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e perpetuation of living beings, hereditary transmission and variation·
假设我们把生命起源的问题放在一边,迄今为止关于它们起源的问题我们无能为力、一无所知,那么关于形形色色生命的繁殖、延续和变异,我们又知道多少呢?对于这个问题,我们所了解的状况跟前面的问题比起来是迥然不同:虽然不能说是完备,但是知识量很大,当然我们与此有关的经验也很广泛。这些知识太多了,无法一一细说,我能做的——或者说,今晚需要做的——就是抓住对我们今天的讨论有用的要点着重地给大家讲一讲。
在大量的鸽子变种中——我相信总共大约有150种鸽子变种,可以选出四个分化最远的变种作为极端例子。它们的名字分别是信鸽(carrier)、球胸鸽(pouter)、扇尾鸽(fantail)和翻飞鸽(tumbler)。
上一次讲座中,我们关于有机界现象——包括过去的和现在的——背后原因的了解程度的讨论可以分解为两个子问题:第一,不论是通过历史还是实验的证据,我们是否知道生命起源的模式;第二,假设生命已经形成,我们是否知道生命形式的延续和变异方式。我给第一个问题的回答总的来说是负面的,我的结论是,无论是从历史证据还是从实验证据,我们都不知道生命起源的任何信息。我们看到,从历史证据的角度上,我们不太可能知道任何东西,但是我们可以通过实验获得一些信息,虽然这些信息现在距离我们设定的目标还相去甚远。
现在我要讲讲第二个问题:假设我们把生命起源的问题放在一边,迄今为止关于它们起源的问题我们无能为力、一无所知,那么关于形形色色生命的繁殖、延续和变异,我们又知道多少呢?对于这个问题,我们所了解的状况跟前面的问题比起来是迥然不同:虽然不能说是完备,但是知识量很大,当然我们与此有关的经验也很广泛。这些知识太多了,无法一一细说,我能做的——或者说,今晚需要做的——就是抓住对我们今天的讨论有用的要点着重地给大家讲一讲。
生物延续的方式有两种:无性的和有性的。前一种延续是一个生物个体通过一个特殊行为单独完成的,这种个体有时候无法划归到某一性别中去。后一种延续通常是一雄一雌两个独立的生物个体的某些部位相互作用的结果。无性延续的情形远没有有性延续的常见,它在动物中远比在植物中少见。通过经验你们也许知道,你们可以通过插条的方式来繁殖植物,例如从天竺葵上剪下一个插条,经过适当的培养,提供光、热和土壤中的营养,插条就会长成亲代的样子,具有其祖先的性质和特点。
有时候这个通常要由园丁进行的过程会自然发生,即一个小球根或植物的一部分会自行分离,掉落下来,成长为另外一个个体。在很多球根植物中会有这种情况,它们抛出次生的球形根,球形根则在地上扎下根发育成新的植物。这就是无性延续过程,借此产生球形根的个体的形貌就得以重复和繁衍。
动物中也有同样的过程发生。低等动物中,我们前面谈到的小腐虫会使身体部分脱落,或者有时纵向、有时横向地裂成很多部分,或者生出芽,这些芽脱落后自己会长成特定的样子。例如,淡水的水螅就是通过这种方式来进行繁殖的。特伦布莱(abraham trembley, 1710—1784)多年以前证实过,就跟园丁通过插条的方式繁育某种植物的特性和特征一样,我们可以用同样的方式对低等动物进行繁育。特伦布莱先生证明,拿一个水螅,沿着各个方向把它切成两块、四块或者很多块,这些小块都会成长起来并且完全复制该动物的原有形貌。除了这些无性繁殖外,当然还有其他更加离奇的繁育过程以更加隐秘和神奇的方式在自然界发生着。你们都熟悉一种被称之为蚜虫的小绿昆虫。这些小动物在生活的大部分时间里通过一种叫内芽的方式来繁殖,这些芽发育成无性的动物,既非雄性也非雌性。它们会成长为幼小的蚜虫,这个过程一代一代持续不断地进行下去。它们能够这样繁殖9代、10代,甚至20或者更多代。如果有适当的温度和营养的话,没法说它们要过多少代或多长时间才会停下来。
有性繁殖就完全不一样了。这时候,必须有我们称之为卵和精子的两部分从父母亲身体上分离出来。在植物中,有花植物是胚珠和花粉;无花植物是胚珠和雄配子。在所有的动物中,精子来源于雄性,卵子来源于雌性。这种生殖方式的特点是,卵子或精子它们自身不能发育成亲代的样式;但是如果它们相互接触,看起来是两个来源的物质的相互融合使得这融合物有了生命力。这个过程是通过两性的性交,即所谓的受精过程来完成。雌雄两性这个动作的结果是在胚珠或卵中形成一个新的生命个体。这个胚珠或卵不久即开始分裂过程,变成各种各样复杂的生物形态,跟我前面所讲的一样,最终形成了它们父母的样子。正是通过这些方式生物得以延续。为什么会有两种延续方式——为什么雌性的这一部分需要雄性部分的激活,我们尚不得而知。但是可以肯定和想象的是,不管无性繁殖能够持续多久,我们有理由相信,如果没有两性之间的融合所开启的新生命,无性生殖迟早会走到尽头。
这两种不同的繁殖方式具有一个共同的特征,那就是不管生物的生殖、延续或变异是通过有性还是无性方式完成的,大体上讲,其后代总是要维持其亲代的面貌。正如我前面所说的,你从一个植物上取下一个插条,悉心呵护,它最终会长成跟它的母体一样的植物。园丁们都知道,这种倾向非常强烈,因而通过插条来繁殖成为大量繁育植物唯一稳妥的方式。通过这种插条的方式比通过有性繁殖的方式能更好地保留亲代的特征。
在低等动物——例如前面我所讲到的水螅——的实验中,最为奇怪的是虽然这些动物被剁成很多碎片,它们的每一小片都会长成祖先的形状。如果把头摘下,它会长出身体和尾巴;如果尾巴被剁下,你会发现它会再生出身体的其他部分,而且跟它母体的结构不差毫厘。这种情况比比皆是,有些实验生物学家对低等动物进行了仔细的实验——包括斯巴兰扎尼(abbe spallanzani)针对蜗牛和蝾螈的实验,发现它们对伤残的容忍到了不可思议的程度:你可以多次把它们的颚、大部分的头、腿或者尾巴砍掉,甚至把同一部位反复砍掉,但是剩余的部分还都会复制出亲代的模样:大自然不会搞错,它们从来不会长出一个新类型的腿、头或者尾巴,而总是回复到原来的类型。
有性繁殖中的情形是一样的:总体上讲,后代总是翻版祖辈的形貌,这完全是一个人所皆知的经验。常言说,种豆得豆,种瓜得瓜。在我们人类中,孩子和父母都或多或少有明显的相像之处。这是司空见惯的现象。在驯养的动物中,例如狗及其后代,我们会看到同样的现象。在所有这些传播和延续中,看起来生物的后代总是有继承亲代性征的倾向。人们给这种倾向一个专有名词,叫做返祖性(atavism):这个词来源于拉丁文atavus(祖先),指返回到祖先类型的倾向。
上面说过,我所说的这个返祖性是生物中最明显的倾向之一。但是与这种遗传倾向紧紧相连的是同样明显的变异倾向。翻版祖先的倾向是有一定限度的,伴随而来的是生物会在某些方面有所变化。它们如同两股相互对峙的力量共同作用在同一生物体上,一个想让它沿着直线前进,另一个想让它偏离这条直线,结果是一会儿朝这边,一会儿朝那边。
这样你会看到,这两个倾向未必完全相互矛盾,因为最终结果并非总是与沿着直线前进的情形相差很远。
这种变异的倾向在无性繁殖的方式中就不那么明显,在这种繁殖方式中,动植物的微细的性状会得到最完美的保留。但是,有时园丁把最喜爱的植物的插条埋下后,会令人意外地发现插条长得跟原来的有所差异——它会长出不同颜色的花,或发生这样那样的偏差。这就是所谓的植物“芽变”(sporting)。
动物中无性繁殖的现象非常少见,因此我们对此知之甚少。但是如果我们考察通过有性过程来繁殖的延续模式,就会发现某种程度上变异是一个普遍现象。我认为,和亲代有一定的差异的确是有性生殖的必然结果,由于父母属于两个不同的性别、具有不同的式样和性情,而后代非雌即雄,不能介于二者之间或没有性别,因而后代无法正好处在父母之间,要么偏向这边儿要么偏向那边儿。你们看不到一个雄性个体完全和父亲一样,同样你也看不到一个雌性个体完全继承母亲的性状。在雄性的个体中总是有一定比例的雌性性状,同样在雌性的个体中总是有一定比例的雄性性状。如果你们仔细观察自己或邻居家的孩子,就会发现这是很常见的事情。你们会常常看到儿子带有母亲的某些特征,或者女儿拥有父亲家族的特征。在面色、容貌或其他五六十个特性上,二者之间存在各种各样的混杂和过渡类型,家族某些成员的特征会出现在另外一些成员的身上。有时确实存在某些变异,而这些变异严格讲并不属于直系亲属。家庭中的孩子既不像父亲也不像母亲,但是熟悉该家族的老人却能认出像爷爷、奶奶、叔叔或者更远的亲戚的影子。这样,家族中以前成员的某些特征总是令人意外地重现在其他成员身上。
除了这些常见的现象外,还有一些奇怪的混合现象值得关注。大家知道,驴和马的或者说公驴和母马的后代叫做骡子,公马和母驴的后代叫做驴骡。虽然我本人对此没有亲自研究过,但是有人进行过仔细的研究。奇怪的是,尽管每次参加试验的成员都是一样的,产生的后代却因为雄性是马还是驴而在形状上大相径庭。在雄性是驴的情况下,你会发现骡子的头像驴的,耳朵长,尾巴尖儿有一撮毛,脚小,声音明显是驴鸣。这些是和驴相似的地方。同时,身体和脖子的形状更像母马。现在再来看看驴骡——公马和母驴的产物,你会发现马占了绝对优势:驴骡的头更像马的,耳朵短,腿粗,体形完全变了,声音不像驴鸣更像常见的马嘶。在这儿你看到了最为奇怪的现象:完全相同的试验成员(都是马和驴)通过不同的性别组合,结果随之发生变化。但是这并非一种普遍情形——常常会出现某一边占有优势,但具体是哪一边并不固定。
这就是变异背后一个可以理解的、也许是必然的原因:两性共同参与了后代的形成,每个后代从父母双方获取的性状有所差异,这种差异不仅表现在不同的组合中,而且表现在同一家庭的不同成员之间。
其次,生物存在一定程度上的随机变异——尽管这种变异的影响很可能被人为地夸大了——毫无疑问,这些变异一定程度上是由我们常说的外部条件如温度、食物、湿度等造成的。任何事情背后都有它的原因,每一种变异最终都一定程度上依赖于外部条件。我这里所用的“外部条件”一词就是指我们通常意义上的外部条件。可以确定,这些外部条件肯定会起作用。拿一个长单花的植物,通过改变土壤、营养等等条件,你有可能逐渐地把单花转化成双花,把带刺的茎转化成树枝。你可以使其果实累累或改变其果实的形状。在动物中,你也可以通过同样的方式产生类似的效果,就像人在热带地区待过一段时间后皮肤就很难失去深铜色一样。你也可以通过训练改变肌肉的发育。全世界的人都知道这样锻炼效果甚佳。我们总是能在铁匠身上找到结实的肌肉和发育充分的臂膀。毫无疑问,训练作为一种外部条件把原本的强迫和指令转化成了习惯,或者更大程度上讲,转化成了有机体的一部分。但是变异的这第二个原因无论如何不能算是重要的。但是第三个我要讲到的原因却是广泛存在的。因为没有更好的名词,人们叫它“自发变异”(spontaneous variation)。每当不知道某一现象背后的原因时,人们会称之为“自发”。在这个世界上有序的因果关系链条中,确实没有几件事情可以真正称得上是自发的。当然物理世界里绝没有这回事儿,在那儿每一件事都依赖于其之前的状态。但是每当我们无法追踪到现象背后的原因时,我们就说这个现象是自发的。
尽管这种变异很多,但是其背后的确切原因很少有人知道。我之所以要跟大家讲下面这两三个例子,是因为这些例子本身很突出而且和我们后边的讨论有关系。法国著名的博物学家雷阿乌姆尔(réaumur)多年以前在一篇关于孵小鸡的技艺的论文——这确实是一篇奇怪的论文——中偶尔提到变异和畸形的问题。一个人类形态变异的特殊例子引起了他的关注。那是关于一位名叫格拉提奥·凯雷亚(gratio kelleia)的马耳他人的,他天生每只手上长有六个手指,每只脚上长有六个脚趾。这是一个自发变异的例子。没人知道为什么他会生来就有那么多手指和脚趾,我们也不知道,所以我们叫它“自发”变异。还有另外一个例子。我之所以选择这些例子,是因为当时人们对其进行了仔细的观察和记录。生物界常常会有变异发生,但是发现它的人没有在当时详细记录下细节,等到最后要进行研究的时候,当时的情形却常常记不起来了。所以说虽然像这样的“自发”变异很多,但是要弄清其根源却是极其困难的。
第二个例子在1813年的《哲学通讯》(philosophical transactions)中有一篇汉弗莱斯(humphreys)上校给皇家学会主席的题为“关于羊的一个新变种”(on a new variety in the breed of sheep)的通讯中有详细的记述。文中记述了曾经在北美各州闻名一时、人们称之为安康羊(ancon)或水獭羊的一种很特别的变种羊。1791年在马萨诸塞州有一个名叫塞斯·莱特(seth wright)的农场主有一群羊,其中有一只公羊,十二三只母羊。在这一群母羊中,有一只在繁殖季节生了一只外形奇特的羔羊:它身体很长,腿很短,而且腿是弓着的!我会慢慢跟大家讲人们是怎样发现这种奇怪的变异,它又是怎样变得如此显著的。现在我只跟大家提一下有这两种情况。但是动物中的变异现象对任何研究过自然史或者对同种动物进行过对比的人来说都并不陌生。严格地讲,世界上从来没有过两副标本是完全一样的;不管它们多么相似,它们总是在某些细节上有所区别。
现在让我们回到返祖性,也就是我前面曾提到的遗传倾向这个话题上来。当通过一个变种来繁殖后代时,返祖性和变异性两种倾向会交叠作用,这时变异会出现什么样的情况呢?我刚才提到的两个例子为这个问题提供了最精彩的诠释。那位马耳他人格拉提奥·凯雷亚在22岁时成了婚。正如我设想的那样,马耳他没有长六指的女人,跟他结婚的是一个长五指的正常女人。他们婚后生育了四个小孩。头一个小孩萨尔瓦多(sal vator)跟他爸爸一样,长有六个手指和六个脚趾;第二个小孩乔治(george)长有五个手指和五个脚趾,但是其中一个有些变形,因而有一定的变异倾向;第三个小孩安德烈(andré)长有五个手指和五个脚趾,完全正常;第四个是女孩名叫玛丽(marie),她长有五个手指和五个脚趾,但是大拇指有些变形因而有变成六指的倾向。
等到这些孩子长大成人以后,他们都结了婚。当然跟他们结婚的都是长有五个手指和五个脚趾的正常人。我们来看看结果如何。萨尔瓦多有四个孩子,先是两个男孩,然后是一个女孩,最后又是一个男孩。前两个男孩和女孩跟他们的祖父一样,长有六个手指和六个脚趾;最后一个男孩只有五个手指和五个脚趾。乔治只有四个孩子,其中两个女孩长有六个手指和六个脚趾;一个女孩是一半对一半,即右侧长有六个手指和五个脚趾,左侧长有五个手指和五个脚趾;最后一个是男孩,长有五个手指和五个脚趾。老三安德烈完全正常,有很多孩子,他们手脚都发育正常。老小玛丽跟正常的长有五指的男人结婚,育有四子,除了老大男孩长有六个脚趾外,其余三个都正常。
现在我们分析一下这是多么异常的一个现象。在这里你看到一个意外的变异,有人把它也叫做畸形。首先这种畸形倾向或变异通过与一个正常女性的结合得到淡化,你也许自然而然地预期,畸形如果重复发生的话,通过这样的结合,畸形的概率应该和正常的概率相等。也就是说,二者在孩子们身上的概率是一半对一半,有些继承父亲的特点,另一些则和母亲一样完全正常。但是实际上,我们看到异常类型占了优势。虽然经过了两次淡化,但在第二次与纯正的正常类型的结合后,异常类型依然占据主导地位。那么如果这些异常类型相互通婚,即萨尔瓦多的两个儿子跟他们乔治叔叔家的两个堂妹结婚的话,结果又会如何呢?你们还记得他们都和祖父一样属于异常类型。他们结合的结果很可能是每一个后代中都继承这种异常类型。只有在第四个孩子玛丽那里才看到这种倾向在第二代有轻微的表现,在第三代消失了,而安德烈本身完全摆脱了这种倾向,他的后代也同样摆脱了。
这是一个自然界延续一种变异倾向的绝好例子。当然这是一种本身无益又无害的变异。你们看到这种延续的倾向是如此强烈,以致尽管经历了与正常血统的混合,但这种变异还能够在大多数的第三代身上有所表现。正如我前面所说,这个例子中第二代无法相互通婚,只能和长五指的正常人通婚,一个很自然的问题便是,如果他们相互通婚结果又会如何?雷阿乌姆尔把这个案例只记录到了第三代。当然,如果能够继续跟踪这个案例那就再有意思不过了。假若堂兄妹之间能够结婚的话,也许一个长六指的人种就已经建立起来了。
为了证明这个设想并非无稽之谈,我们来看看塞斯·莱特的羊的故事。当时对他来说,能够培育出我前面描述过的那种意外类型的变种羊或羊群是非常重要的。为什么会这样,我后边会说到。在塞斯·莱特生活的马萨诸塞州,土地之间是用栅栏隔开的。那些非常活跃而强壮的羊会到处游荡,毫不费力地跳过栅栏到邻居的牧场上去。不可避免,这些活蹦乱跳的羊儿会不断引发相邻牧场主之间的争吵和纠纷。这样一来,聪明的塞斯·莱特及其后人想,如果能够培育出那种弓着腿的变种羊的话,羊就不会那么容易地跳过栅栏了,于是他就开始行动起来。一旦幼羊长到成熟期,他就杀了老公羊,然后用其子代来繁殖。结果比前面我所提到的人类的试验结果更加明显。汉弗莱斯上校证实,繁殖得到的后代要么是纯种的安康羊,要么是纯种的正常羊,从来就没有安康羊和其他种类之间的过渡类型。结果,不出几年,这位农场主就得到了由这种羊组成的相当大的一个种群,并且这些羊群遍布马萨诸塞州各地。但不幸的是,我想可能是因为过于常见,以致没有人肯花力气来保留它们的骨架。虽然汉弗莱斯上校说在投递论文的同时,他还给皇家学会主席邮递了一副骨架,但是恐怕这个变种羊的痕迹现在已经完全消失得一干二净了。这种变种羊在当地盛行后不久,有人引入了美利奴羊(merino)。美利奴羊的羊毛价值高,性情温顺,不太会跨越栅栏,安康羊由于其羊毛质量逊于美利奴羊因而渐渐绝迹了。
你们看到,这些事实完美地说明了如果你有意用相似的家畜来繁育后代会有什么样的效果。得到一个变异后,如果你通过与原来的谱系回交从而扩增这个变异,然后有意使之与原来的谱系隔离而相互自交,那么你几乎可以肯定能够培育出一种具有强烈维持其变异性状倾向的种族来。
这就是所谓的“选择”。这就是塞斯·莱特用来繁育他的安康羊的办法,也是我们得到牛、狗和家禽等种类的办法。虽然可能有些例外的情况,但是总体来说,所有各种不同的驯养动物种类都是这么来的。你们必须知道,动物不止一个特征或性状会发生变化。后代的特征或性状,无论是身体上的还是心理上的,没有一个不会和亲代在某种程度上有所不同。
在我们人类中间这一点人人皆知。性状的特征越是简单,越容易重现。我知道有位先生的夫人有一个耳轮稍微有些扁平。这一点常人可能不怎么会注意,但是她的每一个孩子都在一定程度上有这种特征。再看看其他极端的例子,最严重的疾病如痛风、淋巴结核、痨病等很可能就像我们前面提到的安康羊的弓形腿一样,确定而顽固地在人类身上延续着。
这些事实在动物身上得到了良好的体现。众所周知,狗的变异倾向是非常明显的,例如有些狗比其他的狗体形小很多。事实确实如此,这种变异范围大到最小的狗只有最大的狗的头那么大。不仅在狗的骨架、而且在狗的头颅的结构形状上,以及面部比例和牙齿排布上都有非常大的变异范围。
猎犬(pointer)、寻物犬(retriever)、斗犬(bulldog)和小猎犬(terrier)之间差别很大,但是有充分的理由相信这些犬族起源是相同的——所有重要的犬族都是通过对偶见的变异种进行选择性的繁育而来的。
达尔文先生曾经研究过一个关于选择性繁育更令人印象深刻的例子——同时也是一个更好的例子,因为其中没有我所说的偏执的错误灌输的可能性——那就是家鸽的例子。我敢说,也许你们中间就有人是鸽子“粉丝”(fancier),我希望你们理解我谈到这话题时的谦卑和保留,因为很遗憾我并不是什么鸽子粉丝。我明白那是一项伟大的艺术,充满了神秘,不是一个可以随便谈论的话题。但是我会尽我所能给你们总结一下我从达尔文先生那里得到的已发表和未发表的信息。
在大量的鸽子变种中——我相信总共大约有150种鸽子变种,可以选出四个分化最远的变种作为极端例子。它们的名字分别是信鸽(carrier)、球胸鸽(pouter)、扇尾鸽(fantail)和翻飞鸽(tumbler)。在这幅大图中画出了它们的相对大小。头一个是信鸽,你们注意到它喙上的瘤,它的头相对较小,眼睛下边有一片没毛的区域,脖子长,喙很长,腿很强壮,脚大,翅膀长等等。第二个是球胸鸽,个体很大,腿和喙都很长。之所以叫它球胸鸽是因为它习惯性地往食道里充气使之胀大。我应该告诉你们,所有的鸽子时不时都有这么做的倾向,只是球胸鸽把它发挥到了极致。这种鸽子似乎对它有这种充气放气的能力甚是自豪。我想当你看到满笼子的鸽子都在你面前一齐做这种滑稽的充气放气动作时,那一定是一个很好玩的奇观。
第三个变种叫扇尾鸽,体形小,腿非常小,喙也很小。最为奇特的在于它尾巴的大小程度,别的鸽子尾巴只有12根尾羽,它却有30多根尾羽,某些个体中会多达42根。这种鸽子有个习惯,会把尾巴展开,向前弯到头部。我相信能够做到这样一定是非常美丽的。
这是最后一个大的变种——翻飞鸽。这一变种中最主要也是最值得称道的是这一种短脸翻飞鸽。它的喙短得几乎快没了。把这种鸽子的喙和信鸽的比较一下。有人把纯种翻飞鸽中喙和头的关系比喻成就像把一粒燕麦粘在樱桃上一样,由此可见二者的相对大小了。它的腿和脚非常非常小,如果和信鸽那个大家伙放在一起,翻飞鸽简直是个小矮子。
这些仅是它们在外观上的差异,但绝不是它们之间全部的差异,甚至连最重要的差异也算不上。在它们身上你几乎找不到丝毫没有发生变化的结构来。为了让大家了解这些变化有多么广泛,我为大家带来了这些精美的骨架。为此我要感谢我的朋友、这方面的专家特盖特迈阿(tegetmeier)先生。通过对这些骨架进行逐一仔细的观察,你们会体会到它们之间在骨骼上的巨大差异。
不久前,我有幸能够看到达尔文先生一些重要的手稿。说实话,达尔文先生不辞辛劳研究这些变异,搜集到了所有的相关资料。正是从这些材料中,我总结出了家鸽之间以下的差异,其中包括了它们结构变异的各个方面。头颅的背部有很大区别;面部骨骼的发育也有很大变化;背部有很大差异;下颌的形状有变化;舌头变化颇大,不仅表现在与喙的相对长度和大小上,而且表现在舌头本身还有变化。眼眶周围和喙基部没毛区域的大小变化很大;眼睑的长度、嘴的形状、脖子的长度也都变化很大。还有我前面提到的球胸鸽吹胀食道这一独特的行为习惯。雌雄个体之间在体形大小、身体形态、肋骨的数量和宽度、肋骨的发育以及胸骨的大小、形状和发育上都存在很大的差异。我们也注意到——我之所以提这个是因为有权威人士曾经驳斥过——骶骨的脊椎数目会从11块变化到14块,但是背部和尾部的脊椎数目没有减少。尾羽的数目和位置会变化很大,翅膀上主次羽毛的数目也变化很大。还有脚和喙的长度——虽然二者毫不相干,但是好像有所关联:长脖子总是伴随着长脚。差异也表现在羽翼丰满的时间、蛋的大小和形状、飞行的性质、飞行的能力——所谓的归巢(homing)鸽具有非常强的飞行能力。[1]另一方面,小巧的翻飞鸽虽不能沿着直线飞行,却具有在空中把头弯到脚跟的非凡能力,并由此得名。最后,鸽子的性情和声音会有变化。从这些鸽子的情况中你们会看到,不管是本能的、习惯的、骨骼结构的还是羽毛的特征,也不管是内在还是外在的特征,在鸽子身上几乎没有一个没变化或不变化的。通过选择性繁育,这些特征就会得以延续,构成培育一个新品种的基础。
如果你们在脑海中记住这四个鸽子变种,也许你们会对“偏离原始类型的差异在多大程度上能够通过选择性繁育得以保持”留下一个深刻印象。
“响尾蛇号”
注 释
[1]我从特盖特迈阿先生那里得知,所谓“信鸽”其实不送信,纯种的这种鸽子飞行能力不强。倒是那些进行长距离飞行后又能返回的鸽子——“归巢”鸽,而不是粉丝所说的“信鸽”,具有送信的功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