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走廊到处是人,却有一种不安的寂静。一个女子不小心用肩膀碰着了我,嘟囔了句“对不起”。我紧挨着迦勒,生怕他从我的视线中消失。有些时候,我很想长高一些,哪怕只高几厘米,那样我视线里就不会总是黑压压一堆人体躯干。
我们步子很快,又没有太快,随着警卫越来越多,我心中的压力也越来越沉重。迦勒的背包里装着炸药和无菌服,在他的身上随着他的脚步一颠一颠的。人们朝着四面八方走,可用不了多久,我们就会走进一条没人应该踏进的走廊。
“我觉得卡拉肯定出事了,”马修道,“这会儿灯应该灭了才对。”
我点点头,被宽大t恤遮掩着的手枪一个劲儿地戳着我的背部。本以为这把手枪派不上用场,可现在看来,还是会用到它,尽管它可能不足以帮我闯进武器实验室。
我抓着迦勒和马修的胳膊,三人一同停在走廊正中央。
“我有个主意。”我说,“我们分头行头,我和迦勒去实验室,马修,你去分散大家的注意力。”
“分散注意力?”
“你不是有把枪吗,马上朝空中开一枪。”
他看起来有些犹豫。我咬着牙说:“快开枪。”马修拿出枪。我抓住迦勒的胳膊肘,拽着他沿走廊飞奔而去。我回过头时,马修已把手枪举过头顶,朝头顶的玻璃板开了一枪。我只管拔腿奔跑,拽着迦勒。只听那边传来哗啦啦的玻璃破碎声,同时伴随着尖叫声,警卫从我们身边跑过,没有注意到我们正朝相反方向跑去,朝着我们不该去的地方跑去。
我的本能和无畏派的训练开始起作用,这是种奇怪的感觉。我们依照的是今早决定好的路线,我的呼吸变得更深、更加平稳,我的思绪更加清晰、也更加敏锐。我看着迦勒,期望他也能出现同样的反应,可他脸上没有一丝血色,还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我紧紧抓着他的胳膊肘,稳住他。
我们绕过拐角处,鞋子在瓷砖地面上发出吱吱的声响。我们走进一条空荡的走廊,走廊的地面映出了头顶上方的天花板,在我们面前延伸下去。我心中升起一股胜利感。我对这里并不陌生,我们快要到了,快到目的地了。
“站住!”身后一个声音喊道。是警卫的声音,还是有人发现了我们。“快停下,否则我开枪了!”迦勒浑身一颤,举起了双手,我也举起手,看着他。我身体里的一切都慢了下来,原本飞转的思绪,原本怦怦的心跳,全都放慢了速度。我再看向他时,站在我眼前的不再是那个把我出卖给珍宁·马修斯的懦夫,耳畔不再飘荡着他事后的狡辩。
我看到的是那个在母亲手腕骨折时曾握着我的手,告诉我“一切都会好起来”的男孩,看到的是选派大典前夕让我听从自己内心声音的兄长,想到的是他身上闪光的优点——他聪明超群、热情洋溢、观察细致入微,他性格安静,做事认真,为人善良。
他是我的一部分,我也是他的一部分,永远不会改变。我不属于无私派,不属于无畏派,甚至不属于分歧者;我不属于基因局,不属于任何实验,更不属于边界地带:我属于我爱的人,我爱的人也同样属于我——除了他们,还有我对他们的爱与忠诚,这些构成了我的身份,远超任何语句或团体所能赋予。
我爱我的哥哥。我爱他,而此刻他却因为即将到来的死亡而恐惧得发抖。我爱他,我能想到的全部,我的心灵中能听到的全部,是我前几天对他说的话:我绝对不会亲手把你推向断头台。
“迦勒,把背包给我。”
“什么?”
我把手滑进衣服后面,拔出手枪,指向他:“把背包给我。”
“翠丝,不,不,”他不停地摇着头,“我绝不会让你这样做。”
“放下武器!”警卫在走廊尽头朝我们喊道,“快放下武器,不然我们开枪了!”
“我可能对死亡血清免疫,”我说,“我对很多种血清免疫,我有活下来的机会,而你去了就只能送死。快把背包给我,不然我就开枪射你的腿,夺过来。”
我又抬高了声音,好让警卫听到:“他是我的人质!你们要再走近一步,我就宰了他!”
那一瞬间,我觉得他很像我们的父亲,眼睛里写满疲惫和哀伤,下巴上挂着新长出的胡茬儿。他把背包拿到身前,又用颤抖的双手递给了我。
我一把抓住背包,甩到肩后,手中的枪依旧指着他,一边移动脚步到他身前,直到他的身子挡住我的视线,让我看不到走廊尽头的警卫。
“迦勒,我爱你。”
他眼里闪着泪花:“碧翠丝,我也爱你。”
“蹲在地上!”我这句话是说给警卫听的。
迦勒跪在了地上。
“要是我没能回来,替我给托比亚斯带句话,告诉他我不想离开他。”
我后退了几步,举起枪越过迦勒的肩头,瞄准其中一个警卫。我深吸了一口气,稳住手,把这口气呼出时,扳机也扣下去。一声痛苦的惨叫从那边传来,枪声依旧在耳边回荡,我朝着反方向飞奔起来。我沿着迂回的线路奔跑,子弹很难打中我,又一个跳跃,我拐了个弯,一颗子弹打中了身后的墙壁,把墙打出了一个洞。
我一面跑,一面举起背包,拉开拉链,掏出炸药和引爆器。身后依旧是嘈杂的喊叫声和脚步声,我没时间了,没时间了。
我更加卖力地跑,速度超出了我想象的极限。每一次落脚都震颤着我的全身,等又转过一个拐角处时,我看见两个警卫守在武器实验室那被妮塔和其他入侵者打破的门前。我一手把炸药和引爆器按在胸前,另一只手举起枪连开两枪,一枪打中了一个警卫的腿,另一枪打中了另一个警卫的胸膛。
被射中大腿的警卫正要伸手捡地上的手枪,我又举枪对准了他,闭上眼睛又开了一枪,之后他再也没动弹。
我穿过已破的门,又走进了两道门之间的走廊,先把炸药扔到了连接两扇门的金属门闩上,又将炸药上的金属爪夹在金属闩的边缘,把炸药固定。接着我跑回走廊的尽头,又转了一个弯,蹲下来,背对着门,按下了引爆炸弹的按钮,然后用双手捂住耳朵。
这个小型炸弹爆炸的声音震动着我的全身,其冲击力将我掀到了一边,枪也掉在地上滑走了。霎时间,玻璃和金属碎片在空中散开,落到我躺着的地面上,我一时无法动弹。尽管我用双手捂住了耳朵,可把手移开后,耳朵里依旧嗡嗡作响,还有些站不稳。
走廊的尽头,警卫已追赶上来,还冲我开了火,其中一发子弹正打中我胳膊上的肌肉。我疼得惨叫,用一只手紧捂着伤口,等我再次转弯时,只觉眼前有些发黑,可还是磕磕绊绊地走进炸开的门。
门里有一个小小的前厅,前厅另一头有一道封着没有锁的门。透过门上的这些玻璃,我看到了武器实验室,一排排机器、黑色设备和血清瓶子都整齐地摆放着,下面发出微光,像是展厅中的展品。我听到喷洒的声音,便知道“死亡血清”已飘散在空中,可警卫还跟在我身后,我已来不及穿上那延缓血清作用的无菌服。
可我也知道,我就是知道,我一定可以挺过死亡血清,一定可以。
我踏进了前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