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敦、克劳伯尼医生、约翰逊、福科和厨师斯特朗坐上捕鲸船,到岸上去。
总督,他的夫人和五个孩子全都是爱斯基摩人,他们彬彬有礼地来到来访者面前,医生作为语文学家,懂一点丹麦语,这足以跟他们建立友好的关系;而且,航海翻译兼浮冰领航员福科知道二十多个格陵兰语词汇,有20个词就能走远了,只要不太贪心的话。
总督出生在迪斯科岛,从未离开过他的家乡,他在城里很有名气,这个城市里有三所木屋,属于他和路德派牧师,有一所学校,还有商店,可供遇难的船只补充给养。其余的只是雪屋,爱斯基摩人通过唯一的洞口爬进去。
大部分人都站在“前进”号的前方甲板上,不止一个当地人乘至多长15英尺、宽2英尺的皮筏来到海湾正中。
医生知道,“爱斯基摩”这个词的意思是“吃生鱼的人”,但他同样知道这个名词在这个地区是被当作咒语的,他也就只有把居民们称为“格陵兰人”。
然而,从这些人穿的油腻的海豹皮衣服以及同样质地的鞭子,还有这让人分辨不出男女的油腻发臭的整体形象,很容易就会知道他们吃的是什么食物;而且,像所有以鱼为食的人一样,麻风病会吞噬他们一部分人,尽管如此,他们的身体状况还不太坏。
路德派牧师和他的妻子是医生得以谈得更专门一点的人,他们站在普文海岸旁边,在厄泊纳未克南边。他只被准许与总督说话,这首席法官看来没有多少文化,往坏里说,这是头驴子;往好里说,他识文断字。
然而医生还是向他询问了爱斯基摩人的贸易、习惯、风俗,他通过手语得知送到哥本哈根的海豹价值大约1000法郎,一张熊皮值40丹麦元,一张蓝狐皮值4个丹麦元,一张银狐皮值2或3丹麦元。
医生出于完善他的个人教育的目的,也想走访一间爱斯基摩人的雪屋,人们想象不出一个求知的学者能做出什么事情来,幸好雪屋的入口都异常狭窄,这个疯癫的人进不去。他幸免了,因为没有什么比这堆死物或活物、海豹肉或爱斯基摩人的肉、腐烂的鱼。发臭的衣服更令人嫌恶的了,这就是格陵兰人小屋的摆设,没有一扇窗户能换换这令人窒息的空气,只在雪屋的顶上有一个洞口,可以把烟放出去,但臭味却散发不出去。
福科将详情告诉医生,但这骄傲的学者同样少不了要咒骂他的身材。他想自己亲身体会一下如此常见的气味。
“我肯定,”他说,“久而久之,就会适应的。”
“久而久之”这个词是用来描绘骄傲的克劳伯尼。
当前者进行人种学研究时,山敦正在按照指示设法获得冰上运输工具,他花100法郎买了一个雪橇和六条狗,而且当地人还不愿意给他。
山敦还想雇用熟练的车夫汉斯·克里斯蒂安,他曾经是马克·克林多克船长探险队的成员,但这个汉斯当时正在北格陵兰岛。
有一个很大的问题提到议事日程上来了,在厄泊纳未克有一个欧洲人在等待“前进”号经过吗?总督知道这件事吗?一个酷似英国人的外国人在这些地区定居?他与捕鲸船或别的船的最后联系要追溯到什么时候?
总督对这些问题的回答是十个多月以来,没有一个外国人在这片海岸登陆。
山敦让人把到达最近地区的捕鲸人的名字拿给他看,他一个也不认识。这真让人绝望。
“您得承认,医生,这让人不可思议,”他对他的伙伴说。“永别角一无所获!迪斯科岛一无所获!厄泊纳未克一无所获!”
“几天后您又向我重复:麦尔维尔湾一无所获,我亲爱的山敦,我要向您祝贺,您成了‘前进’号上唯一的船长。”
捕鲸船傍晚的时候回到了大船上,带来了出访者,说到新鲜食物,斯特朗弄来了12只绒鸭蛋,每一只有两只鸡蛋大,呈现出绿莹莹的色彩,这虽然微不足道,但对于以咸肉为食的船员们来说,还是令人食欲大振。
第二天是顺风,但山敦并没有下令开航,他想等一天,为了问心无愧,为属于人类的不管什么生物留出与“前进”号汇合的时间,他还让人不时地让人放16型枪,在冰山中发出巨响,但只是吓跑了成群的大海鸟和岩鹑。夜里的时候,向空中开了许多枪,但没有用。应该考虑出发了。
5月8日早晨6点,“前进”号撑开了第二层方帆、前桅帆和第三层大帆,厄泊纳未克殖民地和沿河岸悬挂海豹的内脏和黄鹿瘤胃的丑陋的棍子都看不见了。
风从东南方吹来,气温上升至0c。阳光穿过云雾,冰山由于融化作用有些松动了。
但是这些白光的反射对于许多船员的视力产生了恶劣的影响。军需官沃尔森、格里珀、克里夫顿和贝尔得了雪盲,这是一种春天常见的眼病,使很多爱斯基摩人失明。医生特别建议病人,原则上建议所有人都用绿纱布把脸蒙上,他自己是第一个按他的药方行事的人。
山敦在厄泊纳未克买的狗性情凶猛,但它们在船上变得驯服起来,狗船长与它的新伙伴处得还不太坏,它看起来了解它们的习惯。克里夫顿不止一次说过,狗船长肯定同它在格陵兰岛上的同类有过关联。这些狗在陆地上总是挨饿,吃不饱,一心想的只是靠船上的伙食赢回老本。
5月9日,“前进”号离巴芬岛的最东边只有几链远。医生注意岛屿与陆地之间的海湾有许多岩石;还有叫做克里姆森一克里弗的岩石;它们为一层红色的雪所覆盖,就像是美丽的红色的胭脂,卡恩博士认为这纯粹是植物引起的,克劳伯尼本来想从近处观察一下这种奇特的现象,但是由于浮冰的缘故,无法接近海岸,尽管气温有上升的趋势,还是很容易看到冰山和冰川向巴芬海北部聚集。
从厄泊纳未克开始,陆地呈现出一种迥然不同的样子,在灰蒙蒙的天空下,地平线上出现了巨大的冰川的轮廓。10日那天,“前进”号将74纬度附近的亨斯顿湾抛在右边,朗卡斯特运河在西边几百海里处汇入海洋。
但这片广大的水面消失在广阔的田野中,田野上屹立着形状规则的冰丘,就像同种物质的晶体。山敦让人点起炉火,直到5月11日前“前进”号一直在弯弯曲曲的峡谷航行,沿着它的航线在天空中留下一道黑烟。
但是没过多久又出现了新的障碍,由于浮冰连续不断地飘流,道路被封住了;“前进”号的轮前每时每刻都有缺水的危险,如果它被钳住的话,它会很难脱身。每个人都明白,每个人都思量。
同样,在这艘没有目的、没有目标、疯狂地北上的船上,已经出现了某些犹豫不决的迹象。在这些习惯于冒险生活的人当中,许多人忘记了许诺的好处,后悔来到这么远的地方。大家原本就有某种颓丧情绪,克里夫顿的担忧以及两三个带头闹事者诸如佩恩、格里珀、华伦和沃尔森等人的话又增加了这种倾向。
船员们精神上的焦虑又加上了难以忍受的疲劳,因为,5月12日,船的周围都被封死了,它的发动机已经无能为力了。应该在冰田中间开辟出一条道路来。在厚度达六七英尺的浮冰中使用冰锯相当困难。当两个平行的槽口在一百多英尺的长度上将冰一分为二的时候,应该用斧子和撬棒把内部敲碎,于是人们将固定的锚移入一个大螺旋钻钻的孔中,然后开始操作绞盘,用手臂拖船,最大的困难在于将敲碎的冰块返回到浮冰群中,以便为航船开辟道路,人们只得用棍子,即长长的铁头杆推动它们。
总之,拉锯、拖船、放绞盘、挥铁棍,这些不断的、强制的、危险的活动在大雾或大雪纷飞、气温相对很低的情况下进行着,还有眼疾、精神上的忧虑,这一切都使“前进”号上的船员虚弱不堪,浮想联翩。
当水手们同一个坚定、勇敢、自信并且知道他的愿望、他的目标、他的方向的人打交道的时候,他们就会不由自主地充满信心,他们同他们的头领心连心,自身充满力量,自己的内心非常平静。但是在这条船上,大家感到指挥官缺乏信心,他在这个陌生的目标和那个未知的方向面前犹豫不决。尽管他性情坚定,他的虚弱还是不由自主地通过改变命令、操作不完善、考虑不合时宜体现了出来,这许许多多的细节逃不出他的船员的眼睛。
何况,山敦不是船长,不是仅次干上帝的指挥官,这足以让人们对他的命令议论纷纷;而且,从议论到拒绝执行,很快就会迈出这一步。
那些心怀不满的人很快就赢得了第一机械师的支持,他到那时为止一直是忠于职守的。
5月16日是“前进”号到达浮冰区的第六天,山敦向北走了不到两海里,人们陷入了被浮冰一直困到来年这一季节的危险。情况变得相当严重。
在晚上八点左右,山敦和医生在水手加里的陪同下来到一片广阔的冰原上,他们小心翼翼地不离船太远,因为在特征不断发生变化的白色荒原上很难树立起标志。折射产生了奇怪的效果,医生非常吃惊,他认为跳一脚就行的地方,要跳五六脚;或者情况恰恰相反,在这两种情形下,结果是摔一跤。在这像玻璃一样坚硬和锐利的碎冰块上即使不危险,至少也是非常痛苦的。
山敦和他的两个伙伴去寻找可行的道路。在离船三海里之处,他们不无困难地攀过一座高达三百英尺的冰山,从那里他们俯瞰这荒凉的雪堆,就像一座巨大城市的废墟,连同它那直挺挺倒塌的方尖形的纪念碑,推翻的钟楼,倾颓的宫殿,一种名副其实的混乱。太阳在布满直立物和尖形物的地平线周围艰难地拖着它的星球,投射出没有热量的光芒的长长斜线,仿佛不透辐射热的物质被放在它和这个凄凉的地域之间。
大海尽收眼底。
“我们怎么过去?”医生说。
“我不知道,”山敦回答,“但我们总会过去的,可以用火药炸开这些冰山,我肯定不会让这些浮冰困到来年春天的。”
“如同‘狐狸’号大约在这个地域遇到的情况一样。啊!”医生说,“我们过得去……只要能达观一点。您看吧,这得需要全世界所有的发动机!”
“应当承认,”山敦回答,“今年看来情况并不太好。”
“这一点毫无疑问,山敦,我看到巴芬海有重现1817年之前状态的趋向。”
“您认为,医生,现在的情况难道不是一以贯之的吗?”
“不,我亲爱的山敦,不时会有科学家们无法解释的大范围的解冻现象发生:这样,一直到1817年,这片海洋一直是堵塞的,这时发生了一场巨大的灾难,将这些冰山抛入海洋,其中大部分在新大陆的海滩上搁浅。从这个时候起,巴芬湾大体上畅通无阻,成为许多捕鲸人的聚集地。”
“如此看来,”山敦问道,“从那时候起航海变得更加容易起来了?”
“无以伦比地,但是人们注意到,很多年以来,海湾有恢复原状的趋势和合拢的危险,而且可能会持续很长时间,这是根据航海家的调查得出的结论。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我们能走多远就走多远。而且我们有点像在陌生的走廊里前进的人,门在身后一扇扇地关上。”
“您是要我后退吗?”山敦问道,他试图从医生的眼里读出最为意味深长的东西。
“我!我永远不会比别人落后一步,即使一去不复返,我也要勇往直前。只是我坚持一点,要是我们不谨慎行事的话,我们非常清楚等待我们的会是什么。”
“您呢,加里,您怎么想?”山敦问水手。
“我,指挥官,我一往直前。我的想法同克劳伯尼先生的想法相同,何况,您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吧,您尽管吩咐,我们照办。”
“并非所有的人都像您这么说,加里,”山敦回答,“并非所有的人都愿意服从!要是他们拒绝服从我的命令呢?”
“我跟您谈了我的想法,指挥官,”加里冷冰冰地反驳道,“因为您问我了,但是您不必遵守它。”
山敦没有答话,他全神贯注地望着地平线,又与两个同伴下到冰原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