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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精神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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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神之个体发生——即人类灵魂之发生——把每一个人自生至死精神发展的层次,排列在我们的眼前,可以直接观察得出来。精神之系统发生——即人类灵魂之祖先的历史——是直接观察不来的。只有一面把由历史与历史前研究所得的历史上迹象作个比较,作个综合,一面把野蛮人和高等脊椎动物之精神生活的各种阶级作个批评的研究,才可以推究出来。

1868年的海克尔

一切“生命的奇迹”里,其最大的、最显著的奇迹,不消说是人的精神了。我们叫作“精神”的这个人体的机能,不但是人类自己生活上一切高等乐趣之源泉,并且照自来的所信,“人禽之分”也就在这个力量上头。所以我们这生物哲学的第一件要事,就是要把其性质、起源、发达以及其与身体之关系,仔细研究一番。

(精神和灵魂)我们的心理学上研究,一起初就遇着一个大难题,就是怎样把“精神”(mind)这个名词下个明确的定义,并且怎样把他和“灵魂”(soul)分别开来。“精神”和“灵魂”两个观念都是极其暧昧难明,这两个观念的内容含义,科学家的见解是各人各样的。就大概说来,“精神”这词就是指个人生活之和意识思想相关联的一部,所以这是那有智慧有理性的高等动物所特有的。狭义的理性,人都当他是“精神”的一个特别机能,当他是人类首出庶物的一种特权。康德尤其极力要去确立这种意味的精神作用之概念,并且以他那《纯理性批评》把哲学改成个理性的科学。这个概念在科学界里还很流行的,所以我们先要把理性作用里的精神生活研究一番,想把这个大的“生命的奇迹”构成个明确的观念。

(智慧和理性)关于智慧和理性的区别,心理学家、形而上学家的意见各有不同。例如萧本豪埃尔以为因果关系是智慧之唯一的机能,概念之构成是属于理性的分野的,据他的意见,这“概念构成力”就是人禽之分。然而这由许多相异的表象里采集共同要点的“抽象力”,许多高等动物里也是有的。很伶俐的狗,不但能辨别一个个的人、一个个的猫,对他们有爱有憎,并且有人、猫的普通观念,对于二者的态度大有分别。至于那野蛮人种,其概念构成力却还是异常的微弱,比狗马等类高不了许多,野蛮人和文明人之精神上的距离是极其辽远的。但是有个很长的理性等级,把那到“概念之构成”为止的“联络表象”之各种阶级连在一起。要把动物之高等精神机能和下等精神机能之间,或动物之高等精神机能和理性之间,下个严密的界线,是绝做不到的。所以这两个头脑机能之区别只是相对的,智慧所包的范围狭些,只管那具体的切近的联络,理性的范围宽些,管那抽象的广泛的联络。所以在精神的科学里,智慧总是从事于实验的考察,理性总是从事于思索的知识。然而二者同是神经中枢的机能,同是凭着思想器官之规定的解剖上、化学上条件的。

(纯粹理性)自从康德1781年著的一部《纯理性批评》,把“纯粹理性”这个观念在近代哲学上挣得了一个绝高的地位,这个观念在近世形而上学的知识论上就经了许多的论辩。然而这个观念却也和其他的观念一般,随着时势的推移,意义也很有变迁。康德自己起先把纯粹理性解作“超乎一切经验的理性”。但是公允的近世心理学,根据头脑的生理学和头脑机能的系统发生学,证明世间并没有这种超乎一切经验的纯粹的先天知识。那些现在看着好像是先天的理性,其实是由无数的经验得来的。这是个真理之实在知识的问题,关于这点康德自己也有些觉悟。他1783年著的《对于将来可称为科学的形而上学之序论》第204页上明明的说道: “由纯粹理性或是纯粹智慧得来的事物之知识,只是个空相,经验的里面才有真理。”在我们这方面,赞成他知识的经验论,反对他超验的知识论,可以把“纯粹理性”解作“无偏见的知识”“脱离一切独断说、一切信仰虚构的知识”。

(康德的二元论)近世形而上学家“复返康德”的呼声,在德国非常之高,不但那些形而上学家——大学校里的哲学官僚,就连许多著名的科学家都把康德的二元知识论认为求真理的要道。康德之统治19世纪的哲学,好似亚理斯多德之统治中世纪的哲学。基督教相信他的“实际理性”撑持本教的“神之人格”“灵魂不灭”“意志自由”三大根本的教义,康德的威权就越发增长起来。他们却没有看见康德在其《纯理性批评》里竟绝寻不出这些教义的证据。就连许多守旧的政府,也都嘉赏这二元的哲学。所以康德这两种理性的矛盾,虽是现在经人驳得体无完肤毋庸再论,我们还是不得不把他这贻害无穷的哲学系统再议论一番。

(康德的人类学)这位大哲学家,虽是把人生的各方面都加了绵密的研究,他依旧把人看作个二元的生物,由一个物质的肉体和一个超越的精神凑合而成的,和卜拉图、亚理斯多德、基督、狄卡尔之视人一样。为一元人类学提供形态学基础的比较解剖学和进化论,是到19世纪的初年才得成立的。这些学问,康德是一无所知。然而据佛理慈·修尔财1875年著的《康德和达尔文》一书,康德对于这些学问的重要却也有些预知。他的话很有许多处可认为是“达尔文主义”的先河。他也曾讲过“实际人类学”,研究过各人种各民族的心理。不过有一件事应当注意,就是他不曾把人的精神作个系统发生学上的研究,不曾承认人的精神可以由别种脊椎动物的精神进化出来。他分明是被其理性说之神秘的倾向,和灵魂不灭、意志自由、无上命令等独断说控制住了,不能作此等的研究。康德总把理性认作个超验的现象,这个二元的谬见,在其哲学的全部组织上有重大的影响。民族心理学的知识,在那时候当然是很不完全的,然而就当时已知的事实,作个批判的研究,却也足够使他知道其精神发达之低微近于禽兽。康德若是有子女,仔细观察儿童精神发达的状态,像一世纪后的卜理埃尔所为,他怕也不会固执那种谬见,硬说理性与其获得先天知识的能力,是个超验的、超自然的“生命的奇迹”,是个上天特赐予人类的无双宝物了。

康德之谬误的根源,就在他不晓得精神之自然的进化。我们在19世纪下半期里借其成了许多科学上大功的比较研究法和发生的研究法,他都未曾用过。康德和其门徒都专用“内观法”“反省法”看他们自己的精神,把哲学家之极其发达的、很聪明的精神,认作人精神的标本,儿童和野蛮人的低级精神生活,他们却全未留心。

(现代的人类学)19世纪下半期里人类科学的大进步,把旧式人类学和康德的二元论从根本推翻了。这件事业是几个新兴的科学通力合作的。比较解剖学证明我们身上全部复杂的构造和别种哺乳动物的构造很相似的,和那“人猿”尤其相似,只有发达的程度上,器官的微细处,略略有点不同。头脑之比较组织学,证明作为精神器官的头脑也是如此的。我们由比较胎生学,晓得人也是由个简单的卵发达出来的,和“人猿”并无二致。其实人和猿的胎儿,就到长得快完全了的时候,都还很难分辨的。比较生物化学,阐明构成人体器官的化合物,以及其新陈代谢时的能量转变,和别种脊椎动物的很相像的。比较生理学告诉我们,人类的一切生活机能、营养、生殖、运动、感觉等等,和别种脊椎动物的一切生活机能,都可以归之于同一的物理法则。况且感觉器官和头脑各部之比较的实验的研究,证明此等精神器官,在人类里和在其他猿类里,是一个样的动作。近世古生物学教给我们,人类的年纪才得十多万年,是“第三纪”的末年才出现于地球之上的。历史前的研究和比较人种学证明文明民族之前,有更古的下等人种,下等人种之前,有那身体精神都和猿类相似的野蛮人种。到最后,改良的“成来说”(1859年)出来,我们才能把各科人类学研究的结果贯串到一起,说人类是由人猿、狒狒、狐猿等猿类发达出来,从系统发生学上说明这些结果。近世人类学就以此得了个新的一元的根据,二元形而上学所给的人类在自然界里之位置,眼见得维持不住了。”1

由“成来说”得了动物学上根据的对于人类身心的一元见解,当然要遭二元派和形而上学派的激烈反对。然而许多近世实验派的人类学家,也深不谓然,那些专以研究人体组织、考量记载人身各部为事的,更不消说了。我们原可以期望这许多记载派人类学家、人种学家,采纳这新兴的人类发生学,利用人类发生学的主要观念,把他们乱堆着的那许多实验材料联络贯串起来明其因果,成一系统才是。但是能够如此做的没有几位。大多数的人类学家,都还把进化论,尤其是人类进化论,视为一个未经证明的臆说。他们专是搜集许多生硬的实验材料,并没有什么明确的目的,或是什么一定的见解。德国的“人类学与历史前研究会”由卢德夫·蔚萧指导了30年之久,所以德国这种学风就更甚了。这位著名的科学家,自从19世纪中叶,以其细胞病理学改革了医学,又对于病理解剖学、组织学有许多贡献,挣得了绝大的荣誉。但是他自从1856年移居柏林以后,专心去研究政治社会的问题,就没有见到生物学其余科目上的大进步。生物学的最大功绩——达尔文之建立进化学,他却全然不知道尊重。这一定是心理的变态,和汪德、贝尔、慈波亚·李蒙的情形仿佛,关于这种事我在《宇宙之谜》的第六章里已经说过了。蔚萧之绝大的威势,和他反对人类进化论至死方休(他是1903年死的)的热心,使进化论受了无穷的障碍。人类学会的书记,缪匿奇的约翰尼斯·兰凯(johannes ranke)尤其是助他张目。幸而近来情形变了。然而30年来,以胎生学眼光研究人类祖先历史的书,还只有我的一部《人类进化论》。

(精神之发达)如我在《宇宙之谜》第八、九两章所述,我们的一元心理学之最坚实的根基,就在“人类精神生长”一事。我们的精神活动,也和其他一切机能一般,对着两个方向发展,在每一个人为个体的发展,在全体民族为系统的发展。精神之个体发生——即人类灵魂之发生——把每一个人自生至死精神发展的层次,排列在我们的眼前,可以直接观察得出来。精神之系统发生——即人类灵魂之祖先的历史——是直接观察不来的。只有一面把由历史与历史前研究所得的历史上迹象作个比较,作个综合,一面把野蛮人和高等脊椎动物之精神生活的各种阶级作个批评的研究,才可以推究出来。作这种研究,生物发生法则是很得力的。

(精神之胎生史)初生的婴儿,一点什么心思、理性、意识都还没有,这是人人都晓得的,婴儿之全然缺少这些机能,和九个月在母腹里的胎儿一样。就连第九个月一切器官都长全了的时候,都还没有什么精神生活,比其所从来的卵和精虫不相上下。这两个两性细胞结合的时候,就是个体存在之真正的起点,所以也就是灵魂(作为原形质之潜在机能)之起点了。但是真正的“精神”——即理性,亦即灵魂之高等有意识的机能——是生产后许多时才慢慢渐渐发达出来的。据佛理希锡希由解剖学上所证明,新生婴儿的脑皮层还没有构造成,还不能发什么机能。就连儿童能开口说话的时候,都还不能有合理的意识,要到一岁之后,儿童会自称为“我”的时候才行哩。这个“自意识”之外,又随着来个体对外界的“世界意识”。这才是精神生活真正的起点。

(始见的精神)既以“自意识”之觉醒定个体精神之发见,于是就可以由一元的生理学上的见地,把灵魂(soul)和精神(spirit)的区别分出来。母的卵里和父的精虫里也都有灵魂,卵和精虫结合成的“茎细胞”里也有个体的灵魂。但是真正的“精神”(mind),即有思索力的理性,是要有对于外界与自己人格之意识,才得从儿童之动物的智能(或最初的本能)进化发达出来。这时候儿童达到人格的高级,这人格法律永久的加以保障,教育使他对社会负道德的责任。由此可知从生理学的见地看来,我们的法典里对于胎儿和新生儿之精神灵魂之观念,是怎样的荒谬难恃了。这些荒谬的观念大半都是从天主教的教律来的。

教皇所定入教律,做信徒之道德上科律的那许多狂悖的谬见,对于胎儿精神的见解也是其中之一。他以为那“不死的灵魂”是受胎几个星期之后就进到胎里去的。神学家和形而上学家,对于灵魂入胎的时期,主张各有不同,关于胎儿的构造和其发达的程序又一无所知,所以我们只要提明一件事,就是人胎长到六个星期之后,和“人猿”等哺乳动物的胎都还没有分别。五个脑小胞和鼻、眼、耳三个高等感觉器官小胞,在头上现出些轮廓,四肢作四个简单的圆形无关节突起物,下部还有个尾尖突出,这是我们长尾猿祖宗的遗物。胎儿在这种时期虽然还未长脑皮层,也可以认为有个灵魂了(参看我的《人类进化论》第十四、十五两章和第八图至第十四图)。

人都说首推法律上的保障及于胎儿,把堕胎办成死罪,这算是教律的大功大德。但是这灵魂入胎的神秘说,现在已被科学驳倒,他们要保障胎儿,纵不保障那卵,也该保障初成的胎才是。成熟女子的卵巢里藏着约有七万个卵,这每一个卵,离了卵巢,要是碰巧和男子的精虫结合,都能长成一个人的。国家如是急于增殖人口,视多生子女为人民的义务,这确乎算得一件“遗弃罪”。由此用几年的监禁惩罚堕胎。但是民法如此的秉承教律,却忘了一件生理学上的事实,就是那卵也是母体的一部,他有全权可以自由处置的,并且那由卵长成的胎以及新生的婴儿,是全无意识,只是个“反射的机械”,和别种脊椎动物一样。新生儿还没有“精神”,要等一年以后,“精神”的器官,脑皮层里的思想中枢分化出来,才会有的。这件很有趣味的事由生物发生法则说明了。据这法则说来,脑之个体发生,是借遗传法则把脑之系统发生的要点,略略重演一遍。

(精神之系统发生)生物发生法则对于思想器官的头脑和人体的其他器官都是一样的适用。由那直接观察得着的个体发生上事实,可以推测得我们的动物祖先之系统发生上也有个相应的发达。这种推测的确证是在比较解剖学上。据比较解剖学所证明,一切“有颅骨动物”,由鱼类、两栖类以至猿类人类,头脑都是由一个路径发达出来的,都是外胚叶里髓管之球茎状膨胀。这简单的卵形脑泡先分成三个,后来又由横缩分成五个接连的小泡(看《人类进化论》第二十四章、第二十四图)。这些小泡中之第一个,就是大脑,后来变做“精神”的化学实验室。鱼类、两栖类等下等有颅骨动物的大脑还是很小的,很简单的。要到脊椎动物的三大种属,有羊膜类,才有可观的程度。这些陆居的吸空气的有颅骨类,在竞存争生上比其下等的水产的祖先艰难得多了,所以其习惯也就复杂得多了,习惯的样式也多得多了。这些习惯,渐渐由机能的适应和进步的遗传变成了本能,并且在高等哺乳类里,随着意识之发达,最后就有理性发见。精神生活之渐次开展,是步步随着其解剖上器官——脑皮层里的思想中枢——之进化的。近来佛理希锡希、希奇希、爱丁格尔、奇亨(ziehen)、佛阿格特(oscar vogt)诸君对于精神起源之组织学上、个体发生学上精密的研究,使我们可以窥见其系统发生上的神秘作用了。

(精神之古生物学)脑皮层的比较解剖学,使我们对于高等脊椎动物里精神之历史的发达得着个良好的观念,我们同时又从其化石的遗物上,得着了关于这系统发生初起的时期之确征。各种脊椎动物在地球的有机时代里次第变化之历史上程序,由其化石的遗物直接把他证明——这化石是自然创造史上的真正纪念物——给了我们一部人种史上、精神发达史上极有价值的记录。含有脊椎动物之化石的最古地层,是“志留利亚纪层”,这“志留利亚纪层”,据最近的测算,已经有一万万年以上了。这里面含着些鱼类的化石。其次的“泥盆纪层”里有肺鱼类的化石,这肺鱼类是介乎鱼类和两栖类中间的过渡形式。两栖类是最古的四足五趾脊椎动物,到“石炭纪时代”才出现的。到“二叠纪”里就有最古的有羊膜类,即原始的爬虫类。到“三叠纪”才有小的原始单孔类(pantotheria)等最古的哺乳动物出现,到“侏罗纪”才有有袋类,到“白垩纪”才初见有胎盘类。哺乳类里这个第三科目所包含的无数样构造极高的形式,是到后来第三纪时期才出现的。这些有胎盘类所遗留的几个保存完善的颅骨化石是非常的重要,因为检验这几个化石就可以晓得各族类头脑之分量上和性质上的构造,例如近世肉食类的头脑,比其第三纪时代祖宗的大二倍至四倍,近世有蹄类的头脑,比其第三纪时代祖宗的大六倍至八倍(以身躯的大小为比例)。由此等化石又看出来,脑皮层(精神之真正的器官)是在第三纪时期里以头脑的其他部分为牺牲发达出来的。这个第三纪时期的长久,据最近的推算,约有300万年,又据其他地质学家的推算,约有1200万至1400万年以上。总之无论据哪家的计算,都足够由猿类之低级智慧和古胎盘类之本能,渐渐发达为人类的精神了。

(精神和思想中枢)我们已经把人类心思所从起的那一部分脑皮层,加了个生理学上的名称,叫作“思想中枢”,视他为精神的真正器官,理性的真正器具。近几十年对于这灰白脑皮层(即大脑之外皮的实质)的细微组织之研究,证明这灰白脑皮层的构造,是原形质之形态上最完美的产物,其生理的机能(精神),是一部发动机之最完美的动作,以我们所知这要算自然界里最高的功绩。几百万个精神细胞——每个都有极精巧的分子构造——在脑皮层的一定部分上联结为特别的思想器官(phroneta),这些器官更构成一个秩序极整齐、能力极大的和谐系统。每一个思想细胞就是个小小的化学实验室,对于精神之统一的中央机能,即理性之有意识的动作,有一部分的贡献。关于思想中枢在脑皮层里的范围,和其与相邻的感觉中枢之界限,科学家的意见还远不能一致。但是却一致承认有这样的一个“精神之中央器官”,承认其正经的解剖上化学上状态是人类精神生活之第一必要条件。此种信念,为一元心理学的一个基础,是由精神病学之研究所确实证明的。

(精神病)我们关于有机体正常构造之知识,很多都是由其疾病之研究得来的。疾病就是“自然”自己所行的生理学特别实验,这种实验往往是人为的生理学实验所不能及的。深思的医学家、病理学家,往往由病时细心观察器官的机能,得着了极重要的知识。这种事在精神病上尤其确实,精神病的直接原因总是在于头脑某部分之解剖上化学上变化的。关于精神机能的部位,和其与思想器官之关联,我们所得的知识,都是由于看见这一个坏了那一个就停止。近世病理学——精神病之实验的科学——于是变做我们一元心理学之重要分子。康德若是研究过这种学问,若是往疯人院里看过几个月,他的哲学里一定可以免却那二元的谬论了。那些近世形而上派的心理学家,不解头脑之解剖、生理、病理,虚构个灵魂不死的神秘学说,他们若是研究过精神病学,若是看过疯人院的,定然也可以不谈那种种的谬说了。

(精神力)头脑之比较解剖学、生理学、病理学连同个体发生学、系统发生学的结果,导我们于这个健全的一元原理: “人的精神是思想中枢之一个机能,思想中枢之思想细胞,是精神生活之真正本质的器官。”所以近世“能力论”把各样精神能力和各样神经能力,以及有机自然界无机自然界一切能力之发现,从一样的见地看去,这是全然确当的。费希纳的《精神物理学》,已经证明一部分的这种神经能力是可以计量的,并且可以用数学法归之于物理学的机械法则的(《宇宙之谜》第六章)。近来阿斯特瓦德的《自然哲学》一书,又力言一切精神生活之表现,不仅感觉和意志,就连思想和意识都可以归之于神经能力。所以我们可以把所谓“精神的力”叫作“思想能力”,以别于其他神经能力。阿斯特瓦德对于精神生活(第十八章)、意识(第十九章)、意志(第二十章)里能力作用之一元的研究,是很可注目的,并且证实了我在《宇宙之谜》第六、第十、第十一各章里所发的见解。然而阿斯特瓦德固执以其能力的观念代替实质的纯粹理念(如斯宾挪莎所作方式),又弃却实质之第二个属性(物质),不免引起些误会。他那想象的“唯物论驳议”全是无的放矢,他的能力论(莱布尼兹等的物力论)和其反对之德摩克理塔斯、何尔巴哈的唯物论,同是一偏之见。德摩克理塔斯和何尔巴哈的唯物论以为物质在能力之先,阿斯特瓦德的《能力论》认物质为能力之产物。一元论却免了两者的偏倚,算是一种“物活论”,不把实质之两大属性,占空间的物质和能动的能力,分别开来。这个理论,对于精神生活和一切自然现象,都是一样的适用,人的心力(即精神的能力)和“神经原形质”(即脑皮层里神经之活原形质)的关系,犹之筋肉之机械的能力和那伸缩的“筋肉原形质”的关系一般。

(有意识的精神生活和无意识的精神生活)在《宇宙之谜》第十章里,我把“意识”详加研究,要证明这玄妙的机能——心理学之中心的玄奥——不是个超验的问题,乃是个自然的现象,其也和其他精神的力量一般服从实质法则。儿童的意识要到一岁之后的许久才得发达,和别的精神机能一般的都是渐渐增长,既然如此,意识也是基于其器官(脑皮层里的思想中枢)之解剖的、化学的状况了。意识原是由无意识的机能发达出来的,无论什么时候,脑皮层里的无意识作用,可以由注意而进入意识。另一方面,那很要注意才学得会的有意识动作(像弹琴),反复练习久了,也能变作无意识的。但看劳心久了头脑里也疲乏,和劳力久了筋肉疲乏一般,就可见无论上述哪样动作的时候,化学能力都在思想细胞里转变了。要能继续劳心,先要由食品供给新鲜物质的。况且那咖啡、茶、啤酒、葡萄酒等类的各种饮料,对于意识上有很大的影响,这是人所共知的,那氯仿、乙醚等麻醉药使人暂时停止意识,也是一理。再者,梦、错觉、幻觉、幻视等常见的现象,在公允的思想家看起来,一定确信此等精神的机能并不带形而上的性质,乃是头脑之神经原形质里的物理作用,并且全然受实质法则的支配。

(哺乳动物的精神生活)近世人类发生学把进化论已视为一个历史上的实事了。我们身体上一切各样器官,其组织结构和我们的近亲人猿的器官很相似的。所不同的只有形式和大小的细微处,这种差违也由生长时遗传的变化而定的。但是机能以及机能的器官总是人类由其猿类的祖宗遗传下来的。精神也是如此,精神只是思想中枢之集合的机能。试把人猿、野蛮人二者的精神生活,作一个公平的比较,就晓得二者精神的差别比头脑构造的差别大不了许多了。所以人若是承认卜拉图、康德所倡导,许多近世心理学家所赞成的那二元的灵魂说,一定就要承认人猿和高等哺乳动物(尤其是家狗)都有个不灭的灵魂,和野蛮人、文明人一样(参看《宇宙之谜》第十一章)。

(野蛮人的精神生活)对于野蛮人精神生活之详密的研究,借着人类发生学和“人种志”(ethnography)的助力,在近40年里,解决了关于文明起源的种种学说之纷争。神学家和见神论者所爱谈的,那根据宗教信仰的旧式“堕落说”,主张作为“神之影像”的人,身体与精神本都创造得极其完美,因为有了原初的罪恶,才堕落下来的。照他们这样说来,现在的野蛮人是那最初像神的人之堕落的子孙了。(在热带地方,土人也把人猿视为自家种族之堕落的支派哩。)这种圣经上的“堕落说”,虽是许多学校还在那里教,甚至于有几位神秘派哲学家还在那里维持,然而不等到19世纪的末年,早已尽失科学的面目了。现在近世的进化论已经代兴,这进化论是一世纪前拉马克、盖推、海尔德尔(herder)所倡导,达尔文和腊白克(lubbock)所抬举到“人种志”之卓绝地位的。据进化论说,人类的文明是千万年来渐渐进化之产物。今日的文明种族是起自文化较低的种族,越溯上去越低,直到那绝不见文化踪影的野蛮人为止。

(未开化人的精神生活)人种学家把那介乎文野之间的人种另分为一级。他们的分类和特征,等到第十五章里再细讲。这样的人种,其工艺的本能,比那野蛮人有时也会的工艺,略略高些,并且他们兽性的好奇心已经发达为人性的好奇心,起了对现象原因的追问,这就是一切科学之萌芽。

(文明人的精神生活)在他们上一级的文明人种,比他们高的处所就在建立较大的国家,行较繁的分业。各种职工各专所事,生活较为佚乐,艺术科学也就越能发达了。现存的人种里,大多数的蒙古种,以及上古中古时代欧罗巴(europe)、亚细亚(asia)两洲大部分的居民,都是属于这一级的。中国、南部印度、小亚细亚(asia minor)、埃及的古文明,其后希腊、意大利的文明,不但是艺术科学很是发达,并且也用之于立法、宗教、教育,又用写的书籍传播知识。

(文化最高的人的精神生活)狭义的文明,就是艺术科学很高,并且应用之于立法、教育等实际生活,古时已经有几国达到这种境界了,亚洲有中国人、南部印度人、巴比伦人、埃及人,欧洲有古典时代的希腊人、罗马人。然而他们的效果先初就限于狭隘的范围,并且在中世纪的时候大都丧失掉了。近世文明到15世纪的末年勃然兴起,这时候印刷术发明,可以把知识传播得极远极广,亚美利加洲(america)的发现和世界周航扩张了人的眼界,柯卜尼加斯的“太阳中心说”改正了“地球中心说”的谬误。于是文明向各方面增进,由科学之异常的发达,在19世纪里达到如此惊人的高度。于是自由的理性终究能战胜盛行的中世纪迷信了。

1译至此,罗君志希来言赫凯尔先生死矣!——译者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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