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制至唐宋之間紊矣,而宰執爲甚。始唐因隋制,以三省長官 —— 尚書令、中書令、侍中,爲真相之任,而品位崇高,中葉以後,不復獨授,故常以他官兼宰相,或稱參預朝政、參議朝政,則參知政事之始也。自僕射李靖以疾,間日至中書門下平章事,而平章事之名昉焉;李勣以詹事同中書門下三品,而同三品之名日昉焉。自是以降,或稍有更定,要以二名爲准。晚世頗兼衆職,用兵則爲節度使,崇儒則爲大學士,理財則領度支鹽鐵轉運,至太清宮諸使,皆宰相兼攝,以百揆之尊,分理庶職之務,相體輕矣。
宋制大率因唐,初惟同平章事爲真相,皆以三省之貳或他官貴要者充其任,又有昭文、集賢二大學士、監修國史,以近密示重,而二三相臣,次第居之。至神宗元豐間,詳定新制,革平章之名爲尚書左右僕射,各兼門下、中書侍郎,行侍中、中書令事,以通三省之政,而又別置門下、中書侍郎、左、右丞爲僕射之佐,實即參知原事也。徽宗政和中,狥蔡京意,改左右僕射爲太少宰,正公相位,元豐之制大壞。南渡,建炎中,乃復其舊,乾道中,稱左右丞相,以終宋之世。其最隆者爲平章軍國重事,而或兼樞密使、御營使、制國用使、都督諸路軍馬,皆因時取名,而責實寡,效其軒輊疑信之,端惟時君之所命之,不在於名之新員之衆也。然獨以樞密院本兵柄,與宰相並稱兩府,則舊無此制,雖兵民判若兩途,真、仁而後,實皆儒臣專任,間有武勳授者,百之一二而已,其源本唐宦官之職,朱梁名崇政院,最爲親臣,後漢乾祐中,除樞密使,降麻比宰相,宋因而不改,有使、有副、有知院、有同知、有簽書,其兼官叙進,兩府畧同,執國之政,均可以宰輔稱者也。
宋自太祖以至徽、欽,有實録無編年,神宗嘗命陳繹作二府《拜罷録》。元豐中,司馬温公取宋興以來百官進退歲月爲年表,上之史館,是後曾鞏、譚世講、蔡幼學、李燾諸人,紀述不一,而辭簡事畧,未有傳者。比見宋太常博士永嘉徐自明所纂本朝《宰輔編年録》二十卷,起建隆庚申,止嘉定乙亥,凢二百五十餘年,兩府大臣,名氏爵里,封拜罷免,犂然備具,而當時黜陟之由,世主頗正之迹,據事直書,媺惡自見,時賢評品,家乘野録,悉識其要者。余徧考《宋史》及近世柯氏《新編》、唐氏《左編》諸書,似猶未覩不無遺漏,固可以補其闕而參其異也。若夫麻辭制誥、密札內批、一一該存,雖事涉曖刺,文未雅馴,使人疑恠憤悒,不可爲觧,信乎趙甡《遺史》之論曰:「一人之身,拜相之辭如此其美,罷政之辭如此其惡,議者謂本朝進退人才之弊,專尚文華,遂失真實。」斯言得之矣。第取其詳贍,探其賾隱,亦博採者所不廢也。余嘗反覆宋事,始未究於一統中,自陷于播遷,卒淪胥於澌滅,所由得國之幸,立國之弱,亡國之酷,皆非前代所有,而其人才,自開創以迄亂亡,亦皆大遜于前代,摠之以粉飾自侈,以虗假自愚,則習尚之偏,適以自害而已,故輙爲之語曰:宋之人才負宋之天下,宋之習尚負宋之人才,此語期可俟之百世,而未暇言其詳也。
是書也,抄本得之焦太史先生處,中間字句訛缺甚多,仍其舊文,不敢臆改,而孝宗一卷全缺,惜非完本,但作者苦心,不宜泯沒,故付之剞劂氏,而董正之者:駕部損仲王公、周藩伯榮宗正也。
萬曆戊午又四月望日,河南督學副使,都人呂邦燿序
又
萬卷堂者,伯榮蔵書之所也,萬卷堂書目已自卷帙浩煩,覽之終日不能竟,書可知矣。書目中所有者,或梓本,或勦本,皆善本也,而漏卷漏葉及錯亂之甚者,則寘之敝篋,中有其書而無其目。
《編年録》梓完,已裝成帙矣,適月之六日,伯榮曬書於萬卷堂下,偶檢敝篋,而新刻所逸之十七、十八卷,則宛然在也。噫!竒矣哉!始也索之於千里之外,失之於一室之內,今也得之於一室之內,合之於千里之外,其始也,孰秘之?今也,孰現之耶?豈非造物者有數存乎其間耶?天生神物,終當合耳,此事之竒,何讓豐城劒也。然畢竟合之於伯榮,豈文獻之家,卽造物之所注耶?固知宇內竒事,未有不天人參焉者也。
六月望日,呂邦燿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