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者創物，能者述焉。君子之扵學，百工之扵藝，自三代歷漢至唐，廣大悉備。故詩至李、杜，文至韓、柳，書至鍾、王，画至吴、曹，而古今之意趣，天下之能事盡矣。吴之人物，似燈取影，逆來順徃，意見疊出，横斜平直，各相乘除，得自然之數，不差毫末，出新意扵法度之中，寄妙理扵豪放之外，所謂遊刃餘地，運斤成風，盖古今一人而已。是謂吴、曹二體，學者取宗。按唐張彦遠歷代名画記云：稱北齊曹仲達者，本曹國人，最工画梵像，是爲曹唐。吴道子曰：吳吳之筆，其勢圓轉而衣摺飄逸；曹之筆，其體疊而衣摺緊窄。故後輩穪之曰：吳吳帶當風，曹衣出水。又画人物衣紋，用筆全類扵書，貴乎筆力在乎柔中生剛。画近若遠，思存遠至，若毫釐分寸，須見筆力如漢家古篆法。大小相登，最忌鼠尾。面貌要有骨肉鬚髮，不宜排列整齊，却在不失體制，活相爲難。須見有根生苗之意，亦在密處密，踈處踈，踈密自有一種妙處。夫描者骨也，着色者肉也，有骨有肉方妙。學画者要知其描法，如學寫字，先楷而後草也。有重大而調暢者，有縝密而勁健者，勾綽縱製，理無妄下，以壯高深傾斜、卷摺飄舉之勢。又曰：人物必分貴賤氣貌、朝代衣冠，釋門則有善功方便之𩔗，道流必具修真度世之範，帝王當崇上聖天日之表，外夷應得慕中華欽順之情，儒賢卽見忠信禮義之風，武士固多勇悍雄烈之狀，隱逸須識肥遁高世之節，貴戚盖尚紛華侈靡之丰，公矦須明威福嚴重之體，鬼神作醜覩馳趨之形，士女宜秀色美麗之貌，田家自有淳厚朴野之真，恭驚愉𢡖又在其間矣。又云：任務有行立坐卧、古怪秀雅，古如蒼松老栢不食烟火之像，怪如奇石崚嶒迥非世人之姿，秀如金玉，雅如芝蘭。盖古怪可施扵山林，隱逸秀雅可施扵館閣。公卿或獨坐平原，或支頤蓬戶，或閒步扵水邊，或眺望扵巖岫，或倚樓作沉吟之狀，或凭檻爲賞翫之容，或携童策杖扵溪橋，或拉友散步扵丘壑，或振衣扵高岡，或偃息林麓，要各隨寓閒適，無得莽意亂揮。或對奕山堂則作苦思角勝之態，或暢飲臺榭則作歡呼傾倒之容，獨坐則有忘世之襟度，長嘯則有物外之情懷，寫村婦老翁提携稚子則有閭閻顧眄之情，画畊夫牧豎則有不識不知之意，若乃羽士高人則有乘風吸露、披霞戴月、不染纎埃之氣，先須意定，然後下筆。衣摺所貴順適簡暢，最忌繁亂鄙俗，要當師扵一人之法足矣。着色描法，其紋用肥，又要影見。顏色解要濃，染斡要淡，開解又要細。惟吴裝描用釘頭鼠尾，其細描背襯顏色，面上依描法隨其麄肥開之。水墨須要筆法硬健雄壯，或麄大墨濃亦可。白描要潔净匀細不滯。但人物中惟手足最難画，何也？手足具扵人身，一有弗得扵法，則失扵拘攣跛殘者多。凡手之執，足之行，立取法扵人身，動履無差，屈伸不夾，斯可穪善。衣摺描法更有十八種：一曰高古遊絲描，用十分尖筆，如曹衣紋；二曰如周舉琴絃紋描；三曰如張叔𫝗鐵線描；四曰如行雲流水描；五曰馬和之、顧興裔之類馬蝗描；六曰武洞淸釘頭鼠尾描；七曰人多混描；八曰如馬遠、夏圭用禿筆撅頭釘描；九曰曹衣描，卽魏曹不興也；十曰如梁楷尖筆細長，撇捺折蘆描；十一曰吴道子柳葉描；十二曰用筆微短，如竹葉描；十三曰戰筆水紋描；十四曰馬遠、梁楷之類減筆描；十五曰麄大減筆枯柴描；十六曰蚯蚓描；十七曰江西顏輝橄欖描；十八曰吴道子觀音棗核描。其画面像，更有分數：九分、八分、七分、六分、五分、四分、三份、二分、一分之法。背像、正像，則七分、六分、四分，乃爲時常之用者。其背像用之亦少，惟画神佛，欲其威儀莊嚴，尊重衿敬之理，故多用正像，盖取其端嚴之意故也。画山水人物，若溷然用其正像，則板刻而近俗態，恐未盡善。顧愷之曰：四體妍媸，本無關扵妙處，傳神寫像，正在阿堵物中。此不惟寫真爲然，雖画人物，其精粹玄奧，神彩俱發扵兩目，使或失其宜，則無神，恰成傀儡之狀矣，可不慎哉！画人物之鼻，亦須高聳豐隆，則近古。画目必要方，則丰雅耐觀。寫睛先要打起圈，然後用淡墨點之，則有神氣。画口須微起，則笑容自生。画耳要輪廓分明，雍壯𫝗重，鬚髯下筆之際，根須入扵肉内，方是佳則，亦須踈踈，乃得飄逸瀟灑之度。手要纎秀，亦要麄老，因人而施，如帝王、卿相、高人、羽士、美女、童子，則貴纎秀，其壯士、勇夫、農人、樵父，必須蒼古爲是。其掌大可掩半面，足長過手半分，身之長短，以面爲準，立七坐三爲則。後之學者，若能熟玩扵是，則画法之玄奥，斯誠爲得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