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的低语声。
这是托马斯开始恢复意识时最先听到的声音,低沉但又嘶哑,像砂纸一般刮擦着他的耳膜。他什么都听不懂。周围太黑了,他花了一秒钟的时间才意识到他的眼睛是睁开的。
某种冰凉坚硬的东西压着他的脸,是地面,自从毒气让他昏迷以来他就没有移动过。令他惊讶的是,他的头不再疼了。事实上,哪里都不疼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神清气爽的松快感流过他的全身,几乎让他感到晕眩。也许他只是很高兴自己还活着。
他把手撑到身体下面,推着自己坐了起来。环顾四周什么都看不见——甚至连一丝能打破这片漆黑的微光都没有,他想知道特蕾莎关上的那扇门上的绿光怎么不见了。
特蕾莎。
他的快乐消失殆尽了,想起了她对他做的事,但是那时……
他并没有死。除非死后的生活就是一间黑乎乎的糟糕的房间。
他休息了几分钟,让他的思想清醒过来,恢复镇定,然后他终于站起身来,开始往周围摸索。三面冰凉的金属墙,上面平均分布着往外突出的洞口。一面光滑的墙壁摸起来像是塑料的触感。他肯定还在同一个小房间里。
他捶着那扇门。“嗨!有人在那儿吗?”
他的思想开始飞快旋转。那些回忆式的梦,现在已经做过好几个了——如此多的信息要处理,如此多的问题。在迷宫里随着痛变期他最先想起来的那些事慢慢地开始变得清晰、牢固起来。他曾经是灾难总部计划的一部分,所有这些事情的一部分。他和特蕾莎曾经是亲密——甚至是最好的朋友。所有这一切似乎都很正常,做这些事是为了更崇高的利益。
只是,托马斯现在感觉这事并不是那么好了,他只感到愤怒和羞辱。要怎么解释他们所做的一切?灾难总部——他们——在做什么啊?虽然他不认为自己是这样的,他和其他人都还只是孩子。孩子啊!他连自己都没那么喜欢了。他不确定他是何时发生了这些心理转折,但是他内心的某种东西已经破裂了。
然后是特蕾莎,他怎么可能曾经对她抱有这么多的情感呢?
某种东西破裂了,然后咝咝作响,打断了他的思路。
那扇门开始打开,慢慢地向外转动。特蕾莎站在那里,沐浴在清晨灰白的曙光下,她的脸上布满了泪痕。一等有了足够的空隙,她就张开双臂抱住了他,将她的脸贴在他的脖子上。
“我真的很抱歉,汤姆。”她说,她的眼泪打湿了他的皮肤,“我真的、真的、真的很抱歉。他们说他们会杀了你,如果我们不照他们要求我们的那样去做的话。不管那些事有多么可怕,我很抱歉,汤姆!”
托马斯没法回答,没法让自己回抱住她。背叛,特蕾莎门上的那个标签、他梦中的那些人之间的谈话,那些碎片正在慢慢地各归其位。就他所知,她只不过是想要再一次欺骗他罢了。那次背叛意味着他再也不能相信她,而他的心告诉他自己他无法原谅她。
某种程度上,他意识到不管怎么说,特蕾莎是守住了她最初对他做过的承诺,她做那些可怕的事情都是违背她本意的。她在那间小棚屋里说过的话都是真的,但是他也知道他们之间永远、永远都不可能再跟以前一样了。
他终于推开了特蕾莎,她那双蓝眼睛里流露的真诚丝毫无法消解他心中的怀疑。“嗯……也许你应该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
“我告诉过你要相信我,”她回答说,“我告诉过你很坏、很坏的事情将会在你身上发生,但是那些坏事全都是在演戏。”然后她微笑了一下,那笑容是如此美丽以至于托马斯渴望找到一种方法来忘记她做过的事情。
“是啊,但是你看起来并没有多少挣扎,用一把长矛打得我差点没命,并且把我丢进一个毒气室里。”他无法隐藏正在他内心肆虐的怀疑。他看着阿瑞斯,后者看起来有些羞怯,好像他介入了一场私密谈话似的。
“我很抱歉。”那个男孩说。
“为什么你们不告诉我,我们以前就相互认识呢?”托马斯回答道,“为什么……”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全都是在演戏,汤姆,”特蕾莎说,“你必须相信我们。我们从一开始就得到承诺,保证你不会死的。这间小房间的事自有它的目的,然后事情就结束了,我很抱歉。”
托马斯回头看着那扇仍然敞开着的门。“我想我需要一些时间来处理所有这一切。”特蕾莎想让他原谅她——让一切都马上恢复到曾经的那个样子。而本能告诉他要藏起自己的痛苦恨意,但是这很难做到。
“不管怎样,那里发生了什么啊?”特蕾莎问道。
托马斯回望了她一眼:“不如你们先说说怎么样,然后我说,我想我拥有这个权利。”
她想要去握他的手,但是他躲开了,假装他的脖子痒了需要用手挠。当他看到她脸上闪过受伤的神情时,他感到一丝极细微的无辜。
“瞧,”她说,“你说得对,你值得要求一个解释。我想现在告诉你一切也没关系了——并不是说我们对那个为什么有太多的了解。”
阿瑞斯清了清喉咙,很明显地插话进来。“但是,嗯,我们最好一边说一边走,或者跑吧。我们只剩下几个小时了,今天就是最后期限了。”
那些话完全将托马斯从麻木不仁的状态中震了出来,他低头看了眼他的手表。只剩下五个半小时了,如果阿瑞斯说得没错的话,他们已经到了两个星期的最后一天了——托马斯自己也有点迷失了,不知道在那间房间里待了多久了。如果他们到不了那个安全避难所,那么别的所有这些事情都不再重要了,希望民浩和其他人已经找到它了。
“好的,我们就暂时忘了这事吧。”他说,然后转变了话题,“外面有什么变化吗?我的意思是,我是在黑暗中看的,但是——”
“我们知道,”特蕾莎打断了他的话,“没有楼房的踪迹,什么都没有。在白天看甚至更糟糕了,只是一望无际的平坦的荒原,连一棵树、一座山丘都没有,更不用提什么安全避难所了。”
托马斯看了看阿瑞斯,然后又回头看看特蕾莎。“那么我们应该怎么做呢?我们要去哪里?”他想到了民浩和纽特,空地人,布兰达和若热。“你们看到过其他人吗?”
阿瑞斯回答说:“我们组的所有女孩都在山下那里,就像她们原本安排的那样正向北走,已经离开几英里之外了。我们在山脚下离这里往西一到两英里的地方发现了你的朋友们,还无法确定,但是看起来人数一个都没有少,而且他们正朝着跟那些女孩们同样的方向走去。”
托马斯心中充满了安慰,他的朋友们活下来了——希望他们所有人都活下来了。
“我们得动身了,”特蕾莎说,“就是因为那里什么都没有也并不意味着什么。谁知道灾难总部在干什么呢?我们必须按照他们要求我们的那样去做,来吧。”
托马斯曾经有过短暂的一瞬间想要放弃,想要坐下来并忘记一切——无论什么事情即将发生,都随它去发生吧。但是这个念头几乎刚刚一冒出来,就马上消失了。“好的,我们走吧,但是你们最好把你们知道的一切都告诉我。”
“我会的,”她回答说,“你们准备好,一等我们走出这片枯死的树林就马上开始跑。”
阿瑞斯点点头,但是托马斯转了转眼珠。“请等一等,我是个行者。”
她扬起了她的眉毛。“嗯,那么,我们一定得看看是谁先停下来。”
作为回答,托马斯走出了那个小空间,带头进入了那片死气沉沉的树林,拒绝沉溺于回忆和情感的风暴之中,那些东西只会让他的心情变得愈加沉重。
天空还没有亮起来,而黎明悄然而至。风卷残云,灰色的云层厚厚的,以至于如果没有手表,托马斯都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间。
云朵,上一次发生那件事……
也许这次暴风雨不会那么厉害,也许。
他们一离开那片茂密的枯树林,就一刻不停地走着。一条明显的小径通向下面的山谷,千回百转,就像那座山表面上的一道锯齿状的伤疤。托马斯估计光是下到山脚下就要花好几个小时——在这片陡峭、滑溜溜的斜坡上奔跑好像一不小心就会摔断脚或腿。如果发生那样的事,他们就永远都到不了了。
他们三个都同意他们要尽量快速但安全地行走,然后一旦到了平地上就全速前进。他们开始下山——阿瑞斯,接着是托马斯,然后是特蕾莎。黑色的云层在他们的头顶翻滚,风呼呼地从四面八方吹过来。就像阿瑞斯说的那样,托马斯可以看到下面的沙漠里有分开的两队人马——他的空地人朋友们,离山脚不远的地方是b组,也许在一或两英里之外。
托马斯又一次感到安慰,连走路时候的脚步都感觉变得更加轻盈了起来。
在转第三个急弯之后,特蕾莎在他身后说话了:“那么,我想我还是从我们上次中断的地方开始讲这个故事吧。”
托马斯点了点头,无法相信他的身体感觉有多么好——他的肚子奇迹般的饱了,被打的伤痛也消失了,新鲜的空气和微风让他感觉充满活力。他不知道他在那间毒气室里到底吸入了什么,但是似乎绝对不是有毒气体。他对特蕾莎的怀疑仍然折磨着他;他不想表现得过于和善。
“就从我们那天午夜时分相互说着话那个时候开始说起吧——就是从迷宫中得救之后的第一个晚上。我处于半睡半醒之间,那时这些人出现在了我的房间里,全都穿着奇装异服,挺吓人的,宽松的连体衣和护目镜。”
“真的吗?”托马斯转过头来问道,听起来就像是他被枪打伤以后见到的那些人。
“我可吓坏了——我试着呼唤你,但是突然之间就被切断了。我的意思是,那个心电感应中断了。我不知道我是怎么知道的,但是那种感觉消失了,从那时起直到现在它就只是偶尔来一下偶尔又没有了。”
然后她在他的思想中说话了。你现在能听清楚我的声音了,是吗?
是的,我们在迷宫里的时候你和阿瑞斯真的通过话吗?
呃……
她的声音减弱了,当托马斯回头看着她的时候,她脸上有一种担忧的神情。
怎么了?他问道,在做出某种愚蠢的行为,比如绊一跤滚下山去之类的事之前,他又将注意力转回到他面前的道路上来了。
我还不想谈那个话题。
谈——他在大声说出口之前停了下来。谈什么?
特蕾莎没有回答。
托马斯尽他所能地在她的脑海里喊叫。谈什么?
她保持沉默了好几秒钟,然后终于回答道。
是的,自从我出现在林间空地以来,他和我就一直在说话,绝大部分是在我昏迷的那个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