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记
记何云杂?以其无所附丽也。或资见闻,或存故实,有不可任其放失者。余生长兹里,闲取生平目击,与夫花前月下得之朋友清谭,录以成帙,藉助异日枌榆佳话。纪合为一类,仍分以三焉。志杂记。
纪行
吴祯云:国初,诗家称高、杨、张、徐,吴中四杰。惟启才具澜翻风骨,利颖远过宋元,雅堪禘祢昭代,是一代开国诗宗也。
临川饶介之在吴,慕高季迪才名,召之至再,强而后往。命题倪云林《竹木图》,且用次原诗木绿曲韵。季迪即吟曰:“主人原非段千1[干]木,一瓢倒泻潇湘绿。窬垣为惜酒在樽,饮馀自鼓无弦曲。”饶大惊异,厚礼之,劝之仕。季迪笑而不答,时年才十六。又二年,妇翁周仲达有疾,季迪往唁之。仲达出《芦雁图》命题,季迪走笔赋曰:“西风吹折荻花枝,好鸟飞来羽翼垂。沙阔水寒鱼不见,满身风露立多时。”仲达笑曰:“是子欲偶之意亟矣!”择日以女妻焉。《蓬轩吴纪》。
周立云:先姑夫槎轩高先生,当元季挈家累侍吾先祖仲达父隐居青邱浦上,闭户读书,混迹于耕夫钓叟之间。而与吾父思敬,诸父思齐、思义、思恭、思忠日相亲好,酣畅歌咏,以适其趣。立记髫年进侍几席,辱顾爱之。见其气貌充硕,衣冠伟然,言论诵读,音韵如钟。静处一室,图史左右,日事著作,余不暇顾也。时作《江馆》、《青丘》等集。
季迪高先生因魏观徙郡治,为作上梁文连坐,与王彝等挛赴京师。众汹惧丧魄,先生独不乱。临行在途,哦吟不绝,有“枫桥北望草斑斑,十去行人九不还。自知清彻原无愧,盍倩长江鉴此心”之句。吕勉《槎轩集本传》。
国初,高启季迪侍郎与袁海叟皆以诗名。而云间与姑苏近,殊不闻其还往唱酬,惟玄敬尝道季迪有赠敬文诗,曰:“清新还似我,雄健不如他。”玄敬得之史鉴明,古史得之朱应祥岐凤。岐凤,吾松人,以诗自豪于一时,为序《在野集》者。其事虽无考,然两言皆实录云。陆深《金台纪闻杂抄》。
或曰:杨文定公尝云,范文正、高季迪皆出姑苏,两人气象甚不同,盖于其所赋卓笔峰见之。今按:高诗见《姑苏杂咏》,范诗则不见于集中,不知何所据也?附记之。范云:“笠泽研池小,穹窿架石峨。仰凭天作纸,写出《太平歌》。”高云:“云来初似墨,雁过还成字。千载只书空,山灵恨何事。”叶盛《水东日记》。
杨文贞公士奇题高季迪诗集云,近体五言律胜,其古体则乐府及拟古胜,为文长于叙事。《姑苏杂咏》一册,诗备诸体。每一披诵,恍然如亲游阖闾故墟,历览陈迹,兴怀古人,可感可慕。不自知其慨叹之至矣!
冯元敏云:高季迪诗首变元体,沈郁幽远,得风人趣;五、七言律直接开元大历,间杂以刘白语。《长门怨》云:“君明犹不察,妒极是情深。”《郊墅》云:“僧来双屐雨,渔卧一船霜。”《秋兴》云:“梁寺钟来残月落,汉宫砧断早鸿过。”又:“函关月落听鸡度,华岳云开立马看。松风吹壁鹤翎堕,梅雨过溪鱼子生。帘外钟来初月上,灯前角断忽霜飞。”皆其警句。
陆棨子馀书高太史《姑苏杂咏》后云,公既卒,同时有周正道者,亦作杂咏,于公颇肆诋訾;又摘《龙门》一诗,谓其身贻党祸,所行非所言。方公之在朝也,与魏守同事史局,及魏来治苏,因与往还,岂有意为龙门之客哉?士之处世,其所遇祸福,有幸有不幸,如太史者,君子哀而不议也。正道所云,亦少恕哉!若其词视公,孰为工拙?知诗者,必能辨之。
高庸,字季常,有文行,永乐丙戌成进士,予告归乡。文帝赐敕曰,朕惟圣贤之学终始无间,德业大成必资持久。尔绩学能文,克膺荐举,省览敷言,良深嘉叹。兹特命尔旋归故乡,以成德业,副朕所望。毋自满而骄,毋自怠而纵,博学审问,慎思明辨,笃行允臻圣贤。俟朕有命,尔即来朝。时永乐四年三月二十五日。
诸生邱近夫鐘仁,落拓不羁,吟咏不辍。城破日,时迁居昆山。兵执之,请完一诗就戮。中有“炮头开血路,日影耀清光”之句,兵笑而释之。《涉园琐记》。
归莪庵圣脉,年十六游庠。衡文者评其卷曰:“如坐松筠中。”夫风檐进取之文,虽善于鉴别者,不过知其人之穷通寿夭耳,未闻阅其子之文而知其母之节与其人之孝者,司衡者亦奇矣哉!康熙间,两江总督于公闻归莪庵名,聘修《江南通志》。书成,于公称之曰:“其言三江之水利,渊乎深也;三江之遗迹,确乎据也;通省之井邑人物,暗乎光而瞭乎掌也。江左之史才也!”其为于公钦重如此。
尤西堂侗,明季诸生,我朝以选贡授永平府推官,以事免。少时有声庠序,所作骈俪各种,脍炙人口,尝以《西厢》词句作文,流传禁中。世祖知为徐立斋元文师,因取观之,叹曰:“真才子!”及召试,官翰林,偕诸儒进平蜀诗文。上见其名曰:“此老名士。”西堂以此六字刻堂柱。左曰:章皇天语,右曰:今上玉音。极文人之荣。《熙朝新语》。
顾应麒,幼与群儿过塾师,其庭中有石如羊肚,旁生柳株。塾师曰:“汝曹能属对否?”出句云:“羊肚石边生细柳。”群儿莫应。应麒对曰:“凤凰山上长灵芝。”塾师惊赏,知其有夙慧云。
李澜,字文若,居唯亭山麓,淳古君子也。与人交,有过相规,有善必曲成之。授业生徒,训迪不倦。年六十三卒。疾革时,甥顾嗣侍,呼谓曰:“顷成一诗,汝为我书之。”吟曰:“昨日登高罢,今朝赴冥游。清风明月夜,随意上丹邱。”吟毕即逝,亦可见其胸次廓然无累,而了然于去来矣!《卮言》。
顾所肩,髻年志逾成人。尝与群儿从塾归,见胥吏围一鹿,过问之。云:“将供丁祭。”所肩指而呵曰:“此鹿小,何堪释奠先师?应予杖十。”胥怒曰:“童子何知,敢妄语!”及郡守诣黉宫视牲,一如其所呵责。竞传为异。
高栒《卮言》云,咏古诗,有寄托便佳。余正平季弟镛,懒于制艺,乡闱屡试辄蹶,而诗才特妙。《放鹤亭》云:“千载孤踪三亩畦,淡缘惟有老梅妻。至今鹤去亭还在,不逐豪华荒草迷。”《吊韩信》云:“淮水悠悠事业空,楚王遗恨泣西风。当年自有垂竿侣,何必千秋忆蒯通。”《卧病》云:“抚怀渐觉心思浅,回首方知岁月深。”亦清脆可诵。
《卮言》又云,余宣业伯兄大中以耳聋不仕,与之谈诗,声震屋瓦,诗成必令余读。一日,余于诗尾署“难读”二字。兄曰:“清丽芊绵,何谓‘难读’?”曰:“非也!大声疾呼,兄犹不闻,是以难也。”相与大笑。《秋月》云:“碧空云敛海天悠,滟滟金波万里秋。砧急声催木叶下,桂丛香锁露华流。凄其客梦潇湘渚,清绝离怀翡翠楼。欲驭云槎问消息,广寒高回不胜游。”《秋泛阳城湖次韵》云:“秋皋何处不飞蓬,鼓棹来游雅趣同。谁长诗坛推子野,更兼赋笔有文通。巘山初涨三篙水,鸥鸟斜冲一笛风。霜落林疏无限思,莼鱼清兴满湖中。”《赠别顾子高》云:“地入湖乡秋培宜,斑鳗出水佐卮匜。凭君莫遽兴归思,垂老心情重别离。”
长洲钱宫声中谐,中康熙己未博学鸿词科,官翰林院编修。时汤文正公为江苏巡抚,赠以题额曰“奎壁凝晖”。乾隆己亥,官2[宫]声元孙棨以第一人举于乡。辛丑,公车北上时,梦五色云自空飞下,中有苍龙直前蟠舞,因以左手持龙角,右手取笔,大书“奎壁凝晖”四字于龙头上,龙即腾空去,寻中会状。自前明正统商文毅公辂后,三百三十六年来一人;自唐元和张公又新至是,九百七十六年中第八人也。高宗纯皇帝御制《三元诗》赐之,有“王曾如可继,违弼我心存”之句。草茅新进而简在,帝心如此,岂非厚幸欤?二条并见《熙朝新语》。
先叔祖盼3[朌]槎公自失怙恃后,明发有怀,未尝一日忘,每遇家忌,必愀然不乐,所谓终身之忧也。嘉庆辛酉举于乡,报捷之日,公以父母不及见,涕零不止,亲友皆嗟叹之。朱丕成《贺得第诗》有:“太息双亲俱已逝,不留老眼看成名”之句。
盼[朌]槎公尝自言:作吏三年,未尝一日行官势;作事一生,未尝有一事不可告人。每夜就寝,即窃计其一日所为之事,书于日记。苟有一事偶失,即战兢自责,数日不安,必思所以补其失者。
盼[朌]槎公曰:“余读陈文恭公从政遗规,益信当时民俗之淳良由吏治之懋也。”吕叔简云:“变民风易,变仕风难。”信哉!吾辈所学何事?一旦身膺民社之任,不问百姓之休戚,徒知仕途之习套,不特上负设官之义,将先世之遗泽,必自我而败,后世之余殃,必自我而贻。可不惧哉?可不慎哉?
盼[朌]槎公令山阳,戴星出入,汲汲求治。一日过过风楼,密雨淋漓,忽见大石下坠,仅离数十武。公仍策马向前,曰:“余非不知岩墙不立,但委贽为臣,愿学王尊叱驭之义耳。”
时值西陲告警,上宪檄至饬办骡头。公面禀州尊,曰:“骡头非官家物,取给民间,必多骚扰,我何以对百姓?”州尊知公为百姓计,即为转求上宪。由是山邑骡头脱然无累。
公又尝修葺衙署、仓廒,需费颇钜。师宾劝借养廉,分年归款。公曰:“若自己在任,仍扣自己之项,如不及三年,贻累后人,难免怨言。且所费仅五百金而请借千金,是欺罔也!况非己赀,不过以山阳县之财为山阳县之事,不敢图利以贻口实。”
盼[朌]槎公训子孙读书,必先授以小学,曰:“杨文公有言:‘养其良,知良能当,以先人之言为主。’我无以遗子孙,所当自尽者,惟此而已。”
或问盼[朌]槎公:“知县可做否?”答曰:“知县非不可做。第一不可要桌面上钱。操刀者,性情所近,各有所长,只要寻正路走,升沈利纯,听诸命运,可也。”
邓巷蒋若谷以盆莲送盼[朌]槎公。公曰:“余与若谷,居相近而交颇淡,乃以君子花见遗,非寻常持赠可比,余将以莲之中通外直自勉,庶无负良朋之厚意焉。”
盼[朌]槎公云:“吴谚有‘搭桥过去,过桥拔桥。当面好听,背后弗认’等语,世态人情,阅历者诚不可昧然不觉。然为士者,读圣贤书欲做君子,当学吃亏,安可逆诈亿不信先自居于小人耶?”
盼[朌]槎公归田后过县署前,见负欠佃农拘系铁索者不下数百人,因叹云:“抗欠田租,佃农固然不好,其所以致若辈昧良丧耻者,伊谁之咎欤?我家亦有祖遗瘠田,自始及今,从未追比,非矫情也,诚有所不忍焉耳。”
盼[朌]槎公易箦前,诵一联以自挽云:“从老得终原有定,安心是药更无方。”仰见公于道学,直窥精奥,身世之际,毫无私意,而生寄死归,隐然见于言外。
纪异
高太史自叙《志梦篇》云,余与同郡谢玄懿俱在内府教胄子。今年正月十一日之夜,启梦与玄懿晨候午门。若将趋朝者,有揖余二人言曰:“二君当迁。”且顾国子祭酒梁公曰:“诸生尽以属公。”余愕曰:“得无有远调乎?”曰:“不然。烦傅开平王尔。”既寐,明日以告玄懿,私相与识之。越三日,既望,故事当率诸生入觐。方叙立右顺门内,梁公传旨下,曰:“敕诸生出,受业太学,二君俟后命。”言既引诸生去。启亦随出。明旦将朝,中使急召启二人曰:“有旨。命开平王二子侍学东宫,俾尔授之经,宜趋入。”玄懿顾余笑,共叹其梦之神也。后二月二十日,玄懿梦与启同授翰林院。越六日,果皆授编修官云。七月十五日夜,玄懿母夫人林,梦中使舁二树授两家,发,各有白金在焉。至二十八日暮,上御阙楼召见启与玄懿,面授启户部侍郎,玄懿吏部郎中。启以年少未习理财,且不敢骤膺重任,辞。玄懿亦辞。上即俞允各赐内帑白金,命丞相给牒放还于乡。既出都门,与玄懿家共舟而东,因话兹梦以解之,乃益叹其梦之神也。
高青邱启辞侍郎归,夜宿龙潭,梦父书其掌作一“魏”字,云:“此人慎勿与相见。”启由是避匿青邱,绝不入城。后魏观来守吴,爱被殷勤。启遂忽梦告,移居夏侯里,以观徙郡治,连坐而殁。《吴中故语》。
高季迪致仕后,梦一人执其手,书一“苏”字,嘱之后凡苏姓者,皆不接见。及本府太守魏观,嫌府治反居卫之右,不称文东武西之位,迁于张士诚故址。卫官诬奏太守欲复吴王之业,观得罪,高连坐,并诛。是所闻之梦不诬,神矣哉!王圻《稗史梦征》。
魏庄渠父奎,夜梦与顾文康父恂争状元泾田数亩,讼于官,竟为顾所得,意甚忿忿,觉而方知为梦也。后庄渠与未斋同举进士,对策大廷,阁臣初拟魏校第一。策中有云:“陛下一日之间,在乾清宫时少,在坤宁宫时多。”不可宣读,抑置二甲第九,而文康遂得首擢。计其梦时,二公俱未生也。
南华寺六祖钵,非金非石。魏庄渠督学广东,遍毁佛寺,至曹溪索钵,掷地碎之为二,每片各有一字,视之,乃“委鬼”也。庄渠异之,寺因得不毁。崇祯中,有彭举人某,病中梦至一官府,其神冠冕坐,堂皇状如王者。闻胥吏传呼魏校一案,须臾有一官,峨冠盛服而入。其神问:“何以毁曹溪钵?”答曰:“我为孔子之徒,官督学校,在广东所毁淫祠几千百所,岂但一钵。”神云:“闻钵破,中有‘魏’字,如此神异,乌可以为异端而毁之?”答言:“魏是余姓,既数已前定,虽欲不毁,其可得耶?”神语塞,揖之而出。彭寻病痊,为人言如此。王士祯《皇华纪闻》。
蒋焘,字仰仁。颖幼悟。十七岁,梦上帝召为丹台记室,卒。初,母在蓐,慌惚见道流三人入房,顷刻间,失其一,即免身,常以为异征。及卒,母甚悲,著《哭子诗》十三首,闻者陨泪。至嘉靖中,陆詹事深死三日而苏,语其子楫曰:“取笔记我语。”我病渐时,不见若辈,觉身坐厅事,有黄衣二人跽于庭云:“奉大王命召公。”余方欲置对,忽身已坐舆上,黄衣前导,随者数十人,皆旧隶物故者,心甚骇。舆北行如飞,至一城,黄衣跽请曰:“当去舆从步。”顷刻间已失舆,两人挟而走,足不着地。至一城,黄衣又跽请曰:“请改服。”不觉已易衣矣。又良久,抵一城,甚高,楼橹皆如京城。制可十余里,至阙门数重,大殿巍然,有王者冕旒坐殿上。一黄衣先入唱曰:“奉命追松江陆深已至。”王起坐曰:“入之。”余从东阶庑下,北面立。王南面,字呼余曰:“子渊,识我否?”余曰:“殿下非当年蒋焘耶?”盖余为诸生时相习耳。从者呼曰:“奈何犯我王讳?”王曰:“此我故人,无迫之。”王曰:“子渊,尔官应居一品,寿登八十,以犯三大罪,十二小罪,故官降三品,寿减一纪。”是年余方六十八岁,闻是语骇曰:“深得无死耶?”王曰:“非死,何以至此?”因命吏取詹事簿籍来。须臾,吏持簿至。余阅之,见平生所言、所行,无一不记,末以朱书总核其罪。余因丐王,幸念夙昔,使得毕其寿命。王曰:“此非寡人所得,专主在帝。寡人为故人受罪,姑假以两旬,俾治后事,其毋为子孙计。”命黄衣送之出。已出门,复呼入曰:“若兹来也,于地狱无睹,何以警传世。”黄衣又导观诸狱景象,甚惨,目不忍睹,狠4[狼]狈而走。至街衢,所见冠盖往来如长安,道上皆朝士,久没者咸下车与叙,寒暄而别。出城,从高原上行,久之,甚昏黑,忽见一灯彻明,既近,则其尸卧于床,心恶之,黄衣推之使附,乃苏。又两旬,黄衣复至,詹事遂长往矣!朱国桢《涌幢小品》。
顾应麒,幼时经伪吴故基,遇一道人,眇其目,坦其腹,状类锺离,谓之曰:“子有仙风道骨,何不从吾游乎?”应麒答以亲在,弗敢从。乃授一赤枣而去。应麒吞之,辟榖[穀]者累日。母张大惊,因詈曰:“何物?道人杀吾儿耶?”顷之,有丐至门,扼应麒喉,枣从口出,复食如故。
万历十七年,大旱,阳城湖涸。有朱棺一具陷泥中,长可三丈许,破之,衣服皆灰败,髑髅巨如车轮。时余读书渔子沙上,闻而访之,见有石碑二尺许,文字磨灭不可辨,尚在湖底未出。比再往,则已毁弃湖心矣!狯园。
崇祯癸未,唯亭钱裕鞠合伙入海贸易,共一百二十余人。适飓风作,飘泊穷滨,因共登岸。见一处屋宇巍然,入其中,床帐罗列,米麦皆备,触之皆灰也。旁有一库,扃钥甚固。众竭力启视,则元宝填塞,各怀其四五还舟,前去货亦倍利而归。后诸人复欲往觅,惟裕鞠为顾邵南力劝乃止,而一百二十余人,往者无一还家。褚人获《坚瓠集》。
崇祯末,唯亭袁某航海贸易,同伴八十余人。舟泊一沙渚,共登岸伐木供爨。行不百步,见一巨人卧于山麓。急欲避,而巨人忽起,舒两臂,将六七十人拉拘一处。内一人脱出,坠石沟。巨人欲取,指不得入,寻摘一长藤,将众人右手掐破,联骨串悬子[于]高树而去。顷,复邀二巨人来,皆喧哗笑语。方欲及,而众人已将腰间利刃割断奔逃,石罅中人亦出,急还舟。而初遇巨人已追及,遽伸右手攀船。船中人出巨刀,断其食指,负痛不前,因得扬帆而遁。指仅一节之半,称之得十八斤。袁某与予细道其详如此。同上。
庚巳沙编5(“编”字应在“沙”字之前)湖邱氏有渔池近外港。6夏,大雨水溢,鱼长数尺者率诸鱼飞出港去。至暮,水渐退,鱼复还,巨鱼在前,诸鱼从之,飞行空中,如群蝶交舞。尝观范蠡《养鱼经》,有鱼能飞去之说,但去而复飞还,则尤异也。同上。
《庚巳编》:沙湖朱氏后圃,竹间忽生物如人,形体俱具,首如戴席帽,断之微有血。同上。
沙湖碑。已详《古迹》。父老尝言,有舟行者,利其同伴之资,杀而瘗其旁,戏谓碑曰:“你知我知,且勿语人。”碑忽应曰:“我不语,恐尔自语。”其人惊骇而去。后与一少年甚昵,复过其地,共憩碑阴,告少年曰:“是碑能作人言。”少年询其故,某以素昵不觉倾吐。少年口应而心动,后偶乖隔至相殴,诉之官。验视抵服。计少年之生即同伴死之日也。同上。
唯亭山,有金触龙者,佚其名。一日,于陇畔锄田,见水滨有龙蟠旋,金持锄直前挥之,被龙摄至云南,掷下无恙,求乞而回,人因以触龙称之。
康熙癸酉,苏州阊门外上津桥某姓者,家止独子,父母钟爱,年近二十,痨瘵而死。将殓,忽蹶然而起,毫无病状。父母惊喜,遽扶起问之。子曰:“此是何处?非我家矣!”父母以其神魂未定,进参药汤饮。子不食,曰:“汝夫妇何人也?”父母曰:“汝,我子也,今死而复生,此天地祖宗之佑也!”子曰:“我乃唯亭乡闾农人也,昨患伤寒而死,冥中以我阳寿未尽,即令回阳,不意我尸已为妻所焚化矣,因无所归。偶步至此,见门有白膀,因人观之,忽然复见天日。我欲归去,我岂汝子哉?”父母以子为狂谵,不之信。其子求去愈力,否则惟有死耳。父母不得已,买舟随之。至唯亭,子竟行田野中,入其室,问其妻,则已嫁矣!求其农器,则已失矣!遂至亲戚邻里家,述其生前事及清理平日债负往来甚悉。众皆讶其声是而人非。父母则终以为其子也,复强之归,子辄私遁,遂锁诸其室,不两月间,郁郁而死。《述异记》。
康熙庚辰,唯亭毛兰生子升官,入东海捕石首鱼,泊一山下,同伴俱登山取柴。见山上一方石,如八仙桌大,光耀夺目,视之则宛然金也。为涧水冲注磨荡,日久金屑四散。升官于其傍取其泥约三担,归家煎之,得赤金三钱零。《坚瓠集》。
阳城蒋毓占,系里中朱自芳姻。一日到镇晤朱自芳归。甫至湖中,顿起风阵,舟人莫知所措。毓占推窗东望,适龙在舟边吸水,惊惶失色,回顾舟人,皆惴惴焉莫敢出声,但摇手而已。须臾,云开天霁,始惊定,而舟已停泊家之后门外池中,盖取水时摄去也。
父老相传:后戴墟有乡农某,幼遇异人,授以术。一日合伙至泖河买蒲,满载将归,时腊月二十四日,已抵暮。同伴云:“今夜离家甚远,纵风顺扬帆,亦不能到家送灶神、尝粉团矣!”某云:“诸夥果急欲归家,待余御风而行。”于是同伴俱登舱中,令闭目勿视,但闻水声潺潺,顷刻间,泊舟岸侧,家中刚送灶时也。后于至和塘南岸锄田,见猪船扬帆而过,某将锄植陇畔,猪船即停,推挽不动。某语舟人云:“尔船中有白爪猪作祟,须弃此猪,船乃行,否则有沈溺之虞。”舟人始不信,既而看船中果有白爪猪,如其言弃之。某急将锄举起,猪船已不撑自动,较未泊时倍捷,须臾已去十余里矣。某将猪归家宰之,烹熟馈邻,明日遂出游,不知所终。
里中有张某者,系张孝子正国后裔,业贾于郡。托夥航海贸易,获利回帆。距海口数百里,飓风大作,时已抵暮,黑暗莫辨,阖舟惶惧。忽见船头隐隐有光,若明若灭,仰望空中,上有西里府城隍司灯一盏,遂循灯而行,风亦稍稳。天未明,舟已达口矣。后张某躬至庙中进香,酬谢神庥,见庙门卑狭,鸠工庀材,改建头门、仪门。不数月间,焕然复新,门与堂称矣。噫!神亦灵异矣哉!
阳城湖滨有萧泾者,四面皆湖。忽有一虎,渡湖来踞僧舍中,观者甚众,虎岿然不动。三四日,人稍狎。田夫张甲醉,持鱼叉刺之。虎涉水去,以尾植中流,如樯帆然,有风御之行,俄顷而渡。方张甲之刺虎也,虎起餂其臂,未之啮,臂肉已尽,即时昏倒,人负归,待毙而已。一日,妻适市,逢老人授之方,掘土坑令卧其中,以积年破屋毛中虫名蛴嘈,和唾嚼烂,涂患处,两月而愈。人因名为张捉虎云。《卮言》。
辛未七夕,梦一官长来访,升堂揖让,出一册示余曰:“此今年入泮名数。”余展阅,姓名甚众,见名下有注三元者记之。曰:“吴与坚。后一行:长洲县第一名生员陆栒。注小字,即高伟仙。”尚欲展观,即藏去,遂觉。时县试已过,余原名大鹤,无陆姓卷,赴府试时,以百钱售得,今名异之,与原名同试。及案出,原名不录,而今名前列。遂以今名就试,果获采芹。夫青衿功名之小者,而神实司之,可不自勉哉!《卮言》。
雍正二年春夏间,民间遍传鸡翼生爪。余未之信,见宰鸡者验之,果有在翼端出如爪者。是时,人皆忌食鸡,市肆不售,价顿减,然食者亦竟无恙。此《汉书》所谓鸡旤也。《卮言》。
义犬者,池家浜沈谏从之畜狗也。一日,练7[谏]从索租佃家,见系犬将杀而食之,谏从恻然,以米易之,释其缚。犬不返顾,踊跃登舟,摇尾以俟。谏从异之,载归。及岸先登,绕室巡行,与他狗狎处无相争。每至风雨晦暝,彻夜巡彻无休,有微警,即嗥吠勤于他狗,以故小窃不敢窥。未几,麦登场,堆积丛秽,将运他所。犬衔练8[谏]从衣,嗥吠甚亟。谏从莫喻,运如故,犬益叫跳,疑其瘈也,终莫喻。运将毕,忽有毒虺绕臂,将啮。犬亟耸身按肩口,啮虺而下,虺亦啮犬,俄顷交毙。谏从方悟向之衔衣嗥吠者,知中有匿虺,将示意以止之,及终不喻而始以死徇之也!惊叹久之,乃埋于陇畔,设肉饭以祭之,而名之为沈义云。长洲高栒闻其义,为之立传。
乾隆间,里中有某甲者,梦三女自东来,颜色姣好,尾而随之。见三女至西城隍厢瞻拜神像,遂出,复东行。某又随之。三女时回顾,某亦以目送焉。至其邻张姓家,三女启户入,以手招之,某意是张姓女戚,不敢随入,怅然而返。至旦,奇其梦,私识之。午后,遇张姓邻,询其昨夜有女戚至否?答曰:“无。”某告以梦。张曰:“昨夜牝犬产四子,三牝一牡,今牡已死,君所见三女,殆即此欤?”某闻之大骇,汗流浃背,自是见色不敢起淫心矣!
嘉庆乙亥除夕,先叔祖妣方氏买鰕作醢,烹调后盖诸箪。迨夜,将取以祀先,见鰕醢俱极明亮,晶莹可爱,近火则暗。
悬珠村有民妇,一胎产三男。又,陈家滨有农妇,一胎产五男。
道光壬午夏,先大父岵亭公偕先叔祖素庵公,醵金施蚊帐。有老妇踵门乞帐,颏下有髯数十茎,长寸许,色黄。询其状,贫苦无聊。余时方髫年,从旁窃笑之。同人云:“此妇之髯,犹不足奇。乾隆年间,北里巷村有农妇,年近六旬,满面胡须,与男子无异,而其贫苦亦相埒。”噫!异矣!
道光丁亥,里中士扶乩召仙,得诗不下数百篇,今略记一二。有名凌波仙子者,降乩赋《仙家即景》四绝:“筠篮采药渡前溪,洞口烟云窄袖携。读罢《黄庭经》一卷,猿声啼过夕阳西。”“数声清磬数声钟,隔断红尘一万重。欲种灵根传妙道,和云踏遍碧芙蓉。”“瑶台十二碧阑干,控鹤归山兴未阑。邀得白云留得月,者般洞府尽高寒。”“涓涓孤月薄寒侵,俯瞰城楼击暮砧。郤笑山中云卧客,一床林影似栖禽。”有有9(后一“有”字,衍)名静兰女使者,赋《怀怨》五绝:“家住鹅湖烟水西,绿杨萧瑟朴金堤。阿侬心绪如丝缕,愁听鹧鸪向日啼。”“帘栊夜静百花香,螺髻高盘学孟光。泼染舞裙三十六,金钱排处卜鸳鸯。”“频顣双蛾晕颊痕,森森湘竹绿凝轩。金闺倦绣酣春梦,白骨黄沙绕睡魂。”“病体支持酒力苏,万重哀怨绕征途。菱花镜瘦芙蓉被,尺幅横来血泪图。”“白云冉冉吊湘娥,哀艳何曾写碧罗。思妇空劳愁怨绪,秋风瑟瑟剪金波。”一日,又有女仙赋《伤春》一绝云:“陌头杨柳暗销魂,独坐无言昼掩门。红豆花开人不见,一帘残月破黄昏。”请书姓名,云:“妾家姓朱,小字玉英。”续赋四六一段,词多未录。又赋一绝云:“饮露餐霞已卅年,门前一带绿杨烟。人间亦有痴于我,欲种兰因续后缘。”诗皆清雅可诵。又土神吴泰伯降坛诗二首:“采药荆吴守素风,衡山匿迹抱孤忠。于今统摄枌榆社,庙食千秋气象雄。”“岐西百里旧家风,三让无称协圣衷。掌管人间青黑簿,千秋庙貌四时丰。”
道光戊子十月朔,里中陈姓召仙火神降坛赋诗云:“铁甲显威风,英名镇岭东。雷霆鞭影乱,叱咤一声中。烈焰振云霞,天曹路不赊。尘心久闷绝,溪竹与山花。”诗毕乩判曰:“吾今且赶事去也。”是夜,阊门外钩玉湾小朱弄火烧二百余家。
道光癸巳秋九月,予室人程氏病中忽发狂叫,云:“船在门首,我被人唤去矣!”顷之,自言游冥府,所见冥王审案,俱杀生事。第一起,系是秀才,身着蓝色衣,从中门进,审毕即出。但见衣服悉去,垢面蓬首,遍身皆血,体无完肤。问之判吏,云:“秀才好食牛肉,故受此拷掠也。”第二起,是一乞丐,手携断竹破篮,下体仅遮敝席一片,伛偻上堂。冥官略问即下,笑容可掬,望西而去。旁一吏云:“是人以夙世罪谴,生前罚为乞丐,幸一生不食荤酒,平日常念阿弥陀佛,今命终之后,冥王嘉其笃志,将历劫罪障悉与消除,径往西方矣。”第三起,见四人舁一肩舆,中坐老媪一人。冥王出座,作一揖而别。所乘轿后有鳝鱼十三,挽田鸡、螺蛤、蟹鰕等无数。旁有判吏,谓候审犯人曰:“此人年八十三岁,念佛持斋,自三十岁起,毕生不倦。轿后相随者,皆生前所放物命也。今得超脱轮回,尔等艳羡否?”各犯皆赞叹,跪而送之。第四起,见群羊无数,腥膻难闻,前有一人,裸身而至,群羊齐啮其足。吏云:“是人在生为羊主人者也。”每审一案,堂上用刑甚惨,号哭之声,震动天地。直候至第十六起,始唤程氏。乃从第七层阶前跪下,自禀程氏,姑六十一岁,翁已故,父母俱亡,夫业儒,年三十二,五月生,日时不全记忆。堂上者喝曰:“已知之,不必再说。”见案上簿子,长三尺余,阔二尺余,字如阳世番钱大。所注朱门程氏名下,有五行半大字,红圈两个。南面者曰:“凡到此地,须令画押,下次方有凭据。”旁边黑面判官代画一押,谓之曰:“汝幸少杀业,故案簿上字寥寥数行。自后照常为人,尚有好处,但须持斋念佛,冥司最重《金刚经》及《大悲咒》,纵有罪孽,亦可忏悔。汝记之,慎勿杀生造无量冤孽也。”语毕,南面者喝云:“叫他下去。”遂起而下阶走出,见停船所,即下船,归家而醒。醒后问之,皆了了与昏愦时所说者无异。遂索粥饮,饮毕,即睡,病势亦渐减矣!节朱兆庚《冥游确记》。
道光辛丑夏六月,里中吴亦陶家买树劈之作柴。迨夜,树放光,色皎洁,表里皆亮,宛如水晶。贮之水,光益明,三日后渐暗。人咸诧以为异,而莫名为何木?余考之高士奇《塞北小钞》载,夜光木,生绝塞山间,积岁而朽。月黑有光,遇雨益甚,通体皆明,迫之可以烛物。以素瓷贮水,投之,水光澄沏。雨露日远,则光渐灭矣。又,《黄山志》载,有放光木。殆其类欤?
木桥滨,有农妇产一子,两头四臂,口生脐下,有齿能言。
纪事
高季迪中年有儿,喜而赋诗,并作短引云:“二月二日,子祖授生。其母尝梦一姥,跪捧孕,既而生。太守魏公来贺,闻其啼甚奇之。余年二十八岁,始有是儿,不能无喜。”诗曰:“他日愚贤未可知,眼前聊复慰衰迟。人间豚犬应谁子,天上麒麟岂我儿。梦兆先占神媪送,啼声还得使君奇。乐天从此休长叹,已有人传柏匮诗。”
高太史居青丘,离顾阿瑛玉山草堂仅十余里,海内名士咸过之,而季迪独未一至。故徐西亭《咏事》诗有“何事青丘高季迪,吟诗不作界溪游”之句。
王弇洲云:饶介之仕伪吴,求时彦作《醉樵歌》,以张仲简作为第一,高季迪次之。介之赠仲简黄金十两,季迪白金三斤。后承平日久,张修撰洪每为人作一文,仅得钱五百文,尚未慊意也。
张习云:国初,以高、杨、张、徐,比唐之四杰。故老言:不惟文之似,而其攸终亦不相远。眉庵盈川令终,如一太史之毙,同乎?宾王北郭,虽不溺海,仅全要领而非首丘。司丞投龙江,又与照邻无异。噫!亦异矣!
高季迪先生居江浒时,有吕勉功懋实从之学,后启死,勉痛先生死非其辜,乃徙城西之南濠,依族人以居,绝不道文事。至永乐中,时禁稍弛,始谓人曰:“吾高搓[槎]轩之徒也。”始出先生诸橐并具所作传,洎诸公赞祭哀悼,众作以传。
高季迪《题宫女图诗》:“女奴扶醉踏苍苔,明月西园侍宴回。小犬隔花空吠影,夜深宫禁有谁来?”《本事诗集》曰,《吴中野史》载季迪因此诗得祸。余初以为无稽,及观国初昭示诸录所载,李韩公子侄诸小侯爰书及高帝手诏豫章侯罪状,初无隐避之词,则知季迪此诗盖有为而作。讽谕之诗,虽妙今古,而因此触高帝之怒,假手于魏守之狱,亦事理之所有也。按:《尧山堂外纪》载,洪武间,金华张尚礼为监察御史,一日,作《宫怨》诗云“庭院沈沈昼漏清,闭门春草共愁生。梦中正得君王宠,郤10[却]被黄鹂叫一声。”高帝以其能摹写宫阃心事,下蚕室死。此事正与季迪相类。
朱竹垞《诗话》云,世传侍郎因《宫女图诗》贾祸,孝陵猜忌,情或有之。然集中又有《题画犬诗》云:“猧儿初长尾茸茸,行响金铃细草中。莫向瑶阶吠人影,羊车半夜出深宫。”此则不类明初掖庭事,或是刺庚申君而作,好事者因之傅会。
明乡贡士蒋焕,进士廷贵从侄也。年二十一乡荐。明年,公车北上,偶借宿民家,惟处女在见而昵就为纳妾。下第过视,女亡矣,哭奠而别,女魂随之。因为所祟而夭,在色之戒,可不慎欤?陈惟中《甫里志》。
蒋成吾,国器浙江少参梦龙弟。万历壬午,与梦龙子锜同捷京兆,乡闾荣之。梦龙诗云:“我厌浮名早弃官,承家只遗后人安。惊闻宴鹿歌联席,讵信登龙榜共看。二阮声华应有望,九侯弓冶莫持难。林泉寂历甘投老,听捷愁怀得稍宽。”盖纪实也。
蒋锜,尝误信所亲,诬一乡顽,致其人破家。久之,梦神摄对理,遽卒。陈惟中《甫里志》。
凤里村陈某,时盗窃人物,匿不露迹。人或疑之,则与妻帑呼天唤地,自明无他。万历甲辰六月十九日,邻人卫良美见陈以稻杆盖屋,曰:“吾防漏也。”明晨,取大燧付其妻曰:“欲往田间灌禾,汝速造饭。吾取坎中蟹烹耳。”妻以火置灶上,出门外涤器而火焚其屋矣。时两儿卧未起,妻急投火中,出之,儿不可救,而妻遍体灼烂,独布棍不少坏。陈见屋焚,奔归投火出妻,体亦烂,独其须不伤。夫妻并卧赤日中,自言曰:“我曾盗某某家物,如何指天矢日,作此诞语,故上帝罚我,坐活地狱。”越旬而死。《航中阢》。
明蒋焘,徐武功甥,幼聪颖。尝游市中,值内迫,出丁旁舍,主人偶见,不及拭而去。主人知为焘,追及,以此为题令破。焘应声云:“内有所迫,不择地而施;外有所遗,不洁身而去。”《坚瓠集》。
前明吴郡东北唯亭镇有张小舍者,善捕盗,能视盗之貌,察其眉睫之间而得其情,百无遣11[遗]一,盖后世之郄雍也。于时盗贼为之语曰:“天弗怕,地弗怕,只怕唯亭张小舍。”至今里巷传其语。按:张小舍,名浩,字彦黄,号南坡,沈石田之外祖。徐武功伯有贞为其撰墓志云,处士,唯亭故家也,世为公家弭盗,以耕读老于家。此志盖石田乞之云。《柳南随笔》,并见《坚瓠集》。
故老尝言:张小舍善打开口飞雁,百不失一,不亚于高骈李克用之射雕,为天下都巡检。后因冤仇,多作疑冢而葬。今长洲谢泽有都巡检坟,是其疑冢之一。
明嘉靖中,唯亭有张小舍者,充捕役,善察盗。独行市上,见一人衣冠甚整,遇荷草者,埒数茎以如厕。张俟其出,从后叱之,其人惶惧。又尝暑月游古寺,有三四辈席地鼾睡,旁有西瓜劈开未食,张亦指为盗而擒之。或叩其故,答曰:“如厕用草,此无赖小人事,其衣冠必盗来者。古庙群睡,夜劳而昼寝,劈西瓜以辟蝇也。”时为之语云:“天不怕,地不怕,只怕唯亭张小舍。”后遇一瞽乞于途,疑而迹之,见其跨沟而过,遂擒之。果盗魁,其瞽则伪也。请以重赂免,期某日送诸家,过期不至,后遇之责以渝约。盗曰:“已输于卧床之左足,但夜分不敢惊寝耳。”张犹未信,曰:“以何为征?”盗即述是夜夫妇私语。张始大骇,归视床足验之,如所许数,兼得一利刃于旁,因悚然曰:“危乎哉!性命真悬于呼吸矣!”自是察盗颇疏,遂得令终。《遣愁集》。
明嘉靖三十三年甲寅四月,闽浙剧贼引倭攻昆山,城外民居咸被焚劫。西窜至唯亭,劫掠巨室殆尽,掳巨艘载贿入新洋江,杀人甚惨。时苏州路绝,昆令祝乾寿夜募死士,持蜡书浮水而行八昼夜,始达郡城,告急于巡按御史孙慎。慎遣都指挥梁凤率兵八百来援。凤驻唯亭不进,邑令促之,至九里桥遇贼,即引兵西走还郡,绐巡按曰:“贼已遁矣。”故朱丕成《棹歌》云:“鹿城斗大倚江浔,倭寇东来势莫禁。水底蜡丸空告急,拥兵梁凤亦何心。”
隆庆三年己巳夏六月,龙见阳城湖中,舟摄上,从空下。是年有秋。
明崇祯中,阳城湖孙墓村有马昆冈者,幼为牧童,自命他日必富,漫指数地曰,若为仓廒,若为库房,若为园亭台榭。诸童笑其呆。比长,至郡中,见城濠浮数小猪,取归。无食以养,放阳城湖滩任其咬草根,见根下累累白金在焉,遂载归。广致材植,鸠工构屋,经营数载落成,始所云仓廒、库房、园亭台榭皆得,遂其愿焉。由是,顿成巨富,骄淫自满。谓侍童曰:“牛大钥匙马大锁,吾家可称敌国富。”侍童窃笑于旁曰:“勿消三头人命两头火。”昆冈大怒,信脚跌去,侍童殒命。童之母在厨房供爨,闻之惊惶失措,将火爇柴上,厨房火起,急趋出,倾跌触石死。火熄报官检验,讯供得实,以其夸富,罚修至和塘石堤四十五里。后又以运粮入京,遂致家落。古人云:“淫人富,谓之殃。”此之谓欤!
崇祯末,有某太守者,甲申城陷后,隐居镇义,闻唯亭竞渡,泛掉[棹]来游。兀坐舟中,无以遣闷,爰登岸闲步。见一童眉清目秀,丰度端凝,心异之,询其里居、年貌。答曰:“姓归,年甫七龄,里中人也。”询其“读书否?”曰:“读毕四子六经,今习韵语。”太守大奇,目为神童,执其手,同至舟中,授以纸笔,命题即事一咏。童连书七个“天”字。太守笑曰:“尔不过识‘天’字耳,竟自夸为能诗耶?”童曰:“我尚识得‘天’字,恐太守未必认得天了。”遂续书云:“天子升遐未半年。河山故国《黍离》感,太守江边看画船。”太守色沮,挥之去,解维至阳城湖,赴水死。
崇祯末政,择富户运粮入京,谓之民运。他户粮缺,赔补以实役。夫舟车供费外,自府县司道以上及经由地方皆有盘查诸费,上至户部、东西厂监而止,所费不给,一经差运,未有不破产者,故人皆以贿赂营免。先曾祖龙屿公毅然独任,躬亲押运,及至京,囊橐一空。粮虽纳而户部厂监批回不得发,尚需二千金。无以应命,守候逾年,窘苦益甚。本省地方有司,以逾限不归严比家属,苦楚万状。一日,适市登厕,拾遗银五十金,立候银主,良久至,还之。其人感谢,叩知姓名、乡里及来京未归之故,益叹服信义,遂拉同往相识富家孟氏,贷二千金相付。料理部厂,取批回,束装归。先曾祖之得以归乡,不至流离京师者皆银主之力也。越一载,孟氏遣使来索时,家业已尽,方欲竭蹶凑还,而流寇李自成于三月陷京师,愍帝崩,问至使者,大骇曰:“京城陷,吾主吉凶不保,何暇顾此区区者,给我路资,吾其归也。”赠之二百金,遂不复来。同时有马昆冈者,居孙墓里,富与先曾祖埒,亦以民运破产,今其宅址废为丘墟,而后裔亦无有矣!高栒《卮言》。
吴江吴日生,鼎革时,鸠众起义。一日,来谒先曾祖龙屿公,勒索助饷银万金。辞以贫,不能应。日生曰:“君虽家落不及初,然力犹能办此。”仰指屋曰:“若无以应,此皆灰烬矣。限君三日,我当复来。”遂去。先曾祖忧甚,不知所出。先祖锦翎公进曰:“今天下一统,安如磐石。彼以区区乌合之众,剡木揭竿,如卵投石,自取灭亡,必无能为。即有亦不可助,何况无有。倘欲焚我屋庐,亦任若所为耳。”先曾祖然之,议定挈家避他所。越三日,日生果帅舟师至,行视虚室,曰:“吾固知若贫,无有也。但欲借重名德为助义首,今既遁去,情亦亟矣,不必强也。”戒其下勿盗取室中物,即移舟去,屋竟不毁。未几,日生败死,时人咸服先祖之高见云。同上。
钱应元,不知何许人。勇力绝人,能左右射矢,无虚发。鼎革初,率众劫掠江湖。官军捕讨,败走,据窟阳城湖。其始至也,有舟十七,泊新泾。闻先祖锦翎公名,问村人:“高启住何所?”曰:“淀泾,与此同图。”顾谓其党曰:“此有德者所居,宜亟去,毋贻害。”即移舟泊他处,戒勿抢掠惊扰高君。新泾有少年无赖曰薛猫,应元见其雄伟,收为先锋。一日,同党冲塘,劫商舟。商多有备,结队并敌,党俱遁。猫一舟独前,力战胜之,大获而返。应元喜,呼为薛冲锋云。总兵杨某统领舟师合剿,过淀泾,官军与盗舟衔尾而行。盗呼谓岸上人曰:“此好地方,我不累汝作战场也。”至施家兜,十七舟止存六七余,连资重委弃若登岸遁者,潜以茅竹截筒实火药为铳,人负数十枚,匿岸两旁芦苇中。黄昏时,追至港底,舟不能通。铳发,覆官军舟。最后一舟,返舟接战,官军乱不能敌。欲返,则覆舟碍道,皆仓皇赴水死。登岸逃者,芦中伏出,尽殪之。村人张胥甫,为兵备道书吏,与总兵杨相识。杨过淀泾,命胥甫率乡人助战,允之。是夜,遥闻喊杀震天,铳声不绝,意官军已得胜,择枭勇村人,具舟协战。将至闻败,舍舟赴水逃回。盗拔舟于岸,积尸焚之。方夜之将战也,有盗张胡子迷道,晓至张庄,村人擒,首官。应元知之,移舟骤至,淫其妇女,焚其庐舍,杀掠居民殆尽。有相二者,托巡盐捕盗为名,贩私盐往来湖上。一日三更时,与同伙八人,北行出淀泾。应元舟从东来,遇之。应元曰:“吾闻汝名久矣,今乃得为地方除害。”缚七人,颠到置舟中,运土压舟,沈诸湖。释一人曰:“可归报信,使人知之。”后应元居湖中久,虽屡与官军战,其党日渐逃散,应元弗能禁。官军复至,败匿渔舟尾。渔人手招官军,指舟尾示以意,遂获而戮之。猫挟厚赀归新泾,改冲锋为雲锋,隐其事,年七十余死牖下。余幼时恒遇之,问以应元事,备述不复讳矣。同上。
承天庄,在阳城湖滨。两旁已为风涛吞啮,而承天庄独突出湖中数十丈。水浅时,有大小石数十枚倾圮,湖滨家大人以米与村人易之载归,以供叠假山及筑垣址。今水深处,尚存数枚此石,莫知所自。始地以庄名,殆为池亭台榭游观之所,俨然一古之巨族名家也。考《宋史》:理宗景定五年三月,增公田官于平江诸路,每乡置官庄一所。民为官耕者曰“官佃”;佃为官督者曰“庄官”。意者此官庄之一乎?同上。
余于雍正元年作《阳湖诗一百韵》,末云:“一朝下明诏,征比毋苛求。蠲租及减赋,次第传置邮。坐见百万氓,肌肉生髑髅。小惠民未遍,焉事升斗周”云云。时方发仓赈饥,故设为意外属望之词。不逾二年,遂有三十万浮粮之蠲。况此,亦诗谶之一奇也。同上。
雍正元年大旱,六月不雨,九月,阳城湖涸。自马路至赤岸数里间,井以干数,参错垒垒,棋布星列。农人携锄掘之,得瓶碗之属甚多。瓶形长,质粗,四耳可贯绳,每井少或两三枚,多至二三十枚,间有林立而平铺者,俗谓之“韩瓶”,又名“赏军瓶”。相传宋韩忠献公尝练兵于此,军士携之以盛酒。或云瓶中泥勿去,拆12[折]花枝插其中,能令生根。余验之未然。碗形质古朴,间有款识迥异者,惜皆不全。又有口柄如壶者,亦多触损。金银铜铁器饰,间有获之。又蓍泽嘴,俗呼为“庙基”,平坦方正,如大宅废址。四围有沟,若有墙垣而去之者。右有深潭,存水尺余,大亩许,形方若池。巨石长丈余,陷潭中,土人取为阜安桥面石。池旁大小石二三十枚,可叠假山者,余买归置后圃。因思此湖向时民居必稠,故有阶甃遗址在焉。备志之,以侯13[俟]后之考古者。高枸《卮言》。
吴官14[宫]郡志云,在长洲县东南五十里,相传吴王别宫。本陆龟蒙《问吴宫辞序》。余按:东南宜作东北。去县东北五十里,正今之吴宫乡也。命名之意,必非无因。考南宫亦吴王离宫,在吴县界。今吴县有南宫里,名与之同。又按:《越绝书》有东宫、西宫,是不特有南宫也,则此宫之必居于北可知矣。长洲苑,《图经》云,在县西南七十里。孟康曰,以江水洲为苑。今县西南多山少水,恐非其地。韦照云,长洲在吴县东。苏州沿革志载,长洲县,唐万岁通天元年割吴县北境以置。长洲之名由古苑泽。一曰东,一曰北,则知《图经》之误。今阳城湖中有三洲,各长三四十里,其殆是耶?余世居此乡,循名核实,奚能诿诸愁烟白鸟乎?同上。
里中小王孝子缄斋先生,进士岱东祖。尝昏夜归莼庄,在唯亭山麓。以岐路误趋湖北,前临湖,遇盗蹑其后,孝子一跃过之,盗阻于河而返。又尝自城归省,二人渡河,猝遇暴风,舟覆,同行多沈溺。邻舟忽闻空中云:“亟渡小王孝子去。”竟无恙。孝弟之至,通于神明如此,是即天之默佑善人也。
郡城蒋子遵先生云:“唯亭有张叔建者,隐于医,年九十矣,钁15[矍]铄如少年。溯其甲子,崇祯元二间生也。”诗以赠之:“壶肆藏名几十春,数来甲子久沈沦。侍中漫说尧时事,柱下犹称秦世臣。云母餐成轻骨体,紫芝采去遇仙真。鼓琴带索悠然远,还有行歌拾穗频。”按:子遵先生,讳杲,康熙癸巳恩科进士,官广东廉州府知府,祀乡贤。
故老相传:张叔建臂力过人,幼习少陵16[林]拳,尽得其术,遍游四方,几无敌手。一日,有游食僧至镇,慕叔建名欲比力,约各击一拳。建袒胸让僧先击,屹立不动;回击一拳,僧遂仆地,良久乃起。叔建知僧内伤,必有人来报仇,伪设灵帏明器于庭,避匿他所。后十余日,果有僧之女师及其徒来。叔建妻孝服出迎,伪作悲戚状,谓叔建受僧拳伤而殁。女师信其果然,偕徒而去。临去,见庭中有石台,将指甲一划,劈分为二,盖欲自见其技也。后叔建至亲戚家夜饮,其子托词往候,挟一棍欲试父艺,潸身于霖雨桥北堍,俟父走过,一棍击下。叔建不知是子,将身一躲,夺其棍回击之。子遂仆地。叔建归家,妻曰:“子来候,何不偕之归?”叔建大(惊)17曰:“此子屡欲试我术,顷击我者必子也。”视之,果然,已死矣。
沈星石,唯亭山人,多力好武。时里中有铸铜杓船,强据公所,私铸禁钱。星石不平,欲驱逐之,婉言之不理,挥之数拳。渠大怒,将星石头拿向背,掷倒于地上。旁观大惊,为之哀恳,始拿转。星石负痛而回。自是,里人相戒,莫与之交,而渠亦不复来矣。
陈恪勤公鹏年知苏州府时,偶以公事过唯亭,见水上浮沤,公心动,遣吏探视,得尸。急集地邻诘之,乃某村妇手绞其夫而弃尸河中者也。勘实论如律,远近神之。
唯亭施家滨道堂庙前有连理枝,余尝闻而访之。见两树相去丈馀,中连接处,如一木横亘其中,上复歧出,至今尚存。
乾隆四十六年六月十八日,狂风动地,大木斯拔。至夜尤甚,海潮汹涌而来,泛溢娄江堤岸。明日风定,沙湖渔舟捕得石首鱼数尾。《吴门补乘》。
阳城湖悬珠村有白龙堂,即邑志所载阳山灵济白龙神也。每岁龙子来省母,湖水陡涌,风浪顿作,蟠绕于祠,乡人皆得见焉。后祠圮,里人重建,增筑一矮墙于祠左,龙自是不至。此事余佃催沈某述之。
嘉庆九年五月,大雨兼旬,河水泛溢,田禾强半淹没,里中被灾尤重。汪稼门中丞榜谕平粜,里中绅士俱踊跃乐从。上塘卫三近堂积米数廪,计日开廒平粜。奈邻里垂涎已久,乘雨势倾盆,奸徒蚁聚,毁门而入,顷刻间,数廪罄矣。
唯亭王愚谷,业夏布庄。一日,有山东客来坐庄收布。时当盛夏,客乘凉于天井,闻水缸中有声,视之大喜,以为主人市来供客者。迨明日早膳,杯盘罗列,独无此肴。客愀然不悦曰:“承主人厚意款留,缸中美味何吝而不分惠乎?”愚谷愕然,及见缸中物,大骇曰:“此赤连蛇,最毒,乌可食?”客曰:“此名火鳗,非蛇也。其毒在首,去其首而烹之,昧18[味]甚肥美。惟洗剥须用竹刀,不可近铁器。”客于是自烹而食之,竟无恙。
嘉庆丁丑春,张灯里中,灯球巧妙,他处莫及。最为人称赏者洛阳桥灯,亦精致,亦巧丽。其他灯名,不能悉数。街衢杂沓,人物喧哗,烟火爆竹,彻夜不绝。里中士大夫家,咸开赏灯宴,迭为宾主赋《踏灯词》以纪其事。迨道光辛巳,张灯远不逮前也。
道光壬午八月,大父母七旬双庆。适值宾兴之期,府君偕季父拟不赴省试,大父不许。因于重阳后三日,补祝寿觞,而府君适于是日闻捷音,贺客填门,大父母为之色喜。越十二年甲午,翊卿叔举于乡,报捷之日,又值曾叔祖百龄冥诞。前后皆是午年,而并值庆寿之期,人以为先泽之贻云。
道光癸未九月,芳波兄完姻时,大夫19[父]母俱年逾古稀,三代齐眉,一堂花烛,闾里称为盛事。朱稼梅姑丈有贺联云:“屏开家令楼头,千秋八咏;案举梁鸿庑下,三代一堂。”盖纪实也。
道光三年五、六月间,淫雨害稼,低区尽行淹没。街市上水,几有蛙黾共处之厄,唯亭东南被灾尤甚。赖里中绅士争先平粜,一境帖然。
道光己丑仲冬,雨泽愆期。先叔祖山阳公云:“《洪范》五行,必推原人事咎征之验;僭为恒旸,世情僭妄已极名器之滥。作事之非,有不可胜言其尤甚者,如绿呢大轿,非督抚钦差大员莫敢乘,今则士庶之家俨然用之矣。《仪礼》,士昏礼,乘墨车,谓之摄盛。此以元士而用大夫之礼,所假不过一等。今以士庶而用公卿之礼,岂非僭妄无等乎?僭者必侈,愈侈则愈偷取伤廉不义之财,供无益有损之费,以壮一时非礼夸大之观,风俗人心尚可问耶?然此犹非切近之病也。国家明慎用刑,故有司折狱,惟笞罪以下得以自决;至杖枷之案,即当申详上司。他如设班馆,作非刑,大干例,禁关系,考成恤刑,爱民之至意也。牧令职任催科,苏州钱粮重地,花户不能按期清完,不得不严惩保甲,而实系抗欠之户犹或从宽,未尝按律详办,至于业主、佃户,分贫富,无分贵贱。今则田多大户,凡有佃欠,一概禀追,不顾年之上下,不论人之好歹,有势力者,当堂枷示,肯用钱者,各衙杖责,甚至班房人满,大链锁贯,且有收自新所,使良民与匪类为伍者。于是愁苦之气,上千20[干]天怒,以致四序屯膏,岁收恒歉,不知流弊何所底止也。”至哉言乎!业田者宜书之座右。
道光十三年七月二十五日,风雨大作,至夜更甚。海潮陡涌,水骤涨丈余,低区复湮没。
唯亭山,离镇三里,其东南麓日就坍塌。堪舆家言:此山壮一镇气脉,须补筑完固。先叔祖山阳公慨然捐赀,于道光乙未八月下旬鸠工修筑,至十一月初旬工竣,为役七旬有奇。自麓达顶皆砌以石,佥谓可期其永固矣。孰知仅阅七载,所筑石台竟被积雨冲塌。公闻之愀然,即于是时得疾,甫及两月而辞世。
道光十九年四月初二日下午,大雨雹,间有如斗大者,次俱如升、如拳。田间道路之人被伤甚众,东南偶尤甚。是日,吴淞江中龙斗。越三日,复降红沙。着麦变小红虫,咬断麦根。垂成菽麦几至颗粒无收。
唯亭离苏州省城三十里,南北界至和塘,东通太仓、松江、崇明等处。自国朝定鼎以来,承平日久,未见兵革几二百载。道光壬寅夏,俄传英夷逼近吴淞沿海,居民迁移大半。时内地尚安堵如故,以有陈提台防堵吴淞可恃也。提台姓陈,讳化成,号莲峰。闽之同安人。庚子岁,由福建水师提督调江南任,甫七日,逆夷滋扰浙江,即驰赴吴淞防堵,日则巡哨外洋,夜则露宿炮台,智勇兼备,忠贞自矢,与士卒同甘苦。以故夷匪惮之,有“不怕江南百万兵,只怕江南陈化成”之语。不意于五月初九日下午,突有兵自东来。询之,据云:昨日寅刻,逆夷直逼吴淞。陈提台以兵孤无援,战死炮台。夷匪已抵宝山,民心骇甚。西镇误传寇来,几至阖市奔窜。初十、十一两日,兵弁、难民由水陆过者无数。镇民惶惑殊甚,然尚未有迁居者。至十二日近午,又闻逆夷于昨日直逼上海城,太仓、昆山居民已十去五六,镇上咸有寇,深之忧。簿(21)[薄]暮,有某镇台统领兵弁七百余名,驻扎镇中各庙宇。十三日,武帝圣诞,向例敬神演戏两台,因庙中屯兵而止。是日,街中往来大半是难民、兵弁,附近居民不敢到镇贸易,而镇中移居者亦纷纷矣。十四日,兵弁过镇,镇台俱招留之。十五日晨,有居令箭来提兵,到宝带桥防御。兵弁齐集东庙场,摆列队伍,挨次唱点,鱼贯而走。近晚,又有督标中军率领徐州锐勇一百七十余名驻扎东庙。庙前搭厂棚,中军坐于(中)(22),讥察非常。闻是夜,有奸民三载停泊霖雨桥堍,异服异言,莫可辨识。镇民疑寇至,有连夜迁移乡村者。迨十七日,徐兵亦撤列宝带桥,而镇中始安静,民亦渐次复业。
阳城向有八景,明申文定公所题。诗附载《形胜》。今闻高雨山云阳城湖有十景:虞山夕照,孙墓垂杨,蓍泽晚钟,赤岸渔灯,长桥玩月,南浦归帆,断壕落雁,蚬山积雪,莲池避暑,湖田农唱。文士题咏甚富。而闺秀余希婴为最,诗存《味梅吟草》。
犹子观澜,名锦涛,号月江、约如,大兄长子也。幼颖敏,四龄就塾。余授以四书五经及《周礼》、《仪礼》、《山经》、《尔雅》,辄能领悟。十二岁,属文即有慧心,且知自勉,欲早得功名以博亲欢。年十六,受业于蒋西霞先生之门,志益锐,学益进,文亦益纯。书法学颜、柳,韵语有钱塘吴祭酒风致。加以天性孝谨,内行醇备,失恃时才六龄耳,即哀毁如成人。事后母,尤能尽孝;于同气,友爱无间,洵吾家千里驹也,乃年甫十九,遽以瘵疾卒。呜呼!殆昌黎所谓见其身之危,莫之救以死乎?天乎?命乎?余哭以诗十四首,语不工,词甚惨,见者下泪。更挽以长联曰:“随我读书十载,业已熟《诗》、《书》、《易》、《礼》、《春秋》,搜《尔雅》,索《山经》,有余力以学文,堪云逊志;怜汝遘疾三年,原不关阴、阳、晦、明、风雨,恐惧深,修省切,未及冠而促算,能勿伤神。”盖纪实也。余痛未已,更乞西霞先生为立小传,载之家乘。因忆去年初夏,侄病稍间,犹为余参校里志,搜讨疑义,考订详明。今志将雕竣,而侄不及见,余不倍难为情乎?用缀数语,附于杂记之末。戌(23)[戊]申初夏三日,挥泪书。
1道光本亦为“千”,道光本、民国本均误。
2“官”,道光本为“宫”,民国本误。
3“盼”,道光本为“朌”,民国本误(可参见卷十三《人物》“王有庆”条之脚注)。本卷下面文字中的“盼”,均订正为“朌”。
4“狠”,道光本为“狼”,民国本误。
5道光本“编”字在“沙”字之前,民国本误。
6此句标点为:“《庚巳编》:沙湖邱氏有渔池,近外港。”
78两处“练”字,道光本均为“谏”,民国本误。
9道光本无后一“有”字,民国本衍。
10道光本亦为“郤”,现据诗意改为“却”,供参考。
11“遣”,道光本为“遗”,民国本误。
12“拆”,道光本为“折”,民国本误。
13“侯”,道光本为“俟”,民国本误。
14“官”,道光本为“宫”,民国本误。
15道光本亦为“钁”,道光本、民国本均误。
16道光本亦为“陵”,道光本、民国本均误。
17“惊”字,据道光本补,民国本脱。
18“昧”,道光本为“味”,民国本误。
19道光本亦为“夫”,疑为“父”。
20道光本亦为“千”,道光本、民国本均误。
21“簿”,道光本为“薄”,民国本误。
22“中”字,据道光本补,民国本脱。
23“戌”,道光本为“戊”,民国本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