的一句话,就是你刚才说的防不 胜防,他说小张啊,我们这工作,睡觉时都要睁半只眼,现在没什么万无一失,有些事防不胜防啊。那下一步怎么办呢?坎特问。
病毒已经侵彻很深,病人肝脏和心肺功能都已衰竭,现代医疗手段无能为力了,尽快冬眠吧。不知过了多长时间,罗辑已完全消失的潜意识又恢复了一些,他有了感觉,是寒冷,这寒冷仿佛是从他的体内发源的,像光芒般扩散出去,冻结了整个世界。
他看到一片雪白,开始除了这无边的白色什么都没有,后来白色的正中出现了一个小黑点,渐渐地,看出那是一个熟悉的身影,是庄颜,她抱着他们的孩子,艰难地 走在空旷得失去立体感的雪野中。她围着一条红色的围巾,就是他在七年前的那个雪夜第一次见到想象中的她时围的那条,孩子小脸冻得红红的,在妈妈的怀抱中向 他拼命挥着两只小手,喊着什么,但他听不见声音。他想在雪中追过去,但年轻的母亲和孩子都消失了,像是融化在白雪中。接着他自己也消失了,雪白的世界缩成 一条极细的银丝,在无边的黑暗中,这细丝就是他残存意识的全部。
这是时间之线,细丝本身是静止不动的,向两个方向无限伸延,罗辑的灵魂穿在丝上,以恒定的速度轻轻滑向不可知的未来。
两天后,一束地球发出的强功率电波射向太阳,电波穿透了对流层,到达辐射层的能量镜面,在增益反射中被放大了几亿倍,携带着面壁者罗辑的咒语,以光速飞向宇宙。
危机纪年第12年,三体舰队距太阳系4.18光年哈勃二号太空望远镜控制中心。
刷子在太空中出现了,三体舰队正在穿越第二片星际尘埃。由于哈勃二号一直在密切监视这片区域,所以舰队航迹刚刚出现就被捕捉到了。这时,它们看上去根本不 像刷子,而是像漆黑的太空深渊上刚刚萌发的一丛小草,这上千株小草每天都以肉眼能够觉察到的速度生长。而且,这些航迹看上去比九年前要清晰许多,这是由于 经过九年的加速,舰队的速度已经提高了很多,对星际尘埃的冲击更剧烈了。
将军,您仔细看看,能不能发现什么?林格指着屏幕上放大后的图像对斐兹罗说。
好像仍然是一千根左右。不,您再仔细看看。斐兹罗细看了好一会儿,指着刷子中央的一点说:好像有一、二、三、四十根刷毛比别的长得快,它们伸出来了。是 的,那十道航迹很微弱,经过图像增强您才能看出来。斐兹罗转身看着林格,露出了十年前第一次发现三体舰队航迹时的表情:博士,这是不是意味着,有十艘战舰 在加速驶来,它们都在加速,但这十条航迹显示了更大的加速度,不过那不是十艘战舰,航迹总数现在增长到一千零一十根,多出了十根。通过对这十条航迹形态的 分析,这些东西的体积比后面的战舰要小得多,大约只有它们每艘的几十万分之一,也就是一辆卡车大小吧,不过由于速度很高,它产生的航迹仍能观测到。这么 小,十个探测器?十个探测器。这是哈勃二号又一个令人震惊的发现:人类将与来自三体世界的实体提前接触,虽然只是十个小小的探测器。
它什么时候到达太阳系,斐兹罗紧张地问。
还说不清,要看今后的加速情况,但肯定会比舰队提前到达,最保守的估计也要提前一个半世纪。舰队的加速度显然已经达到了极限,因为某些我们不知道的原因,它们想尽快到达太阳系,所以发射了能够更快加速的探测器。既然有了智子,发射探测器有什么必要呢?一名工程师问。
这个问题使大家陷入了沉思,但林格很快打破了沉默:别想了,这不是我们能想出来的。不,斐兹罗举起一只手说,到少能想出来一部分我们看到的是四年前发生的 事,请问,你们能确定舰队发射探测器的确切日期吗?当然可以,很幸运,舰队发射它的时候正在雪地,哦,尘埃中,我们观测到了探测器的航迹与舰队航迹的交 点。林格接着告诉了斐兹罗一个日期。
斐兹罗呆立了片刻,点上一支烟,坐下抽了起来,过了好一会儿才说:博士,你们毕竟不是政治家,就像我看不出那十根长出来的刷子毛一样,你们也没看到一个至关重要的事实。这个日期有什么意义吗?林格不解地问。
就在四年前的那一天,我参加了行星防御理事会的面壁计划听证会,会上,罗辑提出通过太阳向宇宙发出咒语。科学家和工程师们面面相觑。
斐兹罗接着说:就在那时,三体世界第二次向eto发出了消灭罗辑的指令。他,真有这么重要?你以为他先是个风花雪月的花花公子,然后是装腔作势的假巫师? 当然,我们也这么认为,谁都这么认为,除了三体人。那将军,您认为他是什么?博士,您相信上帝吗?这突兀的问题令林格一时语塞,上帝嘛,目前在多个层次上 有多种含义,不知道您我是相信的,倒不是有什么证据,而是这样做比较保险:如果真有上帝,我们的信仰就对了;如果没有,我们也没什么损失。将军的话让人们 都笑了起来,林格说:您后面这句话不确实,不会没损失的,至少对科学来说不过,如果上帝存在又怎么样?它和眼前这些事有什么关系吗?如果上帝确实存在,它 在尘世间可能会有代言人的。人们愣了好半天,才理解丁这话的含义,一名天文学家说:将军,您在说些什么?上帝会在一个无神论的国家选择代言人?斐兹罗捻灭 烟头,两手一摊说:如果其他可能都被排除,剩下的一种无论多么离奇也是真的,你们还能想出别的解释吗?林格沉吟道:如果上帝是指宇宙间存在的某种超越一切 的公正力量的话斐兹罗抬手制止他说下去,仿佛把一切都挑明会降低这个事实的神力,所以,各位,信仰吧,可以开始信仰了。他说着,自己在胸前面了一个十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