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马斯盯着那两个跑过来的人看,感觉到周围的其他空地人也都停了下来,就像有一道无声的命令让他们这么做。托马斯打了个哆嗦,这在闷热的天气里似乎是完全不可能有的反应。他不知道为什么会感到害怕,后背上升起一股寒意——空地人的数量是正在靠近的陌生人的十倍还多——但是无法否认他就是觉得害怕。
“每个人都把包袱抓紧了,”民浩说,“做好准备,一发现情况不对就跟这些家伙开战。”
向上蒸腾着的热空气形成了朦胧的海市蜃楼,使那两个人的样子模糊不清,直到他们来到距离只有一百码左右的地方。当他们进入视线的时候,托马斯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他记得很清楚就在几天之前他透过那些装着栅栏的窗户看到的景象,是眩疯病人,但是这些人用一种不同的方式给他留下了创伤。
他们在空地人前方几十英尺的地方停了下来,一个是男人,另一个是女人,虽然托马斯只能凭那位女士略微有些曲线的体形上分辨出来。除此之外,他们外形很相似——个子高高的,骨瘦如柴。他们的脑袋和脸几乎完全被一块破破烂烂的米黄色布料裹了起来,上面割开一条条锯齿状的小缝让他们能看到外面和保持呼吸。他们的衬衣和裤子是用脏布片缝在一起拼成的大杂烩,在某些地方用破烂的牛仔布条扎起来。除了他们的双手之外没有任何地方是暴露在烈日之下的,而那些手全都红肿、开裂,还结了痂。
他们两个人站在那里,上气不接下气地喘息着,发出像生了病的狗一样的喘气声。
“你们是什么人?”民浩大声叫道。
陌生人没有回答,也没有动,他们的胸腔上下起伏。托马斯从他那临时的斗篷下面观察对方,他无法想象怎么会有人能跑那么远,却没有中暑虚脱而死。
“你们是什么人?”民浩重复道。
那两个陌生人没有回答,而是分开两头,各自开始往相反的方向绕着一个大圈子走开去,将聚在一起的空地人围在那个圈子里面。当他们绕圈行走时,他们的眼睛隐藏在那古怪的像木乃伊的裹身布一样的破布缝隙后面,牢牢地盯着那些男孩们,就像是在迅速地对他们做出判断来决定使用什么样的战术。托马斯内心升起一股紧张感,他讨厌这种不能同时看到他们两人的感觉。他转过身,看着他们跑到人群的背后又一次会合到一起,并且又一次面向他们,安静地站立着。
“我们这儿的人要比你们多得多,”民浩说,声音流露出一丝沮丧,这么快就用威胁的手段对付他们似乎反而显得自己已经走投无路了,“开口说话吧。告诉我们你们是什么人。”
“我们是眩疯病人。”
这句话是那个女人说的,像是她喉咙里发出的一串短促的噪声。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她越过空地人往回指向他们跑过来的那个小镇。
“眩疯病人?”民浩说着一路挤开人群,又一次来到距离那对陌生人最近的地方,“就跟几天前想要闯到我们的房子里来的那些人一样吗?”
托马斯感到不安,这些人可能根本不知道民浩在说什么。不知怎的,空地人从原来那个说不上名字的地方已经走了很远的路才到这里的——通过那个平面穿越器。
“我们是眩疯病人。”这次是男人说话了,令人惊讶的是他的嗓音要轻一点儿,而且不像那个女人的嗓音那么粗哑,但是声音里没有任何善意。
他指着空地人,就跟他的同伴之前做的一样。“我们来看看你们是不是眩疯病人,来看看你们是不是已经感染了闪焰症。”
民浩转身看看托马斯,然后又看看其他几个人,他的眉毛扬了起来。没有人说话。他转过身去。“是的,有个家伙告诉我们,我们得了闪焰症,你能告诉我们那是种什么病吗?”
“没必要了,”那个男人回答说,每说一个字裹住他脸的布条都微微抖动着,“你们得了这种病,很快就会知道了。”
“哦,你们想干什么?”纽特问,往前走了一步,站到了民浩的旁边,“我们是不是眩疯病人跟你们又有什么关系呢?”
这次是那个女人回答了,却表现得好像完全没听到那些问题一样。“你们是怎么到这片焦土上来的?你们是从哪里来的?你们是怎么到这里来的?”
托马斯很惊讶于……她话语中明显流露出的智慧。他们在那间房间里见过的眩疯病人看起来完全是疯了,跟动物没什么两样。这些人却有足够的理智能意识到他们这群人是突然间凭空而降的,与小镇相对的方向上什么都没有。
民浩侧过身去询问纽特的意见,然后转过身,走到托马斯旁边,小声说:“我们该告诉这些人什么呢?”
托马斯也没有主意。“我不知道,说真相吗?真相可能会伤人的。”
“真相?”民浩讽刺地说,“多好的主意呀,托马斯,你还是像平时一样聪明。”他又一次面朝那两个眩疯病人,说:“我们是被灾难总部派到这里来的。一会儿工夫之前,刚从一条隧道的洞口那里钻出来的。我们应该向北走一百英里,穿过这片焦土,这些事对你们来说有什么意义吗?”
又一次,就好像他说的话他们连一个字都没有听见。
“并不是所有的眩疯病人都消失了。”那个男人说,“并不是所有的人都死了、消失了。”他说最后一个词的方式听起来像是在说一个地方的名字一样,“不同的人在不同的层次上,你们最好学会要跟什么人交朋友,要避开什么人,或者杀戮什么人。你们如果是要走我们的路的话,最好尽快学会这些。”
“什么是你们的路?”民浩问道,“你们是从那个镇上来的,对吧?是不是所有的眩疯病人都生活在那里?那里有食物和水吗?”
托马斯的心情跟民浩的一样急切——有上百万个问题想要问。他有点想要建议他们把这两个眩疯病人抓起来,逼迫他们回答。但是眼下看起来,这对男女并没有一点儿打算帮忙的意思,而且他们又分开两头,绕着空地人又走了一圈,来到离小镇最近的那一边。
当他们在第一次说话的那个点上会合时,那个远处的小镇看起来几乎像是飘浮在他们之间一样,那个女人说了最后一件事:“如果你们还没有得病,你们也很快就会染上的。跟别的组一样,也就是那些应该要杀死你们的人。”
然后,那两位陌生人转过身,向着地平线上的那片楼房跑回去了,留下托马斯和其他的空地人在沉默中不知所措。很快,那两个奔跑着的眩疯病人的身影就完全消失在了一片模糊不清的热浪和尘土之中。
“别的组?”有人说,可能是弗莱潘。托马斯太过于出神地盯着正在消失的眩疯病人,同时担心着闪焰症的事,而没有留意到说话的是谁。
“我想知道他们说的是不是我的那个组。”这句话就肯定是阿瑞斯说的了,托马斯终于强迫自己将视线转开。
“b组?”他问他,“你认为她们已经到了镇上了吗?”
“喂!”民浩突然打断说,“谁在乎呢?你们不觉得那些他们应该杀死我们的话不过是在危言耸听罢了,也许这些话是在讲闪焰症?”
托马斯想起了他脖子后面的那个文身,那寥寥数语却让他感到恐惧。“也许当她说‘你’的时候她的意思并不是指我们所有人。”
他用拇指戳了一下自己的肩膀,指着他那个具有威胁性质的标记说:“也许她是专门在说我,没法判断她的眼睛当时是盯着哪里看的。”
“她又怎么会知道你是谁呢?”民浩反驳道,“再说,那也没错。假如有人想要杀死你,或是我,或是任何别的人,他们也就等于要杀死我们所有人,对吧?”
“你可真好心,”弗莱潘嗤之以鼻,“你只管自己去和托马斯一起死吧。我想我会偷偷溜走,带着愧疚感活下去享受人生的。”他投过来的特殊眼光意味着他并不是在开玩笑,托马斯想知道那目光中是否还隐藏着一点点真相。
“哦,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呢?”杰克问。他把温斯顿的胳膊环在他的一侧肩膀上,那个失血过多的人看起来已经恢复了一些体力了,幸运的是床单盖住了他头顶上那块可怕的地方。
“你想怎么办?”纽特问,但是随后他却向民浩点了点头。
民浩转了转眼珠。“我们继续走吧,就那么办。瞧,我们别无选择。如果我们不去那个镇上,我们在这里不是被太阳晒死就是饿死。如果我们真的去了,我们还能有个避难所避一阵子,那里甚至还可能有食物。不管那里有没有眩疯病人,我们都要到那里去。”
“还有b组呢?”托马斯问,他瞥了一眼阿瑞斯,“或者他们口中的那些不管什么人。万一他们真的想要杀死我们又该怎么办?我们只剩下我们的双手可以用来搏斗了。”
民浩弯了一下他的右手臂。“如果那些人真的是那群曾经跟阿瑞斯在一起的女孩,我会让她们看看我的这些武器,她们就会被吓跑了。”
托马斯继续为难他。“如果那些女孩有武器呢?或者很能打架呢?或者根本就不是她们而是一群身高七英尺的大家伙呢?或者是一千个眩疯病人呢?”
“托马斯……不会的。每个人,”民浩发出一声恼怒的叹息,“每个人都能闭上嘴少说两句吗?别再问问题了。除非你们有个绝对不会涉及某种死亡的好主意,要么就别再唠唠叨叨,就让我们把握住仅有的机会吧。明白了吗?”
托马斯微笑了一下,虽然他不知道那种冲动来自哪里。不知怎的民浩只用了几句话就让他振作了起来,或者至少给了他一点希望。他们必须得走,得行动,得做事,就是那样。
“这样就好多了,”民浩一边说一边满意地点点头,“还有人想要尿裤子和哭着找妈妈的吗?”
人群爆发出一阵窃笑声,但是没有人说话。
“很好,纽特,这次你在前面带队,瘸着腿走也行。托马斯,你断后。杰克,找个别的人来帮助温斯顿,让你自己可以休息一下。我们走吧。”
于是他们动身了,这次换阿瑞斯拿着包袱了,托马斯感到自己几乎像是在地面上飘浮一样轻快,那感觉真是棒极了。唯一困难的地方就是要举着那条床单,他的胳膊越来越没力气,已经麻木得跟橡胶一样了。但是他们继续走啊走啊,有的时候步行,有的时候小跑。
幸运的是,太阳似乎越来越下沉,距离地平线越近下坠得就越快。按照托马斯腕表上的时间,那两个眩疯病人才走了一个小时,而此时天空已经变成了紫橙色,并且那强烈的太阳光也开始融化为一种更加柔和的光。那之后不久,它就整个儿消失在了地平线下面,拉开了像窗帘一般的夜幕,天空中缀满了点点繁星。
空地人继续走着,面朝着镇上传来的那些一闪一闪的微弱光芒。托马斯几乎有点喜爱这样的夜色了,现在他不用再拿着包袱,而且他们把床单也收了起来。
终于,当最后一道暮光消失时,天色全黑了下来,像黑色的雾笼罩着大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