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十二,深探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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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一夜的困扰,赫尔克里·波洛早早地起了床,准备开始新的一天。天气非常好,他
又走上了昨晚走过的那条路。
花园里的绿草带十分精致漂亮,尽管波洛本人更喜欢规整的布局,就像在奥斯特恩见
到的那种由红色的天竺葵花组成的花圃,然而,他意识到这里也把英式园艺的精髓发挥到
了极致。他沿路穿过一个玫瑰园,修剪整齐的花圃让他感到赏心悦目;又穿过岩石园中蜿
蜒的小路,路两旁种着高山植物。最后,他来到了一个由四面围墙围起来的菜园子。
这时,他看到一个身材结实的女人。她身穿一件粗花呢外套和裙子,黑色的眉毛,一
头黑发剪得很短。她正在用低沉生硬的苏格兰嗓音和一个看上去是花园总管的人讲话。波
洛观察到那个总管看上去不太高兴。
波洛无意间听到海伦·蒙特雷索语带讽刺的声音。他连忙拐上旁边的小路,走开了。
一个园丁正靠在他的锄头上休息。看到他过来,赶紧开始用力刨地。这些被波洛看在
眼里,他走近那个园丁。这是个年轻的小伙子,他使劲儿地刨着地,背对着正在观察他的
波洛。
“早上好。”波洛热情地说。
“早安,先生。”那人小声嘟囔,头也不回地继续工作。
波洛有点儿吃惊。依照他的经验,当你走近一个园丁时,他会做出努力工作的样子,
但是如果你和他打招呼,他一般都会很愿意停下来和你交谈以打发时间。
他想这个园丁看起来有点儿奇怪,就在那里站了几分钟,看着那个埋头苦干的人。似
乎——这肩膀的扭动看起来有点儿熟悉啊?或许是他养成了习惯,随便听到谁的声音,或
见到谁的肩膀都会觉得似曾相识?是不是就像昨晚担心的那样,他真的老了?他心事重重
地往菜园子外面走去。在园外,他停下脚步,盯着长满灌木丛的斜坡。
不一会儿,一个圆圆的东西从菜园的墙头上冒出来,好似一轮迷人的圆月。那正是赫
尔克里·波洛鹅蛋形的脑袋。他两眼充满好奇地打量着那个年轻园丁的脸。那个年轻人这时
停下了锄头,正在用袖子擦脸上的汗。
“太奇怪,太有趣了。”他又小心地把头缩了回去。
他从灌木丛里走出来,抖了抖粘在衣服上的树枝和树叶。是的,太奇怪,太有趣了。
弗兰克·卡特,说是在郊区找到了一份文书工作,结果是在这里为阿利斯泰尔·布伦特做花
匠。赫尔克里·波洛正在琢磨着这些事儿,忽听到远处传来“哐”的一声响,他掉头向别墅走
去。路上他听到他的男主人正在和蒙特雷索小姐讲话,她刚刚从菜园的另一扇门出来。
她的声音清晰地传过来:
“谢谢你的好意,阿利斯泰尔,但是这周你的美国亲戚在这里时,我不会接受任何邀
请!”
布伦特说:
“朱莉娅是个心直口快的女人,但她并不是要——”
蒙特雷索小姐坚定地说:
“依我看她对我的态度灰常(口音)蛮横无理,我不能容忍任何的无礼——不管是美国
人还是其他什么人的!”
蒙特雷索小姐走开了。波洛走过去,发现阿利斯泰尔·布伦特看上去局促不安,就像许
多男人和他们的女人发生矛盾时的样子。他可怜巴巴地说:
“女人好难弄啊!早上好,波洛。天气很好,对吧?”
他们往大房子走去。布伦特叹气说:
“我真怀念我的妻子!”
餐厅里,他对盛气凌人的朱莉娅说:“朱莉娅,恐怕你是伤了海伦的自尊心了。”
奥利维娅夫人冷酷地说:“苏格兰人总是很爱发火。”
阿利斯泰尔·布伦特看上去很不高兴。
赫尔克里·波洛说:
“我看到您有一个年轻的园丁,我想应该是您最近才雇的吧。”
“应该是,”布伦特说,“是的,我的第三个园丁,伯顿,三个礼拜前离开了。于是我们
就找了现在这个来替代他。”
“您还记得他是从哪里来的吗?”
“我还真是不记得了。是麦卡利斯特具体雇的他。好像是谁热情推荐我试用他一下。我
也觉得吃惊,因为麦卡利斯特说他做得并不好,想辞掉他。”
“他叫什么名字?”
“邓宁……森伯理……好像是。”
“我如果问您付他多少工钱是不是太冒昧了?”
“不会。两英镑十五便士,我想应该是。”
“就这些?”
“当然就这些——可能有点儿少。”
“那就,”波洛说,“太奇怪了。”
阿利斯泰尔·布伦特疑惑地看着他。
简·奥利维娅抖动报纸的声音打断了他们的谈话。
“看来很多人都想要您的命呢,阿利斯泰尔姨公!”
“哦,你是在看议会辩论吧。没关系,就是阿切尔顿,他总是要找个假想敌来对抗。他
在财政问题上抱持最疯狂的观点。如果我们按照他的意思做,不出一个礼拜英国就破产
了。”
简说:“您想过要尝试新东西吗?”
“除非它比老的好,否则我不会,亲爱的。”
“但您永远都不会认为新的东西比老的好,您总是说‘这个不行’,连试都不会试。”
“实验主义者可以带来很多害处。”
“是的,但您又怎能满足于现状呢?所有这些浪费、不平等、不公平的现象,一定要有
所改变!”
“我们这个国家搞得还是不错的,简,所有的方面都照顾到了。”
简激动地说:
“人们需要的是一片新天空,一片新天地!而您却还是坐在那里吃早餐!”
她站起身来,从落地窗向花园走去。
阿利斯泰尔看上去有些吃惊,也有点儿不舒服。
他说:“简最近变了很多。她是从哪里学来的这些想法?”
“别去理会简说的话。”奥利维娅夫人说,“简是个傻姑娘。你了解女孩子,她们去参加
那些奇怪的聚会,那里的孩子会跟一些不三不四的人有牵连,然后她们回到家之后就会胡
言乱语。”
“是的,但是简一直都是很有个性的女孩子啊。”
“现在时兴这个,阿利斯泰尔,这些东西正在流行!”
阿利斯泰尔·布伦特说:“是的,这些东西现在是很流行。”他看上去有些忧虑。
奥利维娅夫人起身,波洛帮她开了门,她皱着眉头走了出去。
阿利斯泰尔·布伦特突然说:
“我真不喜欢这样!您知道,每个人都在谈论这些事情!什么意义都没有!都是一些空
洞的叫嚣罢了!我一直都很反对这种言论——一片新天空,一片新天地。到底是什么意思
呢?他们自己都说不出来!他们只是沉醉于这些词藻。”
他突然又笑了,不好意思地说:“我是属于最后的卫道士,您知道。”
波洛好奇地问:“如果您被……铲除了,会怎么样?”
“铲除!这叫什么话!”他的面色瞬间变得严肃起来,“我告诉你,有很多可恶的蠢货想
要做很多昂贵的实验,这会破坏稳定——作为实验的代价,这是常识。事实上,也就是我
们所认识的这个英格兰的末日……”
波洛点点头。他着实有些同情这位银行家。他自己也同意实验需要付出代价的说法。
他开始对阿利斯泰尔·布伦特所代表的东西有了更新的理解。巴恩斯先生曾经对他说过,但
他当时听不进去。突然,他感到有些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