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地人与穿越浮尔康山口的外地旅客只看到了古堡的外观。再者道路艰难,恐惧的心理令魏尔斯特村和附近的最勇敢的人也望而止步。在大家眼中,这不过是一堆残破不堪的乱石而已。
可城堡内部真如人们想象中的那样破烂不堪吗?决非如此。在坚实的围墙保护下,封建堡垒式的建筑群完好无损,足以安置整整一营的士兵。
巨大的拱形大门,深深的地窖,众多的走廊,乱草蓬生的院落,常年不见阳光的地下室,镶嵌在厚墙里的晴梯,从城墙上的狭小枪眼采光的地堡。中央塔楼共分四层,里面有住人的卧室,顶上是饰以齿形雉堞的平台。堡内走廊错综复杂,上可通角楼顶,下可达城堡的最低层。还有几个蓄水他,下雨时雨水滴落在内,他满后溢出的水流进尼亚德溪。还有长长的隧道,并不像人们以为的封死了,它可通到浮尔康山口的大道上,——这就是喀尔巴阡城堡的总体构造。它的实测平面图形跟古希腊波尔塞纳王修建的迷宫,莱诺斯或克里特岛上的迷宫相比丝毫不逊色。
就像提塞为征服米诺斯之女一样,一种强烈的不可抑制的感情驱使年轻伯爵穿行于古堡的幽深曲折的游廊中。他能找到那根指引古希腊英雄的亚里安娜的线吗?
弗朗兹原来只有一个念头:进入古堡,他成功了。也许他本该好好想想:一直拉起来的吊桥好像有意放下来让他通过!……也许他本应担心为什么他身后的暗门突然关上了!……但他根本无暇细想。他终于进入古堡,鲁道夫·德戈尔兹男爵囚禁了拉斯蒂拉,他甘冒生命危险也要见到她。
弗朗兹走进一个宽敞、高大的扁圆形拱顶的长廊,四周一片漆黑,石坡地面坑坑洼洼,走起来要格外小心。
弗朗兹贴近左边的墙壁,手扶住墙面朝前摸索。手一碰墙,墙上的石灰纷纷剥落下来。走廊里寂静无声,只有远处传去的脚步的走声。一股温热的、散发着腐朽难闻气味的气流从背后吹来,宛似有人在走廊的另一端抽空气。
他走过一根支撑着左边最后拐角处的石柱,来到一个明显变窄了不少的走廊入口。他只要伸出胳膊,就能够着墙壁。
他猫着腰,手脚摸索着向前进,极力想弄清楚这条走廊是否笔直朝前的。
走了两百多步,弗朗兹觉得走廊向右拐去,又走了五十多步,却又折向右边。这条过道是通向古堡城墙,还是塔楼底的?
弗朗兹想加快脚步;但,有时他发现地面凸出一块,有时不得不拐弯。他经常发现走廊西侧有别的洞口,可通往边角处。周围一片黑暗,深不可测,就像条鼹鼠打出的地道,真正的迷宫。他想确定方向,也只是自费力气。
好几次,他觉得拐进了死胡同,只得再析回去。他担心踩中陷阱,掉进地牢,那他就永远出不来了。所以,当他踏中某块木板,发出粗沉的声音时,就小心翼翼地扶着墙壁。他仍然满腔热诚往前走,根本无暇细想。
但是,因为弗朗兹始终平着走,没上没下,所以他总是处在城堡院落的平面上,这样,这条长廊有望通达主塔楼,甚至接上楼梯口。
暗门与城堡里必定有条更为近捷的通道。的确如此,德戈尔兹男爵居住时,人们无需穿越永无止境的走廊。第一条走廊对面,和暗面遥遥相对,又有一道门,进去后就是练兵场,练兵场中间耸立着高高的塔楼;但现在这扇门已被堵死,弗朗兹甚至没有辨认出门开的地方。
年轻伯爵顺着蜿蜒曲折的走廊,东碰西撞,走了一个小时。他聆听着远处是否有声响。他不敢呼唤拉斯蒂拉的名字,因为回声可能传到塔楼里。他毫不气馁,不屈不挠。只要还有气力,只要没有出现任何不可克服的障碍阻止他前进的脚步,他就要前进。
不知不觉,他已精疲力尽了。自从离开魏尔斯特村,他还没吃过东西。他饥渴交加,脚步也不稳了,双腿发软。通道里又湿又闷,他全身衣服都湿透了。他气喘吁吁,心怦怦直跳。
大约9点时,弗朗兹伸出左脚,没碰着地面。
他躬下身,手摸着下面有一台阶,往下,又有一级。
这是楼梯。它通向城堡底层,难道不会有出口吗?
弗朗兹毫不犹豫地踏上去,他一边还数着台阶数。楼梯是从走廊倾斜着拐下去的。
他向下走了七十七级台阶,来到一条平平的小径,小径拐来拐去,伸手不见手指。
弗朗兹走了半个钟头,累得喘不过气来,他停下来休息一会儿,这时前方两三百步远处出现一道亮光。
这道光来自哪里?仅仅是自然现象吗,这么深的地底会有闪烁不定的磷火吗?还是古堡里的人点燃的手提灯呢?
“会是她吗?”弗朗兹喃喃自语着。
他突然想起当他迷失在奥尔加勒高地上的乱石丛中时,就有一道灯光指引他走向城门口。如果那是拉斯蒂拉在塔楼窗户前点亮了那盏灯,难道此刻不正是她又在为他引路,穿越蜿蜒盘旋的地下建筑吗?
弗朗兹定了定神,弯下腰,注视着那点亮光,没动。
这不是一个亮点,而是扩散开的亮光,映出了通道尽头的一座坟墓。
弗朗兹双腿无力,再也走不动了。他决定爬着过去,这样会快一点。刚爬过一个狭窄的道口,他就倒在一间地下室的门槛上。
这间地下室保存完好。它高约12尺,直径也差不多12尺。八根胀鼓鼓的柱头支撑着地下室的圆形拱顶,拱顶的一根根肋骨像射线一样向中心聚拢,中间挂着一盏玻璃灯泡,散发出昏黄的光芒。
一扇门开在两根柱子之间,对面还有一道门关闭着,从上面一颗颗生锈的大钉头,可以判断出门外边被门闩拴住了。
弗朗兹直起身,拖着沉重的双腿来到这扇门前,他使劲摇晃着门上沉重的槌子,但没用。
室内摆放着几件破旧家具:一张床,其实只是张用老橡树的心材搭成的一个木榻,上面胡乱扔着几件床上用品;一张矮凳,脚腿弯来拐去;一张用铁钉固定在墙上的桌子,桌上放着各种器皿,罐里装满水,盘中装着肉,一块大圆面包,有点像船上吃的那种饼干。角落处有股涓涓细流注入水缸,水已经满了,溢出来的水流到一根柱子底下。
这些准备,难道不是为了在地下室招待一位客人,更确切地说把一位囚犯关在牢狱里!这个犯人不就是被设计骗来的弗朗兹吗?
弗朗兹脑子里一片混乱,根本没有怀疑到这点上。他又累又饿,拿起桌上的食物就狼吞虎咽地吃起来,喝着罐中的水,然后躺在简陋的床铺上,或许休息一会儿,他就可以稍微恢复一点体力。
他想理理思绪,却发现思绪早逃逸出去,就像用手抓水似的挽留不住。
他应该等到天亮再继续寻找?他的意识已经麻木不堪,甚至无法指挥自己的行动了?……
“不!”他想,“我不能等待!……去塔楼……我今晚就要去塔迷!……”
突然,吊在圆形搭顶中央的灯熄灭了,地牢刹时笼罩在黑暗之中。
弗朗兹想站起来……但最终没能站起来,他的思想睡着了,或者说突然停止活动了,就像弹簧断了的钟表的指针。这是一种奇怪的睡眠,一种难以置信,难以忍受的昏迷,人的一种绝对精疲力尽,但绝非由于精神上的松弛。
他醒了过来。这一觉睡了多长时间,他无从得知。他的表停了,不知道时间。但地牢又沐浴在灯光中。
弗朗兹下了床,朝第一扇门走了几步:它开着;又朝第二扇门走去,它仍关着。
他想仔细考虑一下,但这对他来说很费劲。
他的身体已经从前夜的劳顿中恢复过来,可脑子却沉甸甸的,一片空白。
“我睡了多长时间?”他思忖着,“现在是白天还是夜晚?……”
地牢里的灯又亮了,食物也添新的了,罐中新注满了水,别的没有任何变动。
弗朗兹沉睡时有人进来过?有人知道他到了古堡底下?……他落入了鲁道夫·德戈尔兹男爵手里……他与外界的一切联系被割断了?
不能泄气,要逃出去,穿过那条长廊,走到暗口,逃离这古堡……
出去?……他这时才想起他刚进堡里,暗门就关了……
那好吧!他会想方设法摸索到围墙边,找个缺口,从那儿溜出去……不借任何代价,一小时后,他应该逃出了古堡……
但拉斯蒂拉呢……他放弃营救她的计划吗?……他不把她从鲁道夫·德戈尔兹男爵手中夺回来,一起远走高飞吗?……
不是!他个人无法做到,可借助罗兹科从卡尔茨堡搬来的警察,那就能救出她……要立即对古堡发动进攻……要把城堡翻个底朝天!……
他打定主意,现在刻不容缓,应该马上行动。
弗朗兹站起来,朝他来时的那条过道走去。正在那时,从地牢的第二道门后传来一种物体滑动的声音。
一定是脚步声,它越来越近一一轻轻地。
弗朗兹把耳朵贴近门后,屏住呼吸,倾听着……
脚步声一下一下,很有规律,似乎在上一级级台阶。肯定另有楼梯连接地牢和城堡里的庭院。
为以防万一,弗朗兹抽出插在皮带上的匕首,紧紧握在手中。
如果进来的是德戈尔兹男爵的仆人,他会扑上去,夺下钥匙,使他不能跟随他,然后他再从这个新的路口出去,想法到达塔楼。
如果进来的正是男爵本人——那张脸,他在拉斯蒂拉倒在圣卡罗剧院舞台上时瞥见的那张脸,他永世难忘——,他要狠狠揍他一顿,决不留情。
但那人走到外面门槛处就停了下来。
弗朗兹没动,等待着门被推开……
门没打开,一个无比柔美的声音传到年轻伯爵耳中。
是拉斯蒂拉在唱歌……是的!……虽然声音比以前弱了些,但仍充满难以言喻的魅力,温柔婉转,荡人心魄,这令人利羡的绝妙艺术,人们以为随着女艺术家的逝去而永远消失了。
拉斯蒂拉反复吟唱一段如泣如诉的旋律,弗朗兹在魏尔斯特村的旅馆大厅里打盹时,正是它,像摇篮曲般把他带入梦乡。
nel giardino de’mille riori,andiamo,mio cuore……
歌声飘进弗朗兹心田,像空气、像圣水,弗朗兹贪婪地吮吸着,痛饮着。拉斯蒂拉像是在邀请他跟她而去,她不停地吟唱着:
andiamo,mio cuore……andiamo……
门始终没开!……他无法靠近她,把她拥入怀里,带她逃出古堡!……
“拉斯蒂拉……我的拉斯蒂拉……”他呼唤着。
他扑到门上,使劲摇晃,但门纹丝不动。
歌声越来越低……最后消失了……脚步声远去了……
弗朗兹双膝跪地,拼命摇晃着门板,用手抠那铁锁,不停地叫着拉斯蒂拉。她的歌声只留下些微余音在空气中。
这时,一个可怕的念头一闪而过。
“疯了!……”他叫喊着,“她疯了,她没有认出我……她没有回答我!……五年了,关在这里……被控制在那个男人手中……可怜的拉斯蒂拉……她丧失了理智……”
他站了起来,目光呆滞,惘然若失,脑子里火烧火燎一片……
“我也疯了……我觉得自己也失去了理智!……”他不停地说着。“我觉得我也要疯了……像她一样疯了……”
他在地牢里转来转去,像只关在笼中的野兽,烦躁不安……
“不!”他不停地说,“不!……我不能头脑发昏!……我必须逃出古堡……我要逃出去!”
他朝开着的那道门冲了过去……
它刚刚被人神不知鬼不觉地锁上了。
弗朗兹那时正在听拉斯蒂拉的歌声,根本没注意到……他本来已经被困在古堡里,此刻又被关进了地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