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梦中,有人把我摇醒。
“翠丝,快起来!”
我也没多问,只是在床边坐起来,让那人拖着我的胳膊朝门的方向走去,我没有穿鞋,赤脚走在凹凸不平的路上,路面刮擦着我的脚趾和脚跟,隐隐作痛。我斜过头,模糊的视线中看到这个拽着我的人,竟是克里斯蒂娜,她使劲地拽着我,我感觉左胳膊都快脱臼了。
“怎么了?”我问,“发生什么事了?”
“别问了,跟我来!”
我们冲进基地深坑,伴着大峡谷的咆哮,沿着小路奔跑。记得上次也是这样被克里斯蒂娜拽着,也是她把我从睡梦中摇醒,看到的是艾尔的尸身从大峡谷被捞上来。难不成又有这样的事?我咬咬牙,把这个念头从脑中赶了出去。
她跑得还是一如既往的快,我上气不接下气地跟在她身后,跑过“环球大厦”的玻璃地板,在电梯前停下。克里斯蒂娜整个手掌啪的一声打在电梯的“开关按钮”上,等门微微打开一道口,她就急不可耐地冲进去,把我也拉进去。她用手指头猛戳“关闭”按钮,又戳了顶楼的按钮。
“情境模拟。”她有些着急,“楼上有几个人被情境模拟控制了。”
说完,她双手扶住膝盖,弯着腰深呼吸。
“有人嘴里还念叨着什么分歧者。”她补充了句。
“什么?在情境模拟控制下说的吗?”
她点点头:“是马琳。可不太像她平日的声音,没有……语调。”
电梯行至顶楼门自动打开,我跟在她身后,穿过走廊,钻进一个门,门上贴着“顶楼入口”四个字。
“克里斯蒂娜,我们来顶楼干吗?”
她没有理会我的话。通往顶楼的楼梯散发着发霉的油漆味,两侧的水泥墙面上尽是涂鸦,有无畏派象征图案,还有用“加号”连起来的恋人名字的首字母缩写,比如rg+nt,br+fh。写这些字的人现在也该一把年纪了,或是已经分手了。恍惚间,我感到心跳有些快,抬手摸了摸胸膛,果然快如擂鼓。心跳得如此之快,我还能够呼吸不能不算个奇迹。
夜风吹着,带着些许凉意,吹得我胳膊上都起了鸡皮疙瘩。过了一会儿,我的眼睛适应了这里的幽暗,看到顶楼的另一头,三个人影站在天台边上,面朝着我们。我认出了马琳和赫克特,还有一个女童却有些陌生,顶多只有八岁,头发有一缕漂染成了绿色。
风呼呼地吹着,他们的头发也凌乱地覆在额头上、眼睛里、嘴巴上,衣服在风中啪啪作响,可他们纹丝不动,依旧呆呆地站在天台边上。
“别站在那儿,下来好吗?千万别做傻事,快下来吧……”克里斯蒂娜哀求道。
“他们现在听不到你说话,也看不到你。”我说着朝他们走过去。
“我们一起跳过去扑倒她,我抓住赫克特,你……”她说。
“不行,我们不能冒这个险,那样做可能会把他们推下去。站到那个女孩儿身边,以防万一。”
她年纪太小,不该为此丧命,可我没有勇气把这话说出口,因为如果说她太小,难道马琳就大到可以去死吗?
我盯着马琳,她双眼呆滞,就像两块染色的石头,又似球形的玻璃。我觉得那两块石头滑进我的喉咙,落入我的肚子,让我不由自主地往下沉。把她从那个危险的天台边上救下,几乎是不可能的。
她张了张嘴,开始说话。
“分歧者听着。”她声音单调,没有任何感情。情境模拟果然只利用了她的声带,发出的声音却剥去了人所有的情绪。
我的眼光先是在马琳身上转了一圈,又飘向赫克特。赫克特因他母亲的原因,一见分歧者便害怕。他的姐姐琳恩很可能还陪在桑娜旁边,对眼前的一切一无所知,估摸着她只默默期待桑娜能奇迹般地站起来吧。想到琳恩,我心头一紧,她不能失去赫克特。
我往前走了几步,听她慢慢讲来。“这是一个警告,绝没有半点商讨的余地。”马琳的嘴依旧一张一合,发出了一个唬人的消息,“除非有一个分歧者自觉到博学派总部,否则此种情形每隔两天都会重演。”
这种情形!
说完,马琳他们后退了两步,作势跳下去,我奋力扑过去,抓住的却不是她。我没有救她,没有救这个曾在游戏中让尤莱亚射掉头顶的松饼的她,没有救这个帮我找了一摞衣服的她,没有救这个每次都笑盈盈地迎着我的她。我救下的人不是马琳。
马琳和那个无畏派姑娘从天台往下跳的一瞬间,我抓住了赫克特。
我在慌乱中随便一抓,像是抓住了他的胳膊,又像是抓过了他的t恤。天台粗糙的地面不停地划擦着我的双膝,我的力量不够把赫克特拽上来。就快要撑不住时,我费力地轻声呼道:“快来帮我!”我嗓子干涩,再也发不出更大的声音。
克里斯蒂娜就在我肩旁,她帮我把赫克特瘫软的身子拽上天台。他身子一翻,一只胳膊垂向一边,仿若失去了生命迹象。几米开外,那个无畏派的女童仰面躺在天台上。
接着情境模拟停止了,赫克特睁开眼睛,眼神中的木然消失不见。
“啊,这是怎么了?”他大惑不解地问。
那个女童啜泣起来,克里斯蒂娜忙冲过去,嘴里嘀咕着什么,安慰着她。
我立在那里,浑身微微颤抖着。慢慢地,我走到天台边上,低头往下看,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地面上虽光线暗淡,可我依然看得见趴在路上的马琳的轮廓。
快呼吸——但谁在乎还能不能呼吸?
我移开视线,耳边全是怦怦的心跳声。克里斯蒂娜张了张嘴,可我没有理会,只是走出顶楼,木然地走下楼梯,穿过走廊,进了电梯。
门在眼前缓缓关闭,电梯开始朝着大地下沉,马琳死的那一瞬间,也是这样的下沉。是我选择了不去救她。一声尖叫冲破嗓子,我边喊边疯狂地撕扯衣服。没几秒钟,嗓子便喊得生疼,而撕扯时没抓到衣服,胳膊留下的伤痕也疼起来。可我不理会,只是继续尖叫。
叮的一声,电梯停住,门缓缓打开。
我整了下衣衫,捋了下头发,走出了电梯。
请分歧者接话
我就是分歧者。
这是一个警告。
知道了。
绝没有半点商讨的余地。
我明白。
除非有一个分歧者自觉到博学派总部,否则此种情形每隔两天……
我会去。
……都会重演
绝不会重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