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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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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日晚,过了零点、还不到一点的时候,凯瑟琳躺在床上还未睡着。在月光的照耀下,人很容易会思考人生,产生一种超然、幽默的命运观;如果必须严肃看待的话,那这种严肃感很快就会被睡意和遗忘冲淡。她看到了拉尔夫、威廉、卡桑德拉和自己的影像,四人都是一般虚无,在虚空当中,又似同样气派尊贵。因此当她终于得以逃离各种令人不安的人际关系,放下了责任感,马上就进入睡梦中时,门外响起轻轻的敲门声。不一会儿,卡桑德拉就站到了她身边,手捧蜡烛,因为这是半夜,所以她讲话的声音很小。

“你睡了吗,凯瑟琳?”

“嗯,还没睡。怎么了?”

她坐起身来,想知道卡桑德拉这大半夜的到底想干吗?

“我睡不着,就想着过来跟你说说话——说一会儿就行。明天我就要回家了。”

“回家?为什么,怎么了?”

“今天的事儿,让我没办法继续在这儿待下去了。”

卡桑德拉讲话的语气很严肃正式;这段话显然她提前都准备好要怎么说了,预示着接下来会有很严重的事情发生。她还在继续说着,仿佛是在演讲一般。

“凯瑟琳,我决定告诉你全部事实。威廉今天的所作所为,让我感到很不舒服。”

凯瑟琳似乎完全清醒了过来,立即控制好了自己的情绪。

“在动物园里吗?”她问。

“不是,是在回家的路上。我们一起喝茶的时候。”

仿佛预见这场谈话会持续很久,而且夜里很冷,凯瑟琳要卡桑德拉去裹条毯子。卡桑德拉照做了,还是那副严肃的样子。

“上午十一点有趟火车。”她说。“我得和玛姬舅妈讲一下,很抱歉这么突然就要走……其实我应该拿维奥莱特的事儿当借口的。但我再三想了想,决定还是要告诉你实情。”

她小心翼翼地不去看凯瑟琳。两个人就这样微微停顿了一会都没说话。

“但我不觉得这是你应该走的理由啊。”凯瑟琳最后开口说。她的话听起来惊人的平静,卡桑德拉不禁瞥了她一眼。当然不能觉得凯瑟琳似乎既不愤慨也不吃惊;反而,她这会儿就坐在床上,胳膊抱着膝盖,微微皱着眉头,好像在思考着一个她自己漠不关心的问题。

“因为绝不能有任何男人那样对我,”卡桑德拉接着说,“尤其是我还知道他已经跟别人订了婚。”

“但你喜欢他啊,不是吗?”凯瑟琳问。

“这跟那事没关系。”卡桑德拉愤怒地叫道。“在那种情况下,他的行为就是不尊重我。”

这是卡桑德拉发表的事先准备好的长篇大论里的最后一句,完后便无以为继。这时凯瑟琳说:“我觉得是有关系的。”卡桑德拉听了立马不淡定了。

“我最搞不懂的人就是你啊,凯瑟琳。你怎么可以这样?自从我来到这儿,你的行为真是让我大跌眼镜!”

“你在这儿玩得挺开心的,是吧?”凯瑟琳问。

“没错。”卡桑德拉承认。

“再怎么说,我的所作所为并不影响你这次的造访啊。”

“没错。”卡桑德拉又承认了。她现在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她先前认为,凯瑟琳肯定会大发一通脾气表示难以置信,然后便同意让她赶紧回家。然而凯瑟琳立即接受了她的观点,看起来似乎一点也不震惊,反而陷入了沉思。一开始卡桑德拉像是个肩负重任的成熟女性,现在反倒成了个涉世未深的孩子。

“你觉得我做得很蠢吗?”她问。

凯瑟琳沉默不语,依旧静静地坐着,一股恐慌感涌上了卡桑德拉心头。也许她的话直击凯瑟琳心底,产生的影响远非她所能掌控,一如凯瑟琳的心思从非她所能揣摩。她突然醒悟她正引火烧身。

最后,凯瑟琳看向她,缓缓开口问道,仿佛这话很难问出来似的。

“你在乎威廉吗?”

凯瑟琳捕捉到了卡桑德拉激动和困惑的表情,以及她躲闪自己的目光。

“你是说,我爱他吗?”卡桑德拉呼吸急促地问着,一边紧张地搓着手。

“对,问你是否爱他。”凯瑟琳重复。

“你既已和他订婚,我又怎会爱上他?”卡桑德拉大叫大嚷着。

“但他爱的人可能是你。”

“凯瑟琳,你没权跟我讲这些。”卡桑德拉嚷嚷。“你为何要这样说?难道你一点都不介意威廉跟其他女人来往吗?如果换作是我,我无法忍受!”

“我们的婚约取消了。”凯瑟琳顿了顿说。

“凯瑟琳!”卡桑德拉喊叫。

“真的,我们没有订婚。”凯瑟琳继续说。“除了我和威廉,此事无人知晓。”

“但为什么——我不懂——你怎么会没有订婚!”卡桑德拉又喊叫道。“噢,你倒是解释啊!你不爱他吧!你根本不想嫁给他!”

“我们都不再爱彼此了。”凯瑟琳回答,仿佛如释重负。

“真是怪啊,真是怪,凯瑟琳,你真是同常人不同啊。” 卡桑德拉说,她整个身体和声音似乎都一起倒下了,没有一丝愤怒或兴奋的情绪,只有梦幻般的静默感。

“你不爱他吗?”

“我爱他。”凯瑟琳说。

好一会儿,卡桑德拉仿佛是霜打了的茄子,被揭露的真相压得直不起腰来。凯瑟琳也一言不发,只希望自己能隐匿于世人的眼光中。她深叹一口气,依旧沉默,脑海里有万千思绪。

“现在几点了啊?”她最终开口了,又捋了捋枕头,好像要准备睡了。

于是卡桑德拉乖乖站起身,举起了蜡烛。许是那白色晨衣,那松散的头发,或者眼里看不到的东西,让她看起来像是一个梦游中的女人。至少凯瑟琳是这样想的。

“那么,我就没有理由要回家了吧?”卡桑德拉犹豫了下,说,“除非你想让我回家,凯瑟琳?你想让我怎么做?”

两个人第一次视线有了交集。

“你想让我和威廉爱上彼此。”卡桑德拉喊叫,仿佛很确定一般。但她抬起视线看到了让人惊讶的一幕。凯瑟琳站在那里。眼里涌满了泪水——那泪珠仿佛饱含了千万情感,幸福的、悲伤的、放弃的;那是多么复杂的情感啊,言语根本无法表达;卡桑德拉低下头,默默帮她拭去了泪水,接受了凯瑟琳这份爱的奉献。

“小姐,”第二天早晨大约 11点钟,女佣喊道,“米尔文夫人在厨房等您呢。”

从乡下送来了一大堆鲜花和枝条,用长长的柳条篮子盛着,凯瑟琳正跪在客厅的地板上仔细整理着;而卡桑德拉就坐在一旁的扶手椅上,心不在焉地说是不是要帮忙,可凯瑟琳说不需要。那位女佣带来的消息对凯瑟琳产生了奇怪的影响。

她站起身,走到窗边,等女佣离开后,颇为断然甚至悲愤地说:

“你知道那是什么意思。”

卡桑德拉一头雾水。

“西莉亚姑妈在厨房呢。”凯瑟琳又说了一遍。

“她为何会在厨房?”卡桑德拉并非故意这样问。

“可能是发现了些什么吧。”凯瑟琳说。卡桑德拉立马想到了她方才思虑的事。

“是因为我们吗?”她问。

“鬼知道呢。”凯瑟琳说。“不过不该让她去厨房。我应该把她带到客厅里来。”

这样严肃的语气让人以为,不知出于何种原因,带西莉亚姑妈上楼像是一种惩戒。

“凯瑟琳,看在老天爷的份儿上,”卡桑德拉从椅子上跳起来激动地大声说,“别这么鲁莽。别让她怀疑。记住,事情还未确定——”

凯瑟琳点了好几次头以示保证,但她走出房门的举止未做好万全准备,一副冒冒失失的样子,看来在跟西莉亚姑妈打交道这件事上,她着实信心不足。

米尔文夫人坐在,不,确切说是轻轻倚在女佣屋里的椅子上。不论她选择在这地下室是否有确切的理由,是否与她前来的目的相一致,每次有秘密的家庭内部事务要商讨时,她总是从后门进来,坐到女佣的屋子里。表面上她宣称是不愿打扰希尔伯里先生和夫人。但实际上,比起她这一代的多数中老年女性,米尔文夫人更依赖于那种亲密、痛苦又神秘的情感,令她倍感愉悦,而地下室带给她的刺激感更是不容小觑。所以当凯瑟琳提议上楼坐坐时,她的内心极度抗拒。

“我想跟你私底下谈点事。”她迟疑不决地站在门槛那儿说道。

“客厅里没人的——”

“但我们可能会在楼梯上撞到你妈妈,还可能会扰了你爸爸。”米尔文夫人拒绝了,压低了声音说着。

但由于会谈的成功必须得有凯瑟琳在场,而她头也不回便走上了厨房楼梯,米尔文夫人除了跟着她走,别无选择。上楼时,她偷偷瞥了一眼凯瑟琳,提起裙摆,不论开着还是关着,她都小心翼翼地穿过每一扇门。

“没人会听到我们讲话吧?”走到客厅——这个相对而言的圣地时,米尔文夫人小声嘟囔说。“我是不是叨扰你了?”她扫了一眼地板上散落的花朵,补充说。不一会儿,注意到卡桑德拉方才匆匆离开后掉下的手帕,她又询问道,“刚才是有谁跟你一起坐在这里吗?”

“卡桑德拉刚才在帮我把这些花儿放进水里”,凯瑟琳语气清楚坚定地说道,米尔文夫人紧张地瞟了一眼大门,然后是隔开客厅与隔壁文物房的窗帘。

“啊,卡桑德拉还在这儿陪着你呢。”她说。“这些漂亮的花儿是威廉送你的吗?”

凯瑟琳坐在米尔文夫人——她姑妈的对面,既不承认也没否认。她透过米尔文夫人望过去,让人以为她是在琢磨窗帘的纹样。在米尔文夫人看来,在地下室聊天的好处是,因为空间的狭小,两个人须坐得很近,而且比起地下室黯淡的光线,阳光从客厅里的三扇窗户里透进来,洒在凯瑟琳身上,照在那篮子花儿上,给米尔文夫人消瘦的脸庞罩上了一层光晕。

“这花是斯托格登花房送来的。”凯瑟琳脑袋微微晃了一下,突然开口。

米尔文夫人以为,若两个人有肢体接触,会更容易对侄女讲出心里话,毕竟现在这样坐着,那种精神上的分离感让人生畏。不过,凯瑟琳没有这样提议,而鲁莽又勇气可嘉的米尔文夫人没有任何铺垫就杀了凯瑟琳一个始料不及:

“凯瑟琳,外面的人可都在谈论你啊。这也是我今早来这儿的原因。这些话我本不该讲,但你会体谅我的吧?孩子啊,我都是为了你好。”

“西莉亚姑妈,你还什么都没说呢,让我原谅什么。 ”凯瑟琳好脾气地说道。

“人们都在说,威廉去哪儿都与你和卡桑德拉一起,又总是对卡桑德拉大献殷勤。那晚在马卡姆家的舞会上,他同她跳了五首曲子。还有人看到他俩在动物园单独走在一起,后来还一起离开了,晚上七点才回来。这还不是全部呢。大家都说,他态度很明显的——每次卡桑德拉在场,他表现得都不同以往。”

米尔文夫人滔滔不绝地说着,高亢的声调几乎要表达抗议的意思,终于停顿了。她专注地看着凯瑟琳,好像要判断刚才那番话的效果似的。凯瑟琳脸上的表情有些僵硬。她双唇紧闭,眯着眼,视线仍聚焦在窗帘上。这些微表情的变化掩盖了她内心的极度厌恶,她还可能会做出一些可怕、不雅的举动。外面人讨论的那些不雅场面都是她一手造成的,姑妈这番话让她意识到,失去了灵魂的生命是多么令人厌恶啊。

“所以呢?”她最终开口道。

米尔文夫人作势要把她拉近点,但凯瑟琳不曾有任何回应。

“大家都清楚,你是个多好的姑娘啊——那么无私——愿意奉献自己。但你有时候太无私了,凯瑟琳。你想让卡桑德拉幸福,她却利用你的善心占尽便宜。”

“姑妈,我不懂你在讲什么。”凯瑟琳说。“卡桑德拉做了什么吗?”

“她吧,我做梦都想不到她会做出那种事。”米尔文夫人热情似火地说。“她这个人简直太自私——太无情无义。今天我走之前定要找她好好说道说道。”

“我不明白。”凯瑟琳执意说。

米尔文夫人看着她。凯瑟琳是否可能已开始怀疑了呢?难道有什么事是米尔文夫人不知情的吗?她鼓起勇气,直截了当地跟凯瑟琳讲:

“卡桑德拉偷走了威廉的爱呀。”

不过这话似乎并没起什么作用。

“你是说,”凯瑟琳问,“威廉爱上了卡桑德拉吗?”

“凯瑟琳啊,要让一个男人神魂颠倒,法子多的是。 ”

凯瑟琳沉默了。这番沉默让米尔文夫人感到诧异,于是她赶忙补充:

“要不是为了你好,我也不会跟你说这些。我没有要插手的意思,也不想让你痛苦。我不过是个无用的老女人罢了,自己不曾有过孩子,凯瑟琳,我只是想看到你能够幸福啊。”

接着她又伸出双手想去拉凯瑟琳,凯瑟琳仍旧毫无回应。

“你不能把这些话告诉卡桑德拉。”凯瑟琳猛地开口。“跟我说过,就够了。”

凯瑟琳的声音放得很低,很克制的感觉,米尔文夫人不得不绷紧了神经听着,听完了不由感到很茫然。

“你生我气了对吧!我就知道!”米尔文夫人高呼道,浑身颤抖着,发出呜咽声;但即便是惹了凯瑟琳生气也让她感到甚为宽慰,颇有些为他人舍身殉难的愉悦感。

“是,”凯瑟琳站起身来说,“我气得简直不知道该和你说些什么。西莉亚姑妈,我觉得你还是先走吧。我们不会理解彼此的。”

听到这话,米尔文夫人心生忧虑;她瞥了一眼侄女的脸,凯瑟琳面无表情,她只好把双手放在黑天鹅绒的袋子上,抱着一种近乎祈祷的态度坐在那里。无论她是在祈祷什么,米尔文夫人还是想法子找回了些许尊严,好面对侄女。

“婚姻的爱情,”她缓缓开口,一字一句地强调说,“是所有爱情中最神圣的一种。丈夫和妻子的爱情是人类爱情中之最。这都是我们从妈妈身上了解到的,也是我们要谨记一生的。我想学着她说话,就像她希望自己孩子去做的那样。你是她的孙女啊。”

凯瑟琳似乎要先判断这一观点的是非曲直,再证明其虚伪性。

“但这并非是你今天如此作为的借口啊。”她说。

米尔文夫人闻声站起身来,在凯瑟琳身旁站了会。她以前从未被人如此对待过,而且她不知该用何种武器来打破这堵凯瑟琳用来抵抗她的墙壁;凯瑟琳年轻、貌美、性感,此时她应该眼泪汪汪地祈祷才对啊。但米尔文夫人本身是个老顽固,面对如此情况,她绝不会承认自己输了或错了。怀有爱情是纯洁且至高无上的观念,她自认为是婚姻爱情的拥护者;她不确定侄女立场如何,但心中满是疑虑。于是这两个女人,一位年事已高,一位青春年少,就这样肩并肩站着,谁也不搭理谁。米尔文夫人的原则岌岌可危,而好奇心尚未得到满足,实在不愿离去。为了搞明白一些问题,她重新捋了捋自己的想法,想着这应该能让凯瑟琳来开导自己,但想法有限,选择又太困难,正当她犹豫不决之时门开了,威廉 ·罗德尼走了进来。他手里捧着一大束花,紫白色相间,甚是美丽。不知是没注意到米尔文夫人,还是故意忽视了她,威廉径直走向凯瑟琳,把花束送给了她,说道:

“这是送给你的,凯瑟琳。”

凯瑟琳接过花时,瞥了威廉一眼,而米尔文夫人尽看在眼中。她阅历丰富,却不知道该如何理解那眼神,只好焦虑地观望,等着事情有进一步发展。威廉转身跟米尔文夫人打了招呼,看起来没有丝毫的负罪感,他还解释说自己现在有了假期,他和凯瑟琳一致认为度假就应该带着鲜花在切恩道庆祝。接着,三个人一阵沉默。当然了,这是很自然的事情。于是米尔文夫人开始觉得,如果自己继续待下去,就要被人说自私了。面对这样一位年轻男子站在自己面前,煞是奇怪,竟也能改变了米尔文夫人的情绪,让她自觉应该报以宽恕之心来结束眼前的情形。她原想与侄女侄女婿相拥告别,不过她无法自欺欺人,认为此时几人情绪一如往常高涨。

“我得走了。”她说着,察觉自己已然能够坦然面对了。

威廉和凯瑟琳都一言不发,没有要她留下的意思。威廉陪同她走下了楼,不知为何,满心尴尬又极不情愿的米尔文夫人,竟忘了对凯瑟琳说再见。就这样,她出了门,嘴里还在嘟囔着说冬天摆些鲜花在客厅里会很好看。

威廉回来了,发现凯瑟琳还站在刚才的位置。

“我是来请求你的原谅的。”他说。“我一点都不喜欢和你吵架。昨夜我一宿没睡。凯瑟琳,你是不是生我气了?”

一直等西莉亚姑妈刚才那番话产生的影响散去后,凯瑟琳才能开口回答威廉的问题。在她看来,这束花已被玷污,连同卡桑德拉的手绢一起,因为米尔文夫人方才讲到她调查威廉和卡桑德拉时还拿那手绢夹证明。

“她一直在暗中调查咱俩,”她说,“在伦敦跟踪了咱们,还听到其他人的闲言碎语——”

“米尔文夫人吗?”罗德尼抬高了声音,“她跟你说什么了?”

威廉那推心置腹的态度瞬间消逝无踪。

“哎,大家都说你爱上了卡桑德拉,一点都不在乎我。”

“有人看到我和卡桑德拉在一起了?”他问。

“过去两周我们做的事都被人看到了。”

“我早就告诉你了吧!”威廉高声嚷嚷。

威廉十分不安地走到了窗户前。凯瑟琳怒不可遏,没法上前同他交流。这股怒气几乎伤透了她。紧紧捏着威廉送的花,她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此时罗德尼从窗户前转过身来。

“这一切都是个错误。”他说。“都是我的错。我早应该料到的。我定是疯了,才会被你说服;凯瑟琳,我求求你,忘了我这些疯狂的举动吧。”

“她都想去伤害卡桑德拉了!”凯瑟琳突然大叫,完全不理会他。“她还威胁要去跟卡桑德拉谈谈。这种事她做得出来的——她什么都做得出来!”

“我知道米尔文夫人不是个老滑头的,凯瑟琳,你有些夸张了。人们都是八卦咱们。米尔文夫人告诉我们是对的。这仅仅是证实了我的想法——我们仨现在所处的境况确实有违道德。”

凯瑟琳最后终于理解了威廉的意思。

“威廉,你是说这些外界的话影响到你了,对吗?”凯瑟琳惊讶地问。

“的确,”威廉满面通红地说,“这样让我很不开心,我没法忍受被人闲谈八卦。更何况第三者还是你的表妹——卡桑德拉——”他停了下来,言语间都是尴尬。

“凯瑟琳,我今早来这儿, ”他调整了语调接着说,“我来这儿,是想让你忘了我的傻子做法、我的坏脾气,还有那些不可思议的疯狂行为。凯瑟琳,我来,是想问,我们真的回不到从前了吗——这段疯狂日子之前的生活。凯瑟琳,你愿意重新接纳我吗,重新、永远接纳我?”

毫无疑问,在罗德尼眼中,在此时愤怒情绪的铺垫下,在色彩缤纷花朵的映衬下,凯瑟琳显得愈发美丽,更赋予了她一份古典的浪漫感。不过他并非热情高涨,反而被嫉妒占满了全心。在他看来,之前一天卡桑德拉断然拒绝了他试探性的表白。德纳姆的坦白仍萦绕他脑间。而凯瑟琳对他的掌控,就算是彻夜的高烧亦不能驱除。

“我也有错的。”凯瑟琳忽视了他的问题,轻声说道。“我承认,威廉,你和卡桑德拉在一起让我很嫉妒,我无法控制自己。我也知道,我还嘲笑过你。”

“你嫉妒!”威廉大喊。“凯瑟琳,我跟你保证,你根本无需嫉妒。卡桑德拉不喜欢我,这就是目前她对我的感觉。我竟然傻到想要去解释清楚咱俩之间的关系。我忍不住向她表白我对她的感情。她不愿听,当然她完全有理由不听我说的。但她就这样轻蔑地离开了我。”

凯瑟琳迟疑了。她感到一阵困惑,又很激动,却很疲倦,而且方才西莉亚姑妈引起了她强烈的反感,此时这种感觉仍然挥之不去。她整个人陷进椅子里,那束花就放在膝盖上。

“她迷住了我,”罗德尼继续说着,“我以为我爱上她了。但那都已是过去。凯瑟琳,一切都结束了。那不过是场梦——一次幻想。我们纵使都有错,但你若能相信我是真心在乎你的,那大家就都不会受伤。快说啊,你相信我!”

威廉站在她身边,仿佛随时准备捕捉她答应自己的第一个信号。但也许正是那一刻,凯瑟琳心里沧海桑田般复杂,她所有的情感都消失不见了,好像那大雾突然从地面上消散一般。当这片迷雾离开了这个骷髅般可怕的世界,只剩下了一片空白——对活着的人来说,这是要面临多么恐怖的未知啊。威廉注意到了凯瑟琳的恐惧,但不知这恐惧从何而来,便握住了她的手。像是一个孩子的庇护所,凯瑟琳感受了一种陪伴、一种渴望,于是有了要接受威廉的意思——就在那一刻,威廉似乎给予了凯瑟琳让她继续勇敢活下去的东西。她接受了威廉亲吻自己的脸颊,还把头靠在他的臂弯。

“啊,天啊,”他喃喃道,“你接受我了,凯瑟琳,你是爱我的。”

凯瑟琳沉默着。不一会儿威廉听到她的低语:

“卡桑德拉比我更爱你啊。”

“卡桑德拉?”他悄声说。

“她是爱你的。”凯瑟琳重复说。她抬起头,又重复说了三次。“她爱你。”

威廉缓缓站了起来。他本能地相信凯瑟琳的话,但她用意何在,威廉毫无头绪。卡桑德拉会爱上他吗?难道她已经告诉凯瑟琳她爱的人是威廉吗?尽管后果未知,但威廉迫切想知道答案。想到卡桑德拉对自己的情意,威廉顿感兴奋。不再是那种充满了期待和未知的兴奋感;这是一种比可能期待到的后果更美好的事情,因为他了解卡桑德拉,他深谙自己和卡桑德拉之间的共鸣感。但谁能给他吃下这颗定心丸呢?噢,凯瑟琳,躺在他臂弯里的凯瑟琳,最可尊可敬的凯瑟琳吗?他凝视着她,满心疑虑,忧虑不堪,但一言未发。

“是啊,是这样的。”她说着,肯定了他的念想。“是真的,我知道她对你的感情。”

“她爱我?”

凯瑟琳点点头。

“啊,但谁又能知道我自己的感受?我又能如何得知?十分钟前我还请求你嫁给我。我仍这么想——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么?”

他双手紧握,背过身去。接着突然转回来看着凯瑟琳询问道:“告诉我,你对德纳姆什么感觉?”

“拉尔夫·德纳姆?”她问。“没错!”她高声喊叫,仿佛找到了那个暂时令人困惑问题的答案。“威廉,你就是在嫉妒我,但你不爱我。我妒忌你。为了咱俩好,我的天哪,拜托你立即告诉卡桑德拉吧。”

威廉努力想要镇定下来。他在房间里来回踱步,接着停在了窗户前,开始琢磨地板上散落的花朵。同时他又迫不及待想要确认凯瑟琳方才的保证真假几分,无法再继续否认自己对卡桑德拉压倒性深沉的爱意。

“你说的没错。”他突然大声嚷嚷出一句话又顿住了,使劲用指关节敲击着小桌板——上面放了一个细长的花瓶。“我爱卡桑德拉。”

此话一出,小房间门口挂着的帘子突然被人拉开了,卡桑德拉走了出来。

“你们说的我都听到了!”她大叫道。

接着她又迟疑不语。罗德尼上前一步说:

“那你便明白,我要问你什么了。告诉我你的答案——”

卡桑德拉双手捂住了脸,背过身去,要躲开他们俩似的。

“凯瑟琳说的那些话。”她喃喃自语。“不过,”正说着,威廉在她脸上轻轻一啄,她猛地抬起头来面带恐惧,紧接着说,“这太难了!我们的感情,我是说——你的,我的,还有凯瑟琳的。告诉我啊,凯瑟琳,我们真的做对了吗?”

“对不对——当然是对的,”威廉回答说,“如果,你听完那些话,你还愿意嫁给一个这样不可理喻的男人,这样可悲的——”

“别说了威廉,”凯瑟琳插了一句,“卡桑德拉都听到了;对我们现在的处境,她有自己的判断;与其我们告诉她该如何去做,她心里有更明确的答案。”

但是卡桑德拉依旧握着威廉的手,心中涌现了一堆问题和想法。偷听他们俩的对话难道做错了吗?为何西莉亚姑妈要责备自己?凯瑟琳觉得自己做得对吗?最重要的是,威廉是否真心会永远爱着自己,胜过其他任何人吗?

“凯瑟琳,我必须要先和他在一起!”她嚷嚷着。“即便是你,我也不愿把他和你共享。”

“我绝不会有这种要求,”凯瑟琳说。她挪动位置,坐到了距离他俩比较远的地方,心不在焉地开始整理花朵。

“但你都和我分享了。”卡桑德拉说。“为什么我不能与你同享呢?我怎么会如此吝啬?我知道了,”她接着说,“威廉和我,我们相互理解。但你和威廉从未理解过彼此。你太与众不同了。”

“你是我最敬佩的人了。”威廉补了一句。

“不是这样的。”,卡桑德拉试图开导他,“是能否理解一个人的问题。”

“凯瑟琳,难道我从未读懂过你吗?是我太自私了吗?”

“是。”卡桑德拉插言道。“你要她安慰你同情你,但她是个没有同情心之人;你要她面对现实,但她本就是不切实际之人。你确实很自私,你对她苛求——凯瑟琳也同样如此——但这并不是你们谁的错。”

凯瑟琳认真倾听着卡桑德拉的这一番分析。她的话似乎抹去了过去模糊老旧的一切,使生活焕然一新。于是她转向威廉。

“说得没错,”她说,“我们都没错。”

“以后他还会因为许多事来找你的,”卡桑德拉依旧若有所思地说道,“这点我能接受的,凯瑟琳。我定不会为此争论。你如此慷慨,我也要大方。但我是爱着他的呀,与我而言这样做确实很难。”

大家陷入了沉默。最终威廉开口打破了沉默。

“我要请求你们两个一件事。”他说,随后他瞥了凯瑟琳一眼,又开始紧张了。“我们以后不要再谈论此事了。凯瑟琳,这并非你想的那样,我如何胆小和传统。而是若再有讨论,定会破坏我们的感情,让人产生不安;而现在,我们都很幸福——”

就卡桑德拉自己而言,她同意威廉的说法,而威廉,由于卡桑德拉看向自己的那一瞥,心情很是愉悦,满怀信任和情意,不安地看着凯瑟琳。

“是啊,我很幸福, ”她对他保证说。“而且我也同意。我们以后不再讨论此事。”

“太好了,凯瑟琳,真是太好了!”卡桑德拉激动地叫起来,伸出双臂拉着凯瑟琳的胳膊,留下了两行热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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